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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粘稠的綠色之物，光是被人看到就要被說是妖怪。盡管如此，哥哥也有一段時間保持著人類的模樣。他的黑色長發光滑柔順，他藍色眸子很溫柔，他能接住我飛跑過去的撲倒，他會露出特別好看的笑。他總說讓我丟下他之類的話，很多時候被村裏人趕出來，但我就是放不下。”
海邊的風卷起浪花打在岸邊，令我無端地有些緊張。
“我一直在保守這個秘密，在你們來之前，還沒有人知道。所以——”
我終於鼓起勇氣——
“我們不會說出去。”金發少年用他金色眼眸看著我。
“真的？”
“但是我們有個要求！”伊吹舉起爪子。
“讓我們在你家住下吧。”
素箋說得理所當然。當然，就算我不情願，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知道他們會堅持三個月，一直跟蹤我到家裏，還發現了哥哥。
雖說看著不明來路的一人一貓，我多少覺得不靠譜，卻也即便放著他們不管也不會有所謂的微妙感，但哥哥被發現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想他再受到傷害了。
我把素箋他們帶回自己的屋子，把雜物間收拾出來，讓他們有一間屋子能住下。
安排好他們之後，我便來到哥哥房間，說起這種事。
“……”
“哥哥！你居然還笑，這一點都不好笑！”
“比起這個，不如讓我看看你哥哥的病吧？”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拉開，素箋在門外探出頭，看向我問。
“……”
“誒？！”我不明白哥哥為什麽會讓他進來，“但是為什麽還讓我出去啊？我不出去！”
粘稠的綠色之物在他身上掛著，將他左側大半個身子拖進去，今年春天，他的右側手臂也開始被那綠色之物吞噬。
平時他只能靠在窗邊，用僅有的身體撐出一個人形，但現在他強行要坐起來。
“哥哥……”我剛要上前一步。
“……”
哥哥阻止了我，我只能停在原地看著他一點點把僅有的身體坐直，隨後擡起了手臂。
我這才走過去，雙手握住了那只蒼白的手，他也輕輕地握住我的手。他已經無法說話，嘴巴已經被綠色之物取代，卻仍然用剩下的藍色眸子看著我。
“……”
“你們認識？突然想吃櫻餅是怎麽回事啊……我、我會去做，但是你們不能說太久哦，說太久我會生氣。”
哥哥的藍色眸子輕輕彎起，隨後任由我松開他的手。
—
接下來，就是所謂的單獨談談了吧。
他是這麽想，然後坐在那團幾乎是要隱入綠色的“人”。他認得那僅有的模樣，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在那之後，過去了多久呢？”對面似人非人之物在看他布置完結界後才開口問。
“大概……幾十年，或是一兩百年也說不定。”已經變回青年的他回答說，“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阿夕。”
“你一定要知道那些嗎？”
“我不想不明不白地這樣繼續下去，關於她的謎團——”
“如果解開了那些謎團，你還會留在這個世界嗎？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神明，人類終究走上了他們自己的道路，這也是你們希望看到的結局。”
“……我不知道。”他看到眼前綠色之物黏稠得更厲害了，立刻站起來，“倒是你，沒問題嗎？這樣下去，肯定要被全部吞噬了吧？”
“不要緊，因為是耗費著生命而說話，所以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很快就會「回歸」祂們。我會告訴你答案，但我也有要求。”
“什麽？”
眼前的綠色吞噬得更厲害了。
“請陪在她身邊。她現在只是一個被我詛咒了的人類，人類的生命比你想得還要短暫，不過是眨眼之間，這對你而言不是很困難吧？況且……”
金發的青年看著眼前的黏稠綠色之物一點點侵蝕著能看出人形的存在。
“被詛咒的……人類？”
“既然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這個世界接受，那就完全變成一個人類。她只會是人類，完完全全作為人類豐雲野而存在。這就是我對她的詛咒，所以我才會被祂們吞噬。”
眼睛被吞噬著——
“你愛著人類……你也應該去愛……替我和她說對不起……”
在綠色吞噬完最後一點皮膚時，尾音湮沒在一片寂靜中，在他的面前，只掉落下一串紫陽花木雕，月光散滿在上面，好似在訴說著某個故事，某個被他遺忘的片段。
他走上前，將紫陽花木雕拾起，一瞬間的黑暗奪去了他的視線，最終回歸至那無邊的星海夢境。
一直以來追尋的問題，現在終於要得到解決了，他卻無法平靜下來。他或許本不該就追尋著那個無解的答案，就像阿夕問他一樣，之前到底怎麽樣，他一定要知道嗎？
他站在星海夢境，無數光彩從那些閃光的星上飛起，從他身邊穿過，又在他身邊環繞。
“須佐大人？”
還是出雲國舊神的她。
“須佐大人……”
被天羽羽斬刺入神格時的解脫。
“閣下。”
再見時的無比清醒。
“餵——”
這些時日相處起的有那麽點特別卻並不特別的感覺。
記憶中關於她的模樣太多了，到現在反而對那應該存在於那裏的真相，不由得躑躅起。
—
“餵——”
“幹什麽？小貓咪？”
“唔……本喵不是小貓咪！”
“哼哼……你就是。”我露出了得意的笑，翻動了下手中的烤魚，“回答我個問題好不好？”
“不好。”
“哎呀，不要那麽多疑嘛。來來來，嘗嘗我烤的魚，這可是連哥哥都稱讚過的美食。”
伊吹趴在緣側，連眼神都懶得給我：“不要想從我這得到什麽消息。”
“我還沒說是什麽問題。”
“不就是問，我們到底是誰，我們到底要做什麽嗎？本喵都聽煩了。”
“……這次換個別的問題。你們之後要去幹什麽呢？”
“之後？”
“你們又不會一直陪著我，而且我看得出，你們或許不是妖怪，或許是傳說中那些神一樣的存在吧？哥哥一直有和我講那些故事，每次聽到最後，我都要忍不住問‘八岐大蛇大人真的不能覆活了嗎’？”
“本喵就知道！你這女人就沒什麽好心！”伊吹冷嘲熱諷，卻也沒挪動身體。
“伊吹小貓咪不要這麽認真，就算我再怎麽想，它們都只是傳說。我還想過，須佐之男大人會怎麽繼續存在於太平盛世這種。我很好奇，這些傳說究竟是怎麽傳出來的啊。伊吹，你說你跟著素箋去了好多地方，你應該有點了解吧？”
“這、這個是當然了！本喵去的地方，肯定比你……”伊吹突然停下來，那雙琉璃般的貓眼看向了我的身後——那裏有一個人影。
我轉過頭，看到了已經變回原來樣子的素箋。
“什麽啊……不要站在身後不說話，很嚇人的。”
“……”
“你和哥哥說了些什麽啊？能不能稍微告訴我一點？”我有些期待地看著他。
“抱歉。”
“為什麽突然道歉什麽的……”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將一旁的櫻餅端起，“雖說你們平時確實有欺負我什麽的，但不至於。喏，吃個櫻餅吧，我去給哥哥送去。”
我說著就要往走廊那走，卻發現素箋依舊站在原處，把走廊擋住。
哥哥說過，我不能被人碰到，否則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我自然而然就停下來了：“素箋，讓一讓，我去找……”
“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素箋終於擡起頭，眼中沒有往日肆意，只是安靜地、溫和地擡手，將一個紫陽花木雕遞過來。
我小的時候，會經常和哥哥吵架——也只是我單方面鬧脾氣。原因是哥哥經常會消失在我身邊，然後又在我快崩潰的時候回到我的身邊，久而久之，我就以為他只是在戲弄我。
那一次也是。
“看。”
“我才不要看！你還回來幹什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不好嗎？”我只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在強忍著淚水，只是瞪著哥哥。
哥哥從來不會生氣，在他還沒有病那麽嚴重的時候，在他的雙手還能抱著我的時候，他蹲下來，將一串木雕捧在我的面前，語氣輕輕：“對不起，這個給你，能原諒我了嗎？”
“這是……唔……有點醜。”
“……這是哥哥給你的紫陽花木雕。”
“啊……我的意思是，這個手串很獨特！”
“那你……”
“我當然不要！我不要哥哥道歉，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再離開？”
“豐雲野，聽我說。”哥哥收起了手串，少有地叫著我的全名，“沒有人會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如果今後我不在了，你也要像我不在的時候那樣生活。”
“……什麽意思？”
“意思是，離別是人生的一部分，你要學著去接受，而不是逃避。”哥哥說了又搖了搖頭，“不，你不必按照我說的去生活，這是你的人生。人的成長終究要有時間，在你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之後，我會將它還給你。”
“……”
“就以這個為見證吧。”哥哥晃了晃手中的花串，“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在我把這個還給你的時候——”
我退了一步，手上端著放有櫻餅的盤子也差點沒拿穩。
“就試著去長大吧。”
可也就是那一會的慌亂，我深呼了口氣，隨後將盤子遞到素箋面前：“替哥哥嘗嘗吧。”
“你知道他已經……”
“哥哥說，當我收到這個木雕時，我就應該試著去長大了。和他的離別，也許是長大的第一步。”
素箋沒有說話，只是將木雕放在盤子上，又從那裏拿了一個櫻餅。
我將盤子放在緣側，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對了，盤子裏還有我烤的魚，哥哥說很好吃，伊吹已經吃過了。”
“哦！你來了啊——”伊吹懶洋洋地走到素箋身邊，但話沒說完，就被素箋一把抓住，“喵……？！”
“很好吃。”
“嗯。”
“我……和伊吹，出去買點東西回來。”
“好。”
庭院裏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我才想起，素箋他們有錢麽……
我起身，我這才發現自己眼睛裏在不停地滾落出淚水。
“笨蛋……”
—
“你說現在的這一切，是那個女人用自己換來的？！可是……可是這說不通……”伊吹的爪子踩著海邊的沙子說。
“我們現在看到的並不是豐雲野神，只是她的幻想。”他坐在礁石上，任海風吹起他的金色額發，露出星星點點的印記，“不……也不能說是幻想。應該類似於換了一種方式存在的她吧。畢竟，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個世界從來沒接受他們。”
“他們？”
“當然是指出雲國舊神了。”他微微閉上眼，好似又回到那個星海夢境。
沒有他構建起的夢境那樣的她，也沒有更多的對話。少女只是站在已經展開枝條的樹前，靜靜地等著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最終來到少女的面前。
少女轉過身，折下樹上一根樹枝，雙手遞給他：“請收下。”
“這是什麽？”他看向少女問道。
可是少女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維持著動作，又說了一遍：“請收下。”
為何要收下？那折下的樹枝又是何物？那之後又會是怎麽樣？他太多想問，也冥冥之中覺得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收下的——
“請收下。”
那片星空夢境，不過是一段記憶重現罷了。無論怎麽拒絕，他的雙手還是擡起，接過——
“知道嗎？在你們三位進去災禍之後，她的心就空著。你們帶著對她最強烈的感情進去，就一定會將那空著的心填滿。還能想起來嗎？在你剛進去災禍之後，你最強烈的感情。”黑發青年站在一旁問。
最強烈的感情……在那個時候是對世人的擔心，對世人的承諾。簡而言之，便是對人類的愛。
“她就早已被你找到，在那顆已經完全空無一物的心中，填滿你對世人的愛。”
“被我收下的究竟是什麽？”他朝著手上看去，卻發現那根樹枝，已經慢慢消散在他的手中。
“我一直在猜這段記憶中，她到底想要我幫她傳達什麽，直到你今天來了，我才明白。”黑發青年鮮少地露出一點笑容，“並非沒有怨恨，也並非放棄了，而是因為你，她才決定接受你對世人的愛。”
“我？”
“更為具體的，或是問本人才好。可外面那個，真的還是她本人嗎？這不好說。我也只是記得自己接受了她要我幫的忙，隨後便是陪著外面的那個，再一次從幼年長到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外面那個，即便與她再有天差地別，也是她曾存在過的，唯一證據了。除了我，你和伊吹是這些世界，這個可能唯一記得她的存在。”
那樣的綠色又出現在黑發青年的四周，仿佛又要一點點吃掉他。
“那麽，她到底去了哪裏——”
黑發青年看著他，只是輕輕搖頭。
去了哪裏呢？
“最後一點，關於外面那個……你，或是其他什麽的絕對不可以碰她，一旦碰了……”
出雲國舊神回歸之處，萬事萬物回歸之地，卻並非死亡。
只不過……
“餵——素箋！伊吹！吃飯啦！”
“好了好了，別想了喵，這都是好久之前了的事。那女人在喊我們了。”伊吹從地上滾起朝那個在遠處大聲喊他們的少女說。
“嗯。”金發少年素箋也起身，“那件事，順便問問吧。”
“啊？你真要說喵？你不是猶豫了好多天嗎？”
金發少年沒有理會伊吹，大步朝少女走去。直到來到少女面前——
“走吧，今天有你們喜歡的湯。”
“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了。”素箋彬彬有禮，“不過……我和伊吹打算繼續我們的旅程。”
他看到少女的眼睛快速眨了眨，然後側身，一邊走著一邊笑著說：“這樣啊。那我以後就不用做三個人的飯了。打算什麽時候走？”
“今晚。”
“……你怎麽不說現在走？”
“也不是不——”
“絕對不行！”
那是顯而易見的不滿，少女好看的眉毛已經皺成一團。
素箋溫柔地笑了：“回家吧。”
“真是的……”
少女這才嘆了口氣，再次轉身和他一起走，這時伊吹也跳進了素箋的懷裏。
“沒什麽想說？”
“沒有。”
“我們會經常回來的。”
“還回來幹什麽？”
“看你啊喵，笨蛋。”伊吹自然而然接下話，“一個人的話，肯定會很孤獨吧？”
“……？”
“我們會……”素箋要接著說。
“你們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啊……”她似乎不滿，似乎又是嫌棄，“這一段時間你們也看到了，我並不是沒有朋友，村子裏的人對我也很好，只要我不幹傻事，好像也沒那麽壞吧？”
“我們只是沒想到你這家夥還挺受歡迎的喵。”
“你個小貓咪懂什麽嘛。”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你用心對人家，人家不可能感受不到。”
“什麽小貓咪……還有，本喵怎麽就不懂了？！本喵活的時間……”伊吹突然止住了，因為面前這個女人，或許活得時間比他們兩個都要長。
樹林前方是通往村子的路，點點夕陽從他們身後穿過，在林中之路上行遠，一點點拉長身影。
“你們開心地離開好了，不用惦記。”
那是人世間豐收的季節。
無法被觸碰的少女，會說話的貓，金發少年，在那個時候分別，也在每年的那個時候，再次相遇。
海邊的小屋，打開門能看到星空。她曾經帶他們漫步過一次，說是絕對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的秘密——當然，伊吹怎麽能算人呢？伊吹只是只小貓咪。
“門後的星空究竟是什麽地方？”素箋曾這樣問。
“不知道哦。我以為只有我打開門能看到，結果你也能，其他人看到的只不過是個破房子，試過好多次了。當村裏其他孩子在，我讓他們一個個試過了。不過，這太奇妙了。”
“因為是私自擁有一片星空嗎？”
“才、才沒這樣想……”少女的紅眸變得圓圓的，耳尖發紅，眼神無可是從，可很快她又垂下了腦袋，“星空不會屬於我一個人。它屬於這個世界，屬於所有人，唯獨不會屬於我。就像這四周從星星周圍散發的星星光彩，它們只會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隨後流向更深更遠更需要它們的地方。或許，有很多人更需要這樣的星彩。”
“……”
“怎麽突然不說話……啊？你、你……別、別哭……怎麽辦……小貓咪！伊吹……怎麽這個時候突然不見了……”
—
“唉……”我長長嘆了口氣。
“不要那樣不情願嘛……雖然我離開了這具身體，又以這種形態回來和你對話……”
“少女之夢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你只是回憶的殘留，就算你借著祂們的寵愛而回來，我也不會……”我實在覺得頭疼。
如果只是「回歸」，或是作為災禍核心被消滅，在內心完全空虛的時候悲慘地死去，失去「自我」也不會再知道什麽，我倒是可以糾結地消失。
“可是說實話哦，你不可能沒有感覺吧？「自我」的誕生，會比以前更能感知少女之夢吧？”
“我才不覺得。”
“誒？是這樣嗎？其實你正兒八經的初戀是須佐之男那個小金毛，而不是帝釋天哦。”
“真搞不懂，須佐之男那家夥有什麽好喜歡的啊……”
“口是心非。雖然這樣說，你其實也向往著吧？畢竟，在一開始，出雲國舊神就是和須佐之男一樣的存在。”
“這也不代表，我會接受你。過去的回憶，過去的愛，不要也罷。”
“不要說得這麽絕對嘛。”她的笑容在綠色黏稠之物下顯得格外令我不適，“我當然會消失，畢竟是我向祂們提出來「給我點時間」的要求。可是，你真的覺得，就這樣消失就好嗎？我為什麽會出現就在這裏，並不是單純因為須佐之男來到災禍核心/你面前，也有你的呼喚，只有你呼喚著，還在乎著那些世界，祂們才願意給這個可能一點機會。”
“……”
“猜猜我來見你的最終目的。”
“我不想那麽幹，那是只有夕夏才會幹的事。源稚紫才不會那麽幹——絕對！”
“好吧好吧，不會就不會。你就那麽消失吧，反正你就喜歡這麽傷害自己。事情本就還有回轉餘地，非要一條路走到黑。須佐只是我來見你的其中之一的理由，我更是你心底最後一點對人類抱有的希望而呼喚來的，須佐只是加強了這個希望。反正對你而言，人類都是該死的，你也和母親一樣，從不喜歡人類。時間到了，我們就此別過。”
眼前的人形黏稠綠色之物消失了，只留我在更多的綠色黏稠之物的視線之下。
我深呼了一口氣，眼底卻不由得酸澀起來。
那本已經麻木，已經不再畏懼，不再在乎什麽的空洞/心，卻在此時被一個暖洋洋的力量撫慰著。我知道這是因為須佐之男的到來，而被填滿的內心。自己本不該再被那虛偽而抽象的溫暖動搖，回憶之河卻自動流向我這邊。
“行吧行吧。”我咬了咬牙，然後緩緩吐出心中的不快，擡頭看向那些綠色黏稠之物說，“我會成為樹，成為神之地——在我將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殺死之後，我會回到這裏，支撐起這個可能繼續的存在。這個可能裏將不會有神明的出現，也不會神明的存在，神之地內，只會有這棵樹，直到永遠。”
那些目光暫時離開了我的身上，很快又回來了：“汝有何要求？”
“我想變成人類一次，完整地體會人類的一生。”
“這個吾等已知曉。”
大概是她提出來的吧。
“那……我想要須佐之男活下來。”
“……”
“有代價是嗎……成為樹的話，是不需要「自我」吧？用「自我」可以嗎？不可以的話……”我並沒有說完，而密密麻麻的視線已經完全褪去，只留下那棵樹在我面前。
樹上發出新枝，我便知祂們同意。而後，金發男人終於出現，我便折下新枝，雙手遞給他。
“請收下。”
他顯得困惑，甚至帶著防備。
這是當然。
“請收下。”
“這是什麽？”他看向我問道。
“請收下。”
他看著我許久，才慢慢擡起手接過。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輕，他抓住新枝後，伸手想要抓住我。
“災禍會消失，所有的一切會回到故事本該有的走向。我所看到的未來，你註定要去到的未來，我卻不願意看到。所以，請收下出雲國舊神/我最後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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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粘稠的綠色之物，光是被人看到就要被說是妖怪。盡管如此，哥哥也有一段時間保持著人類的模樣。他的黑色長發光滑柔順，他藍色眸子很溫柔，他能接住我飛跑過去的撲倒，他會露出特別好看的笑。他總說讓我丟下他之類的話，很多時候被村裏人趕出來，但我就是放不下。”
海邊的風卷起浪花打在岸邊，令我無端地有些緊張。
“我一直在保守這個秘密，在你們來之前，還沒有人知道。所以——”
我終於鼓起勇氣——
“我們不會說出去。”金發少年用他金色眼眸看著我。
“真的？”
“但是我們有個要求！”伊吹舉起爪子。
“讓我們在你家住下吧。”
素箋說得理所當然。當然，就算我不情願，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知道他們會堅持三個月，一直跟蹤我到家裏，還發現了哥哥。
雖說看著不明來路的一人一貓，我多少覺得不靠譜，卻也即便放著他們不管也不會有所謂的微妙感，但哥哥被發現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想他再受到傷害了。
我把素箋他們帶回自己的屋子，把雜物間收拾出來，讓他們有一間屋子能住下。
安排好他們之後，我便來到哥哥房間，說起這種事。
“……”
“哥哥！你居然還笑，這一點都不好笑！”
“比起這個，不如讓我看看你哥哥的病吧？”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拉開，素箋在門外探出頭，看向我問。
“……”
“誒？！”我不明白哥哥為什麽會讓他進來，“但是為什麽還讓我出去啊？我不出去！”
粘稠的綠色之物在他身上掛著，將他左側大半個身子拖進去，今年春天，他的右側手臂也開始被那綠色之物吞噬。
平時他只能靠在窗邊，用僅有的身體撐出一個人形，但現在他強行要坐起來。
“哥哥……”我剛要上前一步。
“……”
哥哥阻止了我，我只能停在原地看著他一點點把僅有的身體坐直，隨後擡起了手臂。
我這才走過去，雙手握住了那只蒼白的手，他也輕輕地握住我的手。他已經無法說話，嘴巴已經被綠色之物取代，卻仍然用剩下的藍色眸子看著我。
“……”
“你們認識？突然想吃櫻餅是怎麽回事啊……我、我會去做，但是你們不能說太久哦，說太久我會生氣。”
哥哥的藍色眸子輕輕彎起，隨後任由我松開他的手。
—
接下來，就是所謂的單獨談談了吧。
他是這麽想，然後坐在那團幾乎是要隱入綠色的“人”。他認得那僅有的模樣，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在那之後，過去了多久呢？”對面似人非人之物在看他布置完結界後才開口問。
“大概……幾十年，或是一兩百年也說不定。”已經變回青年的他回答說，“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阿夕。”
“你一定要知道那些嗎？”
“我不想不明不白地這樣繼續下去，關於她的謎團——”
“如果解開了那些謎團，你還會留在這個世界嗎？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神明，人類終究走上了他們自己的道路，這也是你們希望看到的結局。”
“……我不知道。”他看到眼前綠色之物黏稠得更厲害了，立刻站起來，“倒是你，沒問題嗎？這樣下去，肯定要被全部吞噬了吧？”
“不要緊，因為是耗費著生命而說話，所以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很快就會「回歸」祂們。我會告訴你答案，但我也有要求。”
“什麽？”
眼前的綠色吞噬得更厲害了。
“請陪在她身邊。她現在只是一個被我詛咒了的人類，人類的生命比你想得還要短暫，不過是眨眼之間，這對你而言不是很困難吧？況且……”
金發的青年看著眼前的黏稠綠色之物一點點侵蝕著能看出人形的存在。
“被詛咒的……人類？”
“既然無論如何都不會被這個世界接受，那就完全變成一個人類。她只會是人類，完完全全作為人類豐雲野而存在。這就是我對她的詛咒，所以我才會被祂們吞噬。”
眼睛被吞噬著——
“你愛著人類……你也應該去愛……替我和她說對不起……”
在綠色吞噬完最後一點皮膚時，尾音湮沒在一片寂靜中，在他的面前，只掉落下一串紫陽花木雕，月光散滿在上面，好似在訴說著某個故事，某個被他遺忘的片段。
他走上前，將紫陽花木雕拾起，一瞬間的黑暗奪去了他的視線，最終回歸至那無邊的星海夢境。
一直以來追尋的問題，現在終於要得到解決了，他卻無法平靜下來。他或許本不該就追尋著那個無解的答案，就像阿夕問他一樣，之前到底怎麽樣，他一定要知道嗎？
他站在星海夢境，無數光彩從那些閃光的星上飛起，從他身邊穿過，又在他身邊環繞。
“須佐大人？”
還是出雲國舊神的她。
“須佐大人……”
被天羽羽斬刺入神格時的解脫。
“閣下。”
再見時的無比清醒。
“餵——”
這些時日相處起的有那麽點特別卻並不特別的感覺。
記憶中關於她的模樣太多了，到現在反而對那應該存在於那裏的真相，不由得躑躅起。
—
“餵——”
“幹什麽？小貓咪？”
“唔……本喵不是小貓咪！”
“哼哼……你就是。”我露出了得意的笑，翻動了下手中的烤魚，“回答我個問題好不好？”
“不好。”
“哎呀，不要那麽多疑嘛。來來來，嘗嘗我烤的魚，這可是連哥哥都稱讚過的美食。”
伊吹趴在緣側，連眼神都懶得給我：“不要想從我這得到什麽消息。”
“我還沒說是什麽問題。”
“不就是問，我們到底是誰，我們到底要做什麽嗎？本喵都聽煩了。”
“……這次換個別的問題。你們之後要去幹什麽呢？”
“之後？”
“你們又不會一直陪著我，而且我看得出，你們或許不是妖怪，或許是傳說中那些神一樣的存在吧？哥哥一直有和我講那些故事，每次聽到最後，我都要忍不住問‘八岐大蛇大人真的不能覆活了嗎’？”
“本喵就知道！你這女人就沒什麽好心！”伊吹冷嘲熱諷，卻也沒挪動身體。
“伊吹小貓咪不要這麽認真，就算我再怎麽想，它們都只是傳說。我還想過，須佐之男大人會怎麽繼續存在於太平盛世這種。我很好奇，這些傳說究竟是怎麽傳出來的啊。伊吹，你說你跟著素箋去了好多地方，你應該有點了解吧？”
“這、這個是當然了！本喵去的地方，肯定比你……”伊吹突然停下來，那雙琉璃般的貓眼看向了我的身後——那裏有一個人影。
我轉過頭，看到了已經變回原來樣子的素箋。
“什麽啊……不要站在身後不說話，很嚇人的。”
“……”
“你和哥哥說了些什麽啊？能不能稍微告訴我一點？”我有些期待地看著他。
“抱歉。”
“為什麽突然道歉什麽的……”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將一旁的櫻餅端起，“雖說你們平時確實有欺負我什麽的，但不至於。喏，吃個櫻餅吧，我去給哥哥送去。”
我說著就要往走廊那走，卻發現素箋依舊站在原處，把走廊擋住。
哥哥說過，我不能被人碰到，否則會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
我自然而然就停下來了：“素箋，讓一讓，我去找……”
“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素箋終於擡起頭，眼中沒有往日肆意，只是安靜地、溫和地擡手，將一個紫陽花木雕遞過來。
我小的時候，會經常和哥哥吵架——也只是我單方面鬧脾氣。原因是哥哥經常會消失在我身邊，然後又在我快崩潰的時候回到我的身邊，久而久之，我就以為他只是在戲弄我。
那一次也是。
“看。”
“我才不要看！你還回來幹什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不好嗎？”我只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在強忍著淚水，只是瞪著哥哥。
哥哥從來不會生氣，在他還沒有病那麽嚴重的時候，在他的雙手還能抱著我的時候，他蹲下來，將一串木雕捧在我的面前，語氣輕輕：“對不起，這個給你，能原諒我了嗎？”
“這是……唔……有點醜。”
“……這是哥哥給你的紫陽花木雕。”
“啊……我的意思是，這個手串很獨特！”
“那你……”
“我當然不要！我不要哥哥道歉，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再離開？”
“豐雲野，聽我說。”哥哥收起了手串，少有地叫著我的全名，“沒有人會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邊，如果今後我不在了，你也要像我不在的時候那樣生活。”
“……什麽意思？”
“意思是，離別是人生的一部分，你要學著去接受，而不是逃避。”哥哥說了又搖了搖頭，“不，你不必按照我說的去生活，這是你的人生。人的成長終究要有時間，在你有能力照顧好自己之後，我會將它還給你。”
“……”
“就以這個為見證吧。”哥哥晃了晃手中的花串，“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在我把這個還給你的時候——”
我退了一步，手上端著放有櫻餅的盤子也差點沒拿穩。
“就試著去長大吧。”
可也就是那一會的慌亂，我深呼了口氣，隨後將盤子遞到素箋面前：“替哥哥嘗嘗吧。”
“你知道他已經……”
“哥哥說，當我收到這個木雕時，我就應該試著去長大了。和他的離別，也許是長大的第一步。”
素箋沒有說話，只是將木雕放在盤子上，又從那裏拿了一個櫻餅。
我將盤子放在緣側，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對了，盤子裏還有我烤的魚，哥哥說很好吃，伊吹已經吃過了。”
“哦！你來了啊——”伊吹懶洋洋地走到素箋身邊，但話沒說完，就被素箋一把抓住，“喵……？！”
“很好吃。”
“嗯。”
“我……和伊吹，出去買點東西回來。”
“好。”
庭院裏安靜下來，過了好一會我才想起，素箋他們有錢麽……
我起身，我這才發現自己眼睛裏在不停地滾落出淚水。
“笨蛋……”
—
“你說現在的這一切，是那個女人用自己換來的？！可是……可是這說不通……”伊吹的爪子踩著海邊的沙子說。
“我們現在看到的並不是豐雲野神，只是她的幻想。”他坐在礁石上，任海風吹起他的金色額發，露出星星點點的印記，“不……也不能說是幻想。應該類似於換了一種方式存在的她吧。畢竟，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個世界從來沒接受他們。”
“他們？”
“當然是指出雲國舊神了。”他微微閉上眼，好似又回到那個星海夢境。
沒有他構建起的夢境那樣的她，也沒有更多的對話。少女只是站在已經展開枝條的樹前，靜靜地等著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最終來到少女的面前。
少女轉過身，折下樹上一根樹枝，雙手遞給他：“請收下。”
“這是什麽？”他看向少女問道。
可是少女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維持著動作，又說了一遍：“請收下。”
為何要收下？那折下的樹枝又是何物？那之後又會是怎麽樣？他太多想問，也冥冥之中覺得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收下的——
“請收下。”
那片星空夢境，不過是一段記憶重現罷了。無論怎麽拒絕，他的雙手還是擡起，接過——
“知道嗎？在你們三位進去災禍之後，她的心就空著。你們帶著對她最強烈的感情進去，就一定會將那空著的心填滿。還能想起來嗎？在你剛進去災禍之後，你最強烈的感情。”黑發青年站在一旁問。
最強烈的感情……在那個時候是對世人的擔心，對世人的承諾。簡而言之，便是對人類的愛。
“她就早已被你找到，在那顆已經完全空無一物的心中，填滿你對世人的愛。”
“被我收下的究竟是什麽？”他朝著手上看去，卻發現那根樹枝，已經慢慢消散在他的手中。
“我一直在猜這段記憶中，她到底想要我幫她傳達什麽，直到你今天來了，我才明白。”黑發青年鮮少地露出一點笑容，“並非沒有怨恨，也並非放棄了，而是因為你，她才決定接受你對世人的愛。”
“我？”
“更為具體的，或是問本人才好。可外面那個，真的還是她本人嗎？這不好說。我也只是記得自己接受了她要我幫的忙，隨後便是陪著外面的那個，再一次從幼年長到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外面那個，即便與她再有天差地別，也是她曾存在過的，唯一證據了。除了我，你和伊吹是這些世界，這個可能唯一記得她的存在。”
那樣的綠色又出現在黑發青年的四周，仿佛又要一點點吃掉他。
“那麽，她到底去了哪裏——”
黑發青年看著他，只是輕輕搖頭。
去了哪裏呢？
“最後一點，關於外面那個……你，或是其他什麽的絕對不可以碰她，一旦碰了……”
出雲國舊神回歸之處，萬事萬物回歸之地，卻並非死亡。
只不過……
“餵——素箋！伊吹！吃飯啦！”
“好了好了，別想了喵，這都是好久之前了的事。那女人在喊我們了。”伊吹從地上滾起朝那個在遠處大聲喊他們的少女說。
“嗯。”金發少年素箋也起身，“那件事，順便問問吧。”
“啊？你真要說喵？你不是猶豫了好多天嗎？”
金發少年沒有理會伊吹，大步朝少女走去。直到來到少女面前——
“走吧，今天有你們喜歡的湯。”
“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了。”素箋彬彬有禮，“不過……我和伊吹打算繼續我們的旅程。”
他看到少女的眼睛快速眨了眨，然後側身，一邊走著一邊笑著說：“這樣啊。那我以後就不用做三個人的飯了。打算什麽時候走？”
“今晚。”
“……你怎麽不說現在走？”
“也不是不——”
“絕對不行！”
那是顯而易見的不滿，少女好看的眉毛已經皺成一團。
素箋溫柔地笑了：“回家吧。”
“真是的……”
少女這才嘆了口氣，再次轉身和他一起走，這時伊吹也跳進了素箋的懷裏。
“沒什麽想說？”
“沒有。”
“我們會經常回來的。”
“還回來幹什麽？”
“看你啊喵，笨蛋。”伊吹自然而然接下話，“一個人的話，肯定會很孤獨吧？”
“……？”
“我們會……”素箋要接著說。
“你們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啊……”她似乎不滿，似乎又是嫌棄，“這一段時間你們也看到了，我並不是沒有朋友，村子裏的人對我也很好，只要我不幹傻事，好像也沒那麽壞吧？”
“我們只是沒想到你這家夥還挺受歡迎的喵。”
“你個小貓咪懂什麽嘛。”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你用心對人家，人家不可能感受不到。”
“什麽小貓咪……還有，本喵怎麽就不懂了？！本喵活的時間……”伊吹突然止住了，因為面前這個女人，或許活得時間比他們兩個都要長。
樹林前方是通往村子的路，點點夕陽從他們身後穿過，在林中之路上行遠，一點點拉長身影。
“你們開心地離開好了，不用惦記。”
那是人世間豐收的季節。
無法被觸碰的少女，會說話的貓，金發少年，在那個時候分別，也在每年的那個時候，再次相遇。
海邊的小屋，打開門能看到星空。她曾經帶他們漫步過一次，說是絕對不能被第三個人知道的秘密——當然，伊吹怎麽能算人呢？伊吹只是只小貓咪。
“門後的星空究竟是什麽地方？”素箋曾這樣問。
“不知道哦。我以為只有我打開門能看到，結果你也能，其他人看到的只不過是個破房子，試過好多次了。當村裏其他孩子在，我讓他們一個個試過了。不過，這太奇妙了。”
“因為是私自擁有一片星空嗎？”
“才、才沒這樣想……”少女的紅眸變得圓圓的，耳尖發紅，眼神無可是從，可很快她又垂下了腦袋，“星空不會屬於我一個人。它屬於這個世界，屬於所有人，唯獨不會屬於我。就像這四周從星星周圍散發的星星光彩，它們只會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隨後流向更深更遠更需要它們的地方。或許，有很多人更需要這樣的星彩。”
“……”
“怎麽突然不說話……啊？你、你……別、別哭……怎麽辦……小貓咪！伊吹……怎麽這個時候突然不見了……”
—
“唉……”我長長嘆了口氣。
“不要那樣不情願嘛……雖然我離開了這具身體，又以這種形態回來和你對話……”
“少女之夢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了，你只是回憶的殘留，就算你借著祂們的寵愛而回來，我也不會……”我實在覺得頭疼。
如果只是「回歸」，或是作為災禍核心被消滅，在內心完全空虛的時候悲慘地死去，失去「自我」也不會再知道什麽，我倒是可以糾結地消失。
“可是說實話哦，你不可能沒有感覺吧？「自我」的誕生，會比以前更能感知少女之夢吧？”
“我才不覺得。”
“誒？是這樣嗎？其實你正兒八經的初戀是須佐之男那個小金毛，而不是帝釋天哦。”
“真搞不懂，須佐之男那家夥有什麽好喜歡的啊……”
“口是心非。雖然這樣說，你其實也向往著吧？畢竟，在一開始，出雲國舊神就是和須佐之男一樣的存在。”
“這也不代表，我會接受你。過去的回憶，過去的愛，不要也罷。”
“不要說得這麽絕對嘛。”她的笑容在綠色黏稠之物下顯得格外令我不適，“我當然會消失，畢竟是我向祂們提出來「給我點時間」的要求。可是，你真的覺得，就這樣消失就好嗎？我為什麽會出現就在這裏，並不是單純因為須佐之男來到災禍核心/你面前，也有你的呼喚，只有你呼喚著，還在乎著那些世界，祂們才願意給這個可能一點機會。”
“……”
“猜猜我來見你的最終目的。”
“我不想那麽幹，那是只有夕夏才會幹的事。源稚紫才不會那麽幹——絕對！”
“好吧好吧，不會就不會。你就那麽消失吧，反正你就喜歡這麽傷害自己。事情本就還有回轉餘地，非要一條路走到黑。須佐只是我來見你的其中之一的理由，我更是你心底最後一點對人類抱有的希望而呼喚來的，須佐只是加強了這個希望。反正對你而言，人類都是該死的，你也和母親一樣，從不喜歡人類。時間到了，我們就此別過。”
眼前的人形黏稠綠色之物消失了，只留我在更多的綠色黏稠之物的視線之下。
我深呼了一口氣，眼底卻不由得酸澀起來。
那本已經麻木，已經不再畏懼，不再在乎什麽的空洞/心，卻在此時被一個暖洋洋的力量撫慰著。我知道這是因為須佐之男的到來，而被填滿的內心。自己本不該再被那虛偽而抽象的溫暖動搖，回憶之河卻自動流向我這邊。
“行吧行吧。”我咬了咬牙，然後緩緩吐出心中的不快，擡頭看向那些綠色黏稠之物說，“我會成為樹，成為神之地——在我將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殺死之後，我會回到這裏，支撐起這個可能繼續的存在。這個可能裏將不會有神明的出現，也不會神明的存在，神之地內，只會有這棵樹，直到永遠。”
那些目光暫時離開了我的身上，很快又回來了：“汝有何要求？”
“我想變成人類一次，完整地體會人類的一生。”
“這個吾等已知曉。”
大概是她提出來的吧。
“那……我想要須佐之男活下來。”
“……”
“有代價是嗎……成為樹的話，是不需要「自我」吧？用「自我」可以嗎？不可以的話……”我並沒有說完，而密密麻麻的視線已經完全褪去，只留下那棵樹在我面前。
樹上發出新枝，我便知祂們同意。而後，金發男人終於出現，我便折下新枝，雙手遞給他。
“請收下。”
他顯得困惑，甚至帶著防備。
這是當然。
“請收下。”
“這是什麽？”他看向我問道。
“請收下。”
他看著我許久，才慢慢擡起手接過。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輕，他抓住新枝後，伸手想要抓住我。
“災禍會消失，所有的一切會回到故事本該有的走向。我所看到的未來，你註定要去到的未來，我卻不願意看到。所以，請收下出雲國舊神/我最後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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