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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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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2 章

帝一日不在位, 國則有一日惶。

暴君閉關的半個月後,留守東境的許開仁傳來急報,東境有近二十城因不滿禁煙法而連橫造反, 張遼帶著的兩萬北境軍穩不住局勢,特請中央增兵馳援。

許開仁傳信分兩路, 一路是用軍方快馬加鞭, 一路是隱秘地用方貝貝的鷹傳訊, 鷹擊長空自是飛速,很快謝漆便提前收到了消息。

謝漆先和唐維通氣,兩人通宵商議著怎麽處理東境這塊棘手的罪孽遺留地。

晉國局勢定於打贏雲國, 安於梁吳內部瓦解,但四境之中東南兩境各有隱患。

南境久為鎮南王和大長公主把持,若不是他們夫婦是鐵血改制黨,南境早成了國中之國, 正因他們夫妻的緣故, 南境政還不歸於中央,但文已經與中央一體。

東境才是表面政擁中央,實則和中央離心離德的不穩定炮仗。

梁奇烽把持一半朝堂的時候,東境的梁氏吞占國源、私通雲國, 帶頭棄耕種煙、大量買賣北境婦人, 濯河流經之地,幾乎都姓梁。

如今梁奇烽和高沅聲名狼藉, 囚禁的囚禁廢的廢, 高驪又堅決不開後宮,東境梁氏再無出頭之日, 只剩下中央抽絲剝繭的清算。

東境人對高驪、以及高驪背後的北境一派有難以磨滅的怨仇。前有北境軍強制護送被販賣的北境婦人回鄉,這在不少東境人看來, 這是北境軍“搶”走了他們的“妻子”;後有如今高驪下場造勢的禁煙法,禁煙即是斷東境最大的財路。

是以東境反中央,一點也不意外,遲早的事。

唐維此前就對這樣的局面有預測和綢繆,打一場持久的內部清肅硬仗是不可避免的,也許在他們這一代人的有生之年,東境都不一定能歸服中央。

路甚漫長,上下求索。

“東境靠近雲國,之前我們把雲國的根基毀了大半,二十年內雲國掀不起風浪。”唐維和謝漆說著大概的規劃,“要是禁煙之後,東境中人難以謀生,或許朝內得考慮支持東境和雲國通商的可行性,通商的主腦得是中央的封疆吏,怎麽把握度得由國都統籌。”

謝漆聽著唐維的分析,心中默然一動,萌生了來日不如離開長洛到東境去做事的念頭。

“眼下當然還得是武力鎮壓,現在晉國能調配的軍力中,南境最多,但我們使喚不了。次之北境,秦箸鎮壓狄族,袁鴻機動維|穩,要是東境實在吃急,也許得從北境抽兵力出來。”唐維說著拍了謝漆肩膀,“至於長洛的軍力,一半直屬高驪護城護宮,調不了太多;另外三成是吳梁兩家遺留的世家私軍,還在改編當中,也不太適合馳援。此外剩下的軍隊……是聽從你霜刃閣的吧?”

謝漆點頭又搖頭:“沒有那麽多。”

霜刃閣弟子不多,除去派出去的、打仗犧牲的,留在長洛的確實不多,但他們多居軍中高層,畢竟霜刃閣有長達百年的以武立身歷史,閣中弟子入行伍如魚得水。

唐維半開玩笑半真心道:“你有武將部隊的倚仗,文臣隊伍這頭有我給你護持,來日你做君後,完全不用怕的。”

謝漆指尖一蜷:“不提這些,還是說東境的事吧。我斟酌一下霜刃閣能出動的名單,到時在內閣會議中商議此事,你我再和兵部協商。”

“好。東境有許開仁和張遼,尤其許開仁,我其實倒沒有很擔心。”唐維看謝漆,“你和高驪的婚事怎麽說?”

“怎麽突然關心起這個?”

“你們的婚事於公於私都是好的。我不僅從私人角度希望你做君後,於公我也覺得你無比適合。你所代表的霜刃閣說到底是庶族勢力,你若名正言順和高驪並肩,來日我們推行改制,抑制世族提拔庶族會更加順利。”

唐維關切地看著他。

“之前還有大長公主在暗中施壓高驪,逼迫他用聯姻平衡黨爭,但現在大長公主回南境了,民間輿情風波也慢慢消停了,你和高驪沒有打算將大婚之事提上日程嗎?”

謝漆想到高驪生辰那天,他們在山原上,在破曉裏拜天地日月。他明白,即使唐維將他們的結合說得千好萬好,落在世俗中,阻力並不小。

更何況,他的高驪已經走了。

謝漆避而不談:“比起這個,我覺得為高子稷鋪路,立一個史無前例的皇太女,這才是更有價值的。”

唐維鍥而不舍:“這兩件事不沖突,大可並駕齊驅地進行,所以你們倆準備何時大婚?我可盼著喝喜酒了。”

謝漆無奈:“想要喝什麽好酒只管說,我給你帶吧。”

“世上最好喝的酒就是喜酒,圖的是那口幸福的滋味。話說高驪這出戒煙的戲要演到什麽時候呢?已經半個月不上朝了,這也太長了。”唐維撫額,“當年你中了煙毒,他為照顧你,用自己中毒的理由告假,連續最長也才十天。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謝漆嘆了口氣,斟酌好語言,用謊言隱瞞他:“他當初在東境打仗受的舊傷覆發了,身體確實不好,借著戒煙的幌子順帶修養罷了。”

唐維楞住,邊問邊下意識擡手摸摸自己的臉。

當初與雲國交戰,前期兇險異常,中期危險玩命,高驪數次在鬼門關邊緣橫跳,唐維也遭了雲國死士的數次刺殺,險些被破軍炮炸死。他身上留下了不少外傷,幸得神醫及時救治,留下的疤痕淺淡,不至於頂著一張破相的臉從政。

去年才結束的戰事,如今回想,好似是十年前的崢嶸。

謝漆用編造好的謊話應付他,唐維忽然動容,將手放在了他左膝上,摸著他那瘸過半年的左腿,淚光隱現:“小漆……你們都要好好的。”

謝漆默然,笑了笑:“是我們。往後,我們都好好的。”

唐維長嘆,不受控制地垂淚。

兩日後,東境內亂的消息傳到了朝內外,皇帝不在,百官更加忙碌,內閣的午會延長到晚上戌時才結束。除了東境事宜,也有不少朝臣向謝漆擔憂地詢問皇帝的病情,謝漆一切回答反應滴水不漏,什麽端倪也沒流露。

晚上返回天澤宮,面具一樣的臉上才有了波瀾。

他到之前爬梯搭建的位置席地而坐,聽小影奴匯報文清宮的情況。

暴君自那日收下了他的黑石吊墜後,果真就再也沒有寫信,沒有再哀求見他,果真就鎖在那不見天日的密室下,靠著鎖鏈自縛。

謝漆一直失眠,到了不喝安魂湯就不能小寐的程度。暴君索要他的貼身物品去渡過煎熬,他也有些相似,失眠到心智潰敗時,他找了高驪從前的衣服,團成一團緊緊抱著,蜷在夢中,幻想他就在身邊。

暴君在戒除心魂中的煙癮,而他也被迫需要戒除對高驪的依賴。窮其一生,也許他都無法戒去。

*

八月十五中秋節,晉國秋風微涼,暴君高驪終於解開鎖鏈,緩緩走出密室。他在密室裏瘋瘋癲癲地獨自熬過一個月,身體不見天日,心魂自燃光明。

暴君於晌午走出密室,回到地面上時仰頭見天日,海東青的羽翼在半空中翻轉,自由得仿佛這一生都不需要落地,能做到一直乘風翺翔。

他怔怔地望著,擡手捂在心口的位置,久久不能回神。謝漆那顆破碎的黑石吊墜放置在心口,既能成全,又能粉碎他的自由。

此時謝漆還在內閣的午會中,他踉蹌地邁著沈重的步子走回天澤宮,走過一路震驚敬畏的眼神,穿過跪拜行禮的泱泱人頭,心裏沒有浮現過從前常有的嗜殺念頭。

他不再因為嘈雜而心生暴怒,不再因為他人目光而萌生戾氣;不再無緣無故地憎恨,不再自暴自棄地墮落;更沒有無時不刻滋生鋒利得傷人傷己的陰暗情緒。

他並非能完全掌握好這具健康的身體,他只是淺淺地剝去積累了四年的一點病翳,剛剛踏上擺脫病態的救贖之路。

暴君如新生兒一樣蹣跚著回到天澤宮,仔仔細細地收拾了儀容,安靜地守在西窗前等待謝漆回來。

*

謝漆直到入夜才疲憊地離開禦書房,懷裏還抱著文書,準備今晚繼續處理。

回天澤宮的步伐又快又沈,謝漆疲憊地跟著地上的影子疲於奔命,無暇擡頭一望中秋的夜月。

快回到天澤宮時,他也累得不想擡頭,直到踩風小跑到他面前來,壓低聲音地激動道:“恩人,你快擡頭,看看天澤宮的屋頂上是什麽!”

謝漆倦怠地想,屋頂上能有什麽呢?

他擡頭,視線裏先看到一輪圓滿的白月,繼而看到了一個身影嵌在月輪當中。

謝漆頓在原地,懷抱裏的文書不知不覺地掉了滿地,方才還沈重的雙腿驟然變得輕盈,艱澀地使用起輕功飛快地朝屋脊而去。

躍上屋頂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謝漆如貓矯健,做夢一般走向那個許久不見的身影,滿月清輝,秋風如水。

風月中的人聽見了聲音,一回過頭來,冰藍色的眼眸便在夜裏熠熠生輝。

謝漆停在了他三尺之外,他站著,暴君坐著。

他垂眼俯瞰著龍脊一樣的大地,看著大地上的龍。

而他擡頭仰望滿月,看著蒼穹下的人形月。

兩人久久地對視著,唯恐身在夢中不知夢,秋風大抵也覺得這兩人怎麽這樣磨嘰,於是卷起小一陣狂風,刮起謝漆鬢角的碎發飄到他鼻尖前,讓他打了一個噴嚏。

“謝漆。”坐著的人先開口了,“今晚月亮很圓,你也上來看月亮嗎?”

謝漆輕輕地吸吸鼻子,心想,不看月,看人。

“今天是團圓節。”

暴君望著他,發著抖輕聲,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了滿臉。

“我能和你團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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