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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二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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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二選一

地上的幻影過於扭曲,特調九組沒有冒險走地面。

殷刃夾麻袋似的夾著鐘成說和黃今,背後還浮著個葛聽聽。隊友全堆在身上,他飛得慢而小心,連呼吸都差點忘了。

淡綠色的透明膠帶彼此交織,布成蛛網狀結構,黏著面正沖四人。蛛網中心,盤踞著一堆蟲卵似的排球和籃球,它們不時抽動兩下,向四人所在的方向傾斜。

殷刃長發飛散,卻沒有一根碰到那些“蛛絲”。

地上的隊伍熱鬧行進,畸變的幻影繼續拋灑紙張、文具或自己的身體部分。它們的頭顱跟著天空上的四人移動,讓人頭皮發癢的註視感分外強烈。

鐘成說擡起頭,看向殷刃的面孔。

殷刃臉上是高度集中的專註,以及對現況隱隱的憂慮。不知道是不屑於藏還是沒有藏住,他從不吝於表現自己的細微情緒。

進入檔案館後,殷刃的情緒無疑變得更加明顯了。

多麽像人。

如果不管他們的死活,殷刃不至於這樣束手束腳。

奇怪的邪物。到目前為止,鐘成說只能看出這人掩飾身份的執著。至於其他目的,他竟然分析不出分毫。

你到底是什麽?

殷刃的頭發還躺在他的胸口內袋,已經被他的體溫捂得溫熱。隔著一層皮肉,一副骨骼,鐘成說的心臟一下下搏動。那些發絲時不時挪動一點,像是在尋找最溫暖的位置。

與他偷偷拿走的斷發不同,它們還連接著殷刃的身體,活性十足。這個距離,只要殷刃一個念頭,它們瞬間能刺穿他的心臟。

可它們只是悄悄翻身、輕輕拱來拱去,努力不讓鐘成說發現。

鐘成說按上殷刃的手臂,隔著黑色布料,對方的體溫浸了滿手。

“怎麽,勒痛你了?”殷刃連忙低頭。

“沒有。”鐘成說輕聲說,“咱們先去主教學——”

嘭咚。

小小的校園輕輕震顫了一下。

幾百把黑紅的美工刀拔地而起,朝天空上的幾人刺去。這襲擊毫無預兆,殷刃一個緊急加速,饒是如此,黃今的背包險些被刀鋒劃破。

黃今:“這是什……”

“安靜!”殷刃喝道。

他沒有用頭發延展,而是肩胛長出兩只手、快速掐訣。不到兩秒工夫,無數道漆黑光劍在眾人身邊驟然出現,劍尖唰地沖向四面八方。

下一刻,無數道黑光激射而出。

它們如同嗅到了血的鯊魚,飛速沖向漫天美工刀。連續不斷的碰撞鈍響後,藍天之上炸開無數黑紅碎屑。

破碎的美工刀中,一股氣息蔓延而出——

碎屑雪片似的飄落,敵意與仇恨汙水般流動。

厲鬼特有陰寒煞氣騷動不止,校園鮮亮的顏色登時黯淡下幾個度,燦爛的陽光都變得陰冷起來,泛出不正常的青色。

自從他們踏入校園,三十多個小時後,殷刃察覺到了貨真價實的鬼煞。

這股鬼煞非常古怪。它自四面八方而來,味道異常強悍,明顯屬於一位強大至極的厲鬼。可它又異常稀薄,極端不穩定,在一眾亂象中時隱時現。

殷刃沒有停住攻擊,他懸在空中,少見地板起臉來。那雙空餘的雙手穿破長衫,一刻不停地施放法術。

一陣紅霧自殷刃身周騰起,飛速墜向地面,如同傾瀉而下的鮮血。

黃今看傻了。

這是探查極微量煞氣的血霧術,極為罕見、相當古老的人類術法。有些老靈匠會用它來鑒定頂級詛咒靈器。

不過人家通常只用香頭青煙那麽一縷,小心翼翼地護著。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將它用成洪水決堤。

黃今本能側頭看向鐘成說。

實際上,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能力,鐘成說一直在防他。此人體表永遠轉滿紛繁覆雜的想法,讓他無法解讀。

但哪怕是閻王,遇見這種陣仗,也總得反應一陣子吧?

黃今的猜測很準,他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鐘成說的想法——一個分外顯眼的“喜歡”。

黃今:“?”

喜歡什麽,那些黑劍?血霧術?還是這種命懸一線的恐懼?

自己的腦子快被警惕和焦慮撐爆了,實在無法理解這種奇特的“喜歡”和“有趣”。黃今毅然決然地將視線移開,再次望向地面。

紅霧觸地即黑,它們緊貼地面翻滾,黑得深淺不一,如同混合的陳腐血泊。只有主教學樓附近還維持著鮮艷的紅,它幹幹凈凈,不存一點煞氣。

這個瘋狂校園的最後一點凈土。

殷刃飛鳥般劃過天空,直沖主教學樓的樓頂。眼看著地上的血霧越來越深,殷刃嘖了聲。

他停在樓頂邊沿,俯視瘋狂的校園。

圖書館、實驗樓、宿舍、食堂……幻影的狂歡下,這些建築的輪廓愈發模糊。它們規整的窗戶變得橫七豎八,裏面盛滿黏糊糊的內臟。血手印的抓撓印滿墻壁,原本平整的墻壁漸漸布滿裂痕。

扭曲的幻影試圖追隨他們進入主教學樓,卻無法進入樓內。郭來福們繞著主教學樓一圈圈走著,這棟建築仿佛鯊魚群裏的一座孤島。

不少幻影試著攀上大樓外墻,它們只要爬過一樓,緊接著便踩了油似的滑下,

見此路不通,圓規和籃球組成蜘蛛似的怪物,開始沿著透明膠帶爬去樓頂。但沒爬到一半,它們往往會劇烈顫抖、當場散架,劈裏啪啦掉下地面。

主教學樓內讀書聲陣陣。哪怕扭曲的人頭貼上窗戶,染血的校服無風自蕩,窗戶內,學生們仍舊認真地上著課。

狀況僵持。

嘭咚。

校園又一陣震顫,地表的霧氣接近墨色。空氣變得粘稠,多出一股壓抑的擠壓感。鬼煞又明顯了幾分,但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膜,拿他們無可奈何。

“去高二三班。”殷刃當機立斷。

如果說主教學樓有什麽特殊之處——高二三班在這裏,學生郭圍在這裏。這裏是郭圍最巨大、最清晰,也是最為堅固的記憶。

“我們是不是不該炸建築?”黃今聲音發苦,“逃離難度也差太多了!”

“不,鐘成說的判斷沒錯,他找到了‘游戲’的正確方向。”

殷刃拽著三位隊友快速穿過樓道。

“可惜這不是游戲,我有點明白郭圍在想什麽了……你們跟我來。”

……

高二三班,門外。

幻影無法接近高層,從窗戶朝外看,窗外仍然是清透的藍天。郭圍呆呆看著窗外,他的桌子突然嘭地一震,郭圍嚇得差點跳起來。

他的卷子被雷秀榮用力拍在了桌子上:“你這字還是不行,大課間來我辦公室一趟。”

課間時分,郭圍首先奔向樓層廁所。

他剛鎖上隔間的門,他的三位室友就嘻嘻哈哈走進了廁所。

“昨晚的錢攤一下唄。”其中一人說,“下周別買鹵菜了,要麽燒烤吧。”

“燒烤有啥吃頭,就幾口肉。不如買點燒雞,量足,咱們說吃不了也可信。”另一個人說,“老四那情況,多吃一點是一點——就他那天天啃饅頭的樣子,我看著都憋屈。”

“唉,那小子人就是太犟了,死活不願意跟咱們一起吃。”第三個人嘆氣,“買燒雞買燒雞。”

“給他留雞腿會不會太明顯?”“這不廢話嗎?”

殷刃倚在廁所洗漱臺前,衛生間的狹窄窗戶外,綠樹的枝條輕輕搖晃。

郭圍走出隔間的時候,眼眶微微發紅。他沖殷刃艱難地笑了笑,繼續埋頭洗手。

嘭咚。

小窗不遠處,綠樹的枝條間,正橫著一只屬於男人的巨手。它的食指點著郭圍所在的方向,幹硬的饅頭,腐臭的剩菜輪番轟炸而來,殘破的碗稀裏嘩啦摔碎在墻壁上,瓷片斷面沾著醒目的血漬。

它們卻如何都碰不到玻璃。

那只手惱怒地晃動,微弱的鬼煞隨著它的動作搖曳不止。

……

“雷老師,你這事不地道吧?咱們年級補貼名額真有限。”辦公室裏傳出隱隱的對話聲,“郭圍真不符合補貼條件,他爸一直在外地,還有收入……”

“他那個爹還算人?”雷秀榮的聲音照舊尖利,“養沒養,老婆打跑了,小孩身上全是疤。錢也一分錢不給,孩子當條狗似的扔村裏不管。這叫‘不符合補貼條件’?要不是那臭小子惦記著假期做工湊錢,他得考個二本。”

“你這話說的,我們班上那個也困難。”

“困難個屁困難,當我好糊弄呢,不就是那誰的親戚嘛。高二的名額就這麽定,讓他有意見當面來,有本事把我開了!”

郭圍敲了敲門,門內聲音戛然而止。

“進來!”雷秀榮瞥了郭圍一眼,沒好氣地嚷嚷,“你看看你寫的這破字,我說的不當回事是吧?下節課自習是吧,你就在這給我抄,抄不完別回去。”

“……哎你哭什麽?說兩句就哭?”

郭圍攥著試卷邊緣,他試圖強裝鎮定,濕潤的眼眶卻無法隱藏。

鐘成說站在教師辦公室角落,靜靜看著這一切。

“行了別哭了,多大的孩子,丟不丟人。”雷秀榮別過頭去,“我去上課了,你就在這寫。”

她拿起書本和教案,快踏出門的時候,又補了一句。

“抽屜裏有地瓜幹,你湊合著吃點,臉色跟個死人似的。”她尖刻地說道,仍然沒有回頭,“可別暈在我辦公室。”

郭圍使勁抽抽鼻子,工工整整地抄著卷子。

“謝謝老師。”雷秀榮離開後,他聲音很輕地說道。

雷秀榮的課桌上放著一張她和家人的合照,郭圍抄完卷子後,朝它看了許久。

一只血紅的巨眼挨在辦公室窗外,擴大的瞳孔直沖郭圍。它的眼珠表面,無數折成青蛙的紙幣瘋狂鳴叫,硬幣蝌蚪般集聚在一起,讓人不快地游動。

可男孩看也沒看它一眼,只是凝視著照片中沒有那麽多白發的雷秀榮。

……

抄完卷子,自習還沒結束,郭圍急急地往教室趕。沖過拐角的時候,他一頭撞上兩個抱著卷子的女孩。

其中一個驚叫一聲,手裏的作業灑了滿地。

“你有病吧!”一個面目模糊的女孩憤怒地叫,“走路都不看路嗎?”

“行了倩倩,咱們也沒看前面。”另一個女孩的面貌非常清晰,她長相清秀,正是郭圍的鄰桌李小婭。“郭圍,你趕緊回去吧。剛才老陳去講了幾道題,弄了個小隨堂,他還問你去哪兒了。”

“可這些……”

“我請校工幫忙。”李小婭招呼起來不遠處的黃今,“耽誤不了多久。”

她沖他笑了笑,比了個大拇指。

“對、對不起。”郭圍的耳根和脖子又紅成了一片,他支支吾吾地應了聲,使勁擦了擦眼睛。

“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你怎麽還這麽客氣呀。”李小婭笑起來。

浸飽鮮血的校服和刀刃劈裏啪啦砸上走廊窗戶,如同盛夏的雨水。鮮紅的內臟順著窗戶玻璃滑下,沒能留下任何痕跡。

建築內,又是雞毛蒜皮的平凡一日,如同一個夢。學生郭圍徘徊在自己最巨大、最清晰,也是最為堅固的記憶裏,繼續著不覆存在的人生。

盛放的石榴,青青的草地,無數清晰的記憶細節,死也無法離開的校園。

那句代表著主人意志的校規,究竟是說給誰的呢?

無法離開,是“不能離開”,還是“不願舍棄”呢?

……

“厲鬼降世,如果沒人插手,它們必定抱有純粹的惡意與瘋狂。”

殷刃倚在走廊墻壁上,打量著來來往往的學生與老師。

“郭圍這小子……他對過去的眷戀太深,負面情緒不夠重。”

“但他不想一直困在這裏。”鐘成說順暢地接過話茬,“所以他想借我們的手,舍棄那些記憶,正式化為厲鬼?”

“或許吧。”殷刃再次望向窗外的異象,沒有正面回答。

校園越扭曲,周遭的鬼煞越強。一旦這座校園毀滅殆盡,那孩子心中最深刻的記憶被血腥與瘋狂淹沒……

郭圍將作為貨真價實的厲鬼誕生。

寄生於他人意識的意識,與寄生於他人軀體的軀體,差別也許沒有那麽大。他一直在被郭來福的精神“孕育”,只不過遲遲沒能降生。

他們正處於字面意思的“鬼胎”內,這狀況史無前例。

“無論郭圍打的什麽主意,游戲還在繼續。”

鐘成說擦擦眼鏡,嗯了聲。

“外面有符行川支援,郭圍既然想當鬼,我們順水推舟就是了。”

“的確。”黃今強打精神,“這裏有點像個蛋,外面那些東西能鉆縫進來。我們如果抓準它崩潰的瞬間……嗯,應該能逃出去。”

深入交流後,符行川讚同了兩人的意見。

“挺可惜的。”面對扭曲的鬼胎,符部長長嘆一口氣,“要是你們不在裏頭,這是個絕好的研究機會。”

“厲鬼還算好應付,你們抓準時間毀掉他的關鍵記憶。趁他混亂的當口,我們這邊幫你們闖出來。包琳琳、王宙,我來布陣,你們記錄數據。”

“是!”

“還有,為了保證法陣不出紕漏,我要明天淩晨兩點才能完成。你們還剩三次機會是吧?穩住郭圍,保護好自己。就算記憶被封,人能出來,咱就有辦法。”

黃今長籲一口氣,緊鎖的眉頭終於松了些許。

目前聽起來,他們只需要躲藏就好。等今晚零時,他給自己腦袋一槍,剩下兩位絕對不會出問題。

他們終於能夠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黃今閉著眼放松了會兒,又瞧向另外兩位強者。

鐘成說掏出紙筆,以窗臺為桌面,正穩重地記錄著什麽。殷刃始終看向窗外的混沌,眉目間不見半點解脫。

殷刃伸出手,摸上主教學樓的墻壁。

千年前,他接觸過太多厲鬼,郭圍還遠遠沒有到那種絕望的地步。

墻壁上的瓷磚光滑幹凈,走廊內沒有半點塵土。他們身邊,高二三班裏傳出清晰的講課聲。希望與憧憬藏在記憶的每個角落,閃著幹凈的光。

受害那一天,郭圍被郭來福從學校接走,在清醒的狀態下被親生父親碎屍。這樣的沖擊下,他仍未能成為厲鬼。

這樣的人,真的會在半年後突然改變主意嗎?

殷刃走到後門前,望向教室內部。郭圍的後桌正笑著戳郭圍後背,小聲說著什麽。學生郭圍挺直脊背,沖他無奈地擺擺手,繼續專註地聽講。

符行川的決斷,確實是最為穩妥的,但是……

殷刃離開後門,沈默地看向地面。

而就在他沈思的時候,鐘成說也饒有興趣地收回目光。殷刃的發絲僵在他的胸口,頗為萎靡不振。

鐘成說啪地合上小本子:“游戲還沒結束呢。”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不知道說給誰聽。

是夜。

主教學樓鎖死,一行人飛去樓頂。

時間接近零點,滿地怪物卻沒有消失。它們在校園內狂歡不止,其餘建築在夜色中影影綽綽,如同隔了層霧。屏障外仍堆了密密麻麻的怪物,有幾只甚至將小半個身子都擠了進來。

校園的前庭堆滿內臟,幾乎淹沒一層樓。比旗桿還高的利刃上上下下,在內臟上不斷亂戳。天空化為郭來福的面孔,他們幾乎能嗅到他腐臭的呼吸。濃厚鬼煞在夜風中橫沖直撞,讓人心煩意亂。

特調九組等在主教學樓的樓頂,準備迎來第二波、也是最後一波淘汰。

高二三班的窗戶上貼滿爆破符咒,只待符行川那邊準備完成。如果破壞力不夠,殷刃的術法隨時能夠跟上。

夜晚十一點五十九分。

“我們算順了郭圍的意,他大概不會為難我們。”知道自己馬上要挨槍子,黃今面無表情。“兩位,之後交給你們了。”

“別緊張。”盧小河在耳機裏說道,“很多厲鬼都會玩弄記憶,就算不順利,我們也有辦法。”

“我沒——”

黃今話還沒說完,人驟然噎住。

就像當初被肉蒼耳襲擊,黃今瞳孔放大,額頭冒汗,呼吸異常急促,眉目即刻模糊了幾分。殷刃當機立斷,沈眠術法發動,黃今瞬間被包成了另一個發繭。

一根無頭無尾的紅繩從黃今的腳面落下。

……它散發出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兇煞之力,被鬼煞藏得嚴嚴實實。

黃今正好倒在零點前。零點時分,只有殷刃和鐘成說兩人站在天臺。

沙沙的廣播響起。

“歡迎來到慶江市第十六中學,歡迎來到人生的最後一天。”

廣播郭圍的聲音裏多了惡毒的笑意。

“各位沒有成功離開學校,教師、家屬,請選擇剔除名額。”

“打出你最美好的記憶,留在這裏。”

“永遠留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心懷鬼胎(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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