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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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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7 章

東境硝煙滿天之時, 長洛也是火氣遍布。

前線的戰報和高沅的親筆信傳到了梁家,前一刻還為著瓜分到更多利益而沾沾自喜的梁奇烽,下一刻就大發雷霆。

他抓起書桌上的臂擱, 暴怒地往桌前的方貝貝扔去,方貝貝腳下一滑躲開, 那臂擱擊中了不遠處的梁千業, 不一會兒就讓他額頭血流如註。

梁奇烽正眼不瞧自家人, 憤怒地指著方貝貝大吼:“我讓高沅留在霜刃閣是讓他避世養病!你們竟敢要挾他到前線去?!你們安的什麽心!”

饒是習武之人,方貝貝也被吼得耳膜不適。換在從前,他骨子裏怕極了高沅與梁家的大人物們, 幾句重話能把他嚇得跪地請罪,鄴州叛主後倒是逐漸放下了畏懼,頂著梁奇烽的怒火也能冷靜應對了。

“沒有要挾。尚書大人,鄴王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他自己的考慮, 不管是從鄴州追到霜刃閣去, 還是從霜刃閣跟到前線去,都是他對自己、對梁家利益的考量。”方貝貝低聲陳述,“但無論他是在閣裏還是在前線,影奴們都一定會保護好他, 絕不使他損傷毫厘。請您先仔細看看鄴王的親筆信, 暫且息怒。”

梁奇烽氣得恨不能提刀飛去前線把高沅揪回來,看著那封寫著“舅父親啟”的信遲遲不開封, 氣得咬牙切齒, 恨不得把信撕碎。

書房裏的氣壓一低再低,梁千業額頭的血一流再流, 直到謝青川叩開了書房的門。

謝青川在古怪的氣氛裏依然從容,輕笑著向梁奇烽詢問, 後者怒火沖天地咆哮出高沅的事情,謝青川仍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樣,微笑著抽過了梁奇烽手裏皺巴巴的信件:“大人不必動氣,卑職替您看吧。”

梁奇烽暴躁不已,梁千業悶葫蘆似的只管梁家商業不論時政,梁氏上下,最得家主信任的反而是個外人。方貝貝後退到一邊,默不作聲地看著謝青川的反應。

謝青川讀信的表情越來越認真,就連一旁的梁奇烽都逐漸被他的氣場感染,消停下來後便想把信奪回來,還被謝青川單手攔下。

從暴怒到想殺人,轉換到焦躁疑惑,再到沈吟考慮配合,梁奇烽的情緒大起大落,中間僅僅是謝青川兩炷香的利弊解說。

方貝貝在一邊密切關註著,只覺得謝青川偶爾和他那位許先生有些像,輕易不說話,一開口就直切人的肺管子,話術從頭到尾裹成一張網,套得人不自知地信服。

謝青川是如此了解梁奇烽,幾乎比梁奇烽自己還要了解。

到日落時,長洛殘陽如血,梁奇烽和幕僚們商議完了第一輪,暫且還沒討論出個定論,但高沅在信裏提及的物資需要捐納,只有一樣東西被梁奇烽一口否決,便是原煙。

他雖是躺在煙草上牟取的暴利,自己卻決不沾碰。

煙草的研制前身是給宮裏的梁妃所用,她當年進宮時總是抵抗幽帝,他為了讓妹妹聽話,盡心做好後妃本分,便帶頭投入了藥物的研制,歷經多年被梁千業在意外裏培植出了煙草,終於徹底讓梁妃順服乖巧。

可他那妹妹最後卻又是死於這煙草。

也許世上最愛煙草,也最恨煙草的人便是他了。

會談結束,梁奇烽遣走了其他人,獨留下謝青川。他喊來梁家的下人,面不改色地抓起桌上的金蟾把下人砸得頭破血流,最後把淌著血的金蟾賜給了下人,獲財的下人感恩戴德,沾血的梁奇烽消了氣。

他搓著手上的血抹勻,沈聲地輕罵:“小兔崽子,等他回來,我非得收拾他不可,越長大骨頭越反了。”

謝青川作揖:“殿下雖已封爵立王,到底不過十八,雙親俱薨,左右無靠,您不看顧他,他便上下無依了。除了您,還有誰有心、有資格去管教他呢?”

梁奇烽一頓,又不言語了。

方貝貝入夜時才餓著肚子從梁家離開,回到宮城去,和謝如月聚到一處。他餓得以鯨吞之勢吃晚飯,謝如月則一動不動靠著椅子,好不頹靡疲倦。

方貝貝吃了一大盆飯後問:“你那頭怎麽樣啊?順利不?”

“良娣一張嘴,影奴跑斷腿。”謝如月有氣無力,“她真是不好應付的人,想要的東西太多,跟她做交易,她定要刮我們幾層油水。”

方貝貝負責著梁家的動向,也知道謝漆對其他幾家設的套,不時也會關心起剩下的吳韓郭三家。

謝漆走之前,阿勒巴兒就已經說動了高瑱聯狄造反,但韓志禺幾度想掐斷高瑱謀反奪權的心。在方貝貝看來,韓家這條線陷入了僵局,但他的許先生說,高沅一上前線,梁家無法阻擋則順勢造勢,此後晉軍只要有勝戰,鄴王的聲譽也連帶著水漲船高,以高瑱的脾性,很快就有動作了。

長洛沒有能置身事外的人。許開仁下個月也將冒險進一趟長洛,他也想幫霜刃閣一臂之力。

方貝貝想到許開仁胃口又好了,又刨了一碗飯幹起來:“餵,跑那麽累的話,你怎麽不多吃點?”

謝如月被他香得很的吃相感染到,爬起來過去一同吃飯。

方貝貝在吞咽的間隙裏問:“除了狄族聖女之外,太子怎麽樣了?”

“不好說,有些陰晴不定。韓志禺比較明朗,他個人忠於晉國,私情忠於太子,職責上又必須周全韓氏,越擰巴越逃避著投身政務。他在春考裏辦成的差事面面俱到,搏得了不少新進士的敬意,挽回了幾分韓家的壞聲名。”謝如月邊吃邊輕聲,“良娣一直覺得他是個能人,甚至想著來日也擄上他回狄族。”

方貝貝差點噴飯:“這女人膽子也太大了,想擄走白月公主不說,還想搶走一個世家家主兼禮部尚書?”

謝如月點頭,神情有些覆雜:“不止韓志禺,她還考慮過擄走晉國的不少能人為己所用,但她沒想過帶自己的骨肉走。”

東宮那位賜名高子瀾的混血皇孫,今年兩歲了,沒人教導,成天只有不敢逾越的宮人們養著,會笑不會哭,會爬不會走,會喊不會說,更像是只幼獸而非幼童。

方貝貝也想不太通,心道下次和許先生談談就通了。

他想聊點別的,和謝如月探討一些叛主的心得。影奴叛主,個中滋味實在只有自己能消解,他也想和謝漆談談,怎奈那家夥忘了這部分的記憶,獨自堅定開朗去了,他便想和謝如月聊聊共鳴。

謝如月撓撓鼻梁上那道疤,訥訥了半晌,在方貝貝的攻勢下逐漸說出了些感受,兩人越聊越投機,談到半夜以水代酒,苦哈哈地又笑又視線模糊。

“有人曾和我說過,這世上的男人呢,劣根都差不多,錢、權、色就是追求不到盡頭的欲壑,我們也是男兒,但因為一直以來領會到的是影奴之道,生死都沒有對主子的信仰重要,所以不對世俗欲望有貪戀,雖然不可謂不可悲,但又不可謂不自由。”

“抽筋剝髓就抽筋剝髓了,既然這破身體還有一口氣在,那就當自己是棄奴,持刀重生了,再做一回人。”

*

夜深,吳家深處也不安寧,謝紅淚應召前往吳家,上報了半宿的話才離開吳家,回到燭夢樓對面的小院時,謝青川已經溫著夜粥等她多時了。

謝青川主動上前來替她解開鬥篷:“阿姐,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審問一些和雲國有關的事。”謝紅淚端起備好的溫水一飲而盡。

謝青川見她喝得急,伸手輕輕替她順後背:“之前你替他辦事,在典客署和雲仲等人周旋,不是都有定期向他上報?今夜吳攸又突然召你去,莫不是疑心作祟?”

謝紅淚呼出口濁氣,去藤搖椅上坐下,纖細的身體順著藤椅靠下,右臂搭在扶手上,紅袖下露出的手背上浮現幾道明顯的青筋,削弱了柔若無骨的整體印象。

“吳攸那邊,是收到了前線謝漆的信,他們想從我這裏把雲國的情況捋得更清楚,以便應對雲軍來勢洶洶的進攻。當日他派我和高琪去做雲仲的間諜,現在,謝漆和他的人也要潛伏進去,如此而已。至於別的,他根本沒疑心。”

謝紅淚望著虛空緩緩解釋,她自以為神情和語調足夠平靜了,謝青川卻還是感覺到了她的異樣,撩衣半跪在藤搖椅前,輕輕握住那只手:“阿姐,你在傷心,莫要瞞我,我們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喜悲都可共生。發生什麽事了,能告訴青川嗎?”

謝紅淚沈默了半晌,擡起左手掩住了雙眼,艱澀地出聲:“我今天收到雲國那位故人的密信,他在信中告訴我一件事。東境前線,有人以睿王妻舅唐實秋之子的身份出現……故人起初不信,但經核實,確定了是真的。青川,我以為他們都死了……闊別二十多年,忽然得知自己的表兄弟還在世上……這滋味當真是辛辣。”

謝青川楞了片刻,關註點卻在別的地方,低聲追問:“是那位和阿姐定過娃娃親的唐公子?”

謝紅淚掩著雙眼悶笑:“長輩們是曾戲言讓我和那表哥定親,但親緣太近不詳,都是戲言而已,不作數的。終歸,還活著就是我的骨肉至親,我在這世上,便有了些念想。”

謝青川骨骼都細密地顫了起來:“我不能是阿姐的念想麽?”

謝紅淚抽出右手,放在他發頂上,涼薄而冰冷地輕撫:“青川啊,青川……知道我為何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與阿姐的紅淚二字相照。”

“不是。”謝紅淚松開遮眼的左手,垂眼看著他,“是因我原本的小名叫釧兒。我將我舊名拆分給你,每喚你一次,就如剔我舊骨。”

她的手離開了他的發頂:“我將你視為恥辱,怎會將你當做念想。”

謝青川跪在她的藤椅下,久久沒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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