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39 章

關燈
第 39 章

鶴雲是在夜裏四更天回來的。

天氣漸暖,裴煒螢肩頭只披著件薄如月光的袍子,趿了絲履下床。

徐從繹睡在身旁,她特意多點兩盞燈,低頭看見他沈睡的俊顏,細密的眼睫毛紋絲不動,大概是困倦極了。

連她也渾身酸軟,如今站起來腳底針紮似的疼。

輕輕推開門,聽到鶴雲說農莊無事發生,尤總管也根本不在那裏,她只淡淡應了聲。

若是鶴雲能找到他,定會動用手段將他綁來,等她明日睡醒再發落。現在她深夜返回,可知農莊出了變故,不得不立即通知她。

這個結果她並不意外。

只是尤總管事先並不知道她在設圈套等他,他忽然失蹤興許與信件無關。

“看來是有人在他前往農莊的路上綁走了他。你查清楚是誰告訴尤總管農莊出事,明日再引人告訴駙馬尤總管不見了,請他差人尋找。”

“還有紫珠,派人多留心她,保護好她。”

夜風寒涼,她交代完畢,裹緊衣袍想往屋裏走。

可沒走兩步,耳邊聽到有什麽東西破空刺來,撞擊出清脆的響聲。她頓覺腳踝酥軟,腳底生痛,像被釘在地上,挪不動步子。

“蹲下。”有人出聲命令她。

裴煒螢下意識聽從,眼前唰唰飛過一支支箭簇,銀光森冷,在寂靜的夜裏很是令人毛骨悚然。

這些箭密如細雨,來勢迅猛,可墜地綿軟,斜斜歪倒在她周身。

有人替她攔住射來的箭,擊中箭簇發出脆響。她一擡頭只見廊下幾粒燈火,黑沈沈的披風兜頭罩下,來不及露出臉便被人從地上拽起來,護在臂彎中推入房內。

她配合地向他靠攏,哪怕看不見,憑著身體的熟悉程度也猜到是徐從繹。

“別出來。”

他單手甩出劍花,幾支箭應聲落地。

門甫一關上,腳步聲和叫喊聲震動門板。府內護衛早有防備,湧進院中捉拿刺客,火把熊熊燃燒,頓時火光沖天。

她低頭看了眼穿著,大概身形與徐令儀有些相似,引人誤會。

可下一瞬,窗戶破裂,碎木滾到她腳邊。蒙面男子目光如炬,銳利的眼眸仿若割破喉嚨的利刃,定定看了她片刻。

他握起長刀,陰森寒氣伴著刀光刺向她。

她尚在震撼中,抄起桌上的茶杯砸過去,瓷器碎了滿地,男子捂住胸口動作一頓,轟然倒下。

鮮血沿著刀刃汩汩流淌,他瞪大眼睛,渾身抽搐。

外面已然安靜下來。

人當然不是她砸個東西弄死的,裴煒螢手指顫抖,轉身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攥著徐從繹的衣襟,埋進他的胸膛,頭腦中都是那人死時瞪圓的雙眼,濃烈的血腥味縈繞在鼻尖。

她失神地看著粘滿血的指尖,遲疑地擡起眼看他。徐從繹利索脫下被血洇濕的外袍,扔在地上那人的臉上,蓋住他可怖的表情。

裴煒螢的目光跟著他的手走,他攥過她的手腕擦幹凈上面的血,按著她的後頸將人重新帶入懷中。

“不是我的血。”他出聲解釋,安撫似的吻她的額頭。

動作很輕,嗓音溫柔。

屍體被拖走,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半刻鐘後已經被沖洗幹凈。餘下幾個活口被收押在廂房,護衛在門外請他過去。

裴煒螢死死攥住他的手,冰涼的臉頰貼在他胸口,搖了搖頭。

她的聲音還在發抖,心有餘悸。

“你別過去,別讓我一人留下。”

徐從繹低頭只看見她睫羽震顫,極力藏起眼中的驚恐,臉色卻蒼白如紙,暴露她的害怕。

剛才兩次死裏逃生,她已經嚇壞了。

他擡手穿過她的膝下,打橫抱著她放入床榻裏,脫下她腳上掛著的絲履。

玉白的腳踝橫著一道突兀的紅血絲,他用指腹蹭了蹭,濕潤冰涼。

“你受傷了,我讓人給你上藥包紮。”

他松開她,前進幾步又不忍,回首安慰道:“刺客死的死,關押的關押,沒什麽可怕的。”

裴煒螢低垂著眼睛,凝視著地上,眼裏好似依然能看見那團血跡,化作毒蛇朝著床榻攀爬而來。

“他們是沖我來的,是要殺我的。”

她喃喃道,擡眼望他,眸中閃過暗淡的光。

他嘴唇翕動,不再說什麽,推門出去。

傷口很淺,不出十日便能消退。

處理好後她蜷縮進被子裏,面對墻壁側臥,沈香絲絲裊裊鉆入床帳,她閉上眼睛努力入睡,可直到窗外傳來奴仆掃灑院子的聲音,意識依然清醒。

紛亂的猜想在她腦中團成麻,來人要殺她,興許是郭岐的人沒找到徐令儀,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可徐從繹卻說過那些人是來搶孩子的。

郭岐與裴舒月成婚在即,徐令儀的孩子只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提醒他是多麽薄情,他何必冒險派出人手在徐家的地盤上搶奪那個孩子。

他正值壯年,又不曾經歷懷胎的艱辛,不至於舍不得一個孩子。

當初在徐令儀的屋內,盡管光線昏暗,可她和裴舒月半點相似都沒有,她卻下了死手要殺她,今晚屋內光照明亮,刺客也要殺她。

會不會這些人原本就是沖著要她的命來的?

“你睡不著?”

徐從繹站在榻邊,看著她空洞盯著帳頂的眼睛,最後和衣在她身旁臥下,讓她枕在他的手臂上,將人攬入懷中。

他感覺到她在嗅他,似是在聞他身上的血腥味,可也沒推開他,乖順地貼著他的胸膛,柔軟的胳膊搭在他的腰上。

很快,他聽見她平穩的呼吸,原本緊繃的身軀已經松軟,她在他懷中安靜地睡著。

到底沒問出口,她昨夜為何在外面。

陽光刺眼,穿過窗投在帳上,像是熱烈的火在燃燒。裴煒螢輕輕睜開眼,眸中被火光刺中,灼熱生痛。

床榻間空空蕩蕩,徐從繹早已起身。

洗漱穿戴完畢,午飯已經準備好,避諱昨夜的血光之災,滿桌素菜。她嘗了一筷子,菜色碧綠,豆腐鮮滑,可吃在嘴裏味同嚼蠟。

午後,尤總管失蹤的消息傳入府中。

尤管事是府上老人,為人和善寬厚,看重能力而非個人喜惡,男女老少都敬重他,也認為他兢兢業業為府上效勞,不可能不告而別,猜測是遭仇家報覆了。

可他這樣好的人,能有什麽仇家?

裴煒螢放下碗筷,漱口擦拭嘴唇,問丹朱:“紫珠知不知道她爹的事?”

丹朱話多,紫珠常請教她,兩人還算親密。

她道:“說來也奇怪,昨夜發生那樣的大事,紫珠還睡得那樣好,早上還特意起大早,說要趁炸椒鹽果子的油新鮮,跑去街上買來給公主醒來吃。”

“後來我忙著叫人修窗戶,一時也沒註意到她,估計這會知道她爹的事,躲在屋裏哭呢。”

她神色哀愁,不忍道:“我看看她去。”

沒一會,丹朱擰著眉頭回來,奇怪道:“紫珠也不在,問了屋裏的嬤嬤小廝,都說沒看見她。”

裴煒螢不說話。

雪青猜測道:“會不會和她爹有關,惹到不該惹的人,父女倆被人綁架了。”

丹朱捉摸不定,自言自語道:“好大的膽子,敢綁節度使府上的人?”

裴煒螢頭腦中浮起不著邊際的猜想,像是藤曼在體內滋生,漫無目的舒展枝葉,可最終目的是要攫取她的五臟肺腑,要她窒息而死。

入夏了,空氣潮熱。

她胸中無比沈悶,屋裏的血跡好似沒清洗幹凈,腥氣沖得她發暈。

恰在此時,鶴雲走進來。

昨夜突發狀況,鶴雲沒來得及派人保護紫珠,等想起時她已經出府。好在趕到果子鋪時,紫珠並未遇到危險。

“公主,我派人跟著紫珠,她確實是買果子去的。可是她回來時繞去後街的家中,出來後背著個包袱像是要逃。”

“後街住著的都是府上下人,巷子窄小錯亂,來往人也多。紫珠在那處生長十多年,七躲八藏,屬下無能把她跟丟了。”

她低著頭,面露愧疚。

裴煒螢倒沒有怪她,只奇怪道:“紫珠昨晚回去一趟,神色不見異常,今早回家卻驚慌出逃,定是在家中發現了什麽。你們既沒有暴露,她卻神出鬼沒,可見還有另一撥人在暗中觀察她。”

鶴雲驚訝道:“這麽說,她可能不是逃走,而是被抓走的?”

裴煒螢當即起身,帶著鶴雲前往紫珠家中。

也不知轉過第幾個彎,終於瞧見她家大門,朱漆木門高大闊氣,儼然也是一戶富足人家。

家中只有父女兩居住,周遭都是府上做工的奴仆,門虛虛掩著。

看來紫珠走得急,門也沒來得及鎖。

推門進去,繞過照壁,地上鏤空的影子正好觸碰正堂門檻,木門大敞。

正對門口的白墻上掛著一幅臨江水閣圖,一對年輕男女倚欄垂釣,神態悠閑。

整幅畫筆畫精致,流暢自然。

作畫者署名潦草,好在印章痕跡清晰,印著“竹溪居士”四字篆書。

非是名家筆觸,但她卻莫名有點熟悉。好似從前見過。

這是座老宅,門前石板被踩得油光水亮,白墻也隱隱發黃。

畫卻是嶄新的,色彩鮮艷,然而落款卻在前朝神龍年間。

她上前細嗅,畫作散發出樟腦的辛辣氣息,可見尤管事對這幅畫保護極好,一直貯藏在封閉的櫃子裏。

墻邊桌上有半截紅繩,斷口整齊,可若是愛惜這幅畫,不會用刀子割斷系繩。

她掀開畫布,背後墻壁熏得發黃。

這是尤管事臨走前匆匆掛上的,聯系起紫珠的不告而別,這幅畫大概是他們父女遇到危險向彼此發出的信號。

“什麽人在裏面?”門外傳來動靜。

鶴雲與她對視一眼,擡步走出去應對。

裴煒螢盯著右上角潦草的字跡,印章鮮紅的印記,一種猜想難以抑制,幾乎要破出胸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