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

“不要！”

“哥！”

菜刀最後斬穿的頭顱是陳禾的。

陳璽從小到大打架見到過很多人的血，都鮮艷無比，但妹妹的血卻是淡淡的，仿佛下一秒就變塵埃色，又好像不是血而是水，成布狀蓋在他臉上，粉碎的頭骨是老抹布的疙瘩，堵人鼻孔使其窒息。

陳禾你滾開！陳璽好想這麽大喊，可是那些話全部堵在他的喉結出不去。

陳禾你滾吧，我求你了。妹妹從小就不聽話，媽媽常說陳禾的個性更像男孩，陳璽你像女孩。

為什麽呀？

因為你總是抱著媽媽的肚子才能睡著，但陳禾不用。

後來沒媽媽了，陳禾總要抱著陳璽的肚子才能睡著。

後來陳璽常常對陳禾說，除了我，這世上沒有一個好男人，除了我，你不要給任何男人看你的肚子，那些男人會破壞你的純潔，陳禾卻說，純潔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嗎？純潔就是白色，幹凈，陳禾說我喜歡藍色，綠色，黃色，不喜歡白色，白色太無聊了。

小時候，媽媽經常會帶一堆男人來家裏，但只要男人們在，陳璽就會把陳禾帶走，陳禾問哥哥，那麽多男人會欺負媽媽嗎？陳璽說不會，但只有陳璽知道，他是騙她的，可盡管知道又能怎麽樣呢，陳璽也反抗過，他說媽媽我不讀書了，媽媽，求你不要跟那麽多男人在一起玩，可媽媽也有媽媽的難處啊，媽媽如果不跟他們一塊玩，媽媽和哥哥妹妹就要喝西北風，媽媽，媽媽，我們的爸爸呢，我們找爸爸救我們好不好，哥哥，爸爸不要我們了，媽媽，爸爸為什麽不要我們了，哥哥，爸爸也有他的哥哥，所有我的哥哥要聽話，要照顧好妹妹，如果哥哥不聽話，我就跳樓去摔死，我就把你們的米飯裏放老鼠藥，我要你們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你們為什麽要出生，你們是世界上最該死的小孩，你們才應該去跳樓，陳璽，你馬上站過去，往下跳！馬上！陳禾，你就應該跟我一樣臟，你是該死的處女，我為什麽要生一個處女來遭人禍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處女是最可憐的，最膽小的，也是最純潔的，所以他和他們就是喜歡，我竟然真的相信他們會喜歡一輩子這種壞話，相信這種話會變亡靈！

媽媽總是這樣，發著最瘋癲的瘋，說著最傷人的話，但幹著最疼痛的活，把陳璽養得白皙健碩，把陳禾養得勻稱豐滿，而她自己，頭發花白，指頭枯萎，脊背都挺不起來，除了周旋在很多男人身邊，還要下工地，其實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跟男人搶活而不是偎著男人，討好男人。

後來，舅舅說他那有賺錢的機會，不用媽媽這般辛苦，那會，陳璽為了朋友把同桌的頭給打出了洞，需要好大一筆醫療費，舅舅說他那賺錢不是快錢，媽媽崩潰了，從小破的出租屋跳下去，二樓，毫發無損，然後再跳，頂多是膝蓋破了皮，再然後，陳禾來扯著媽媽，又扯不贏，她就跟著媽媽一塊爬陽臺，這個嘴上罵著希望女兒爛掉，臟掉的女人的下意識的動作卻是抱起女兒，要死！這是新衣服啊！才穿第一天就弄得這樣臟！呀！手手也弄臟了！還去摸眼睛！不許摸！不許哭！

再後來，媽媽求著舅舅帶她賺錢，賺的真的很少，但總留下一點給陳禾買各種裙子，五顏六色的，甚至有黑色，就是沒有白色，她說白色不耐臟，妹妹喜歡爬樹，總要洗，好煩的。

陳璽暫時能回憶到的只有這些，他擡起手，輕拍著陳禾的背，這個沒有爸爸，沒有朋友，沒有成年的妹妹，像小時候趴在哥哥的肚子上睡覺，只不過這一次她再也不會緊緊抱著陳璽，而是把手輕輕蓋在他的肚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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