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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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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崔晏當然沒死,他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活了三年。

初次相識,他化名天清,狀元之才屈身為沄城私塾先生,北燕軍兵敗,流寇在城內大肆搶掠,走投無路之時是河東軍收留了他。

後來興許是看到陳奎的野心,他不辭而別,再見時他已是陳奎的座上賓。

可真是有緣,他們不僅聲音相似,還愛上同一個女人。

瞧她多難忘崔晏,未等人靠近,她已經伸出手,迫不及待想擁抱他。倘若她身體無恙,只怕此刻已經飛奔下床,撲進他懷裏。

她從未如此熱烈地期待過他。

徐從繹放下托盤,胸腔發空,寒風吹徹,在心中狂卷。他們也曾緊密相擁,但她別別扭扭總想躲避,或是裝滿壞點子曲意迎合。

會不會對崔晏也是如此,人死而覆生,他身上承載太多秘密,她一向戒心很重。

可惜他錯了。

徐從繹觸上她的指尖,細膩柔滑似涓涓細流,無聲滋潤著心田,那點酸楚蕩然無存。

他一直不敢忘記與她親昵的滋味,木蘭花香,甜潤柔和,此刻他得償所願,攬住她的肩背帶進懷中,手眼心神全都不聽使喚。

想親吻她的發頂,她會羞怒地推他,擺起矜貴的架子。

而不是此刻,她不顧他身上的寒氣,哪怕在他懷中微微發抖也緊緊依偎。

“你居然真的還活著。”裴煒螢輕輕扯著他的衣袖,心臟狂跳,緊張得說話時牙齒打架。

“我還活著,殿下不高興?”

他不著痕跡扯出衣袖,笑著問出,嗓音溫潤,只有他清楚他說話時不帶一絲溫度。

到底要問幾次,他很清楚她有多欣喜,簡直沒出息。

要是知道崔晏正是天清,正是害得她淪為此番境地的罪魁禍首,不知道她還笑不笑得出來。

藥碗溫熱,裏面的湯藥卻已經涼了,他眉頭微蹙,端過來時在空中停頓一下。

命人重新煎好藥會太晚,涼藥入腹又會受涼。

許是清楚她是北燕的俘虜,藥童不上心,有一口喝的已經是極好的待遇。

裴煒螢目光在藥碗和他的臉上游動,他到底在猶豫什麽,難道知曉當初英國公倒臺是她在其中推波助瀾?怪不得他一見面就如此親密,崔晏從不擁抱她,連碰到她的手指都退避三舍似的。

而且她整日待在帳內,無人搭理,怎麽他一來還帶著藥碗呢?

他想羞辱她,正想著,他又扶著她倚在他胸膛,指尖摩挲碗壁,緩緩遞向她嘴唇。

裴煒螢悄悄看他,毒藥送到嘴邊,他有的是辦法撬開她的嘴灌進去,於是擡手,“我自己來。”

徐從繹不勉強,將碗遞給她,她指尖微縮,只用指甲掂著邊緣,果不其然藥碗在她手上打滑,向下傾倒。

“呀——”

她驚聲喊出來,直楞楞看著他托起藥碗,動作迅捷,只剩殘影。

完了,她飛速思索接下來要如何應對,一楞神,只見他仰頭飲盡,正奇怪他為何如此,下一刻,他擡起她的下頜,指腹用力分開她的唇。

裴煒螢心道果然,證實她的猜想,他果真是想羞辱她玩弄她。可男女體力懸殊,她又剛剛蘇醒,一手負傷,連抵抗的力氣都攢不動。

好在他只是要灌藥,渡在她口中後不帶一絲停留,若不是他的唇角水潤晶亮,沾染湯藥,她真以為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

徐從繹按住她的肩,手指勾起她的發絲,迫使自己轉移註意。

紅唇柔軟鮮潤,甜滋滋的香氣無孔不入,喚醒他身上的每一處。可他不能貪戀,若他動情,她有回應又算什麽,當著他的面與別的男人做盡親密的事,他親眼看著妻子紅杏出墻嗎?

和離的旨意雖然下來了,可他從不當真,更沒有接收朝廷的聖旨。

抗旨又如何,她都以為他要造反了,還差這樣的小小罪名嗎?

他平覆下來,不知不覺手指沿著發絲,落在她的頸側,感受著肌膚傳來的溫熱氣息。

她身上單薄,此刻的熱純粹是內心澎湃的熱血,他盯上她的手,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

從前偷偷輕薄她,她總要用巴掌招呼的。

果然再念念不忘的男人,也比不上她的尊貴和驕傲,她手腕微擡,藏在袖中的手蠢蠢欲動。

他心裏好受了些,嗤笑道:“殿下不打我嗎?”

裴煒螢確實很想打他,他若是要報覆,拿出幹脆利落的手段,何必陰惻惻地辱她。可他太過從容,不緊不慢折騰她,沒什麽比等待危險降臨更難熬。

她不能急著破功,既然他自己也沾染湯藥,至少說明那藥沒毒。

他興許還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只是為報覆她另嫁他人,這些年裝出的難以忘懷,悲痛不已,都是掩人耳目的把戲。

尤其坊間還傳聞她和徐從繹恩愛無比。

崔晏盯得很緊,像是要從她的表情中找出她負心的證據,可他們當年根本算不上刻骨銘心,她好奇怪,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一切又很合理。

他都沒有真正擁有過她,但不妨礙他吃醋。

可是,還是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不能惹急他,他在北燕軍中定然有一定的地位,否則不會單獨出現在她的帳中。

既然他想挨打,她只好伸出手,拂了過去。

她憋著氣,臉頰滾燙,如同染上雲霞。

徐從繹一言不發,唇角抿緊,目光被她緋色的芙蓉面燙到,他發狠地捉住她的手腕,一寸寸撫至掌心,眼裏掙紮著一抹笑,嗓音低啞:“太輕,再重點。”

這哪裏是巴掌,分明包含愛意,當著他的面打情罵俏呢。

不知不覺,他手上力道收緊,胸膛裏卻被脹滿,所有的情緒都找不到發洩的出口,他甚至沒有立場兇她。

嫉妒,酸澀,攪合他的情緒,逼瘋他。

真是有病。

裴煒螢心中暗罵,又不能真的像扇徐從繹那樣下狠勁,“我不是亂發脾氣的人,你剛才無意冒犯,只是想讓我快快康覆。”

他眸子涼了幾分,“殿下為何不同意交換人質?”

“徐從繹恨透我,我落在他手裏依然是人質,既然如此,何不留在北燕。”裴煒螢古怪地看他一眼,他不該留她在身邊慢慢折磨嗎?

他恨透她?可笑,分明是她一腔憤恨。徐從繹看著她明媚的眼,唇角輕微勾起。

“何況這裏有你,我不走,我想把我們失去的三年補回來。”一說完,他渾身驟然冷卻,眸光銳利。

他目光帶著審視,一瞬不瞬盯緊她,懷疑她是不是在說謊。

裴煒螢對上他點漆似的眸,莫名有些似曾相識,怔楞一下。他又不高興了,只許他輕薄她,不許她甜言蜜語?

這三年,他到底經歷什麽,變得完全不像以前的崔晏。

徐從繹收回目光,冷冰冰道:

“三皇子不是你能隨意糊弄得了的,你最好有貨真價實的本事,一旦發現你在騙他,他會……”

“你會保護我嗎?”她忽然問,眸中盈盈婉轉。

他微垂眼眸,神色淡淡,“我是三皇子手下的幕僚,一切以他的利益為主。殿下該回河東,你的丈夫……”

這個字眼戳中裴煒螢的怒點,她聲音帶著清冷,蒼白的臉倏然擡起,“他不是我的丈夫,我們已經和離。我知道你聽信外頭傳聞,可個中滋味,冷暖自知。他心裏想的只有他的宏圖大業,百般利用我,算計我。我回到他身邊,也只會被他榨盡價值。”

徐從繹唇角掀起一抹冷淡的笑:“你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

“沒有。”

她的盈盈雙眸分外沈靜,像是幽深的古井,清潤寒涼。

只是說得太快,過於幹脆,她心頭猛地一顫,擡手撐起身子,端正坐在他面前,試圖遮掩心間滑落的一絲慌張。

徐從繹接連拿下東西二川,不久前又攻下範陽近半城池,英雄武略人盡皆知,那麽他也該明白他的名聲都建立在她的苦痛之上。

看似琴瑟和鳴,實則同床異夢。

“我想報仇,幫助北燕軍擊垮他,親自奪走他最看重的東西。我,你,還有三皇子,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不妨結盟合作。”她坦然看向他,冷靜到像在邀請他宴飲作樂。

徐從繹有些驚詫,臉色發沈,“殿下在開什麽玩笑,你是大齊的皇室,怎能幫助敵國?”

從前她為了大齊,恨不得對他千刀萬剮,轉變太突然了。

他越看越覺得她滿眼精明,少不得要提防她。

裴煒螢眼裏多了幾分諷刺,“你現在是北燕的臣子,為什麽幫助敵國的公主?”

他沈默一瞬,隨即淡然道:“我只是三皇子的說客。既然殿下對河東戰略並不了解,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這裏。”

“我何時說過我不了解?”

他又是一楞,“你剛剛……”

裴煒螢徐徐道:“我沒有一個字提過。我只是想確定,分別三年後,你還會不會念舊情,記不記得對我許過的諾言。”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輕且緩,似是回憶起舊時時光,沈溺其中,不舍得回到現實。

浸滿希冀和愛意的眼眸看向他。

徐從繹無所謂笑笑,並不躲閃。

她自顧輕聲道:“當年我們訂下婚約後,在上元節燈會上,我差點和你走散。後來你找到我,那是你第一次拉我的手,你說你再也不會弄丟我,要一輩子守護我。”

徐從繹看著她,唇角溢出笑意,腦海裏拼湊出燈火闌珊處,少年男女於嘈雜人海中互訴衷腸,眸光幽深了幾分。

“記得。”

但那又如何,人都是善變的。

她不會想到曾經青梅竹馬的愛人改頭換面,心腸冷硬,那句諾言早已遺忘在塵囂之中。

唯有她還當真。

他起身出去,背對著她才敢露出黯然的神色,離開前穩住心緒。

“可時過境遷,我如今已有了要守護一生的人。”

“殿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

翌日,裴煒螢照常被關起來,只不過三餐用藥都有人監視,是個十來歲的藥童。

“大齊公主,你長得比李小姐還美。”他自小跟隨老大夫學醫,在北燕都城見過不少名門貴女,但眼前人眉如遠山青黛,美目流盼,滿室生輝,叫他看癡了,忍不住誇讚她。

裴煒螢打量起他,得知他深受老大夫器重,經常出入各大軍營,不由和他多說幾句。

“別叫我大齊公主。”

“那叫你什麽?”他為難道。

“我姓裴,你就叫我……”她一時犯難,京城那些貴婦之間都怎麽稱呼來著?

倒是藥童機靈,清脆道:“師父告訴我,成過親的女子要喊夫人。所以我叫你裴夫人可好?”

裴煒螢勉為其難接受這個稱呼,順著他的話問:“李小姐又是誰,是你們北燕的第一美人?”

藥童搖搖頭,“她是靈州人,師父給她未婚夫醫治時,我見過她幾次。”

“哦?她未婚夫病了?”

“是中毒了。不過我師父醫術高超,他現在沒有大礙。只不過他前些日子為了救你,險些又入鬼門關。”

救她的人是天清,她沒記錯,她認得他的背影和聲音,總不能是徐從繹本人來救她。

“你是說天清?”她一下子想起來,那時李小姐不願嫁給季臨,因為她心有所屬,那人正是天清。

她氣得夠嗆,他已有未婚妻,卻上門勾搭她,拿她當討好左沛的墊腳石。

“天清?”藥童思索片刻,恍然拍了拍腦袋。

“對了,崔先生的字是天清,我都給忘了。我聽師父說,崔先生要等戰事穩定,身體恢覆,迎娶李小姐。”

他還是小孩子,對婚嫁喜事的概念還停留在看新娘子,吃喜糖上,一時欣喜無比。

裴煒螢臉色瞬間陰了,擰著眉:“什麽跟什麽,天清是天清,怎麽又成崔……”

話說出口,一切明了,像是石頭遙遙向她滾來,轟轟烈烈撞開一條清晰的道路,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如今已有要守護一生的人。”崔晏清潤的聲音在耳畔回響,餘音悠遠。

過去的還有誰在懷念?反正她沒有,幸好他也沒有。

崔晏就是天清。

可那個崔晏,又不像真的崔晏。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不可遏制地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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