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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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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這是激將法,是虛張聲勢。

他剛才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這會倒是裝上釋然坦誠,也擔心與他同窗多年的陸清如對他失望吧。

可都走到這一步,裴煒螢沒有被他的陣仗嚇到。

反而是陸清如腳像被釘住,溫柔的眉眼不可置信地擰著,“公主她千金之軀,為了和你孕育子女煞費苦心。你既不在衙署,又不在府中陪伴她,青天白日跑到這裏幹什麽?”

沒料到她會將此事擺在臺面上,裴煒螢舌頭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立即想象出他會露出怎樣耐人尋味的笑,瞬間被落下臉面,擡腳往屋裏沖。

手腕被一股強勁的力道圈住。

她輕嘆著閉上眼睛,轉身掰開他緊扣在腕上的手指,“別碰我。”

冷淡絕望,聽得陸清如心頭鉗緊。

更叫她膽戰心驚的是,裴煒螢紅了眼眶,鼻尖輕輕抽動,泫然欲泣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可下一瞬脆弱易碎一閃而空,只見她轉手高高揚起手,利落地扇在徐從繹的臉上。

巴掌聲震耳欲聾。

陸清如嘴巴微微張著,慌亂的目光無處著落,雙方臉上的煞氣逼得她想捂住心口,生怕激烈的心跳聲打擾他們對峙。

媽呀,看公主的架勢不是頭一次打他,可徐從繹只是指尖略蹭了下臉龐,眉毛紋絲不動,一雙眼睛波瀾不驚深深看著公主,儼然不意外挨的這一巴掌。

像是被打習慣了。

這哪裏是夫妻,簡直是仇人。

“殿下怪心急的,改日臣帶殿下去寺裏求觀音,保證完成殿下心願。”徐從繹嘴角牽起笑意,未達眼底。

裴煒螢冷冷覷他一眼,“多謝好意。只是今日過後,你我夫妻恩斷義絕,我要不要生,要和誰生,都不勞徐節使費心。”

陸清如心底裏還是不敢相信徐從繹會偷養外室,拉過裴煒螢的手細聲勸道:“公主,我們還是先進去看看,興許其中有誤會。”

“而且這事說什麽也不至於鬧到和離,大不了……”

大不了什麽,便是尋常千金也無法忍受這份屈辱,裴煒螢可是帝後寵愛非凡的小女兒,虧是她好面子,否則今日便領著府兵浩浩蕩蕩上門捉奸了!

她無話可說,簡直裏外不是人。

“嫂嫂,今日你既然撞上他的醜事,我便請你做個見證。”

裴煒螢掏出白紙黑字的契約,遞到陸清如眼前,“若是我抓到他不忠的把柄,立即和離,絕無轉圜餘地。”

“這……真是荒唐!”

“天子賜婚,豈是你們說離就離的,這不是打陛下的臉嘛!”

陸清如為難,新婚不過三個月便和離,鬧到京城去政事堂那群大臣彈劾的折子雪花似的呈上去,一定要給徐從繹定下不敬朝廷,不尊陛下的罪名。

雖然也沒什麽實質性的懲罰,可其他藩鎮盡可以借此發揮,挑動戰事。

裴煒螢佯裝悲憤,指尖按了按眼角,惹出兩行清淚,“嫂嫂放心,在父皇面前,我會給他美言幾句,體面了結這樁孽緣。”

焦急的心反覆煎熬,陸清如一面安慰她,一面匪夷所思,瞪向徐從繹。

可他神色逍遙,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閑,“那我也要請嫂嫂見證,若是殿下今日汙蔑我,就要……”

“你閉嘴!”

陸清如一頭霧水,“就要什麽?”

裴煒螢冷厲地打斷,身上那股梨花帶雨柔弱無助無影無蹤,徐從繹也不想徹底惹惱她,語氣輕淡道:“殿下不讓我說,那就恭祝殿下心想事成。”

說著甩了下寬大的衣袖,背在身後。

又是一抹鮮艷的紅痕,她絕沒看錯,不再廢話,搭理他的垂死掙紮。

她興奮地快要暈過去,“嫂嫂,隨我一同進去,倒要看他還想怎樣欺負我。”

門外天光大亮,可屋內見不得一絲光,凝滯著死氣沈沈的氣息,一呼一吸都格外清晰。

盡管腳步輕巧,可踩在木板上依然發出悶悶的響聲。

已經是春末時節,可炭盆未熄,烘得屋裏暖意融融。裴煒螢進來一會的功夫,額頭很快浮起一層薄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

可在熱氣和暖香中,她嗅到血腥味。

床帳嚴密罩下,像是野獸鼓起的肚皮,隔絕出兩個世界。

她丟下陸清如腳步飛快走過去,血腥濃重,繞在鼻尖,她按在帳上的手在最後竟有些遲疑。

可也僅僅是一瞬,她撩開帳子掛上金鉤,榻間猝然響起響亮的嬰兒啼哭。

其聲嘹亮不知疲倦,令她有些措手不及,楞在原地。

安臥榻上的人驚聲尖叫著起身,柔軟的身體像是提線木偶,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提直脊背,四肢在空中胡亂抓撓。

烏發散落在她的臉側,她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死死將軟布包裹成一團的孩子抱在胸前,縮至床榻的角落瑟瑟抖動。

清瘦到一折就斷的手腕纏滿紗布,看不見原本的肌膚。

“別碰我,別搶我的孩子……”

裴煒螢賭贏了,可內心滋長的並非是得償所願的喜悅,非要說清那股莫名湧起的酸澀,或許是憐憫。

這個女人明顯神志不清,她是如何變成現在的模樣?

因為徐從繹遲遲不娶她?她受盡世俗冷眼,辛苦懷胎生下的孩子,他罔顧她的意願執意搶走?

“你……”

她遲疑地伸出手,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某種程度上她為了一己私利嫁給徐從繹,間接造成這個女人如今的遭遇。

直到陸清如聽清她的聲音,看到她隨身體抖動,露出烏發下一雙美艷至極的桃花眼。

“令儀!”

女人聽到自己的名字,渾身一滯,擡起蒼白清瘦的臉,看見陸清如的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沾濕覆在臉上的發絲,無盡淒涼。

她幹裂流血的嘴唇顫抖,“嫂嫂,我……我沒有殺人……”

“我真的沒有,可是我一醒來,手上都是血,怎麽洗都洗不掉……”

徐令儀一手抱著嬰兒,另一手撐著身體向陸清如挪過來,撲進她懷中自己哭得像個受盡天大委屈的孩子,一味哭訴著,祈求有人能抱一抱她,撫摸她的頭發相信她的話。

陸清如仍在震撼中,與裴煒螢茫然對視,面對這一連串的變故,她也束手無策。

只好攬著徐令儀枯瘦的身子,柔聲安慰道:“令儀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人絕不是你殺的,你是當母親的人,怎麽可能舍得殺人。嫂嫂相信你。”

“這是你的孩子?長得很像你,瞧,他睜大眼睛在看他娘親哭呢。”

徐令儀倚在她懷中,手指顫顫巍巍摸在孩子的臉上,聽到孩子在看她,哭聲漸漸停息。

姑嫂二人細聲細語絮絮說著話,看著徐令儀恢覆窈窕的腰身,粉團似的嬰兒,裴煒螢努力尋回神思。

“公主,你看看這孩子,這雙眼睛長得多像令儀。”陸清如暫且放下震撼,指腹輕柔地蹭了蹭孩子臉頰的肌膚,逗笑了他。

“公主?”徐令儀撥開額前發絲,一雙清淩淩的眼睛悄悄看一眼裴煒螢,眸中的光頓時散去。

陸清如替她撩開垂在眼上的頭發,輕柔道:“你二哥的妻子,你的二嫂,大齊的長陵公主,你又不是沒見過。”

小家夥哭夠後吃著手指,好奇地打量陌生人,眼睛長而不窄,和徐令儀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可是太過瘦小,讓她想起在凈光寺養過的貍奴,小小一團沒骨頭似的,讓人懷疑稍微用力都能傷到它。

裴煒螢頭腦嗡鳴,若是沒算錯,兩個月後,這個孩子才應該誕生。

這短短的三個月,徐令儀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個眼神沈靜堅定的女子,為何變成這副模樣?

“呀——”

一聲崩潰發狂的尖叫,裴煒螢應聲擡頭,已經遲了一步,頭發被撕扯散亂,幾縷發絲散落遮住視線。

模糊中她看見徐令儀嘴角扯著猙獰的笑,意識到危險,她忙起身躲避,可是一切發生得太快,徐令儀握著她束發的金簪,迅猛如獵豹撲過來,尖銳的指甲掐著她的手臂。

她避之不及,身子用力後傾,金屬冰冷的觸感掠過脖頸。

稍有偏差,刺入血脈。

金簪仍在迫近,她肩膀緊繃,咬牙切齒推開近乎瘋狂的女人,可是徐令儀攥住她的手臂,手指利如劍刃,嵌入血肉,用力到她的骨頭幾乎要碎掉。

眼前這個瘦削的女人,像是受到刺激,爆發出驚人的力氣。

她赤腳步步緊逼,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猶如厲鬼。

陸清如從背後抓緊她的腰,半哄半搶奪走金簪,裴煒螢掙不開她,不曾受過這般疼痛,像是利刃戳入血肉,翻攪得她痛不欲生,緊緊咬住下唇克制眼眶中洶湧而上的淚。

丟失武器後,徐令儀伸長脖子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抓著她的手腕往嘴裏送,儼然是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

裴煒螢咬得嘴唇發紫,被她兇殘的模樣嚇得楞在原地。

“你看清楚,她不是裴舒月!”

聲音字字凜然。

卻見一只手捏住徐令儀的下頜,手背青筋奮力鼓起。

聽到這個名字,徐令儀厲聲尖叫,喉中充斥著嗚咽謾罵,忽然頸後被徐從繹重重一按,掙紮舞動的四肢軟了下來,被徐從繹重新送回榻上。

陸清如跟上去照看那個孩子。

剩下她一個被視作仇敵的外人,裴煒螢走出房門,長長舒了一口氣,從剛才的驚愕中緩過神。

“徐令儀她……怎麽回事?”

四周寂靜,只有她的聲音飄蕩在空中,一顆心紛亂如麻,無從理清剛才的所見所聞。

倏然,廊下投入一道挺拔威儀的身影,冷不丁嚇到她。

她擡眼一看,徐從繹站在烈日照射下,整張臉輝煌耀眼,陽光在他周身罩了一層溫柔暖意,可內裏冰冷得麻木,一雙眼睛底色永遠是沈冷漠然的。

她猜不透他,可越猜不透,他就越誘惑著她直勾勾盯他,設法探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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