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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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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車門被關上的瞬間,吵鬧的雨聲一下就被隔絕在了外面。

“系安全帶。”宋疏辭插上車鑰匙。

“不用你說。”簡霧冷著臉插上安全帶。

宋疏辭發動汽車,點開導航:“地址。”

簡霧不說話。

宋疏辭看著他:“你再不說我把你帶我家去了。”

“……佳和花園。”

宋疏辭在導航上輸入這幾個字,跟簡霧確認道:“是這個地址嗎?”

簡霧掃了眼屏幕,扭頭看向窗外默認了。

宋疏辭註視了一會兒他的後腦勺,無聲地嘆了口氣,把車掛到了D檔,打開了車載音響。他的車載音響裏放著他和簡霧中學那個年代的流行歌曲,歌聲充斥進整個車廂裏,那種沈默的氛圍終於得到了某種粉飾太平。

黑色的汽車從學校緩緩駛出,外面的天色很沈,雨水前仆後繼地砸在車前玻璃上,讓視線變得逐漸模糊,雨刷一刻不停,也只能擦出片刻的清晰。

車開了一會兒,簡霧忽然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那邊沒讓人等太久,很快就接了起來:“餵,簡哥?”

宋疏辭不動聲色地空出一只握方向盤的手,調低了一點音樂的音量。

簡霧沒帶耳機,手機直接靠在耳邊聽的聲音難以避免的有些外洩,宋疏辭雖然聽不清內容,但能聽出對方是個男性。

他看了簡霧一眼,簡霧看著窗外的雨,並沒有察覺。

“你在家嗎?”簡霧問。

“沒呢哥,”婁溪說,“我周末上我朋友家玩去了,在隔壁市,明天再回來。”

“哦。”

“怎麽了簡哥?”

“沒事,”簡霧說,“想叫你關個窗來著,你不在家就算了。”

婁溪就是租他房子的那個大學生,他原本還指望著婁溪能幫他關窗戶,這會兒顯然是不可能了。於是他說了句“你好好玩”,便掛斷了電話。

他這邊剛把手機收起來,那邊宋疏辭的陰陽怪氣就準時到達了:“誰?”

簡霧還在氣頭上,不想理宋疏辭:“和你沒關系。”

“你現在和別人住在一起?”宋疏辭問完頓了頓,又補上句,“男人?”

“我和女人住一起更不合適吧。”簡霧說。

“男朋友?”宋疏辭這句問得略有那麽一點兒生硬。

“說了和你沒關系。”

得知婁溪不在,加上他已經在導航上看見了堵得死死的一大段紅色警告標記,簡霧深陷為自家木地板默哀的沈痛情緒中,一點兒也不想解釋。

外面堵車的司機一個二個比他更沒耐心,此起彼伏的鳴笛聲硬生生連這麽厚的雨幕都穿透了,落進了他的耳朵裏。

簡霧被吵得不行,重重得往後一靠,結果腰部頂到個硬物。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才發現背後有東西,只是他剛才上車時太生氣了一直沒察覺。他把那硬物拿出來,是瓶淺黃色的香水。

“這什麽?”他下意識地問出口,沒留意到宋疏辭臉上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送人的。”宋疏辭說,“你放前面那個櫃子裏。”他騰出手,打開了簡霧前面的副駕駛儲物箱。

簡霧順勢把香水放進去,準備關箱子的時候,一種熟悉感突然撲面而來。

他才發現這車有點眼熟。

“怎麽了?”宋疏辭見他沒動,像是想起什麽,又補充道,“裏面有薄荷糖,暈車可以吃。”

想起來了。

簡霧的眼神落在儲物箱角落的那一大塊薄荷糖上,一下就想起來了。

好多年前,應該是他十八歲的時候。他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和宋疏辭的大學在一個城市。

宋疏辭說要帶他出去兜風,他以為還是騎自行車,或者最多是宋疏辭他爸的那輛舊摩托。

結果宋疏辭開了輛四個輪子的小汽車,在樓下搖開了車窗。

他暈車暈得沒走兩步就要吐,於是宋疏辭給他買了那種老式的薄荷糖,巴掌大一塊,白色的,被畫線分成好多個小塊,可以掰成小塊吃,也可以抱著一大塊啃。

舌尖總是很甜,很涼。

他分給宋疏辭吃,宋疏辭說他很討厭薄荷的味道,但似乎也並沒有影響他把車停在路邊,認真而投入地吻他。

他被擠在副駕駛的座位裏,眼睛的餘光就落在那個儲物箱上。

那輛車宋疏辭租了十天,帶他自駕跑了很遠,一直到把他大一一年的獎學金折騰完了才返程。

他還記得在某個下過雨沒那麽熱的傍晚,他們並肩坐在後備箱上看轉瞬即逝的彩虹。

可能是因為那時他們終於結束了由於簡霧讀高三而宋疏辭在A市上大學導致的為期一年的異地,宋疏辭從背後攬著他,把下巴搭在他肩上和他說:“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嗯”了一聲,宋疏辭就掰過他的臉湊上來吻他。

宋疏辭是一個做什麽事都很講究效率的人,唯獨與他親密接觸,是宋疏辭唯一會做的一項沒有太多意義、單純只是消磨時光的行為。

宋疏辭總是很喜歡親吻他,親吻他的嘴唇、臉頰、眼睛、頭發以及身上的每一個部位。

每當這個時候,宋疏辭就會變得很松弛,大概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極為解壓的事情,又或者是這種動物標記一般的占有方式,能讓他的心裏充脹著強烈的滿足感。

簡霧還記得,那天吻到很動情的時候,宋疏辭往他的手裏塞了一瓶香水。

香水的主調是很仿真的臘梅味,仔細聞還有一點不易察覺的甜糯的烤紅薯香。

宋疏辭說那是他上學期間出去兼職自己配出來的,讓他一定要收好。

簡霧沒有用香水的習慣,但還是精心存放了六年,直到某個夜裏,他毫不猶豫地抄著那瓶香水砸到了地板上。

他從未聞過那麽濃烈的香,濃郁到仿佛是滿院的臘梅開到極致後在一瞬間墜落,於泥地上發出的糜爛腐朽的最後聲響。

宋疏辭的嘴唇張張合合,反覆說“我不同意你離開A市”,說“你要是非要走我就退學和你一起走。”

於是他摔了香水,指著滿地的玻璃碎片看向震驚無比的宋疏辭。

“你威脅誰呢?”

那天晚上,宋疏辭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只要咱倆還在一起一天,我就不可能再跟你異地”。

而他說的則是:“那就分手吧。”

像是電影的散場與落幕,簡霧閉了閉眼,忽然聞了下手指。

碰過香水的手指上殘留的香味很淡,但不影響簡霧認出來那也是梅花香。

他拿出那塊薄荷糖,關上副駕駛儲物箱的門,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問宋疏辭:“你那瓶香水是送人的?”

宋疏辭的回答是:“嗯。”

這次追問的人成了簡霧:“送誰?”

搪塞的人成了宋疏辭:“一個朋友。”

簡霧低頭看著被掰下過幾小塊的薄荷糖,又繼續問:“你什麽時候開始吃薄荷糖了,不是吃不慣嗎?”

宋疏辭否認道:“不是我吃的。”

簡霧看了他一眼,宋疏辭看起來少見的有些心虛。可能是因為車徹底堵死在了這裏,他甚至沒辦法通過換擋轉方向盤假裝自己很忙來掩蓋這一瞬間的心虛。

簡霧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一下這種心虛,眼神不著痕跡地移開了。

宋疏辭見他把他那塊薄荷糖又丟了回去,問了句:“不吃嗎?”

“我現在不怎麽暈車了。”簡霧說。

“那挺好的。”

簡霧“嗯”了一聲,又問他:“你的車是新買的?”

“租的。”宋疏辭解釋,“過兩天還得還。”

於是簡霧腦海裏閃過了更衣室裏宋疏辭和賀詠的對話:賀詠跟宋疏辭說“你不是要回來了嗎”,宋疏辭回的是“看情況吧”。

“所以你還要回M國嗎?”他問。

“嗯,”宋疏辭說,“下周三的飛機。”

簡霧很快推理出一個結果:“你還沒決定來B醫大。”

他說完,宋疏辭沈默了一下。

半晌,他問簡霧:“你希望我回來嗎?”

簡霧神色微頓,“我的想法重要嗎?”

“你覺得呢?”

他看向簡霧,簡霧也迎著他的目光。

車裏很暗,分明還是白晝,可外面過分猖狂的暴雨卻將天光擋得嚴嚴實實。以至於簡霧看的最清楚的不是宋疏辭眼裏的情緒,而是他鏡片上仍掛著的水珠,和尚未幹透的發梢。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他偏開了頭:“車開了。”

堵塞許久的道路終於有了疏通的跡象,宋疏辭回過頭去跟上前車,兩人再度安靜下來。

簡霧家住得不遠,路一旦不堵了,行進起來就很快,沒過多久,就到了簡霧的小區樓下。

“到這兒就行了。”簡霧說。

“我給你送進去。”宋疏辭沒等他拒絕就把車開進了小區,“哪一棟?”

“3棟。”

宋疏辭點點頭,繞著小區開了兩步,停在一棟老式但幹凈的樓房前:“是這兒嗎?”

“對。”

宋疏辭解開安全帶,探手去拿剛隨手擱置在後座的雨傘,遞給簡霧:“別淋了,家裏有板藍根嗎,回去喝一包。”

簡霧沒接他的傘。

尚未幹透的傘上的水珠低落下來,落在他的腿上。簡霧被冰了一下,但宋疏辭一時並未察覺。

他又揚了下傘:“拿著。如果感冒了或者有其他不舒服可以給我打電話,我送你去醫院。我手機號沒換。”

淡淡的梅花香再次不合時宜地飄散開來,縈繞在簡霧的鼻尖。

很奇怪,他從前都覺得這味道聞起來是甜的,可現在卻莫名覺得夾雜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清苦。

他垂著眼,看著落在自己眼前的那把傘。

“不用了,反正打不通的。”他笑了一下,想以開玩笑的口吻把這句話說出來。

可真的說出來的時候,鼻頭卻不受控制地酸了酸。仿佛四年前的委屈跨越時空來到了這一刻。

他原以為自己早就不在意當初打了一夜都沒打通的電話了。可他說出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心緒根本就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平靜。

他索性依著這點兒沖動把該說的都說了,譬如:“其實我不喜歡喝加糖的奶茶,以前喜歡喝加糖的是因為生活太苦,現在已經不苦了。”

再譬如:“我曾經也很希望你能陪我看一場完整的電影。”

宋疏辭眼神微怔,他很快便反應過來簡霧在回答那個是否希望他回國的問題,但比他更快的是簡霧——他放下尚未開封的奶茶,拿上包推開車門便走。

宋疏辭拿著傘追出去,簡霧已經頂著雨沖進了樓道裏。

這次的電梯大概是個急性子,關門開門都很利索,於是宋疏辭沒有趕上,只能看到紅色的數字攀升。

他想看一下簡霧在幾樓,但大概是電梯裏不止一個人,停了好幾次,讓人無從辨別。

某個瞬間,他的腦子裏也閃過了要不要去停過的幾個樓層挨家挨戶敲門的念頭,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

找到簡霧了又說些什麽呢?

對沒能一起看完一場電影這件事道歉?——這樣的道歉已經重覆太多次了。

還是向簡霧解釋當時沒接電話,他是有理由的?

宋疏辭苦澀而自嘲地笑了一下。

其實簡霧說的也沒錯。

他總是有理由。

*

雨太大了。

以至於簡霧只是小跑了十來步,身上已經被淋了個透徹。

黑色的運動外套吸了水之後變得很沈,連胸口的章魚哥都顯得格外怨氣深重。

他推開家門,心跳仍舊躁如擂鼓。

鸚鵡睨著他慘白的臉色和濕漉漉的頭發,大概是以為他去投江了,嚇得連罵了兩聲“死鬼”。

簡霧這會兒也顧不得安撫他,直沖自己的臥室。

然而半個多小時的堵車顯然已經太久了,饒是他一回來就關上了臥室的窗戶,也不能掩蓋他的地板上已經積了一大攤水的事實。他心如死灰地找出幾條平日不怎麽用的毛巾和抹布蓋在上面吸水。蹲跪在地上擦擦抹抹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清理掉了表面上的積水。

他想起身,卻趔趄了一下沒能站起來,幹脆抹了把臉靠在了床邊。

他正對著臥室裏的大落地窗,看著窗外的雨景。子彈般的雨水再無法鉆進溫暖的臥室,只能惡狠狠地打在玻璃上,發出幾聲嘆息。

他臉上全是水,似乎抹也抹不幹凈。

可能是藏在頭發裏的雨水實在太多,或者擦地板的時候淌了太多悶熱的汗。

他在那兒坐了好一會兒,直到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他的心瞬間提起來,像是被一雙力氣很大的手攥在了手心裏。

過了約莫十秒鐘,血流才倒流回來,他才短暫地找回自己腿腳上被抽幹的力氣,走到客廳打開門。

門外,一個十來歲的寸頭小孩笑盈盈地看著他:“簡老師,我奶奶叫你過去吃餃子!”

簡霧楞了好半天,終於像是記憶回籠般扯了下嘴角。

小孩是住在對面的老婆婆家的孩子,平日裏兩家鄰裏關系處得不錯,做了什麽好吃的常叫著對方分享。

許是察覺了他的異常,小孩兒眼巴巴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忽然道:“簡老師,你眼睛怎麽紅紅的?”

簡霧深吸了一口氣,又揉了揉他的頭,笑了一下。

“我太想吃你奶奶包的餃子了,饞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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