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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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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靈州衙署開闊整齊,典型的北方院子,裴煒螢擡腿跨過極高的門檻,進屋後只悶著臉,懶怠坐在妝臺前。

雪青一打眼就見到她的唇,如粉白墻壁上開得頹靡的花,口脂光澤暗淡,線條淩亂,像被帕子狠狠抹過。

裴煒螢癡盯著鏡子,無力拿起帕子擦拭,神思飄蕩,威壓強勢的氣息又撲面而來,融在滾燙的吻中攥住她的呼吸,她揚起緋紅芙蓉面,迷蒙中睜開眼睛,男人劍眉沈沈籠起,睫毛濃密,壓著一抹危險的目光。

“嘶——”

幹燥的唇扯開口子溢出血絲,心裏那片惆悵被疼痛攪合得一幹二凈,她眼角垂著,雪白的帕子拋在妝臺上,偏偏那抹血滴正對著她,成為一道挑釁的目光。

丹朱一縷風似的吹進來,端著熱茶鮮果忙碌一陣,語調輕快:

“公主剛才出去時駙馬派人傳話,說是駙馬即刻就要回原州,請公主同去。我跑過去看了一下,烏泱泱約莫好幾千的人馬,這會應是沒走太遠,咱們沒太多東西收拾,馬車我已安排套好,很快能追上的。”

裴煒螢撇嘴眉毛一斂,幹澀的喉嚨擠出索然無味的笑,冷淡中略帶慍怒,“走了才清凈,你巴巴追上去是想看誰的臉色?”

丹朱和雪青面面相覷,眨眼的功夫沒等來小別勝新婚,倒是又鬧上了。

靈州和原州都不是京城,大差不差,可公主與駙馬分居兩地鬧到陛下和娘娘耳中,總歸是不好聽的。兩人有心想勸,可深知裴煒螢的脾氣,駙馬不親自登門請她回原州,她是決計不肯動彈的。

哪個當侍女的管得了主子的事?

丹朱瞧見裴煒螢支著下巴,斜斜照入的光打在她手指上,朱赤色胭脂點著唇瓣,慢悠悠塗抹,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早先在薔薇花架旁,她站在廊廡底下,公主面紅耳赤拽著裙擺走出來,唇色鮮艷裹著水光,遠遠朝身後的駙馬遞了一眼,面上維持著高傲。

她只依稀聽到什麽“趁早死心”,公主臨走前還發狠地剜他一眼。

想必駙馬也請過公主回原州,遭她拒絕了。

丹朱把木匣子打開,默不作聲和雪青挑選發飾,忽見窗外門口站著位中年婦人。

丹朱回來後,新奇道:“是那位李將軍的夫人,怕公主在靈州過不慣,送來許多金銀器具,連公主愛喝的茶葉都送來不少,還送我一對金鐲子呢。”

“咣當”一聲放在妝臺上,裴煒螢噙起笑來,故意拿起迎著日頭看,光耀炫目,聳拉著眼皮扔給她。

“這是有求於我們了,好歹她也是靈州有頭有臉的人,看她有什麽事。”

丹朱領會,不多時安排李夫人在正堂入座,正和她寒暄,苦悶掏不出話來,聽見珠簾清脆,裴煒螢面孔端雅含笑,在正中坐下。

李夫人忙起身見禮,裴煒螢一雙眼睛淡淡掠過,“夫人請坐,不知所為何事?”

如今靈州歸河東管轄,左沛灰頭土臉拖著殘兵早退回去,徐從繹看似拿下靈州,可歸根結底守城之人是季臨。雖說夫妻一體,但是靈州城內大小官員心裏門清,他們的頂頭上峰是長陵公主。

靈州並黛縣劃為公主封地,靈州城內早已傳開了。

李夫人笑道:“公主初來靈州,身邊又只有兩位姑娘,難免騰不開手伺候公主。臣婦家中仆婦粗鄙,但小女年十六,久聞公主芳華鳳儀,願隨行伺候公主起居。”

這李將軍守城堅毅,深得民心,裴煒螢犯不著要人家的女兒來她身邊當侍女,心裏已經明白李夫人的用意。

她端起茶杯掩唇,熱氣爬上眉眼,熏出幾分溫柔,“夫人好意我心領了,可姑娘家芳齡十六正是嫁人的年紀,不可耽誤。李小姐可有婚配?”

李夫人心思敞亮,道:“尚無。她自幼在家中讀書繡花,沒見過許多世面,若能得公主提點也是她的造化,是公主賞賜的恩澤。”

“李夫人說笑,倒不怕我連累了小姐。”她笑中帶著揶揄。

長陵公主性子霸道囂張,驕橫不講理在靈州也是出了名的,要不然帝後最寵愛的小女兒怎會沒人敢求娶,到頭來燙手的金錠送到徐從繹手上。

她來時打聽過夫妻二人只匆匆見過一面,徐從繹已經回了原州,若是感情好怎會留她獨身在此?

李夫人收攏思緒,略有局促,搜腸刮肚挑揀用詞,生怕得罪了這位貴主:

“不瞞公主,如今靈州易主,軍民人心不齊,可朔方失靈州大局已定,我家夫君也無力回天。若是季將軍……”

裴煒螢捧著熱茶抵在唇邊,李夫人話音漸弱,點到為止。

待晚些時候,月上梢頭,一樹海棠開得正盛,簇擁著漏出一絲月色照在李小姐臉上,粉面無暇,是其中最嬌嫩清麗的一朵。

銀紅披帛勾在臂彎,因主人松懈幾乎垂到腳面,裴煒螢目光輕飄飄放在李小姐身上,心中一抹愁緒卻無處著落,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她。

雪青攔著來人,過一會走到她跟前低聲道:“李獻被人發現死在井裏,靈州軍士鬧著說是我們公主府兵幹的,季將軍出面調和,被他們說是偏袒徇私,這會兩方僵持不下,這才差人請公主做主呢。”

裴煒螢看了李小姐一眼,月光照在她純粹無知的眼睛裏,好不天真。

月夜一貫是冷寂無聲的,夜幕下鬧哄哄的動靜尤其突兀。

裴煒螢踩著青石板走來,只見季臨筆挺立在正中,一側高壯的男子被兩人攔住,伸長脖子拔高音量,不依不饒掙出手臂指著另一側。

公主府兵的統領換成尤冕,他身後也有兩人,只是力氣似乎太小,拉不住他掄出去的拳頭,不偏不倚砸在對面的臉上,怒喝謾罵停滯一瞬,爆出更響亮的鬧劇。

雙方撒開手腳,拳腳相加之際季臨厲聲呵斥,撥開眾人走來。

一聲聲公主殿下錯落起伏,裴煒螢一對瞳孔在月下亮如燭火,抿起嘴停在尤冕面前,“擡起頭來。”

“殿——”

一道疾風掠過,扇在他臉上,尤冕瞪大眼睛,頓時面目赤紅,俯身跪下:“殿下息怒,是屬下一時沖動,但人不是我們殺的。他們欺負我們初來乍到,不服季將軍管教,所以蹬鼻子上臉,甚至栽贓陷害我們。”

靈州的士兵聽到此話,七嘴八舌吼叫起來。

“我不是來替你們判案的,是非黑白自有季將軍定奪。”

她撇回頭,對上一雙怒目圓瞪的眼睛,牙關緊緊磨著,好似蓄勢待發的狼,她擡高下頜,“你可有異議?”

見此狀,那人眼神詢問身後同伴,幾分不馴壓下去,“公主秉公持正,我等有目共睹,只望季將軍不負公主所托。”

金枝玉葉的日子過太多,這些拉幫結派,排擠新人的小事屢見不鮮,京城閨秀哪一回不在她面前鬧上幾出,可這種事從來輪不到她去計較。

屋內燭臺明明滅滅,一簇簇昏黃的火光安靜燒著,填滿角落裏的空缺。

她在一片光亮中擡起眼,滿是不耐煩,“季臨,有人想借李獻之死攪亂靈州,今日之事務必做得無可指摘。靈州那群人知李獻叛變必不容他,我們的人雖無理由殺他卻也要一一過問,免得留人把柄。”

一席話招出她無從下手的猜疑,偏巧李夫人提議嫁女後軍中生亂,倒像提醒她季臨娶了李小姐有多大好處。

可李小姐人美心地純善,配任何男人都綽綽有餘,怎麽看季臨也不吃虧的。

換做旁人,早就替他撮合這樁婚事,若是利用她自己的婚事,她是沒所謂的。可她不屑擺布別人的婚姻達成自己的目的。

季臨面露愧色,“屬下失職,連累公主費心,定查明真相穩定軍心。”

裴煒螢穩如泰山,仔細交代他幾句便離開,吩咐丹朱偷偷打聽李夫人近日都見過什麽人,時常叫來李小姐說話解悶,她約莫和重華年紀相仿,都只管爛漫笑著,凡事都有大人操心。

“你母親原本讓你來我身邊當個侍女,可我實在喜歡你,又見你氣度不俗,正好我有幾個侄子尚未成婚,改日帶你回京城給我當侄媳婦去。”

裴煒螢坐得高,瞥見她耳尖鮮紅欲滴,女孩家哪有不羞澀的。

可緊接著李小姐發髻輕顫,搭在膝上的手緊緊攥著,幾滴眼淚啪嗒落在上頭,膝頭的牡丹花顏色加深。

她以為她是女兒家不舍父母,也就溫聲道:“都是玩笑話,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親疼愛你必不舍得你遠嫁。”

這話沒起到安慰作用,裴煒螢看著她一味捂著臉,帕子濕漉漉夾在手心,一時也回過味來。

李小姐這是心裏有人了。

不覺金烏西墜,用罷晚飯,丹朱親自送李小姐回去,“我的小姐呀,好端端你在公主面前哭什麽,少不得惹人嫌話以為公主苛待了你。我跟了公主十來年,她是最疼愛年幼的女孩,不過面上偏冷,底下都是一副熱心腸。”

聞言,李小姐緊張地揪著手帕,“公主不會怪罪我吧?”

丹朱趁勢誘她:“那倒不會,你好生和公主解釋,她是降世的菩薩,沒準能幫幫你。”

隨李小姐心事一同傳入裴煒螢耳中的,還有約見李夫人的貴客,她剛翻湧起來要好好發作一番火氣,季臨後腳也過來向她稟明李獻之死的前因後果。

心頭攢動的火無畏地燒著,寂寥但熱烈,找不到落腳之處,可忍下去火氣就要通天,她自己先得氣死。

她犯了倔,聽不進去雪青丹朱的勸,又不是沒趕過夜路。

丹朱慶幸馬車隨時準備著,以公主的火爆脾氣一刻也等不得,當下簇擁過去登上馬車,尚未坐穩便急急駛向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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