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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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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春去秋來, 寒風簌簌。

常小年又長高了。江秋兒又換了嶄新的布匹給他裁剪衣裳。

可他長了幾歲,有了羞澀,不肯讓她裁剪衣裳, 在江秋兒再三追問下,羞羞答答地道:“趙將軍說, 只有自家婆娘才能裁剪自己的衣裳。”

江秋兒:……

崔時在一旁刻字,聞言忍俊不禁。

“你別聽他亂說, 我又不止給你一個人裁剪, 軍營中還有其他孩童,我都做過新衣裳。”

“這不一樣。”常小年跺跺腳,少年氣性,倔強得很,眼見說不過江秋兒, 幹脆拔腿就跑。

江秋兒看布簾搖曳, 不禁搖頭,坐在方桌, 縫補了新的衣裳。

這幾年軍營變化極大,尤其是伴隨那年趙蠻子死氣沈沈, 捧著榮建中的骨灰回到軍營。

聽說榮將軍在死後將兵符交給了趙蠻子, 任他接替自己將軍的身份。

起初,軍營裏有人不服趙蠻子的管教。後來, 江秋兒忘記是何時開始軍營裏的人開始服他。

她只知道,一轉眼,趙蠻子已經成為將軍,再一轉眼, 他為榮將軍報仇攻打西陵,在拿下西陵的那年, 北郡的英王去世,其子繼位,卻覬覦趙蠻子手裏的兵符。

當時趙蠻子兩面受敵,崔時見狀,也不知私下跟他密謀何事。反正江秋兒只知道,自從那日後,趙蠻子自立為王。之後,在天下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奪下西陵,成為一方梟雄。

隨後,他馬不停蹄征戰沙場,一年又一年。

江秋兒則是一直待在軍營,平日去幫受傷的將士包紮傷勢,亦是將一些居無定所的女子,收留在軍營,之後送到西陵城安頓下來。

趙蠻子起先不願意江秋兒留在軍營裏受苦,想要將她送到西陵城,可江秋兒不願意。

“我在軍營能幫到那些女子,也能幫將士,你為何不願意。”

“他們不需要你。”趙蠻子不想她受苦,冷著臉道。

幾年間,混跡市井裏的青年,已然變成他人眼中銳不可當的男人,微微掀起眼皮,眉弓輕皺,撲面而來的威壓,令人心生膽怯。

江秋兒作為他的枕邊人,自是不懼,仰起頭,斜瞥他,“可你需要我。”

此話一出,趙蠻子緘默不語。

半晌,他勉勉強強道:“我……不需要。”

“行,以後也別閑著沒事給我做炊餅吃,我不稀罕。”江秋兒聞言,心裏憋著一肚子氣,臭男人,當她怕是吧?

為了這件事,江秋兒三天不理會他。

趙蠻子無可奈何,低下頭顱,終於允許江秋兒留在軍營。

不過崔時也想留在軍營,江秋兒不解地問他,“為何不在西陵城,開課授業。”

她一直認為崔時應當是翺翔天邊的仙鶴,不應該拘束於一方隅地。

崔時溫柔地望著她,“你為何留在軍營。”

“幫忙救治將士,遇到無處可走的女子,我可以收留她們,還有可以給軍營裏的孩童做衣裳……”江秋兒說到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做了這麽多煩瑣事。

“開課授業,在我心中,軍營與西陵城別無不同。”崔時緩緩地道。

江秋兒聽得一知半解,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平日裏,她閑來無事便會來看一眼崔時,崔時也會來尋她,有時趙蠻子撞見會皺眉,崔時便會識趣離去。

如今趙蠻子不在,崔時在一旁刻字,倒也清靜。

江秋兒將衣裳縫補好後,擱在背簍裏,打算去找席娘,餘光瞥見他刻的字。密密匝匝,字跡端端正正,她不免讚譽,“崔時,你的字雕刻得愈發好。”若不是失明,全然令人想不到上面的字都是瞎眼的人刻的字。

江秋兒望了望他蒙著白紗的雙目,又看了看他這幾年因篆刻,滿目瘡痍的手,心中惋惜之情泛起,蹙眉道,“你沒用藥膏嗎?”

“我的手乃是身外之物,何須用藥膏每日精細塗抹。”況且塗抹後,他依舊刻字,依舊會傷到手,用藥膏也是於事無補。

江秋兒蹙眉,恰好布簾掀起,席娘送來了一些布匹,談起了下月送女子去西陵的事情。

由於打戰,女子大多流離失所,江秋兒收養她們後,基本一個月後,趙蠻子會安排將士送她們去西陵城。

可這次戰事吃緊,席娘和邱月都想著,再留她們幾月,甚至……席娘低聲對江秋兒道:“我會一點拳腳功夫,也想參兵,然後由我去護送她們。可你知道軍營中甚少有女子當兵,我擔心。”

江秋兒聽她的提議,沈思了一下,當即說道,“我去跟趙蠻子談一下,但是你能吃苦嗎?”

“我當然能吃苦,我家可是獵戶。”席娘一聽此事可以,喜笑顏開,轉眼又垂下眉頭,小心翼翼看向她。

“阿秋,你覺得我行嗎?”她雖信誓旦旦,可心底還是擔心,不是擔心那些男人的眼光,而是擔心阿秋的不讚同。

阿秋雖年紀輕輕,可席娘覺得她十分有主見,將軍營後方的事情都打理井井有條,自己卻時常猶猶豫豫,連同想跟那群將士一樣訓練,當個將士,都要唯唯諾諾,遲疑了一年,才敢向江秋兒闡述心中所想。

江秋兒卻拍拍她的肩膀,神采奕奕道:“你為何不行?我可是很期待,我們軍中出個女中豪傑。”

她雙目明亮,眉飛色舞,猶如朝霞綺麗天邊,席娘看得雙眼一紅,垂下頭道:“多謝。”

“不必跟我多謝,你若是選了這條路,會吃很多苦。”江秋兒真心實意地勸她,右手握住她的皓腕,認真地凝視她。

“席娘,你真的決定好了嗎?”江秋兒的雙眸明亮,一舉一動,皆將她放在心中。

席娘雙眼微紅,胸腔有什麽湧入出來,笑著道:“從我跟你說起,我就下定決心,況且憑什麽那些男人可以,我們女人不可以。”

江秋兒義憤填膺地頷首,“對。”

兩人相視一笑,而後攜手去看望軍營中近日收留的女人。

傍晚,江秋兒從氈帳裏挪出一箱子,從雲鬢抽出簪子,輕輕松松搗鼓了如意鎖,正掀開時,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黑影。

“你不是有鑰匙,還撬鎖?”男人低沈的嗓音,在她身後驟然響起。

“你管我。”江秋兒嚇得連忙將箱子合上,唯恐被他發覺裏頭的物件。

然而,趙蠻子漫不經心收回目光,坐回四方扶木椅上,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水,餘光一直睥睨背對自己,小心翼翼將箱子推回角落的江秋兒身上。

“箱子裏面的物件不是各式各樣的鎖嗎?沒有人喜歡偷鎖。”

江秋兒挪動箱子,一聽此話,身子都僵住,回頭見他身上的披甲早已卸下,眉眼舒展,悠哉悠哉地喝茶,不由怒道:“你怎麽知道裏頭是鎖?你偷看了?”

她勃然大怒站起身,雙目染著怒氣,趲步面對他,“說,你何時偷看的。”

“這需要偷看嗎?每次收繳軍資,你都私底下找看管物資的於永康要各式各樣的鎖。再看氈帳裏多出了箱子,裏頭裝的是什麽,我還不清楚。”

趙蠻子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其實一開始於永康便告知了自己,也是他的緣故,所以於永康每次都能將各式各樣的鎖送給江秋兒。

起初,趙蠻子在想,怎麽會有人喜歡鎖?太奇怪了。他甚至都在想江秋兒不會想搜羅各式各樣的鎖,拿去賣掉的離譜想法吧?

直到幾個月前,他半夜醒來,看到江秋兒夜不能寐,將箱籠打開,用發間的簪子,搗鼓不同的鎖。

看她玩得不亦樂乎,趙蠻子這才確信,原來有人喜歡玩鎖?雖不理解,卻也尊重江秋兒。

江秋兒還以為他說的全都是真話,狐疑地望著他,見他從容淡定,找不出任何破綻。

她坐在趙蠻子的對面,談起了席娘的事情。唯恐他不答應,江秋兒繃緊了面容,嚴肅地望著他,力求讓他重視。

雪瓊肌削,似比柔枝更弱,可雙目灼灼,減去羸弱之美。

趙蠻子小呷了幾口茶,耳垂薄紅,風輕雲淡地道:“自是可以。”

江秋兒聽他這般好說話,雙肩聳下,喜笑顏開,“我明日去告知席娘這個好消息。”

隨後,她想起自己藏鎖一件事,擔心趙蠻子不喜歡自己喜歡搗鼓各式各樣的鎖,試探地轉身,問了句,“若是有人的喜好與眾不同,你會不會不接受。”

趙蠻子知道她的言外之意,眉頭微皺,餘光卻一直瞥著江秋兒,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我不喜歡。”

果不其然,江秋兒眉頭蹙起,惱怒地道:“誰讓你喜歡了。”

趙蠻子心情愉悅,眉眼舒展,修長的指尖從衣袖裏翻出用翠色布帛包裹的物件,遞在江秋兒面前。

江秋兒心情正煩,一眼都沒有賞過去。

趙蠻子指尖輕點桌面,語氣漫不經心,銳利的雙眸卻一直望著江秋兒,“你真的不看一眼,說不定你看一眼,便會很喜歡。”

“我才……”她餘光瞥見擺在四方桌上的金鎖,立即手疾眼快,奪走金鎖,細細端詳又不忘揉撚。如意紋路的海棠樣式金鎖,篆刻著一行詩“露沾草,風落木,歲方秋。”

她唇齒微張,細細念出這一行字,旋即驚奇地看向他道:“我記得你不是不識字嗎?”

“近日學了點字。”他沒有說是向崔時學的。

江秋兒越看金鎖,越歡喜,禁不住站起身,想要藏起來,又覺得放在箱中不妥,於是翻出楠木匣子,藏在裏頭。

趙蠻子看她真心喜歡,唇角愉悅地上揚。

“你喜歡,我以後多送你。”金的玉的,都統統給她。

江秋兒聞言,轉身高傲地擡起下頜,笑盈盈地道:“你可不準騙我。”

“騙你我就是小乞丐。”趙蠻子坦坦蕩蕩地道。

江秋兒一聽這稱謂,當即瞪了他一眼。

趙蠻子笑容愈發張揚。

氈帳內溫情一片。

幾日後,趙蠻子再次出征,攻打北郡。虎旗飛揚,擊鼓坎坎,吹笙嗚嗚。

江秋兒屹立不遠處,遠送他歸去,待到人影消散在眼底,盤亙的野鳥棲息歸巢。她緩緩回到軍營。

趙蠻子此去,三月都未歸。許是擔心江秋兒,趙蠻子每月都會寄書信。

書信字跡潦草,僅有五字,“安好,你可好?”

江秋兒每次看到不禁懷疑趙蠻子是不是字太醜,才不願意多寫幾個字。

雖心中對他字跡甚少埋怨,但江秋兒每回都認認真真寫了一封厚厚的書信,大抵是軍中的一些瑣事。

軍中不僅收留了女子,還收留了一些流離失所的老弱病殘,這些老弱病殘都被軍營中的邱月還有其他女子照顧。軍中也不止席娘一個女子練兵打仗,也有女子想當將軍。江秋兒幹脆請了軍中因瘸腿不能上戰場的老兵們教她們。

“不求她們都能當將軍,只求會一點拳腳功夫,能保護自己。”這句話,江秋兒斟酌了很久,想起這段時日,看到沒能及時救下歷經苦楚的那些女人,眼睜睜看她們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甚至連收屍的人都沒有。

江秋兒悲從心中來。

她有時在想,人活在世上,既然是痛不欲生,為何要一直活下去,可江秋兒沒有告訴趙蠻子自己心底的悲戚,她不想讓趙蠻子擔心自己,於是她將信件撕碎,字跡僅餘下那句。

“趙蠻子,我想你了。”

江秋兒將信件寫好後,旋即去了與邱月她們安頓新救下來的女子氈帳裏。

那些女子都是從幾百裏的山寨逃出來。聽說那群山賊被敵軍攻打,便逃之夭夭,扔下她們老弱婦孺。她們不甘心在山寨裏等死,一路上逃亡,直至遇到江秋兒她們。

當初她們以為遇到了歹人,也許是逃跑太疲倦,她們並未掙紮,只是麻木地宛如任人踩在腳底下的螻蟻,跪在她們的面前,祈求能給她們一口吃,無論做什麽都可以。

江秋兒每次想到這一幕,內心都要無時無刻被鈍刀割一遍,好似日子久了,肉腐爛了,可血還是能滲出。

她竭力想要忘卻,將一切憂心藏於心底,不為旁人道。

萬幸,那些收養的女子都逐漸恢覆了神志和氣血,也有幾名女人看到席娘她們在練兵,驚奇之中也想投身之中。

江秋兒沒有阻攔她們,只是告誡,開弓沒有回頭箭,慎重,再慎重。

那些女子亦有美麗,亦有清秀,亦有脆弱,卻都擁有明媚的笑容,毅然而然地朝她一笑,“阿秋,我們不後悔。”久而久之,軍營中,當兵的女子也逐漸多了起來,隨後組建了女子兵,每次都由她們去附近查看,救那些落難的女子。

每當江秋兒路過比武臺,看到她們神采奕奕,手持刀槍棍棒,熠熠生輝在晨光下,哪怕黑雲壓世間,仍不減她們半分風采。比武臺上的女子,多了一個又一個“席娘”。

一縷春風從遙遠的山巒,乘著野鳥歸來,飛入江秋兒的雲鬢,攜去了春日的冷意,餘下夏日的暖陽。

那些站在擂臺上的女子們,看到她的註視,擡眸一笑,明媚多彩,各有英勇風姿。

千裏外。

大軍壓陣,金鼓鳴,虎旗翩翩。

領兵大喊一聲號令,“殺!”,齊聲擂鼓,沖破雲霄,直逼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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