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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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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前(上)

“天地萬物一瞥,人世間即是滄海桑田。”

刺痛從胸口傳來。腦袋一片空白時,卻想起了這樣的話。

“奔赴遠山林莽,染盡春夏秋冬,生死心間,忘於荒途。”

這不是我的記憶,也不是夕夏的……

會是「她」的嗎?

開什麽玩笑,都快死了,想起來的卻是這些……

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痛楚,手腳也變得冰冷——

關於“阿雲”是「她」的「感情」……我確實沒想到。

……連感情都能拋棄,我/「自我」就更沒有愛的資格了。

我眼前模糊起來,但眨眼間,卻能看到一棵樹的影子。

……樹?

可為什麽會是樹呢?

我又眨了幾下眼,卻完全沒有要看清楚現在狀況地跡象,眼前還是霧蒙蒙的一片,在遠處有一棵樹,樹的影子還在不停地搖晃。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背後那只手貫穿了……

“哢”

清晰可聞的骨肉斷離聲。

我用了一點妖力,將自己與身後的存在完全分離開了。借力往前一步,再用那剩下的妖力向我能看到到他的方向撲去。

像是料到了我的想法,即便是斷了一只手,八俁遠也似乎擡手將我那剩下的妖力揮散。

“可惜了。”八俁遠神色黯然,“可惜了……”

眼前是八俁遠和那霧蒙蒙的樹影相互交錯。

這具破損身體回來之後,我就該動手了。

“即便是神明,身體破損成這樣,也會有終盡吧,我可是在幫你。”

我雖然盯著前面,但八俁遠在幹什麽,自己完全看不到。而現在,眼前那棵樹的景象又有些模糊了。

我低下頭,伸手捂住了胸口的傷處,就算用多數的妖力在不斷地治愈,那裏也在慢慢地滲出血。

“這個人偶,可是能將「她」困住,那顆心就是「她」所在之處。你不是一直想擺脫「她」嗎?”

……為什麽會是樹?

不……

自己更要考慮的難道不應該是現在怎麽脫身嗎?

那棵樹什麽的……至少要等自己脫離這裏才對吧……

可自己就是會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那裏。就像那裏有著令我不得不在意的——比我現在在意的一切都重要的東西。

“……”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我承認,你的確成長了。”八俁遠的聲音近了——

自己的下巴被捏住了,視線似乎是與某物對上了。可在自己眼中,只有那霧蒙蒙的一切。

“但還是弱得很。再繼續掙紮下去,你也只會更加受傷,不如就這樣睡去吧——”

八俁遠那溫和聲音戛然而止。

臉上似乎被灑上的溫熱粘稠之物。

濃郁血腥味……

可我看不清,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被那朦朧的樹影取代。

我強行拉回思緒,逼迫自己來想此時境地。

那黏糊糊的溫熱之物毫無疑問是血……

捂住胸口的手,不住地向樹影伸去——

「只要到達了那棵樹,所有的一切都會有答案。」

不知為何,我如此確信著。

可手卻碰到了一個冰涼無比卻滑溜溜的東西。

那是……

蛇?

難道說——

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這個傷口,吾試著用巫女靈魂來修補。”

“八岐大蛇……?”

八俁遠是不是——

“可汝不屬於這個世界,用這裏的任何修補都無濟於事。”

眼前的樹影開始劇烈地左右搖擺了——

“……”

“所以這個傷口要愈合,只能用汝曾經丟棄之物。”

樹影破碎了。

胸口的疼痛越發明顯。

眼前出現了和那個夢一樣的情景。

燃燒著的太陽,自己在不斷地下墜——

曾夢見過的無數次熟悉的場景,現在則只剩心悸和恐慌。

擡手急忙朝胸口那探去,那把劍正中之其中。

無數陌生的畫面從我的記憶中出現,最後定格了。

樹林陰翳,海浪聲不似荒川那般溫柔,拍在巖石上恍如催人的急促鼓聲,寂寥且荒涼。

那裏躺著一個白發男人……

如同那時的葵子。

了無生氣。

這究竟是——

-

流水般的影子隨時間離開了空曠的神殿,夜色溫柔地包裹住那個嬌小的身影。

「這個世界」在註視。

所以那件事非做不可。

她必須在此活下來,無論用什麽辦法,無論是什麽樣子,無論要到達何種地步。

冰涼的地面由她輕輕踏上,月光照不到這裏,她從此行走於黑暗,不再與那金色相遇。

也是同樣夜色溫柔的晚上。

“八岐……大蛇?”

“見到我很吃驚嗎?”

“……這麽晚了——”

來這裏有什麽事?

她沒問出口,只是察覺到了蛇的目光在她身上探尋著什麽。她好久沒有見到過八岐大蛇化作人形了。上一次還是少年形態,現在的形態卻和須佐之男相近了。

“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嗎?”他沒有像須佐之男那樣禮貌問詢是否能進來,而是側身進了她的神殿。

“本來都睡了。”

她沒有關上門,只是站在那裏看著八岐大蛇。夜色撩人,她端麗的容貌因此添了幾分嫵媚。

八岐大蛇走了幾步停下:“不歡迎我?”

“……和我來道別嗎?”

月讀曾和她說的那句話,現在已經是高天原盡知。

究竟誰是才高天原認為的異類,已經很明了。

八岐大蛇轉過身來:“你不擔心。”

“你才更過分。”她有些情緒了。如果現在她的神殿附近有什麽神使或者神明經過,她也會淪為明面上的「異類」。

……雖然是遲早的事,但不是現在。

八岐大蛇沒有接著她說的話題,說了另一件事:“最近高天原開始流行「善惡」的話題了。你和其他神說話時說點這些,或許他們還願意和你多說幾句。”

“……神也會考慮「人性」嗎?”

“「人性」?你是這麽想「善惡」?”

蛇似乎在很認真地問這個問題,她有些遲疑,但還是說:“善惡相隨,無善無惡,無惡無善,此亦人性。你怎麽想?”

蛇那雙好看的紫眸瞇了瞇:“無趣。”

“……總之,你要怎麽做?”她終於還是轉身過去,將神殿的門關上時——

扶在門上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

“你不知道嗎?”蛇的語氣過分輕松。她有些懷疑,他可能連他本身也不在乎。

“……逃往人世嗎?高天原神明神將神使那麽多,更何況還有伊邪那岐在——你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神居然會相信那種預言……”蛇的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真是無趣——我知道你要說這個,但之後呢?”她微微低了頭——

那冰冷的氣息屬實讓她有些冷。

蛇並不在意:“生或死,你選哪個?”

生或死……

八岐大蛇比她更清楚逃跑不是辦法。

一旦被認為是「異類」,那之後就是與高天原所有神明為敵,就算「異類」什麽錯事也沒做。

……站在天照的立場來說,蛇或許根本不配為神吧。天照將“愛”撒播給這個世界,而高天原大多數的神明對天照,都懷有尊重和依戀。

可她無論看多少次,說過多少次話,蛇都不會有天照所說的“愛”。那就更不要說對人類心懷憐憫和慈悲了。他所關心的只有那些故事而已,而那些故事,也無非是他用來打發這漫長而無聊的時間的——

就像她會因為「孤獨」而向外尋求「陪伴」一樣。

蛇……某種意義上而言,和須佐之男,完全相反……也必然是無法融入高天原的「異類」。

甚至連他一開始的存在,都與高天原格格不入。

“……”

她突然覺得自己手背上有點癢痛,借著夜色,她看到了八岐大蛇的手上露出了些許鱗片,正是那些鱗片緊壓在她的手上,似有用力的跡象,讓她的肌膚滲出了些血絲。她有些不悅,卻沒表現出,只是想要不留痕跡地抽出手,但此時八岐大蛇借著她的手推開了門,從她身後走出來。

“知道嗎?你是這高天原上最不像神的神。看著你,就像是看一個壽命非常長的人的一生——但你和人又不一樣,你還有很多秘密。”

即使掩飾得很好,他也看出來了。

“……誰會沒有秘密呢?”她反問。

“呵……”蛇沒有回答她的話,松開了手離去。

那是八岐大蛇離開高天原的最後一個夜晚。什麽離別的話也沒說,但她不禁思考起,自己和蛇之間,究竟是什麽樣呢?

從來到高天原後,一直能夠與她說話,她一直能夠傾訴的對象,就只有蛇。

須佐之男對她而言,有著特殊意義。可有些話,她無法對須佐之男說,卻可以稍微說給蛇聽。

……只是交易的對象嗎?

她不禁楞住了。

這貌合神離的關系,真的可以以人類之間的關系去概括嗎?

她是局外人,是不被接受的那個,但不代表她什麽都不知道。事實上,為了想要知道自己對伊邪那岐產生那樣的異樣情緒的原因,她對高天原的了解,甚至不遜於月讀。

-

八岐大蛇說「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才說得通。

為什麽「我」會被「這個世界」所拒絕,她又為何要借助這個世界的人類軀體來偽裝……

因為本來就不屬於,所以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是無法容忍的存在。

出雲國會選在世界的邊緣之處而存在……

是否也能說明,所謂的出雲國舊神從一開始,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可這一點,連身體內那位舊神都不清楚,其歷史根源更無法得到證實。

那棵樹……

我確實在不斷地朝它走去,但它永遠就在那,無法縮短距離。

那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就在我因追不上而苦惱,腳下卻有什麽東西在動。

周圍霧蒙蒙,唯有那棵樹的影子還是那樣清楚,但當我抱有僥幸去看腳下的東西時,一種奇異的感覺充湧上了身心。

毫無疑問,那是水。

很淺,只沒過我的腳踝。

濕潤且繁雜。

充滿了凍結飄逸的記憶。

我順著腳下的水看向前,白色霧氣籠罩了大部分,我這才發現那些記憶在水中不斷地閃著光,似乎是為了告訴我,這並非是一條小溪,而會是一條更加寬敞的河。

擡腳走了一步,那水中那凍結飄逸的記憶因為我的攪動也動了起來,似乎它們天生就是因此而存在。

仿佛從什麽地方傳來了詠唱,遙遠縹緲,如夢似幻。

我站定在了原處。

並非是失去了想要前進的力氣,而是在抵抗從內心深處湧出的奇異感覺。那樣的感覺,總會讓我不由得想到哥哥留給我的桃源鄉,想到在源氏時阿切和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冬天,想到平安京那些奇妙溫暖的事情,想到和大家一起度過的時光……還有夕夏的記憶……

這樣的感覺,讓我想要不斷地沈淪下去。

生命之中,苦難愈發苦澀,溫暖也會愈發珍貴。越是這樣,我便越想要銘記苦難,越發想要成為「源稚紫」。

“……現在還來得及,看汝怎麽喚醒她了。”

……

我又做夢了嗎?

腳底下的水又動了起來。

自己並沒有再向前走了……

斑駁陸離的記憶畫面在水中一圈圈暈開,像許多種花交錯開放著。

……有什麽即將來臨。

-

一開始只是為了打發時間。就像八岐大蛇說的那樣,神的時間太過於漫長。更何況,她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孤獨」狀態。

因為蛇的叛逃,高天原各處都緊張兮兮。月讀來了她這裏幾次,但都沒能從她口中得到什麽。倒是伊吹什麽都沒說,只不過不再和須佐之男一起來她這裏就是了。

寫文書的神使們也跑了幾趟,但都無功而返。

……

被太陽普照的高天原,總會有陰影之處。

本只是隨意一瞥,不經意的探尋——

形態各異的惡神們被關在神獄之中,那位被高天原各位神明尊崇的天照大神與他們交談,月讀則默然站在天照的身邊。

細碎密語,濃厚夜色。

不管她有心還是無心,她都得知了天照的秘密,窺見了高天原的秘密。

換做是剛來到高天原的她,她一定會轉身就走。

但……

長年累月的人世滄桑,高天原的冷暖疏親,無法真正訴諸的內心,被困在「真相」中的「救贖」。這些都在不經意間的時間裏,在她和「自我」之間,形成巨大的阻礙,繼而逃避,選擇無視,最終排斥。

神性回避,人性顯露。

……那位星之子,被月讀稱為荒的少年神明曾言,月海的種子,乃是一切變化之源。

那些惡神,後來從這神獄中消失了——去到了人世間。

黑暗依舊,但手上提著的燈,和很多年前一樣明亮。濕潤粘稠的液體在她白皙的腳背上留下絲絲水漬,渾濁的空氣中,某種不明的腥味占據上風。

小小的提燈,照亮了神獄一隅。那裏倒著一位不省人事的神使,有蛇從他身上爬過,隨後又隱入黑暗。

對於這樣的光明,蛇們顯然有些躁動,更有已經爬上了她的腳踝,將尖牙抵在她的小腿肌膚上。

“今天我也為您帶來了故事,有興趣聽一聽嗎?”她絲毫沒有被這些嚇到,聲音溫柔清澈,目光註視著某處的黑暗。

“……現在可不是聽故事的時候。”

“您說得對,為表歉意,我帶了櫻餅。”

“……”

“如何?您是否還有心情聽我說呢?”

她的聲音裏沒有害怕,沒有恐懼,沒有厭惡,甚至聽不出一點不耐煩。平和溫柔,恰當好處地安撫著那些躁動的蛇。

從來到高天原,她就是這樣偽裝自己。直至今日,這溫柔無害的模樣已然成了她的一部分。

短暫的沈默,蛇的身影在光影之下露出一角。

“……高天原那群人問了你什麽?他們讓你來的?”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手中的提燈吹滅,神獄再次回歸黑暗。

“是的。”她直言不諱,“畢竟,我和您有往來,早就被月讀知曉。”

“……月讀?”

“我是為了將那個神使帶出去。不過,我來的真正目的是想和您再做個交易……那之後,須佐之男才會親自來看望您。”

黑暗之中,綠瑩瑩的蛇眸盯著她,而像是已然知道了詳細的位置,她將手中的竹籃遞出去——

“……”

“今天有兩個故事。第一個。這個神獄,在您來之前,關著惡神。至於是什麽惡神,相信您比我更清楚。嗯……但出了這種事,高天原可是直接將那位神使……畢竟,那位神使竟然私自放走惡神們——現在的人世,恐怕要少很多您覺得有意思的故事了。”

“……”

“許多神明和神使都在怪罪那位可憐的神使。只是,真要放走惡神,我想,一位小小的神使完全做不到。那個神使,不過是一頭替罪羊。關於這個,您認為那位天照大人不知道嗎?”

空氣仿佛凝固了。

兩天前,她被月讀帶到了天照面前。須佐之男坐在天照之下,並沒有看她。

那位被高天原所有神明都尊崇著的天照大神,就是那天上的太陽,也未必有她那樣耀眼。

——但這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光是憑借天照賜給她的神格,就已經表明了她不可能被一視同仁。

天照這次見她的目的很簡單:從關著八岐大蛇的神獄中,帶出那位神使去勸說八岐大蛇的神使。

之前許多疑惑,總算是全部了然。她順從地接下了天照給的任務,擡頭時看到須佐之男擡頭看向了她。金色的眸子裏殘留著往日的溫柔,但更多的是令她毛骨悚然的失望。

天照和月讀離開了,空曠的大殿上只有她和須佐之男。

她在等。

等須佐之男的詢問……或是怪罪,哪怕是簡單的一句“真失望”。可這偌大的神殿之上,唯有沈默,沈重到碾碎了往日累積起的默契。

她想要解釋,可又有什麽好解釋呢?

從別有用心地接近須佐之男那時起,她就做好了準備。只不過,那時坦然的心境已然不見,有什麽如根須一般,將她束縛住,而她只能負隅頑抗。

最終是對方打破了沈默。

金發的神明站了起來,邁開步子,走到了她面前——

不,金色神明沒有在她面前停下,而是向她所在之地往左一步,繞開了她。腳步聲是如此清晰,她不回頭,也知道他還沒有離開神殿。

……為什麽不問?

又為何不怪罪她?

八岐大蛇能帶走惡神,現在的人世間那麽混亂……和她不是沒有關系。八岐大蛇離開的那天晚上,她跟在了蛇的後面,看到了心中被證實的想法。

天照忌憚的不只有八岐大蛇,還有她。

……和蛇保持來往的,還有那位一直跟在天照身邊的月讀大人。

“她以為自己隨時能夠離開高天原,但這只是她一廂情願。”蛇的語氣略帶諷刺,夾雜著憐惜,“生或是死,她顯然還沒有走到那一步。”

“從來到這裏之後,她就沒有選擇了。只要神格還在,無論身處何方,天照都能感知到。”月讀如是說。

她的手不由得按在了胸口處。

“關於你的神格……”

晨曦之下,朦朧睡意,她聽到了須佐之男輕聲說。

“畢竟我是外來之神。”她一邊說,一邊架起火,準備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不用勉強,如果可以我會和天照大神說。你本就沒有神格,那東西對你也只會是束縛。”須佐之男從樹上跳下來,掉落幾片樹葉,“找個時間——”

“勞您費心,但這樣就好。”

這是須佐之男第一次提起她的神格,但那時,她還在拼命地用心包裹著神格。

用力地去相信高天原。

……就算不曾被銘記,就算被遺忘,她也曾反反覆覆夢回過出雲國,夢回她還是幼年時賜福給人類的場景。她和須佐之男一起去到人世間幫忙時,那些人的笑容是如此之像。那曾與土地心意相通的能力,能夠驅逐幹旱的力量,得到了重新使用。

她永遠記得自己再次被人類感謝的那天。就算掩飾得再好,那天晚上也高興得止不住眼淚。縱然她知道,在往後更多的時間裏,這些人類將不記得她,將重新忘記她。

她知道八岐大蛇做這一切是為了活下去,高天原用神格束縛她也是為了高天原的穩定,她不過是這雙方勢力中一個毫無關系的外來者。

“須佐之男大人。”如同往日那般溫柔,她輕聲開口。

腳步聲頓了一下。

“那時您問我,授予人類可抵禦妖魔的術法之名該叫什麽。”兩灘幹涸的血液凝固在她的微笑面具上,“就叫陰陽術,您覺得如何?”

“……”

“陰陽共生,正如善惡相隨,亦是生死同行。”

“……好。”

腳步聲遠去了,寂靜從此刻才真正落下。

在神漫長的時間裏,在須佐之男帶她去人世間的一次次旅程裏,在她為八岐大蛇講述的一個個故事裏,她始終只是個見證者。

關於她的故事,在很早之前就結束了。

曾不懂「感情」的出雲國神明,在此時明白了更多。與之共鳴的記憶接二連三地向她襲來,比以往所有的時刻都要強烈。

目睹出雲國子民的消失,遭遇出雲國村的背叛,因此而不得不舍棄舊神……間接殺害了同族——還有她這長久以來目睹的人世間疾苦。

思緒破碎,難撐清醒。

她又看到了那棵樹。

巨大,遙遠,帶著本能的呼喚。

內心的痛苦被遏制,一剎那的平靜帶走了虛妄的崩潰。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詠唱,遙遠縹緲,如夢似幻。

腳下似乎有什麽動了。

她朝著腳下看去——

毫無疑問,那是水。

只不過是混著五彩斑斕之物的水。

水面閃閃發光,緩緩地流動著。

盯著那五彩斑斕之物看了許久,她這才確定,那些五彩斑斕之物,是記憶。

她捧起一掬水,在光怪陸離之中,看到了無數人的一生。從生至死,只短短一瞬便窺見了人世百態。

思緒逐漸清醒,她詫異地擡頭向前看去。在前方,是一片霧蒙蒙。那裏同樣有閃閃發光的水面,但比她站著的地方要寬敞……甚至更深。

同時,那棵巨大遙遠的樹影清晰地出現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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