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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之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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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之鳥(下)

……

於是,少女和琉璃之鳥走上了一條最為艱難的道路。在這條路上,少女不再無辜,琉璃之鳥也並非純潔象征,他們停留之處,皆為災難。覆仇者尋來,背叛者殘殺,懷罪者抱憾。

“這樣真的好嗎?”緣結神耷拉著腦袋問。

“嗯,就這樣吧。”回答她的是一個黑發青年。

“可本神覺得她並不開心。”緣結神的面前浮起一根紅繩說,“雖說失去了理智,做出了那種事,最終也不可能有什麽好結果,但這種言不由衷的虛假戀情,真是讓本神難過啊。”

“……”

“話說回來,在遇到了那神使以後,你不是去到了她的內心嗎?既然是那樣,為什麽阿紫還會完全失去理智?”緣結神十分困惑,“按理來說,你是當時阿紫最在乎的才是,為什麽還是沒有阻止?”

“……那是無法做到的事。”

“誒?”

“我們試著從那些記憶中逃離,但每次打破之後,就只會多出更多的記憶。就算聽見她在呼喚,但一直在尋找,也一直沒法找到。就好像,有什麽在故意阻止我去見她。後來,連她的呼喚都聽不到了——然後就被當作雜念給踢出來。”

“唔……你這語氣,完全不像一個失戀的樣子啊。”緣結神趴在鯉魚船的欄桿上,看著越來越遠的蜃氣樓說。

“戀情本就不是一廂情願就能做到。”青年冷淡的語氣,仿佛在談論與他無關的一件事。

“唉……阿夕啊,該說你是過分冷靜呢?還是過分愚蠢呢?但凡你有那什麽神使的一點執念,阿紫也不會跟著般若走。”緣結神覺得自己之前給他做的什麽思想工作,完全是白搭,“你就不會為自己考慮一下嗎?”

“沒那個必要。”被叫作阿夕的青年說,“我本以為她失去了理智,就再也變不回原來那個模樣,到死都只能靠吃人維持蛇的狀態。這樣一看,是不是結果好很多?”

聽了這樣的一通話,緣結神的嘴角狠狠抽了一下:“到底是誰在安慰誰啊?”

“接下來要考慮的是浮世和八岐大蛇的真正目的。”

“你該不會要阻止那個神使去找她吧?”

“不然呢?如果被浮世找到,她一定會被殺了吧?然後再度轉世成為夕夏那樣的存在。”

“……雖然很殘酷,但我覺得,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夕夏究竟哪裏好了?”阿夕反問,“倒不如說,阿紫哪裏不好了?”

緣結神轉過頭看著阿夕,她被這個問題突然哽住了。

“因為是神明,所以必須要善良慈悲,所以她就要無條件地為世人奉獻所有嗎?所以連「自我」也不允許存在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抱歉。事到如今,我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了。我會阻止神使再度將她的靈魂帶去轉世。”

緣結神深深地嘆了口氣,繼而轉過了頭。

或許自己從來都沒有理解過她吧?

當初,自己只是在高天原一座破舊的神殿中發現了一些殘存的手稿,隨後便對她的過往產生了好奇。後來,她剛剛到了這人世間,又碰上恢覆了以前模樣的她——

沒錯。

在那恒古不變的千年時光中,她曾有一次恢覆過最初的神明模樣。

也是那一次,自己有幸與她說了一小會話,可這反而讓她的過去更為神秘了。

至於現在……

雖然與她有緣的很多,但與般若結緣,在緣結神看來,這無疑是最難以讓她祝福的了。

在封印被全部破除,若是她還能維持「自我」,或許就不會有後來“蛇妖屠城”。

緣結神沒有真的見到過所謂的“屠城”,但她也不想見到。阿夕是第一個趕去的,接著是從天域回來的晴明。她趕過去已經是比較後的情況了。

……當然了,那個時候事情遠沒有結束。

失去了理智的她,化作巨蛇,又在八岐大蛇的力量加持下,幾乎要直逼京都。其破壞之力,比偽神之時還要更甚。

最後還是那位神使出手,將她的靈魂生生從原本的身體上剝離。

緣結神忘不了那天——

淒厲的嘶吼響徹了整個平安京。由她帶來的災難,會讓所有還生存著的人們,對她產生恨意。

嘶吼聲過去,青色巨蛇也虛弱了。她從八岐大蛇手中逃走了,慌不擇路。

聽阿夕說,她在逃亡中所經過的村莊,將那裏的人全部吃了。最後是遇到了青坊主,這才將本就是重傷的她再次重創——

她本該就那樣被殺,但般若卻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她。

緣結神又嘆了口氣。

這實在是最難過的事了。自己什麽都沒幫上,所能做的還只是為不想看到的戀情祝福。

她也懊悔過,如果那個時候去天域能快一點……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

名為「源稚紫」的少女已然不見了,留在這世間的,只有那位跟在般若身邊的無名妖怪少女。

或許你曾見過他們。

雖說那位被人類背叛後,也依靠自己的力量得到了振袖之靈作為同伴,少年不再孤獨,因為還有無名少女能與他同行,一同追逐著欲望之淵。

覆仇也好,玩弄妖怪人類也罷,無名少女從般若身上學會了更多——極度的占有,極度的瘋狂,極度的愛欲。

“救……救我……”

男人口中溢出字眼,眼睛卻逐漸翻白。他很清楚,只要眼前的少女能打開門,至少他還能茍延殘喘地等著京都裏的陰陽師過來。

可是,無論他怎麽叫喚,那位美麗的少女也只是嘴角含笑地站在門口,沒有絲毫要來幫他的意思。

“救救我……”

男人絕望地朝著少女看去。

他從京都的家中逃出,被身後的怪物追了一晚。男人憔悴不堪,身上原本華貴平整的衣物,現在也變得皺皺巴巴了。

“那種事……”少年帶著笑意,便一只手貫穿了男人的胸膛,“你還是不要向她祈禱為好哦。”

鮮血湧出,男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隨後又看向了少女。少女臉上沒有了笑容,卻也只是靜靜地看著。

男人不由得想到了家中的妻子——

一定是那個女人幹的,把妖怪引進家門。他早就聽說有兩個專門□□的妖怪徘徊在京都附近——

只是這個念頭,讓他最後的眼中流露的震驚變成了不甘。

已經臨近冬日了,這荒郊野外也沒什麽人會過來。少女這才擡步走出,向少年走去。

“總算快到京都了。”少年將變成利爪的手從男人的胸膛中抽出,笑著對少女說。

“般若,這種事以後就不要親自動手了。”少女的聲音破碎在風中。

“有什麽關系呢?”般若甩了甩手上的血,“反正這次來了京都以後,就不會再來了。”

-

這是自八岐大蛇將六道之門打開後的一日。四處的妖怪、惡鬼異常活躍,連我那已經衰弱到所剩無幾的妖力,也有覆生的跡象。

在混入了京都後,般若便和我分別了,我們有各自要找的東西。我褪去偽裝,恢覆了從前的模樣。

就算這是陷阱,我也會來看看。

我並不是想不起,而是不願意去想,因為記憶過於破碎,也過於淩亂,也有很多事完全連不上。

就好像被般若救下來的那一日,「源稚紫」就已經完全死了。

聽聞……

源氏死了一個人。

所以我才會過來看看。

可關於這個人的事,自己已經沒辦法從那些記憶裏找到了。只是覺得,這個人對「源稚紫」很重要,所以才憑著直覺過來。

六道之門一開,京都的陰陽師也不得不四處奔走。只要源氏家主一走,這源氏也只是個空殼。站在源氏屋頂,我略微搜尋了了一番,這才找到了似乎是被呼喚了的……屍體。

我推開門,走進了停放屍體的房間。

那個人就躺在地上。

如果不是察覺不到一點生命跡象,就這樣或許會覺得他不過是睡著了。

我蹲下去,伸手觸碰了那張和我相似的臉——

冰冷的感覺從指尖傳來。

也是在那個時候,屍體的周身泛起淡淡的綠色光——

恨意驟生,妖力暴增,焰火燃燒,與那淡綠色的光相撞——

但已是窮途末路。

火紅的焰火吞噬了屍體,燒得一幹二凈。

盡管我已經沒辦法回憶起了,但這具身體還記得。不帶任何悲傷的淚水自眼中流出。站起來,我轉身看到了一個黑發青年。在看到我的一瞬間,他臉上的焦急瞬間變成了震驚。

看著那雙藍色眸子,卻不知為什麽,與他眼中那流露出的悲痛一起難過起來。

……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情緒起伏了。

他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我向他微微鞠了一躬,感謝他沒有喊人過來抓我。

隨後,我便離開了。

那之後,迎來的終焉最終還是摧毀了所有。

這本於我們而言,並沒有什麽特別,不過是覆仇的對象,從人類變成了妖怪。即便是這樣,這弱肉強食的世界,卻也令我倍感疲憊。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變得只能靠吸收妖怪來維持自己。曾一度想回到蜃氣樓的那個手工店中去,但自己若是有一日沒有吸收妖怪,身體便會逐漸衰老。

般若又怎麽願意看到我變成這樣呢?

我們無路可走。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掠奪,不得不殺戮,不得不一步步靠近八岐大蛇。

直到有一天,自己再也無法通過吸收妖怪來維持了——

身體消融,埋入土壤,紮根大地,似是好久好久以前,便是這樣。沈睡著,偶爾醒過來會看到般若站在面前……卻也只是一瞬。

生命的盡頭是虛妄。

不知為何,在沈睡中的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再度睜開眼時,般若孩童般睡在樹枝上,振袖之靈宛若母親般抱住了他,也一同睡去了。

我稍微收緊了一下枝條,卻能稍微感受到一點晃動。不安地睜開眼,眼前卻是青色的天空。

沒有妖怪的嘶喊爭鬥,也沒有令人厭惡的吵鬧。

有的只有身邊的水聲——

自己在一只小舟之上,隨著河水慢慢地飄蕩著。柔和的風拂過我的臉,好似在安撫著我。周圍溫暖如春,青草的味道和花香隨風而來。

“這裏是……”這如夢似幻的景色令我不由得發出了疑惑。

一陣清脆的鳴叫從遠處的天空傳來。

我擡頭望去,那是一只琉璃般美麗的小鳥。它鳴叫著,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般若?”我試著叫了它一聲。

這只琉璃之鳥只是歡快地叫著,記憶也逐漸有序起來。

這裏是……

青之夢。

我的記憶愈發清晰。

夢野間的族人們相信,離群的靈魂會回來——

而這青之夢,是最後的告別。

我這殘破骯臟的靈魂,也能被他們接受嗎?

我松了一大口氣,感覺到了極度的疲憊。我慢慢地躺回了小舟上,那琉璃般的小鳥也從我的肩膀上飛走,在我的頭頂上飛著。

“琉璃般美麗的小鳥——”

恍若夢囈。

“能否請你駐足聽一聽,關於一個少女的故事?”

番外·染雪

那是六道之門打開後的第一場雪。

我們逃過了那些妖怪們的追殺,找到了一處還算安靜的山中,準備修養一番再出門。

他們所在之地,是個被遺棄的小村。在確定好範圍,般若便在四周布置下了幻境。他需要靜心休息一段時間,所以整個冬天,我便生活在這個小村子裏。

在靜養之前,他為我精心打扮了一番——

這並非異常之事,應該說他喜歡為他的同伴打扮。

我那不必為了逃避而掩飾的真容,在精心的打扮之下,顯得異常嫵媚動人。

“這麽一看姐姐,真是讓我一點都不願意去靜養了。”般若從身後抱住我,將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用手背輕推著我的下巴,以便鏡子能完全照出我的模樣。

“不靜養,就不能找其他妖怪玩了。”我看著鏡中的般若說。

“說得也是……”

雖然這樣說著,但並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反而扶著我的肩膀,輕輕地吻著我的側臉。

“現在可是白天,就要做那種事嗎?”

“又沒人,這次我要休息上好一陣子。那種事……我當然是無所謂,但姐姐沒關系嗎?”

我擡起手,輕捏他的下巴,沈默之間,已然淪陷欲望之淵,無法自拔。

好在,那之後般若便老老實實去靜養了。至於自己,在般若靜養的三天後,看到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身上帶著和般若類似的氣息,那並非怨恨,而是嫉妒。

那個時候,我正坐在村子裏唯一一棵大樹上,無聊地看著雪景。男人無視了幻境,徑直走到了樹下。

男人有著漂亮的紫色眼睛——不由得讓我想起在我離開京都時,在背後若隱若現的蛇眼。

見他許久沒說話,我也就沒了興趣,可又轉念一想,或許是從前認識我的人。

般若留了一個鬼面給我,而我正戴著鬼面,周圍又有幻境幹擾,只要我不出聲,這個男人也遲早要走。

只要來者不是人類,妖怪與惡鬼都是一樣,不能信任。

在樹上睡了一覺後,我打算去找點東西吃,於是輕松地跳到了樹下。般若的鬼面卻更快一步擋在我的面前,我這才看到那個男人正向我襲來。

這時,我看到他只有一只胳膊。

殺戮並非我的愛好,可對方沒有要停手的意思。不過,也來得剛好。

山下近來都有不少妖怪,若是他們一窩蜂都跑上來,我也沒那麽多精力去應付,倒是這個男人……

我想起了自己那混亂記憶裏,占有最多的名字——

夕夏。

對於一心想要殺死我的人或妖怪,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了。

所以,在幾次交手後,我佯裝失敗了。模仿著夕夏,竟然讓那個男人相信了。或許那個男人本來就已經神志不清了,當我用詭計告訴他,山下的妖怪擋住了去路,所以自己被困在了這裏時,他毫不猶豫地替我將山下的隱患清除了。

——是件非常不錯的工具。

只是,般若醒過來後看到了他,卻不太高興。

所以,拋棄他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到最後,那個男人都沒有看出,這一切不過是個假象,嘴裏還念著“夕夏”的名字。

我實在覺得厭煩了,便收斂起了在他面前假裝的溫柔善良:“你還是安心離開吧。沒有什麽夕夏,我也不是她。”

仿佛是瞬間清醒過來,男人那時瘋了一樣在掙紮。

可是那些妖怪們從來都是貪得無厭,為了得到男人的妖力,拼死地抓著他不放。

男人很快被撕扯成塊,化作了一塊碎片完全消失殆盡。

見到一切都消失,我這才放心下來。

冬日很快就過去了,雪也融化了。

春天來了,便意味著,又要開始一場逃亡和廝殺了。

但是,不要緊……

這長久的混亂才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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