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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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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如今天下民間用瓷中有四大名窯,京城以北以鴻影閣的瓷器聲譽最高,但鴻影閣的窯場產礦不豐,北燕通往大齊的商路上常見運往鴻影閣瓷礦的隊伍。

趙舍托劉科請來城外的男丁的領隊,上下一打量。

他的身量在男子中較矮,四肢瘦弱,但勝在身材筆挺,一張臉俊秀如玉,比姑娘還俏,雪白眩目,往帳內一站連燈都不必點。

聲音也脆生生的,聲情並茂,“我們東家急需瓷礦,可北燕那塊擡價拿捏,這才派我帶著弟兄們往河東采買。可惜河東接頭的那位東西來路不正,竟敢跑到校場附近挖礦,害得我們被當成奸細在牢裏待了整整半月,不得不拿礦資贖人,連馬車都搭進去了,流落他鄉苦不堪言。”

“幸得老伯收留,我們弟兄粗手粗腳,但見慣窯場采石,耳濡目染,總比那門外漢可靠。”

他目光殷切,叫人也不好拒絕。

趙舍被他說得一楞一楞,心中動搖,但他拿不了主意,親自匯報給陳奎。

陳奎忙著練兵攻城,怎得空見他,趙舍碰一鼻子灰,正巧遇上天清入帳,忙矮過身見禮。

“瓷礦又出事了?”

嗓音很輕,溫柔但暗含不耐。

趙舍訕訕一笑:“軍師,將軍只撥給我一百人,可瓷礦那裏卻有一千人的活堆著。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燒制瓷器講究慢工出細活,還請軍師勸將軍寬限時間。”

天清道:“三天內,務必燒出色白如霜的瓷,雕成半人高的關帝像,說得不夠清楚?”

趙舍知時間不能松動,再將鴻影閣的倒黴夥計說給他,以退為進。

“他們都是懂門道的人,如今戰亂,只想掙點盤纏回京城。”

天清如何不知趙舍為難,可陳奎可不是為瓷礦那點蠅頭小利向左沛請來的兵馬,當然不肯分撥去采礦。但若拿不出像樣的瓷器,左沛那裏不好交代,畢竟單是攻打沄城,哪裏用得著兩萬的兵馬。

左沛已經起疑心了。

“領頭的帶來見見,可別是河東的細作。”

他撩簾進帳,掀起一陣涼薄的風。

主帥的營帳周圍許多兵士巡邏,趙舍常被陳奎叫來斥罵,也混了個臉熟,他一路暢通無阻領著裴煒螢,臨到門口忽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一會見了軍師放機靈點,他這人好說話,輕易不為難人。”

“我姓萍,老伯還不放心?”

鴻影閣的東家確實姓萍。

說話間,簾帳掀起,飛快帶過一陣風,吹散她的發髻,幾縷碎發擋在眼前,正要撩開看清來人,趙舍低聲斥道:“頭低下去,別亂看!”

只怕是鴻影閣的小少爺,養得精細,平日一副少爺做派,從不會看人眼色。

裴煒螢乖乖低著頭,那人卻在她面前停下來,似要將她的頭頂盯出窟窿。趙舍在一旁笑聲道:“軍師,這位便是鴻影閣的夥計,人看著嫩,說起制瓷的工藝頭頭是道。”

裴煒螢聽見極低的一聲笑,他緩緩向她靠近,“嫩?我看看有多嫩?”

言語輕挑,但他音色天生的端方君子,絕不會讓人生出多餘的心思。什麽輕易不為難人,只不過是嗓音溫潤聽不出在為難人。

裴煒螢緩緩擡起頭,他的身形介於瘦弱和強壯之間,談不上魁梧,但結實挺拔,細看竟然有些文氣。她猜他的臉應該也不會醜。

然而目光剛觸及他鋒利的下頜,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語氣焦急。

“天清軍師,陳將軍請您立即入帳議事。”

“知道了。”他擡腿便走,臨去前向趙舍冷聲道:“三日後再見不到瓷雕耽誤將軍大事,提頭來見。”

趙舍連連稱是,又驚又喜,生怕耽擱推著裴煒螢往礦山走。

裴煒螢卻迷失在他的聲音裏,起先以為是錯覺,可他說出長句後她腿是僵的心是麻的,中了邪似的恍然以為聽見崔晏的聲音。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名字。

天清。

晏,天清也,崔晏的字也是天清呢。

可是崔晏已經死了,三年了,屍骨埋於驪山,她每年都去拜祭。他也不長這樣,他是正兒八經的文臣探花郎,談吐文雅,立如新竹,和那人比起來是有些文弱的。

世上哪有那麽多聲音相似的人。

相處多日丹朱他們才察覺徐從繹的聲音和崔晏相似,或許是她心裏作祟,她今晚大概又要夢魘。

黛山目前已開三處瓷礦,但見山林鳥獸四散,人馬勞碌,壯年男子頂著烈日赤膊拖車,面目猙獰搬運重石。

臨時建造的瓷窯薪火不斷,熱氣騰騰不敢接近,周圍的花木都打著卷兒。

日光照耀下,裴煒螢遠遠看了下新開的匣缽,盛著的瓷碗色澤暗沈,表面粗糙,甚至不少形狀歪扭。

趙舍臉面無光,悻悻笑道:“將軍要瓷雕,白玉瓷關帝像,你剛剛也聽到了,這是要腦袋的天大要緊事。”

裴煒螢哀怨道:“早知道我們便不來,你們誰也沒提這活計還關乎性命呀。”

“萍郎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鴻影閣的名氣整個大齊無人不知,咱們這點問題都不夠郎君您看的。”

他賠著笑臉,真是風水輪流轉,他這個當管事的求上這窮途末路的小子。

裴煒螢略作思索,淡淡道:“那你讓他們都停下來吧。暴殄天物,這樣好的瓷礦,凈燒出些歪瓜裂棗的東西。”

趙舍撓撓頭發,他半路出家接下劉縣令惹的大攤子,每夜回去還得請教夫人。若不是軍營不許女人出入,有他夫人在一旁把關,何至於燒出這等劣貨!

他夫人的娘家從前可是前朝濟安周氏瓷窯的家仆,從選料到燒制都要一一過問的。

裴煒螢帶上她藏在府兵中的瓷窯工人,有條不紊錘砸瓷石,碾粉加水成泥,調成泥漿後要沈澱去除雜質。趙舍的人頂著壓力,往往沈澱一次便開始練泥,可在鴻影閣,沈澱的工序要循環至少五次,取上層最純凈的精料。

“郎君慷慨大義,你不怕我們學去?”

學?這只是第一步,之後拉胚修胚,雕飾上釉,環節緊扣不得出現任何紕漏,鴻影閣的制瓷匠人至少有三年功底,手穩心細,她帶到河東的更是十年打底,技藝爐火純青。

陳奎想要的關帝瓷雕,她動用四位瓷雕匠人,不舍晝夜也要整整兩天才能完成。

三日便想學會鴻影閣的技藝,癡人說夢!

“趙伯父雪中送炭,讓我們有容身之所,別說客氣話。”

左沛崇敬關雲長,她在京城便聽說朔方擁有近百座關帝廟,陳奎以采礦制瓷為遮掩,調動朔方兩萬兵馬,興許左沛已有所察覺。

她試探問道:“三天內玉色關帝瓷雕,陳將軍真敢想,也放心交給你們一幫門外漢?”

趙舍又是一聲悠長的嘆息:“軍師說什麽,將軍就信什麽。”

夜色沈涼如水,趙舍將他們三十餘人分在兩個營帳,鼾聲如雷。裴煒螢不敢卸下裝扮,和衣而臥,約莫半個時辰後鶴雲掀開被子,睡在她身邊。

她悄聲告訴探聽的結果:“陳奎聽說駙馬駐守沄城,竟又向左沛討要兵馬錢糧,立下軍令狀勢必拿下河東三城。”

左沛浸淫官場數十年,腰帶拴不住圓滾的肚皮,早沒有當年銳氣。年前出征北燕他為自保兵力,遭範陽與河東聯合算計,為他擋罪的大將是陳奎如父如兄的至交好友,節度使的牙軍也多出自他的麾下。

那些人恐怕對左沛積怨已久,陳奎借勢結交,煽動他們說服左沛攻打沄城是假,奪權自立為真。

駐守黛縣的軍中不乏左沛的眼線,因此他分撥人手采礦制瓷,堵住左沛的嘴。

可行軍打仗,錢糧兵馬缺一不可,沄城易守難攻,又有徐從繹坐鎮,此戰不持續一年半載難以了結。

左沛察覺異常後斷掉陳奎的補給,他拿什麽安撫兵士追隨於他?

坐擁瓷礦卻肆意浪費,他背後究竟有多少本錢耗在這場戰爭上,又或是誰人在扶持他?

她心裏忽地一跳,朔方內亂,河東坐收漁利。

會不會是他?

利用徐令儀穩住範陽,他可以騰出大把的軍力吞蝕朔方,左沛與他積怨已久。

她看不明白她的這位夫君,娶她為維持河東與朝廷關系,與她親密無間同床共枕是難敵美□□惑,娶都娶回來了,送到嘴的肉豈有不吃的道理。即便是親耳聽聞她夢魘呼喚崔晏姓名,親眼見證她為崔晏抄經祈福,表現得好似對崔晏舊情難忘,他也不曾真正翻臉惱怒。

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仍有心情與她親昵。

甚至有時對她縱容到反常,天底下沒有男人不反感妻子打他的臉,即便他自知理虧。

這人薄情談不上,深情也不見得。

冥思苦想無法安然入睡,白天見到的軍師名叫天清,生了和崔晏極為相似的好嗓音,只是身形不像他。

她腦中忽然跳出徐從繹的臉。

相似的嗓音,相似的身形,他會不會改名換姓博取陳奎信任,教唆他背叛左沛,以便他拿下朔方呢?

那人不多過問,連她的臉都沒來得及看便許她跟進趙舍采礦,不是精於謀算的軍師所為。

“分明是城府深沈,耐力過人。”

裴敏言所言非虛。

鼾聲轟鳴,她橫豎睡不著,踩著月色出帳去瓷窯。夜風刮亂火把,瓷窯旁的一道頎長身影扭曲,興許是守夜的將士。

看見她也許要糾纏盤問的。

她不敢多做停留,正要原路返回,那道影子追了上來,覆蓋住她的。

她心頭一緊。

“站住。”

裴煒螢楞在原地,不是害怕,而是因為那聲音分明是崔晏的聲音。

又也許是徐從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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