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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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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4 章

謝漆止住了方貝貝的話頭, 笑道:“說起來,有個莫須有的假設想問你,假如某天我以閣主身份命令你殺高沅, 亦或是高沅以主子口吻命令你殺我,你怎麽辦好?”

方貝貝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什麽地獄假設?去去去,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

“我猜你兩難之下, 更寧願自戕。”謝漆直覺失憶前方貝貝做過類似的抉擇, “我和你擁護的高家人不同,沒準有一天真的兵戎相見,可我們一塊長大當了異父異母的手足。希望不會有你主子下命令讓你刺殺我或者陛下的那一天, 但要是真的出現那樣的兩難,你別急著盡忠盡義,出事找閣裏。”

方貝貝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謝漆指尖壓了壓冰涼的宮頂, 只壓到凝結的霜:“以前走慣了影奴路, 如今所有閣老都不清楚要怎麽解除烙印一樣的臣奴之心,我失憶尚且仍受束縛,更遑論你。你先前在深堂對我說的話我都記著,那些人世的困惑我都沒辦法解答, 我想只能是自己去破與立了。你盡管摸索生存之道, 遵循舊路對主子盡忠也好,力圖換個活法大逆天下之道也好, 來日你自己判斷, 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必走到絕路上,出事有閣裏兜底。”

方貝貝抹了把臉:“這是以新閣主的口吻承諾的嗎?”

“是的。”謝漆撚去了指尖的冷意, 笑道,“也是以手足的口吻。”

方貝貝吸了吸鼻子, 謝漆言盡,有意掠過了高沅想見他的事,與眾影奴作別。

天寒風如刀刮,謝漆在回霜刃閣的路上仰望在高空中俯視的老鷹,老鷹平穩地在高空滑行,恍如並未逝去的舊時代。

回到霜刃閣時,長夜快到盡頭,方師父正在深堂裏等他,見他自己回來,仍不死心地伸長脖子往後看看。

“他跟著高沅,您不用心存僥幸了。”謝漆邁進深堂,眉目難掩疲倦地卸下身上稍有沈重的暗甲。

方師父哼了好幾聲:“老子沒惦記小兔崽子。”

謝漆輕笑出聲,和他說起了高沅明年即將前往鄴州的事,方師父便有些坐不住了。

“要怨只能怨您在他小時候施加的洗腦太成功。”

謝漆看著方師父如熱鍋上的螞蟻愈發覺得人世真是循環往覆的喜悲劇,發笑之餘不免摻兩聲唏噓。

若有恢覆記憶的一日,或許他也能拆解自家師父留下的洗腦是什麽樣的烙印。

方師父無言以對,只能跳過這個自己也參不出的困境提起其他要事:“閣主,破軍炮的拆解有一點眉目了。”

謝漆卸下暗甲的動作一頓,聽方師父描述不如現場見匠師,三兩下扒完甲衣撿了狐裘便匆匆前去,趕上了匠師研究的緊要關頭,茲事意義緊要,今年剩下的最後七天他便紮進了破軍炮的拆解進程中。

當此飛雀一年悠悠流轉到結尾時,謝漆才灰頭土臉地從匠師的刀廬出來,揉著熬得發紅的異瞳虛浮著腳步回深堂,滿腦子的喜悅和亢奮只想和一人分享。

回到深堂後撐著最後一絲清醒,他提筆寫寫畫畫下一封信箋,卷好到老鷹的利爪上後,人便趴在了床榻上睡了個天昏地暗。

*

除夕之夜,高驪眉目間難掩煩躁,避開各種胭脂水粉,從觥籌交錯的朝宴回到了天澤宮。年關總是忙碌得腳不沾地,他一進寢宮便脫掉外衣跑回爬梯,坐上夾板仰首看房梁,雙肘搭在兩邊後仰,呼出幾口濃重的酒氣,等待飛雀二年的到來。

去年此時謝漆鉆在小窩裏面睡覺,今年這裏只有他了。

他等待著新年的雙重日,新歲鐘還沒敲響,霜刃閣的影奴先送來了消息。

高驪接過了卷得稍顯淩亂的信箋,小心翼翼地拆開後看到了熟悉的筆跡。

信上的筆觸多連筆,見之可知他寫下這封信時的高漲情緒,高驪一個字一個字地讀,恨不得把每一個字都拆成筆畫來讀。從頭到尾讀了幾遍才回過神來,謝漆匯報的是怎樣重大的事情。

高驪克制住顫栗從爬梯上跳下來,先把信箋消除,繼而想去落筆回信,筆墨還沒有鋪開,新歲的鐘聲被敲響了。

一封回信拖延了一天,直到飛雀二年一月初二的清晨才送進了霜刃閣。

彼時謝漆剛睡夠了起來,裹著大氅在褪色的楓葉林中輕走,拎著一壺酒灑在只剩刀柄的群刀冢裏,和一群逝去的前輩道新歲大吉。

高驪的回信便像飛鳥一樣,在天邊魚肚白的灰蒙蒙裏跳進他掌心。

三頁信紙,一頁令他安心的正事回覆,兩頁讓他耳朵逐漸通紅的新年私語。

“什麽人吶。”他看一遍就咕噥著把信紙塞進了懷裏。

再看一遍,就要被那股撲面而來的黏糊甜味侵蝕到骨頭軟了。

高驪在信裏稱呼他“謝小卿卿”。

怎一個膩膩歪歪了得。

*

年後,晉封為鄴王的高沅便在各派角逐下被安排了去處,敲定於上元節後動身去封地,歷練時間不多不少恰好為一年。

方貝貝趕在上元節前悄悄去了東區。

許開仁正在他那小破屋前的庭院裏忙活,挽著袖子割下長好的小青菜,小臂上的肌肉線條洋溢著蓬勃的野生生機,和他的臉給人的儒雅感覺截然不同。

才割一半,他似有所感地擡起頭來,就看到籬笆外蹲著個戴了一半面具的青年,圓滾滾的眼睛十分明亮。

許開仁手背上的青筋驟顯,險些割到手,當即放下活計拍拍袖子起身來:“方大人。”

方貝貝先舉手揮揮,絲毫不見局促:“許先生!我能進你屋嗎?”

許開仁點頭,剛想去開門,就見他蚱蜢似的一躍而起,跳過及成年人胸膛的籬笆,蹭的一下來到了他幾步之外。

“許先生,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儒雅隨和!”他揭開面具朝許開仁笑,“天黑了,先生要起鍋了嗎?我幫先生生火吧?”

這話說的就是要在這裏打秋風,蹭頓晚飯了。

“那我多割些。”許開仁自然而然地溫和點頭,方貝貝風一般嗖嗖到他身旁,嚷嚷著我來,鐮刀也不用,直接上手摘菜,斷口齊整與用鐮刀無異。

許開仁蹲下來,看忙活得飛快,快到仿佛要把小菜園薅禿的人,笑了:“二月走,一月來,確實是許久不見。方大人,你身上的傷好全了嗎?昔日開仁醫術不精,不知可會加劇你傷勢,或者影響留疤?”

方貝貝把滿滿當當的小簍子捧到許開仁面前,誠心誠意地道歉,又沒心沒肺地開心:“對不住先生,當日有任務,沒來得及和先生道句別我就回老家去了。先生不用為我擔心的,我體質好,早好全了。待在老家時經常想念先生,惦記著我還欠先生一畝田的農活,抓心撓肝的,現在先生的田還空著嗎?”

“春來種上了。”許開仁接過小簍子進廚房,“方大人不妨秋來,一起割秋收。”

春來見小新芽,夏來見小稈浪,秋來見小豐收。

有很多打秋風的時機。

“啊,這樣啊,那我可能又要欠到明年去了。”身後的人拍拍手上的塵埃,沒心沒肺地哀嘆,“先生,我這欠你的農活也拖得太久了,明年回來我幫你幹兩畝田好了!”

許開仁吐出一口氣,告誡自己要修身養性:“長遠不提,方大人先生火吧。”

方貝貝道了好,熟門熟路地跑進廚房裏去劈柴點火。去年刺殺梁三郎後被許開仁救回這裏,他度過了人生當中最富有尋常煙火氣息的一個多月,那些粗糙養傷的日子經常出現在置身霜刃閣、置身宮城的深夜夢境裏,許開仁家的書案、庭院、籬笆,都像是有魔力的怪仙境,總是能讓他感到安定。

他動作快樂地把柴火點好了,自顧自地沈浸在農家的安定日常裏,點完火才發現許開仁還沒動彈,就倚在廚房門口看著他。

方貝貝從竈臺下跳起來,綁著系繩垂在胸膛的面具也向上一蹦,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下巴。他哎呦一聲捂住下巴,三兩步跨到許開仁面前揮手:“先生,今晚吃什麽?”

許開仁道:“吃笨蛋吧。”

“什麽?”

“吃本家的雞下的蛋。”

許開仁十分淡定地胡亂解釋,方貝貝便十分信服地問他雞蛋在哪,得到了答案便開心地去取。

許開仁揉揉兩邊太陽穴,儒雅隨和地去竈臺忙活了。

方貝貝蹲在一邊添柴,一邊挑著不要緊的事情和他聊天,說些在霜刃閣裏的養傷日子。他把謝漆單獨掩成貓,還是只病貓,把幾個閣老擬做鷹,把小影奴們比做嘰嘰喳喳的小雞,把自己在霜刃閣裏的生活吧啦成一出農家樂。

許開仁一一聽著,最後擺好晚飯,把他的專屬碗筷擺上,只過問他的傷勢,不多問別的。就連方貝貝新的一年要跑去哪裏,他也不問,或許是他猜到了,又或許是他給予了對方足夠的尊重,對方不說便不冒犯詢問。

方貝貝舀了一勺蛋羹,香得呲溜呲溜:“先生,你本家的雞好會下!”

許開仁默默地把蛋羹往笨蛋面前推:“那你多吃,以後我不會再與本家來往了,這是最後一次的絕交蛋。”

方貝貝連這鬼話都信了:“先生樣樣精通,為什麽本家要和你絕交?”

許開仁看了他一眼,垂眼繼續正經吃飯。

“本家要牽線令我成親,我婉拒了。”

“說媒嗎?說個不喜歡的確實膈應。但要是這樣就和你絕交,那也太草率了吧!”

“說媒只是引子。”

“那就還有引火線嘍?很嚴重嗎?”

“不嚴重。”

許開仁平靜地說了真話:“只是與本家坦白,我喜歡男子,不好女子,是以斷交。”

方貝貝的勺子一抖,把一碗蛋羹戳成了兩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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