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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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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裴煒螢拍開他的手,氣不順暢,不禁撫了撫胸口。一日下來,她除卻幾杯茶水潤喉,半塊點心也沒入口,郁結的悶氣牽動腸胃,腹部驟然翻起絞痛。

拍著胸口的手往下,一邊順氣一邊揉著腹部,她無意聽他的話,皺緊眉心咬住嘴唇,不肯暴露此時的脆弱。

徐從繹挑不起她的怒火,心緩緩下沈,一個素來急躁易怒的人忽然轉性,可見再也不在乎他了。

馬車駛至鬧市,喧雜的人聲更凸顯車內的沈寂,他正想著該如何激怒她,撬開她的嘴,忽然聽見一聲細微的悶哼聲。

壓抑,微弱,她在壓抑痛楚。

裴煒螢到底松懈了,馬車撞到道上的石子,車身傾斜,將她猛然拍到車壁上,迫她張口。

他二話不說,蹲在她身前扶起她的臉,光束透過窗隙,照亮她額頭上密集的汗珠,顆顆閃爍。紅潤的嘴唇竟然煞白,露出牙齒的咬痕。

緊接著,目光向下,裴煒螢捂住腰腹,用力到手背青筋突起。

那些盤桓的青筋猶如枝蔓,生根紮入他的心間,傾註她所受的苦楚。

他森森陰冷的眸中覆上焦急,慌忙道:“是小產落下的病狀?府裏可有大夫?”

裴煒螢知他誤會,看見他低壓眉眼,透出幾分擔憂無措,痛快得連腹痛都緩解些許。她偏過頭,手指扣住窗口,語氣冷淡得似清風,幽幽發問:“你喜不喜歡我們的孩子?”

一個血肉模糊,初顯人形的胎兒。

“如若一切順利,明年初夏你就能當上父親。”她指尖按緊,街道上行人步伐匆匆,商販手忙腳亂收拾貨物,一行人卻有條不紊。

天邊的烏雲陰沈沈籠罩著,醞釀今秋的第一場秋雨。

雨嘩然落下,徐從繹眸中波濤翻滾,浮起霧色的水光,他不由伸手按向她的腹部,高大的身軀佝僂著。

一瞬間,他強撐著的倨傲慵懶,滿不在意全都煙消雲散,在她面前落寞地俯身,“緣分如此。你養好身子要緊。”

裴煒螢腹部傳來溫暖,身子好受些,也讓她恢覆精力,她嘴角微微翹起,嗓音柔軟,細聽還有愴然與無謂。

“我今後會有孩子的。這個孩子流著骯臟的血,我不想要。”

她不允許她的孩子流著仇人的血脈,徐從繹的父母滅她滿門,他本人欺壓瞞騙她,覬覦養父養母的天下。

她絕無可能為這種人生兒育女,只會恨不得生吞活剝,殺他洩憤。

徐從繹楞了一下,擡眸對上她深冬寒冰似的眸光,化作道道冰棱,輕蔑奚落地刺向他。

他猛然扣住她的手,起身俯壓而下,手臂雙腿緊緊困住她,不容她做出任何逃避的動作。

“你還想怎樣激怒我?和天清眉來眼去不夠,騙我親自殺死孩子不夠,接下來是不是要親手殺死我?”

他已經被激怒了,他想刺激她,反被她拿捏,戳中痛處,而這痛處痛徹心扉。她決絕割舍與他之間的恩怨,另擇新歡,另有所愛,甚至她連他們的骨肉都狠得下心動手。

她心頭一震,驚訝他料中她所想,擱在窗邊的手險些握不住,強作鎮定道:“我沒有騙你,是你在自欺欺人。”

徐從繹目光緊追不放,眸中侵略強勢看得她喘不過氣,他冷笑道:“那你向我解釋,什麽叫做骯臟。古往今來,國泰民安背後必定是血流成河。你向著慶王,反對征伐北燕,可因為你們一時心慈手軟,邊境數萬軍民要忍受侵擾肆虐,他們的命不是命?”

“我手握重兵,卻貪生怕死,如若為著你們那顆終日惶惶不安的心放棄守護邊境百姓,只怕寢食難安,愧對天下。”

馬車外雜亂的腳步,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車壁也發出沈悶的聲音,風卷著秋雨打進來,車內透進絲絲涼意。

話音隨著雨水墜落,車內沈默一陣,她面沈如水,音似冷流,“立契約兩國和談,不至於兵刃相加。”

征伐與和親都是賭局,他征伐勝利後興許舉兵南下,自立為王,而和親可能暫緩局面,卻也可能維持不了數載。

但至少,選擇權還在朝廷,大齊在河東軍威懾下茍延殘喘,總好過親手遞上割破咽喉的刀刃。

徐從繹聽笑了,“和約?你打掉的究竟是孩子還是腦子?北燕新主自命不凡,先太子之女,小小的重華郡主而已,有什麽利用價值。要嫁人質可要好好挑選。”

裴煒螢不追究他那句口無遮攔的混賬話,堅定道:“所以我要和你和離,去北燕和親。”

當今大齊皇帝的愛女,曾經河東節度使的夫人,娶她既能威懾朝廷,又能侮辱徐從繹,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北燕追捧離過婚的女子,克夫最好,認為她們承載天命,降得住這樣的女子才配問鼎寶座。

因此北燕新主很滿意她,要奉上皇後之位,言之鑿鑿稱她先前的兩位丈夫無福無德,不配為她夫君。

她今日若克死第二任丈夫,那真是坐實天命,他要非她不娶了。

此話一出,如同當頭棒喝,他捏緊她的下巴,細窺那雙清亮的眸中盛著幾多決心,裴煒螢心如擂鼓,倔強地不肯躲閃,無聲與他對峙,直到氣得他撂話:“你敢!你嫁到哪裏,我打到哪裏。”

他的眸中盛滿怒意,沒註意到裴煒螢擱置在窗邊的手朝著人群打出暗號,手掌寬厚溫熱,緊緊包裹住她,熱意蔓延,沾在手背上的雨水似乎都要蒸騰揮發。

“是慶王逼你的。他知道你舍不得重華,要挾你替她。”他自作主張,道出內心的揣測,說服自己她迫不得已。當初她肯下嫁,也存心想幫重華一把。

從前恣意瀟灑的周家大小姐,搖身一變貴為公主,卻處處受挫,深陷各處桎梏。

他握緊她的手,無意識地流露出幾分憐愛,忽然不想追究什麽情意,神色鄭重道:“別留在京城了,什麽公主,節度使的夫人,通通別當。你就在靈州做你喜歡的事情,在乎你在乎的商行,我護你一生無憂。”

做不到夫妻恩愛,那就護她一生安穩,也算不辜負父母囑托。

靠爭,靠搶,求不得她的心意,只會將她推得更遠。

他神態冷靜下來,可裴煒螢卻發覺他更癲狂了,被他濕熱柔和的氣息燙了下,也因他眼中鄭重許諾慌了神,這種深情款款叫她誤會。

她不屑道:“放著高貴的身份不要,我為何要當你外頭的女人,你的正妻夫人我都不在乎,你憑什麽認為我會點頭。”

“我是說……”他頓了頓,思索合適的措辭。

而在這短短的一瞬間,馬車外傳來異動,他辨別方位,拽起她掩在身後。裴煒螢起身後,一枚枚尖銳的箭簇紮破車壁,再遲一刻便會戳破她脊背的肌膚。

刺客鋪天蓋地湧來,包圍這架馬車,徐從繹抽出長劍,掩護著她。

裴煒螢近乎被他壓在懷中,聽著冰冷尖銳的擊打聲,這些聲音都很遠,虛無縹緲。只有她耳畔沈穩的心跳聲蓬勃有力,一陣陣與她同頻,箍住腰肢的手掌用力到使她發痛,壓得她無法呼吸,悶出細密的汗水。

潮濕的空氣霎時間升騰起熱氣,氤氳其中的是熱血,腥氣彌散。

刺殺的人馬眾多,可惜徐從繹的護從皆是精銳,以一擋百的實力不容小覷。裴煒螢腳邊塌陷,馬車近乎散架,徐從繹一腳踹開木架,箭雨密密麻麻,噴薄而出。

箭矢劈裏啪啦墜地,節奏比秋雨更明快,徐從繹單手抵擋箭簇,拎起她撂在馬背上。

“是誰的主意?”他趁著空隙,幹脆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濃墨似的黑眸中有著暴雨來臨之際的陰沈。

明知今日是鴻門宴,他還是來了,之所以姍姍來遲倒不是不敬皇帝,而是中途發覺宮外布局緊密,暗藏刺客,他安排人手提防費了點時間。

皇帝要殺的人有很多,他不太想對號入座,畢竟他好歹也是他的女婿,他的妻子雖有過刺殺的舉動,終究下不了狠手。

盡管她是顧全大局,不好叫打了一半的仗叫停。

可事實證明,確實是對著他來的,他們父女同心,她更是以身入局,乖乖乘坐他的馬車降低他的警惕性。

往好處想,那些出自她口中的薄情言辭,興許只是刺激他,讓他忽略坊市街道的異動。

“這是北燕人慣用的箭簇。”裴煒螢大言不慚地指著地上的箭,箭簇銀光森冷,“你罔顧朝廷議和的打算,擅自領兵威懾北燕,遭人報覆了。”

“你要和親是不是?”

他不搭她的腔,薄唇微微啟開,眼尾拖著一抹唏噓的笑意,“那就讓我這個前夫,親自護送前妻嫁往北燕。”

說完,他不去看裴煒螢匪夷所思的臉色,甩開馬鞭,待她奔離至看不見的位置,轉身揮劍。

這場雨下了很久,染雪的地面很快便被沖刷幹凈,曾經在此揮灑熱血,竭力抵抗的士卒將領在雨霧中銷聲匿跡。

傳聞北燕刺客進入京城,刺殺河陽郡王,兩方交戰死傷慘重,連戰功赫赫,威懾天下的郡王都身受重傷,河東軍攻打北燕的計劃也因此擱置。

而從京城出發,前往北燕和親的長陵公主已經在路上,黃土飛天,長路漫漫,給大齊延續一刻喘息之機。

皇後帶著重華與太子妃入慈恩寺修行,敏言攜妻前往封地,臨行前他們都問過她是否後悔和親。但其實她半點猶豫都沒有,她此生唯恨識人不清,同那人結為夫妻。

何況,她並不覺得和親便是絕路。

慶王和左沛也信誓旦旦有朝一日會迎她回京,可如今朔方歸順朝廷,他們狼狽為奸侵蝕天下,推出她來緩解邊境沖突,指望這種人無異於癡人說夢。

可他們能有權力染指天下,陛下難辭其咎。裴煒螢失望地看向窗外,大漠黃土,天高地闊,縱然前後簇擁她卻無處可歸。

修長如竹的身影緊跟馬車,一路護送。

護送公主和親的正是朔方的行軍司馬,都說他是公主豢養的面首,此次入北燕,沒有人期待他會活著回來。

裴煒螢接過水囊,打開後飲水潤喉,馬車外,天清吩咐士兵的聲音傳入耳中。

熟悉的聲音,不同的人。

一瞬間令她想起徐從繹那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什麽是前夫送前妻和親,說出來笑掉大牙,他現在該在原州老老實實養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前妻要嫁人也輪不到他來管。

如是想著,她依然心中惴惴。

直到前去探路的將士縱馬狂奔,飛揚的塵土幾乎掩蓋他的視線,驚恐的呼叫吸引她的註意。

“不好,前方有異,速速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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