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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正面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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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正面交鋒

這次“新聞發布會”結束後,常有回到出租房焦急地等著。按照神秘人的計劃,趙學旺會很快給他打電話,但他首先等來的不是趙學旺的電話,而是神秘人的電話。

神秘人提示他:“從現在開始,所有陌生的號碼你都不要接,直到趙學旺用他跟你聯系時的號碼打給你。他會和善地跟你說話,你要保持不卑不亢,把見面地點選定在公共場所,最好是生意火爆的飯店包廂。做好這一切後,向我報告。”

事情都在神秘人的預料中。常有的手機陸續進來三四個陌生號碼,有的打了一遍,有的打了幾遍,他一律不接。直到第二天下午手機再次響起,他拿起來看,是第一次吃飯時趙學旺留給他的聯系方式。

也如神秘人預料,趙學旺沒有表現出絲毫強硬,更沒有對常有展示軟弱。他的態度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只說:“侄子,我從海南回來了,過幾天還要走,臨走之前想跟你見一面。約個時間吧。”

常有早就想好了時間地點,成功預約後,馬上通知神秘人。神秘人認真思考,指導他談話時需要註意的細節技巧,最後提醒他,“一定不要主動說破事情,要想辦法激怒趙學旺,這是讓趙學旺承認事實的唯一方法。

傍晚時分,常有來到位於城區邊緣的一個家常菜飯店。飯店門臉很小也很舊,但生意非常火爆,二層樓裏坐滿了人。常有進入預約的包間,盡量節約地點了幾個菜,調出手機的錄音功能,開始等待。

晚上六點,趙學旺準時赴約。如之前在電話裏一樣,他整個人的表現就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似的,全然不見被算計的頹喪和想要報覆的憤怒。他提著兩瓶上次喝的酒,攆走司機後坐下來倒滿兩杯。

再次看見這個衣冠禽獸,尤其是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常有心中怒火中燒。這憤怒讓他對組長的畏懼蕩然無存,雙眼直盯盯地看著他。

趙學旺端起酒杯,“你跟你爸一樣,有點什麽情緒就全都寫在臉上。你一定有事想問我,喝下這口,想問什麽你就問吧。”

常有幹掉一口,幾乎就要問出核心問題,好在之前有神秘人的提示,他才強壓住這股沖動。“不是您約的我嘛,我還以為您有什麽事情要說呢。”

趙學旺尷尬地笑了笑,“你和這件事情沒關系?”

“什麽事情?”

“你真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

“嗨……你不知道也好。”趙學旺露出欣慰的神情,“能確定這一點我就無所謂了,他們愛怎麽鬧就怎麽鬧吧。那今天咱們就不說別的了。來,大侄子,咱們再喝一杯。”

喝下這杯酒,常有有點犯迷糊。因為他一直以為趙學旺這份淡定是裝出來的,但從事實來看,趙學旺好像當真不害怕事情的後果。這不在神秘人的指導裏,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服務員開始上菜,四道油膩的東北家常菜擺在桌子上,趙學旺胃口大開,一邊大吃一邊說:“你選這家館子真不錯,這麽多年我山珍海味吃了個遍,總感覺都差點意思,現在看來是我吃錯了地方,這才是我年輕時候的味道嘛!”

常有只能跟著吃喝,足有半個多小時,倆人都沒聊什麽實質性的問題。眼見著酒下去半瓶多,常有再也忍不住了,決定適當地轉回話題。

他道:“趙大爺,前幾天我遇到點困難,一直想聯系你,怎麽打都是關機,這是咋回事啊?”

“煩唄!我回到這個地方來就是想遠離圈子裏的吵雜,沒想到一回來就被本地官員盯上了,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談項目拉攏感情。我去海南想躲一躲,手機全都關了。”

“那也太巧了。就在你走之後沒幾天我的便利店被人收回去了,我的房子還賣了,無家可歸不說,好像還欠了你三十萬的債。這又是咋回事啊?”

趙學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停下筷子,反問道:“你打算怎麽還這個錢吶?”

常有冷哼一聲,“你放心,這錢我會還給你的。我雖然半輩子沒啥出息,骨氣還是有的。但我也會跟你算一筆賬。”

“哦?咱倆還有什麽賬?”趙學旺精明地問。

“你——”常有騰地站了起來,但把話咬在嘴邊。他豁然發現眼前這個家夥就是人精,每一句話都是陷阱。

氣氛一下子凝固。常有說出來就違背了神秘人的交代,不說又沒辦法收場,就那麽呆楞楞地站著。

好一會兒,趙學旺又慈祥地笑了。他把常有拉回到座位上,俯身吃力地提起一個滿滿登登的大皮包,從裏面取出那份合同,當面撕得粉碎,而後把包口打開推到常有面前。

常有投去目光,看到裏面是滿滿的成沓紅色鈔票,他這輩子都沒看見過這麽多錢。他緊咬著牙,“你這是什麽意思?”

“商場如戰場啊孩子……”趙學旺語重心長,“你有個純真的理想很難得,但一旦你踏入商業圈子,就要面對各種爾虞我詐。你太天真了,不給你上一課將來你會吃大虧。你應該慶幸,第一個騙你的人是我,這會讓你毫無成本地變得成熟。這裏面是五十萬,去找那家店鋪的銷售商談,付房子的錢足夠了,剩下的歸你支配。”

常有臉色煞白。因為感覺被侮辱。他站起來,狠狠一腳把錢兜子踹到地上,怒吼道:“你真以為錢是萬能的嗎?我會因為錢就放棄追究我爸的死亡真相?”

趙學旺看著不住哆嗦的他,冷臉點起一支煙,“果然還是你。我不怕網上的輿論,小小幾個記者奈何不了我。我也不怕股票縮得那點水,我決定退隱後已經把很多資產套現了,真正倒黴的是那幫翻臉不認人的王八蛋。”他擡起頭直視常有的臉,“我怕就怕這一切跟你有關系,我看著你就像看著德發一樣,接受不了一點懷疑。這是對我人格的巨大侮辱。”

“你還覺得侮辱?你殺人害命,栽贓陷害,還覺得自己是被侮辱?”常有最終還是把理智拋在了腦後。

“自從網上開始有謠言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夜裏反覆琢磨怎麽會突然冒出來這麽個說法,直到今天聽見那些記者的提問我才極不情願地想到,他們的消息是你提供的。只有你對德發的死有疑問,也只有你才知道那麽多細節。現在跟我說說吧,你為什麽會懷疑我?因為你覺得我坑害你無家可歸?那也不至於就如此唐突地把德發的死算在我的頭上吧?”

“因為只有你才對我爸恨之入骨。”

“恨?為什麽?”

“因為……”常有猶豫了,但轉瞬他想到自己已經被激怒了,局面再也無法挽回,索性拋開顧慮,“因為我爸的日記在你那,我看見他跟你的妻子出軌,還殺了她!”

話說完的一秒,趙學旺好像石像一樣定住,而後悵然後仰,整個人癱在椅子裏,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仿佛天塌了一樣。末了,他雙手掩面,蒼白的嘴唇裏發出一聲嘆息,“天吶……”

常有感覺到勝利的喜悅,繼續道:“你對他懷恨在心,設計害死了他,多年以後又回來報覆我。所以收起你的臟錢吧承認事實吧!讓我看看你還是個敢作敢當的老爺們兒!”

許久,趙學旺都沒能做聲,無助得像是一個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癥的老人。末了,他似重新鼓起勇氣,重重點點頭,坐直身子,“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麽好顧慮的了,但你有沒有想過,我掌握著這麽重要的證據為什麽要鎖在保險櫃裏,而沒有交給警察?”

常有再次蒙了。連日來他的思維都被重重陰謀論左右著,從沒想過這個簡單的問題:趙學旺既然掌握著父親殺人的證據,既然彩雲的死也經過警方認證,他應該把證據交給警察依法處理啊。沒有道理冒著犯罪的風險自己去殺人啊!

他大腦混亂,組織不起語言。“你是想親手報覆我爸……”他的聲音十分沒有底氣。

趙學旺無奈地笑了笑,“像你這個年紀大概不會知道包辦婚姻是怎麽回事了。我們的確是夫妻,可從沒有過夫妻感情。就因為我們兩個的父親是戰友,我就要娶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就要跟她過一輩子,否則我爸就威脅把我的腿打斷!我寧願瘸一輩子也不願意娶她,可我不想當一個不孝順的兒子,我不想看著我爸在為了掩護他而犧牲的戰友面前食言。我能強迫自己接受這樁婚姻,可感情這東西是強迫不來的。我們在老家辦了婚禮,然後逃出來,向別人隱瞞我們的婚姻。我曾以為我將如此委屈地過完這一生,可事情遠遠比我預想的更難以接受。她就是個瘋子,太強勢,太彪悍,在我沒有水泥廠這份工作前,每天都在她的數落下活著,動不動因為一點小事把我打得遍體鱗傷。那段日子我幾乎可以用忍辱偷生來形容。後來我有了工作,以為可以有點家庭地位了,可她依然認為我是世界上最一無是處的人。我知道她是在對比,卻不知道她是在拿我和誰對比,後來我驚訝地發現她竟然在跟我睡覺的時候喊常德發的名字。我太震驚了,開始調查,了解到那個不堪的真相,但你知道當時最困擾我的是什麽嗎?不是屈辱,不是傷心,這個爛女人做出什麽事情來都不足為奇,困擾我的是,德發如果繼續跟她混下去就將身敗名裂。他是我兄弟,是我的恩人,我絕對不會讓他毀在一個爛女人手上。我幾次想跟德發講講其中的利害關系,可你知道,這種事情是很難開口的。無奈之下,我只能從她這邊入手。我拿棒子打她,棒子都打斷了。當然,她也沒閑著,給我身上留下了很多傷。事後,她變本加厲,竟然公然跑到我們廠子去找德發,還去過你家探望她。就在我無計可施的時候,她死了。我真是太高興了,她這種人活在世上就是個累贅,是我的累贅,也是德發的累贅。她死了,這是罪有應得。不久後,我無意間看到你爸的日記,發現她竟然是死在德發手上。我更加佩服他了,一個敢愛敢恨,敢做敢當的人,如果我有他半點勇氣,也不會讓這爛女人禍害那麽多人。然而生活就是這麽無常,好人壞人都逃不過命數。你爸也死了,在別人悲天憫人地談論他時,我惶恐地想到他的日記還鎖在抽屜裏。於是我把它偷了出來,這麽多年一直藏在身邊。我絕不會讓一個好人的名聲毀在一個下賤女人的手中。”

說到這,趙學旺老淚縱橫,嗓子嘶啞難聽。他吞了口口水,仰臉看向常有,“這就是全部事實,你看不起我的錢沒關系,恨我也沒關系,我只求你不要遷怒於你爸。他就算犯過錯誤,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誰有幸被他當做朋友,都是可以炫耀一生的榮耀。”

常有再一次被這種他不曾想象的兄弟情義所感動,之前種種堅不可摧的懷疑變得搖搖欲墜。他努力思考,想要找到一點證據推翻趙學旺的話,可此刻他發現,竟然一點證據都沒有。

他陷入自我懷疑:是不是我太過想當然了?找不到證據不一定是時間和方法的問題,還有一種可能是根本就不存在證據。因為事情根本沒發生?

趙學旺擦掉眼淚,又點起一支煙,重重吸了一口,連同打火機和煙盒一起丟到常有面前。“你之前跟我說過你的想法,你認為的殺掉你父親的方法無非是剪掉紐扣。可你應該還不知道,自從答應你爸把名額讓出來後,我就去南方的親戚那裏尋找商機了,他出事前的那幾天我根本不在廠子裏,直到聽說他的事我才趕回來,根本沒有機會剪掉紐扣。這事兒你問吳老蔫兒或者其他人都可以作證。”

他起身撿起散落的鈔票,裝回袋子裏,又放在常有面前,“孩子啊……這幾天我身上發生的事情就是殘酷商場裏的真實寫照,他們以為利用你可以扳倒我,但這麽多年我一直秉承著誠信的理念,根本不曾做過一點有悖道德和法律的事情,只要我信任的人不背叛我,他們不會有任何機會。往後你也要這樣,像你爸一樣行得正坐得直。彩雲給我留下了對女人的陰影,這輩子都沒娶妻,也沒有個一兒半女,看見你就像看見我自己的孩子,等我老了幹不動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支撐起我留下的產業。”他疲憊地仰進椅子裏,仿佛隔著棚頂看著多年以後的時光,“人生在世,功名利祿都是身外之物,當一個人年邁回首往事時,只有家庭和感情才能讓人體會到滿足。”

常有看向他,目光閃動,緊握著的雙拳慢慢松了。“可你跟我說的我媽的事情並不是真的,我見過我媽的日記,她很愛我爸,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趙學旺點頭,“我也不相信,即便你爸親口告訴我,我也覺得不可能。可我想不到除了要看住你母親,還有什麽理由能讓你爸那麽害怕離廠,也想不到你爸的臨終遺言還有什麽別的解釋。所以我一直勸你把這件事情放下,人死了恩恩怨怨就都煙消雲散了,我們費盡心思去探知事實對他們並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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