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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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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崔時憂心忡忡, 平日無事都會來到江秋兒的跟前,生怕她會郁郁而累。

江秋兒對於崔時的擔心,何嘗沒有察覺。偏偏她不能表露一分, 怕崔時擔心,故此白日都佯裝無事發生, 私底下卻悄悄一直打聽趙蠻子何時歸來。

胡大也有事沒事過來幫襯她,由於他是火頭軍, 不用上戰場, 平日會幫軍營的婦孺打水燒水。

只是這兩天他被安排用錙車運送糧草,臨走之前,還不忘將江秋兒氈帳裏的柴火添置了一番。

江秋兒向他道謝,胡大擺擺手道:“這是趙大哥之前叮囑我的事。”說罷,一溜煙便跑了。

彼時, 許大娘與胡大娘結伴, 路過她的氈帳裏問要不要一道去看看許如意。

想起許如意一副命不久矣的淒慘模樣,江秋兒還是與她們一道過去了。

許大娘與胡大娘都是在軍營一起燒飯, 兩人性情相似,平日都是姐妹相稱, 為人熱情, 在與江秋兒一道去時,聊起了各家的事, 又說起趙蠻子的事情。

她們許是聽到軍中風言風語,擔憂地撫摸江秋兒的掌心道:“你面相有福氣,趙蠻子那人定平安無事。”

江秋兒想了想自己清瘦的臉頰,心知她們都在寬慰自己, 也就笑了笑。

她們來到許如意的氈帳裏,門外的男童在發呆, 瞧見她們來,一動不動,江秋兒看得心疼,牽著他的手進了氈帳。

男童也不反抗,猶如被鷓鴣叼去了神智,任由她牽手。

江秋兒她們一掀開布簾,迎面而來的藥味熏得人直往後退。

“阿秋,你與如意說會話。”許大娘與胡大娘一進來,也沒有嫌棄氈帳裏的藥味,反而望著氈帳裏,背簍斜斜歪歪,衣裳皆短褐穿結,兩人擼起袖子,看不過眼,將帳內拾掇。

江秋兒牽著男童來到許如意的身邊。

短短數日,許如意骨瘦如柴,雙目無光,凝視著上方,見她們來,一動不動,好似垂死之人。

江秋兒不忍,輕聲道:“如意姐。”

許如意一言不發,身旁的男童也不說話,呆楞地仿佛躺在床上的女子並不是他的娘親。

江秋兒聽說許如意的兒子自小失聰,向來愚笨,如今瞧見,心中愈發沈悶。

她對許如意說了幾句悄悄話,眼見她還不願意開口,也不知如何是好。

胡大娘她們忙完後,絮絮叨叨對許如意說了好幾句話。

許如意形如枯槁,死氣沈沈,也不言語。

她們看了幾眼,總認為她活不過下個月,若是活不下去,她的兒子可怎麽辦啊!

之後她們有事,出了氈帳都說許如意命苦。

江秋兒冥冥之中,往身後氈帳望去,惆悵的情緒,壓在心坎,兩人雖不是相識,可畢竟同為女人,要眼睜睜望著她一步步去陰司,誰也不忍心。

可這動蕩天下,容不下一個女人,一個失去夫君又死了孩子,僅餘下失聰的兒子。

不出三天,江秋兒聽到許如意的死訊,據說是胡大娘發現。

那日許如意破天荒起身,吩咐兒子去胡大娘身邊待著。

胡大娘預感不妙,立馬趕來,卻看到許如意用腰間絲絳纏在脖頸,雙目泣血。

趕來的胡大娘幾乎暈厥,後來江秋兒收到消息,扔下手裏的舊衣裳,匆匆忙忙趕去。

她趕去後,胡大娘她們已經為她換上了新衣,面色悲哀,而許如意的兒子,並不知發生何事,跟在胡大娘大腿邊上。

他不知親娘已死,已然孤身一人。

許如意她們塞了一點銀子給軍中幾名空閑的士兵,替許如意在山上挖了墳,埋了進去。

這是江秋兒第一次直面死人,與金玉樓見到滿地屍體的不同,這次她需親自為死去的許如意送入墳中。

她也是頭遭摸屍體,冰冰涼涼,四肢百骸都仿佛灌入了陰風,冷得江秋兒直打哆嗦,可望著胡大娘她們習以為常,咬咬牙,強撐著懼怕,將許如意送入了墳墓。

江秋兒因識字,尋了一塊木頭,用利器篆刻了許如意的名字,屹立在墳墓。

她本意是許如意的兒子,常小年能夠每年來探望親娘,知道她的名字與墳在哪裏。

胡大娘卻知道她識字,一個個拉著她的衣袖說,以後死了,也要給她們立墓碑,最好由她篆刻。

江秋兒望著她們對生死看待,質樸的笑容恍神,心裏想著她們怎麽都不怕死,想不明白的她,還是應下她們的要求。

伴隨許如意的死,常小年的去處成了一個疑問。

萬幸,軍營中有個無子無女的婆子收養了常小年,將他帶回自己的氈帳。

江秋兒時常去探望,見他依舊粗布麻衣,可氣色紅潤,也就放下心來。

常小年也不知是因她常來探望他,對她也逐漸信賴,甚至時常會跑到她的氈帳,一言不發看她縫補衣裳,有時還主動幫她打水。

但倘若崔時與旁人一來,他便靦腆地一溜煙就跑。

崔時知曉常小年的事情,久而久之,在常小年再一次跑走後,挽留了他。

“我是個瞎子,看不清路,小年你能不能攙扶我去外頭坐一下。”崔時語氣輕柔,常小年躊躇地望著一旁的江秋兒。

江秋兒捂著唇笑道:“你快去扶他。”

常小年聽不見,察言觀色的本領很強,知曉她的意思後,也不糾結,攙扶崔時出氈帳。

久而久之,常小年竟然會開口說話,對著江秋兒道:“小娘。”對著崔時喊,“小爹。”

江秋兒窘迫,為他糾正稱謂,可常小年聽不見,固執地不改。

江秋兒拿他沒辦法,隨他亂喊。

崔時卻對他上了心,知曉他失聰,便教他寫字。

一個眼盲的男人,一個失聰的孩童,時常在軍營裏沙土上識字,此一幕,倒是引來軍中眾人的好奇。

崔時眼瞎,故此教識字,都是用刀刻在木頭,每刻一字,都要停下來摩挲一遍,確認字無錯。

江秋兒好幾次撞見他刻字傷到手,都會呵斥崔時不顧自身安危。

崔時每次都手足無措,垂頭落寞,又看他雙目蒙紗,江秋兒於心不忍,於是他每次一刻,江秋兒都會聚精會神盯著他。

為何不幫他刻,是崔時笑著道:“我刻字,也不只是為了教小年,也是為了教自己靜心。”

江秋兒知道後,也沒有攔著他,只是她從未想過,崔時教學,如沐春風,不同私塾裏的教書先生嚴厲,他每回都讓常小年不僅要用眼睛看,還要用心看,甚至言傳身教。

軍營中,有位瞎眼的男子教書本身離奇,更遑論教的還是一個失聰的孩童。

可當孩童才年僅五歲,口齒伶俐背出《千字文》《增廣賢文》,軍營中的人,看崔時的目光頓感不一樣。

江秋兒看他樂在其中,也從未阻攔,可當那位榮建中將軍的親信親自過來,向她道,“軍營中有將士連三字經都不識字,於是想請崔時一並教他們。”

她不禁一楞,隨後問了一句,“我問問他。”隨後告知了崔時,並且猶豫了一下,央求崔時能否教教軍中的婦人。

她好幾次都能看到婦人們會悄悄屹立一旁,將崔時教常小年的字都記在心裏。

有次,江秋兒還見到胡大娘也在記字,私底下好奇過問,方才知道,“識點字就知道我姓甚名誰多好,況且,我認識字了,也能告訴兒子們,他們爹的名字要怎麽寫。”

胡大娘的笑容猶如朝霞燦爛。江秋兒看得雙眼微紅。

她記得胡大娘的夫君去年便身亡了。

恰好今日榮建中身邊的親信過來說這一番話,江秋兒便將心中想法告知崔時,卻又擔心崔時不願意。

畢竟天底下,甚少有人願意教女子識字。

她們金玉樓裏的小娘子學字,也不過是討那些出生高貴的男人歡心。

崔時聽聞,溫和一笑,“當然可以。”

“你不介懷嗎?”

“為何介懷,學生不分高貴,不分男女,普天之下,學者應是一視同仁,才為學者。”崔時知曉她心中所想,輕聲安撫她,也令江秋兒不由輕嘆,“崔時,你當真是位好學者。”

崔時卻低聲道:“我連學者都算不上,阿秋,書應當讀通徹,志當存高遠,方為學者。”

江秋兒聽出他的孤寂,擡眸望向他白紗遮目的面容,“我可不管學者一說,反正你在我心裏就是學者。”

崔時心中一暖,笑容溫柔,像浸染了五月暖風。

“謝謝你,阿秋。”從失明的郁郁不得志,如今豁然開朗,他知道這一切離不開阿秋,由衷的感謝。

江秋兒莞爾一笑,故作高傲,“謝我作甚,是你自己本身就好。”說罷,擡頭望向氈帳的布簾。

“這個時辰,常小年不應該來尋你閑聊,怎麽還不來?”

眼看霞光落下,江秋兒想要去看一眼,命崔時在氈帳待著,可崔時偏想要一起。

江秋兒拗不過崔時,畢竟這人,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姿態,時常一言不發凝視自己,每當她回頭,又若無其事垂下頭,落寞的氣息與白紗陪襯,時常令她招架不住心軟。

如今兩人離開了氈帳,在軍營四處尋找常小年。

當他們來到一處草木葳蕤,離軍營不足四裏的山腳下,忽然聽到常小年慌慌張張的聲音。

“啊!你快放開我。”

“誰叫你莫名其妙咬我作甚?你家在哪,我要讓你家裏人好好教訓你。”

熟悉的男聲,漫不經心,江秋兒楞在原地。

崔時也聽出那人竟是消失一月多的趙蠻子。

常小年這段時日膽子逐漸大起來,看到莫名其妙出現在軍營不遠處,還長得一臉兇神惡煞的男人,加上這段日子無師自通唇語,當即鼓足勇氣道:“我才不怕你,我小娘和小爹才不會打我。”

那道懶散的聲音,漫不經心地道:“你小娘是誰?這麽寵溺兒子。”

“我小娘可厲害了,她會打人巴掌,還會縫補衣裳。”

趙蠻子察覺不對,語氣卻依舊不屑,“這有什麽厲害,你娘叫什麽?讓她來把你領走。”

“我小娘叫江秋兒!你快放我下來。”

“哦?”男人收起漫不經心,咧嘴一笑,從戰場上染上的戾氣多了說不清的殺意。

“那你小爹叫什麽?”他步步緊逼,壓迫的危險,令常小年察覺危險,立馬不說話,瞪著雙腳,想要從他手中逃走。

可男人卻不容置喙,從牙齒裏擠出陰森森的話,“你小爹是不是叫崔時。”

見常小年身子一僵,梗著脖子說:“不是,我是胡說八道的,其實我爹娘早死了。”

趙蠻子哪裏看不出他的口是心非,拎著他後衣領的手已經攥緊,神色陰沈。

“老子就知道晚幾天回來,崔時那個小白臉一定會挖墻腳。”

站在不遠處,聽到這話的崔時:………

可憐的常小年還不知道趙蠻子已經看穿他的謊話,而他還在垂死掙紮,“我說的是真的,你快放我下來。”

趙蠻子哪裏聽他的話,臂彎一用力,將他抗在肩膀上。

常小年害怕地不斷錘他,“你要帶我去哪裏,你這個臭黑臉。”

趙蠻子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冷笑道:“別亂動,小心老子將你宰了吃。”

常小年知道負隅頑抗自己吃虧,便忍耐下來,打算找準時機,伺機報覆。

趙蠻子滿意往前走,“我帶你去見你小娘。”

“你認識我小娘?”常小年察言觀色,能看出眼前的男人提到“小娘”臉色難得溫和下來。

趙蠻子嗤笑了一下,眉眼舒展,“我當然認識你娘。”

“那你是誰?”

“我是你爹。”趙蠻子風塵仆仆,盔甲的血色幹涸,可雙目灼灼,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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