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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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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這晚上宮宴一時半會兒散不了,但阮阮挺著個大肚子坐在席上,時間一久腰酸背痛。

她吃也吃飽了,酒也喝不了,便趁著官員向霍修敬酒的空隙,伸手在桌底下拉了拉他的衣袖,“夫君,我坐不住了……”

現如今都有八個月的身孕了,阮阮原先不顯懷,誰知道四個月往後一下子就突飛猛進起來,湊著她那副小身板兒瞧,高高隆起的腹部便顯的過於不對稱了些,難免教人操心。

霍修聞言也不敢耽擱,遂起身向王上王後告了辭,牽著她往宮門處去了。

夜晚的宮道極安靜,月光似銀霜,前頭有一個小內官提燈引路,夫妻倆相攜走在後頭,步子慢慢地,每一步都像是在朝著地老天荒而去。

霍修伸臂攬著阮阮後腰稍稍撐著她,他身量比她高許多,側過臉垂眸,視線正好落在她挺翹的鼻尖和小巧的下巴。

長長的眼睫將眼下遮出一片陰影,沈重的身子教她走這一段兒路,已經有些微微帶喘。

那輕輕地哼哧聲有些教人心疼,他忽然問:“這些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啊?”

阮阮原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出神,沒想到他怎麽突然這麽問,擡起頭下意識先搖了搖,搖完了才反應過來悻悻笑笑,“我沒聽清,你剛說什麽?”

……

“你想什麽呢?”霍修瞧她一眼,忍不住彎了彎唇,“我說你懷著孩子是不是覺得很辛苦?”

阮阮一聽就說“沒有啊”,片刻才又補充句:“就除了這崽子太重,墜得我走路累得慌……看來這孩子將來八成身量隨你。”

“男孩隨我,女兒還是隨你吧。”

女孩隨她,漂亮嬌小惹人憐愛,小時候做父母的貼心小棉襖,長大了也嫁一個真心疼愛她的夫君,平安喜樂地過一輩子,多好。

霍修想著有些憧憬,又問她:“做好當母親的準備了嗎?”

他其實到現在還一直覺得她孩子氣得很,得他疼著、寵著、把她捧在手心裏。

剛成婚那會兒盼有個孩子,等如今眨眼間孩子將要生出來了,他其實難免有些惶恐,以往比她多出那十年的閱歷,並沒有多在教養孩子上。

但阮阮想什麽都很簡單,沖他一笑,“準備好了呀,衣裳鞋子、孩子的小床小被子都做好了,乳母也早早就備上了,你放心,這些事不用你督促我。”

他想得那麽多的事,原來在她這兒都不是個問題……霍修垂眸,無奈搖頭笑了笑,還是揭過了這茬兒。

又聽阮阮還囑咐了他一句,教他現在就給孩子預備好名字。

霍修手臂摟緊了她,鄭重應了聲嗯。

阮阮孕期剛過九個月時,相府裏穩婆醫師等一應人等都已聚齊了,隨時準備著派上用場。

那日是個大中午,霍修在官署還沒回來,阮阮用過了午膳正想到小花園散散步,誰成想剛起身走了沒幾步,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廂趕緊被一堆人簇擁著回了房,畫春那邊也派了人去知會霍修,果然沒過一會兒,他就回來了。

但這次像是孩子給爹娘開了個玩笑,等霍修火急火燎沖進去時,阮阮面帶尷尬靠坐在床頭,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

“那個……我也不知道怎麽了,他好像還有點兒不願意出來……”

她又鬧了笑話,就跟上回誤以為自己有喜了一樣,霍修站在床前看她,略有些哭笑不得。

片刻,俯身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下,“還是個小糊塗蛋!”

阮阮撅了撅嘴,不服氣這諢名。

糊塗蛋那也是他的崽子是糊塗蛋,連自己什麽時候想出來都弄不清……

她一撅嘴,霍修瞧著便順手屈指去揪了下,他在床前陪了她一會兒,便起身還打算回官署去。

但阮阮不想教他走了,拉著他的手長長哼唧了聲,“回都已經回來了,就別走了吧,實在著急,就教人把公務送到府裏來,我陪你一起看不行嗎?”

霍修這回還真不能答應。

他擡手在她兩肩上握了握,溫聲說:“這不是文牘的事,再過幾日王上王後要率百官同往大奇山祭天地,頭等大事萬不能馬虎,你乖乖聽話,我忙完了就回來陪你。”

“大奇山?”

阮阮如今一聽鎬京以外的地方就敏感,什麽祭天祭地她都不關心,只問:“那你到時候是不是也要去?”

霍修如實點頭嗯了聲。

她心中果然頓時警鈴大作,忙蹙著眉拉住他的衣袖,“能不能不去?你上回答應我今年不會遠行的。”

但大奇山其實並不是遠行,祭天大典來去也就一日罷了。

霍修只好安撫她,“你別因為那些個江湖術士的話便戰戰兢兢自己嚇自己,祭天大典王上王後都在,防衛做得滴水不漏,更何況屆時百官皆需隨行,我怎麽能無故缺席,嗯?”

他言語溫和但態度很堅決,阮阮能聽出來,再挽留下去他恐怕就會覺得她是胡鬧了。

說不到一塊兒去,她心裏悶悶地,幹脆低垂著眼睫不言語了。

霍修知道她不高興了,但也只當是她不懂事使性子,沒放在心上,臨走前俯身在她發頂親了下,說教她今晚不必等他,便提步出門又回了官署。

這日傍晚他果然沒有準時回來,阮阮擔心他在官署忙得廢寢忘食,又教人提了一食盒熱騰騰地飯菜送過去。

後來霍修回來,阮阮也沒再提過算命那事。

她不是生氣不想說了,也不是不擔心了,總歸她還是相信自個兒夫君,覺得他那麽大的本事,不可能會有事的。

現下已經是盛夏時節,孩子產期也該到了,但就是不知道具體哪天。

阮阮自上回鬧了烏龍後,接著幾天小腹都隱隱有些征兆,但沒再像上回那般一驚一乍趕緊去知會霍修,虛驚了幾次之後,她自己都快習慣了。

但恰好就在祭天大典啟程那日清晨,霍修出門將近一個時辰,她這頭猛然腹痛不止,手扶著門框,額頭一霎全是冷汗。

這次大概是來真的了吧……

蘭心金翠兩人忙扶著阮阮進了屋,畫春召來兩個穩婆和醫師來看,都說是真的要生了。

阮阮這才大口呼著氣,招呼畫春:“去叫霍修回來,嘶……太痛了,你跟他說我簡直要痛死了,他要是還非去祭天,我就不生了!哎呦……”

這會子大隊人馬都已經出城好久了,畫春沒敢耽誤,出門找了個侍衛,教他快馬立刻追上去報信。

屋裏兩個穩婆輪番上陣跟她說怎麽吸氣怎麽呼氣怎麽使勁兒,阮阮一邊忍痛照做,一邊在心裏盼,霍修到底什麽時候來?

就好像他一來,那孩子就能立刻生出來似得……

那廂侍衛一路快馬加鞭,終於在城郊王陵附近追上了大隊人馬,表明身份後見到霍修,話說得簡短,都沒表達出阮阮的迫切。

“夫人今晨已有動靜,請大人即刻回府。”

但霍修光靠想也能猜到阮阮的實際情形,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門關,他得陪著她牽著她,不能教她一個人去闖。

更何況他今兒要是不回去,等她生完了肯定又要抱著嫁妝箱子鬧著回東疆……

遂未有片刻猶疑,霍修策馬上前同王上王後稟明緣由,便調轉馬頭,一路直朝著相府,輕騎快馬奔回去了。

一路來時沒覺得多遠,怎的回去就那麽長,到相府大門前時,直給他急出了一身的熱汗。

這會子距離阮阮開始發動,已經折騰過去將近三個時辰,都過了正午了,但還沒生出來。

霍修到屏風外頭時正聽著她痛呼一聲,嗓子都啞了,他便也顧不得太多,提步匆匆繞了進去。

阮阮意識還是清醒的,他沒來的時候還好,一見著他立馬就忍不住了,抓著他的手嗷一嗓子就哭了出來。

誰成想她憋了那半天的委屈勁兒,見到他的一剎那全都傾巢而出,不光作用到了流眼淚上,也用到了生孩子上。

就那嗷一嗓子,除了她的哭聲,緊隨著,便還有一聲孩子的啼哭聲。

霍修都怔了下,扭頭去看,便見那穩婆從被子裏抱出個小小的孩子,一邊賀喜說是個男孩,一邊拿剪刀剪斷了臍帶,熟練抱去清洗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從畫春手裏接過手帕擦阮阮臉上的汗,張了張嘴,卻高興地有些不知說什麽好。

可今兒的喜事居然還不止這一樁。

先頭的那穩婆才抱著孩子走了幾步,這邊另一個穩婆又歡喜喊了聲,“還有一個!夫人相爺,這是個貴女,龍鳳呈祥啊!”

這個女孩兒心疼阮阮,一點兒沒折騰,順其自然便跟著她哥哥後頭出來了,很小很小的身量,連啼哭的聲音都弱弱的,教人不覺便想要呵護著。

兩個孩子是一胎雙生,長相頗有幾分相似,男孩取名霍譽,女孩霍敏。

阮阮臨昏睡前,還記著給女兒取了個小名叫年年,剛好和兒子湊個年年有餘。

這一覺睡過去約莫一個多時辰,她再醒來已臨近傍晚,睜開眼,便見窗外夕陽斜撒到床前,霍修正坐在床邊抱著年年輕輕地拍著。

有了孩子的男人,周身的氣勢都柔和得不像話。

阮阮側著臉看了半會,直等到他察覺了,才輕笑了聲,“你這幅樣子都有些不像你了。”

說著四下看了看,又問他:“譽兒呢?”

“方才乳母抱去了隔間,”霍修抱著年年的動作小心翼翼,似乎怕手勁兒太重把女兒傷著了,還是放回到阮阮身邊兒。

粗糲的指腹輕撫過年年的臉蛋兒,他低著頭,喃喃沖阮阮說:“你小時候定然也是這樣惹人憐愛的樣子。”

他有多愛阮阮,就有多喜愛這兩個孩子,抱著了舍不得放下,看見了舍不得挪眼,便就是他現下的模樣了。

但夫妻倆這廂正溫言細語地說著話,外間卻突然不合時宜地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人到廊檐下沒敢進來,畫春來傳得話,說是來人有急事要求見相爺。

都找到相府來了,那想必是真的十分緊急,阮阮沒敢耽誤,忙放他出去會客了。

過了會兒等霍修回來,才道是今日的祭天大典出了事。

王上王後一行在大奇山遇刺,隨行禁衛傷亡慘重,百官亦是多有喪命,甚至連王上都負了傷。

幸而今日霍修因阮阮臨產而半路折返,否則生死未蔔不說,這會兒朝堂上連個能主持大局的人都沒有。

倒真的應驗了先前那算命的所說,福禍雙至,守著福便可避禍之言。

但出了這樣大的事,他這會子哪兒還有功夫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回房給阮阮交代了幾句,匆匆忙忙便換了身衣裳要出門去。

阮阮剛放下的一顆心頓時又懸起來,但這樣的境況,她也不能攔他,只臨走前不斷囑咐他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要是出了什麽事,她和兩個孩子可怎麽辦?

這一晚上霍修都沒回來,第二天清晨,阮阮又派人去宮裏和官署打聽,但得來的消息卻是——

他昨夜以雷霆之勢迅速安定好鎬京局面後,便已連夜出城親自帶兵前往大奇山救駕了。

那地方現在多危險簡直想都不必想,誰知道刺客是不是還埋伏著,等鎬京援兵一來,直接一網打盡呢?

阮阮聽聞消息在府裏急得直哭,卻也沒用,到底束手無策。

她沒什麽其他能做的,只能求神拜佛地等,天上地下,所有能想得起來的神佛都求了一遍,唯獨只求夫君能逢兇化吉。

霍修走後第二天下午,已經有心思不定的官員上門來求見阮阮,想向她探探口風。

她怕自己說錯話壞了霍修的事,一個字也不敢亂說,也半點兒都不敢同人家多問,索性全都拒之門外,不見。

又擔心屆時若是局面動蕩,怕有人會來相府鬧事,便吩咐府裏的侍衛統領加派人手,將後宅裏裏外外守了個密不透風。

果然那日晚上,外頭隱約有些刀兵之聲,但沒等人細聽,很快又消散下去。

後來畫春去打聽,是有黑衣人潛進了府,但剛到後宅外就被斬殺了。

阮阮就這麽吊著一顆心,睜著眼睛又熬了一晚上。

鎬京沒了王上與相爺坐鎮,任霍修走時如何安排妥當,亂起來也就是很多人一念之間的事。

到第三天第晚上,恰逢月黑風高,也不知從城中哪裏先點燃了一處火,頓時燒著了城裏大片暴徒趁機作亂的心,城衛司人手不足,拆東墻補西墻的鎮壓適得其反,街上的聲響漸次大起來。

阮阮沒本事強出頭,只能命人緊閉相府大門,守著自己和眼前的兩個孩子,祈禱霍修早些平安歸來。

到夜裏醜時,那些人一窩蜂地打/砸/搶/燒,終於輪到了相府,那麽厚重的大門都攔他們不住,還有人翻/墻而入,簡直像瘋了一樣。

幸而相府守衛森嚴,直守到寅時出頭,也沒教那些人踏進後宅一步。

阮阮坐在軟榻上,抱著年年和譽兒忍不住一個勁兒直發抖,臨到寅時三刻,卻聽外頭一陣快馬奔忙之聲,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一瞬間將嘈雜的吵鬧聲沖得七零八落。

她聽到了,頓了片刻,忙將孩子交給畫春,自己從榻上起身疾步往門口去看,剛到門前,外頭有人腳下匆匆踏進來,正和她迎面相遇。

“你可算是回來了!”

阮阮說著話,鼻尖一酸,哭癟癟一頭撲進了他懷裏,後頭兩個孩子聞聲也哭起來,原先寂靜的屋裏猛然變得異常熱鬧。

霍修還穿著堅硬的鎧甲,但看見她和孩子的一霎,鎧甲下面包裹的一顆心,早都軟化成了江河湖泊,溫柔地澎湃著。

城裏的亂子很快平覆下來,此回大奇山祭天大典遇刺之事,霍修不僅守住了他這一輩子的福,更不惜親身犯險迎回了王上王後,立下大功。

不久,宮中有旨意傳來,各項賞賜自不必說,還為阮阮加封了誥命,教他們夫妻共享榮光,而之後霍修為相第八年,王上徹底統一天下正式稱帝,又賜霍修爵位,封靖安侯,食邑萬戶子孫世代皆享榮恩。

阮阮加封誥命那天從宮裏回來,高興得不得了,抱著霍修親了又親,誇他厲害,還誇他有本事。

怎麽誇也還覺不夠,她穿著誥命服舍不得脫,端著樣子在霍修跟前轉了好幾圈,問他漂不漂亮,說要他一定記住她這麽風光的一天。

霍修斜倚在軟榻上都要笑壞了,看她半會兒,心生一念,命人前往畫院去請了一名畫師來。

夫妻皆著盛裝,二人相攜而坐般配非常。

畫師在對面躬身先見了禮,這才坐下,正要動筆時,阮阮突然出聲說等一下。

她扭頭問霍修,“咱們不帶年年和譽兒一同入畫嗎?”

霍修握著她的手垂眸勾了勾唇,側身靠近她耳邊低低說了句:“現在帶他們一起,往後教別的孩子看見了要吃醋的。”

這兩個才生下來呢,他已經想到別的孩子了……

阮阮紅著臉覷他一眼,卻也忙坐正了身子,光拿指尖在他掌心撓了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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