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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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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唐維走後天逐漸黑了下來, 雪和夜色一起洋洋灑灑。

高驪站了半晌,視線專註跟著那小飛雀似的身影左閃右突,小雪颯颯時, 高驪冰藍的眼眸倒映著小樹林裏驟出的寒亮刀鋒。

那把削鐵如泥的玄漆刀旋切著雪花從枝頭飛出,猝然沖高驪而來。

高驪連指尖都不動。

玄漆刀不傷他, 準確無誤地刺入他三尺前的地面。刀柄還在嗡嗡振動時, 墨如燕雀的身影從小樹林裏飛掠出來, 輕盈利落地穿破風雪,帶著周身微冷的霜雪風氤氳而來。

黑影足尖點在刀柄上駐足,刀身沒有向地底多刺入半分, 衣袂和發梢都在風雪裏微揚。

高驪從他足尖開始往上看,看過衣角裏的小腿,腰帶箍緊的細瘦腰身,高束衣領上的白皙小臉, 清冷冷的霜雪顏, 綺麗沾欲的朱砂痣。高驪由著他垂眼俯視打量,專註地和他四目相對,並沒有因為他突然帶刀襲來退卻半步。

站在刀柄上的人臉上沒有表情,只是那雙黑嗔嗔的眼睛異常明亮, 無聲地流露出明顯的情緒。

一種疑惑不解的情緒。

高驪上前一步, 語氣自然地問他:“謝漆漆,餓不餓?”

謝漆眨了一下眼, 足尖從刀柄上下來, 雪花還沒落地,他咻地一下拔起玄漆刀飛身出去, 一瞬閃到站在外圍的薛成玉面前,拿刀背對著他做出橫切的假動作。

薛成玉一個從未習過武的淳樸文人, 眼睛完全跟不上他身影,被憑空而來還仗刀嚇人的謝漆嚇得一屁股摔地上:“謝、謝大人你別嚇人啊……”

謝漆看一眼看薛成玉的受驚樣,提刀轉頭看向高驪,滿眼寫著“你看你看,別人怕我,你怎麽不怕我”。

高驪撓撓耳後向他而來,心想你是我老婆啊。

謝漆歪了歪頭,不作聲地收刀回鞘,靜靜地看高驪向他走來。

滿眼都是明亮的打量。

看陌生人一樣的打量。

高驪來到他面前,靠近他三尺之內他會不動聲色地偏移拉開距離,是以高驪一靠近他的“結界”就止步:“謝漆漆,天黑了,回去吃飯啦。”

說完他指指前面,自己先走了出去,揮手讓爬起來的薛成玉快滾。

薛成玉眼下並沒有拿著手冊事無巨細地記錄,他在謝漆沈睡的七天裏已經抖著手寫了太多,現在不想寫,想用眼睛記錄。

他爬起來看看謝漆,結果後者面無表情地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薛成玉:“!”

謝侍衛今非昔比,破壞力驚人,剛醒的時候險些把慈壽宮拆了,可遠觀不可近瀆,還是小心為上。

他連忙趕在謝漆拔刀前跑了。

人一跑,謝漆眼中流露的興味便消失,小幅度地搖頭晃腦,跟上在前面走的大個子,腳下有節奏地走路,輕快四步,啪嗒一重步。

高驪每次聽到啪嗒聲就要回頭看看他,小家夥睡了七天,在鬼門關前游蕩了不知道多少圈,一醒來便不開口、聽不出話、認不出人,但高驪沒有太大的要求,只要謝漆人能醒過來,平平安安地蹦蹦跳跳,他就能開心到齋戒茹素還願。

小雪下得急,有落成鵝毛大雪的趨勢,宮人恭敬地送上傘,高驪撐開傘伸長手臂罩在謝漆頭上,見他攤開掌心去接著雪玩,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謝漆漆,你剛醒來不久,身體還虛弱,小心得風寒哦。”

謝漆明亮的眼睛看到他靠近到三尺之內便往外偏,高驪見他是這個反應毫不受傷,反而倍感欣喜,前兩天只要旁人靠近他的“結界”,他就不管不顧地施展輕功跳到梁柱上去。現在他貼近,謝漆沒有扭頭就飛,只是往外蹦一蹦。

高驪伸長胳膊舉傘,一點又一點地試探他的極限邊界,謝漆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挪,兩人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好一段路,謝漆白紙一樣的臉上忽然浮現出生氣的情緒。

“對不起,好好好,我不靠近你了,你別跑——”高驪連忙道歉,擡腿就往外退,誰知謝漆鼓起腮幫子,一低頭閃到了他身邊。

高驪怔怔地看著他,手臂還維持著將傘往外撐的姿態,綿密的雪花蓋滿了他肩頭。

這是謝漆第一次主動走出結界挨到他身邊來。

高驪眼眶微澀,忙把傘舉回來,見他鼻尖沾了一點未融的小雪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揩了揩他鼻子。

謝漆側首看他,腮幫子鼓鼓,生氣的模樣。

高驪忙舉手表示不碰了。

謝漆打量了他兩圈,忽然深吸一口氣,吸到臉都漲紅了,隨後猛地吹出一股熱風,把高驪肩頭的雪花通通吹散。吹完,他自顧自地鼓起掌來,把手都鼓紅了。

高驪看著他眼裏透露著的天真無邪,垂眸朝他笑了。

謝漆看著他,雙手停頓一瞬,然後鼓掌鼓得更用力了。

傘下的一雙人就在一路啪啪啪的鼓掌聲裏回到慈壽宮去。

因著他當時在此地中毒,神醫禁止隨意搬動他,就在這裏為他治病治到如今。慈壽宮的所有太妃都被驅趕到另外的行宮暫住,從長洛城中召來的醫師們帶著神醫的脈案和解毒方,正在沒日沒夜地治療那些受煙草侵染已久的瘋癲太妃。

一進慈壽宮,高驪就先聞到了苦得刺鼻的藥味,踩風和神醫正在檐下熬藥,謝漆一聞到這個味道就穩不住了,溜出高驪的傘下,咻咻咻地沿著廊柱爬上了宮頂。

高驪丟了傘蹲在階下哄他,謝漆蹲在屋頂上,微嘟著嘴,動作稚氣地摳起一片片琉璃瓦。

熬藥的踩風紅著眼睛不忍多看,神醫見怪不怪地搖著蒲扇熬藥,伸長脖子看了一會謝漆的情況,和蹲在臺階下的高驪說話:“他以前有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小獸?我看他這模樣,像是把自己當做某種小獸了。”

高驪抽空回答:“他當什麽都沒關系,我等他恢覆過來,三年五載也等,三十五十年也沒關系。恢覆不過來,我守著他過一生。”

神醫欸了一聲,蹲在屋頂上的謝漆耳朵動了動,低下頭看過去,隨時隨地都能看到高驪專註的冰藍眼睛。

雪下得快,屋頂上和臺階下的兩個人很快被雪覆白了頭,高驪在下面哄了小半會兒,怕他被寒氣侵體,正要叫人去弄架梯子過來,屋頂上的謝漆大鵬展翅地跳下來,高驪心裏一慌連忙起身伸出手想要接住他,就像當初在玉龍臺下一樣。

結果謝漆旋著身法不輕不重地踩了一腳他掌心,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落在了他背後。

高驪轉身看到他拿起了被丟在地上的傘,舉起來撐在他頭頂。

雪是暗沈的白,他的眼睛是漆黑的亮。

神醫看到了這一幕,哎呦了老大一聲:“老朽的針和藥沒白廢!他定是逐漸能認出你來了!”

正好藥熬好了,神醫倒出濃黑的一碗苦湯,喜氣洋洋地朝謝漆揮手:“小子!快點來喝藥,一滴都不能剩!”

謝漆臉一垮,扛著傘就要轉身,讓高驪一手摟住了腰。

高驪哄他:“現在不喝的,神醫逗你玩呢,咱們先去吃飯,不理他啊。”

謝漆低頭看了片刻腰上那只大手,伸手去輕撓他手背,高驪沒松。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麽,乖乖地收了傘轉過身來,搖頭晃腦地看著高驪。

高驪:“……”

他忽然覺得他很像貓。

晚上兩人獨處吃完飯,高驪試探著想餵他喝藥,謝漆嗅了嗅,皺著鼻子亂甩腦袋,滿眼寫著臟話,擺明了不想喝。

高驪自己也還在解毒,他也有藥,便率先端起自己的藥一口悶,喝完故作若無其事地朝他露出笑容,攤開兩只手在他面前一握一放,模擬獸爪:“喵。”

謝漆震驚地看著他:“?”

高驪心想他果然是把自己當貓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讓謝漆把他當做友好的同類,捏著自己那一把低沈的嗓子亂叫:“喵喵喵~”

謝漆死魚眼:“……”

高驪喵了好一通沒什麽效果,想了想朝他比劃:“你等一會兒,我給你變個戲法。”

他解開自己的發冠,粗魯扯開發繩,滿頭蓬松的卷毛炸在了謝漆的眼裏。

高驪甩甩卷毛,小心翼翼地把藥推到了謝漆面前:“喵嗚。”

謝漆眼睛亮晶晶地看了他好一會,最後眼睛一閉,視死如歸地端起藥碗,嗷地一口悶了。

喝完露出了一張苦噠噠的臉。

高驪連忙餵他吃糖。

喝完藥不久,高驪就開始渾身發汗了,但謝漆只是坐在他旁邊,兩手抓著椅子邊沿搖晃著玩。

高驪汗涔涔地看了他好一會,忽然感到擔心,連忙跑出去如臨大敵地問隔壁的神醫:“謝漆為什麽喝完藥後不發汗?”

神醫正在研究脈案,一臉無語地看他:“你以為他為什麽到處亂蹦跶?他這裏跳那裏蹦的,汗都發完好幾輪了!你時時刻刻看著他,竟然連這點都想不到?”

高驪這才放心,回去後看到謝漆自己蒙上眼,他走過去問他在做什麽,謝漆便湊過去嗅他。

像是在認他的氣味。

晚上一起睡,他抱著謝漆的腰不敢抱太緊,剛剛淺眠,就感覺到謝漆在懷裏擡頭。

高驪睡意消失,靜靜地等他動作。

不知等了多久,謝漆湊上來了,溫熱的呼吸游走在他頸上。

片刻後,謝漆舔舐過他喉結。

高驪一整個繃住了。

淡定淡定。

要鎮靜!

這恐怕是自認為貓後的舉止。他看過他很久,記住了他的模樣,聽過他很久,記住了他的聲音,嗅過他,記住了他的味道,現在,是在記住他的觸感。

真像一只微冷的小動物。

高驪閉著眼不敢嚇到他,感受著謝漆從喉結舔舐到他唇角。

不知多久,高驪聽到了小幅度抽動的呼吸。

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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