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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輪之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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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輪之城(上)

日輪之城只有一天。

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在日輪之城待了真正意義上的三天了。

可惜的是,我從八俁遠那裏要過來的那面圓鏡,出來就被玉藻前借走了。我從「天道」之外回到現世的時候,鏡子裏面再次出現了一個身影。這一次不是彼岸花,而是大岳丸。

玉藻前似乎比我更加感興趣,他好像認識大岳丸。

“怎麽,玉藻前大人認得他麽?”我伸手要去拿已經沒有反應的圓鏡時,卻被一條尾巴搶先卷住了,我順著尾巴看過去,那是玉藻前身邊一只小狐貍——有些畏縮卻不甘心松開。

“……不認得。不過,晴明看到這面鏡子應該會很高興,借我一段時間?”

小狐貍靈性地將圓鏡交給了玉藻前,而玉藻前分外妖艷的眉眼間,帶著令我有些好奇的堅定。

“為什麽?”我問。

玉藻前伸出手拿住圓鏡笑了:“呵呵,你若是非要知道,不如直接去問晴明吧。”

“……”

“不過,他現在恐怕不在平安京了。你從海邊來,不可能不知道那邊的消息吧?”玉藻前繼續說,“曾經是荒川之主,現在卻只留下一把海國作。”

……荒川之主麽?但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個藍色小身影的事。

我這段時間,錯過了什麽嗎?阿夕對臨海的地方都布下了結界麽?不,不對,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根本不可能見到椒圖。那也就是說,在我回來的時候,和椒圖在一起的時候……

荒川就出事了。

阿夕在日輪之城,他來這裏幹什麽?

比起那個……

荒川出了什麽事?又或者說,玉藻前來到「天道」之外進行試煉,並非只是為了找回愛花和羽衣他們的靈魂?

不,不對。玉藻前確實是為了找回千代他們的靈魂才到「天道」之外。不過,這面鏡子,為什麽他這樣在乎?

正要離開這裏時,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於是頓住腳步:“……晴明他在哪裏?”

玉藻前沒有回答我。

我微微偏過頭去看他:“或者說,他是去找什麽東西了。比如說,像您手中拿的這面鏡子一樣的東西。”

“你應該要去荒川一趟吧。”玉藻前似笑非笑,“去了那裏你應該就知道了。我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望著玉藻前離開,我也不再停留,一路往荒川而去。

然而,我這一次見到的荒川,就如同破碎的圖畫,到處都是零碎的房屋碎片,還有……荒川族人的屍體。

傍晚的荒川四處海濤聲陣陣,但是周圍並沒有生命的跡象。我四處尋找了一會,希望能夠發現荒川的族人,最終還是一無所獲。正打算離開,身後傳來了細微的聲音,隨同一股頗為陌生的力量一起靠近了我這邊。

我猛地轉身,周身的妖力也被全部凝聚起來,要沖著身後的來者襲去。

“……小啞巴?”

她在看到我的一瞬間,楞了一下,仿佛是不相信我的到來。在那雙藍色的眼眸中,突然有什麽閃爍在那裏,將這傍晚的柔光悉數收入,似乎有什麽順著那張美麗的臉龐輕輕擦破空氣,落入沙灘裏。

“太好了……太好了……你沒有死……你回來了……”

她說著令人慶幸的話語,伸手輕輕地擦了擦眼角。

“……”

“對不起,你回來荒川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她有些自責,“如果他還在的話……荒川就不會……”

我走上前,有些費力地點著腳,然後伸手拍了拍她的額頭。雖然不是很確定,可如果是荒川出了什麽事,曾經那個想要征服世界的金魚姬,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或許也不算意外。

我收回手,想要開口安慰她幾句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表情有些怪異。

“你是金魚姬吧?荒川到底出了什麽事?”

然而,我這一問,她也終於不再忍耐。熟悉的悲傷仿若潮水一般,將我和她緊緊包裹住。看來玉藻前說的是真的了。

可是,荒川之主的實力我是見過的。那把海國作,也不是什麽一般的武器。能夠殺死他的,是妖怪麽……是誰呢?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以前能夠明白他說的那些話……”金魚姬小聲說,淚水又默默地流了下來,“你離開了這裏大概一年後,那些鬼船突然來襲,我根本就沒辦法幫上他……連幫助荒川的族人撤退,也十分吃力。”

鬼船……麽?大岳丸麽?果然,那個時候大岳丸,一定是還想說什麽。只是,他來入侵荒川幹什麽?

“鬼船?”

“是啊,那些鬼船突然出現,大個子……不,荒川他為了保護我們,自己一個人和那個叫大岳丸的妖怪對抗。”金魚姬不再流淚了,她默默地坐在了海灘上,然後望向了慢慢吞噬柔光的海面,“現在事情還沒結束,但只有我了,只有我才能保護荒川了。小啞巴,你還是趕緊去京都吧,那裏有大陰陽師晴明……”

金魚姬和我講述著她那天的回憶,那天大岳丸和荒川之主的戰況。隨著她的講述,我的眼前仿佛也曾看到過他們交手的畫面,我心知肚明,這些畫面是曾經是人類的夕夏看見過的。那些在我記憶中不斷消散的記憶,逐漸被這些蘇醒的鮮活記憶取代。可是,比起那些強者之間的較量,我更在意的是……

……為什麽她能這麽快就從悲傷中走出來?我迫切想要知道這個答案。

“為什麽?”我起身問,“他是你重要之人吧?為什麽你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放下所有?你是怎麽做到的?我知道的,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庇佑著你,而當你失去了這一切的時候,為什麽……能這麽坦然地露出笑容……”

她在我不斷的詢問中,逐漸由疑問變成了無奈。

“就算你這麽問,我也只能說,他一定不想要看到我弱小的樣子。我想要像他一樣,成為荒川之主,守護著荒川。總有一天,他一定還會拍著我的頭說,對我說一句‘不愧是荒川之主’。”

“……”

金魚姬擡頭看我:“小啞巴,那個時候他命我帶著族人離開,看著他的身影,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帶著大家離開這裏。可是,荒川……還有大家,都是是我珍愛的東西。我回想到了那一天,你的那次點頭,我也終於明白了他說的‘強者的力量是用來守護’的含義。所有的這些都讓我有了決心擋在大家面前,保護他們。你如果有什麽困難,可以和我說,雖然不能完全解決,但至少大家都會幫你。”

黑夜早已來臨,而我心中也說不出是何感受,唯有一直以來的孤獨陪著我。她從來就不曾迷茫,困惑的只有我一個而已。

“……不用。”

她已經找到了答案,但我還在掙紮。荒川之主沒有告訴她去做什麽,但荒川之主用行動告訴了她所有,以及那從未被說出口的守護。而這守護,連帶著守護荒川的心願,一同被她接收到了。

這大概是,玉藻前所謂的“愛”。

“小啞巴,你要去哪?這附近很危險的!海妖隨時會來!”我才走幾步,金魚姬就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那又怎麽樣?”

“那樣的話,你會受傷!就像你離開的那天一樣——”

“我受不受傷,和你又有什麽關系?我不是荒川的子民,也並非你的親人。”

“你是我的朋友!難道朋友受傷了我不應該擔心嗎?”金魚姬緊緊地攥著我的手,“這個時候,就算是他,也不會讓你隨意離開這裏的。所以,我也不會!”

朋友麽……

我轉過頭來看她:“你錯了。只有你把我當朋友,我從沒有將你當作朋友。”

“可那個時候……還有剛剛,那又算什麽?”金魚姬任性地反駁著我,好像在我面前,她變回了小時候的她。

我伸出另一只手,扳開她的手:“你就當作是同情吧。同情那個時候的你,和我以前一樣。”

在我的手得到一瞬間的自由時,一個結界將她和我隔了開來。

“怎麽會……?你明明那麽渴望別人接觸你,為什麽要這樣拒絕?”金魚姬用手拍打著結界,十分不甘心說,“那個時候,也只有你和他不會嘲笑我,這樣的你,應該和他一樣……”

我轉過身,靜靜地看著她的焦急模樣,一顆心逐漸沈靜下來:“荒川之主是荒川的英雄,他想要守護荒川的心願,現在已經交給你了。你也已經有了新的目標,無論如何都相信他會再次回到你的身邊。這是你們的事情,也是你們的「緣」。可是,我和你終究不一樣。我不過是個旅人,停留了一會終究也會離開。我要走上,是一條和你完全不一樣的道路。明白了嗎?”

因為焦急而握緊的拳頭,在此時也逐漸松開了,她慢慢地低下了頭,好一會才問:“你也要走了嗎?”

看著她失落的模樣,我沒有回答,然後想要轉身時,聽見她急迫地說:“那來做個約定吧!我一定會再次找到他,你也要答應我,在你走完那條道路後,回來荒川看一看,就算是旅人,也應該回來看看吧……”

“……抱歉,我不會再和其他人約定了。”

不知道金魚姬有沒有聽到了我說的這句話,但是海風變大了,她後來還說了什麽,我已經聽不清了。

按理來說,如果大岳丸入侵荒川,那麽我一定能夠察覺到他,但現在不行……阿夕的結界,不僅僅是設在了鈴鹿山,還設在了鬼船上……但是,他怎麽知道大岳丸一定會來入侵荒川?八俁遠告訴他的嗎?阿夕的陰陽術占蔔嗎?

能夠這麽精準又提前將我引去永生之海,那便是二者都證實了這一點。

這麽看來,八岐大蛇和鈴鹿山的異變脫不了關系。

但阿夕為何要這麽做?還有那個結界……不對,結界不在鈴鹿山上,而是在我的身上。這個結界究竟是什麽時候在我身上布下的?

這樣一來,事情的突破口就只有兩個了。日輪之城的阿夕和不知其蹤的八岐大蛇。不過找到了八俁遠,也就不難找到八岐大蛇。看來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日輪之城了。

我並不是很想去日輪之城,甚至內心有些抗拒。不過我也不知道怎麽去日輪之城,或許到晴明的陰陽寮去看看能找到有用的東西。

京都的街上依舊繁華,走在人群中,正想著去晴明陰陽寮的路,卻撞上了一個人。而就是這一瞬間,我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目光——被人識破了所有的偽裝的感覺。

我擡頭望去,一個黑色長發的陰陽師正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手中的琵琶十分怪異。妖怪的本能告訴我,這是個危險人物。

正當我要向後退一步的時候,肩膀被什麽人不知不覺輕輕地按住了。

“好久不見,紫姬。真沒想到你還活著。”

源賴光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而當我再望向那個拿著琵琶的陰陽師時,他已經消失不見了。空氣中還殘留著某種法術的氣息。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毫不猶豫地和他拉開了距離後,看到他和那時花火廟會一樣,一身白色浴衣,顯得平易近人。

他是怎麽感知到我的?我的妖力這麽容易能辨別嗎?

“……”

“不得不說,阿夕這個結界確實很好用。”他也沒打算再做什麽,“我只是來和昔日的族人打個招呼罷了,你不必這麽緊張。”

源賴光轉身,擺了擺手。

“……那個時候,在想要拋棄阿切的時候,你的心情是什麽?那個時候,你想要殺死我的時候,心情又是什麽?”

他的身影頓了一下,然後我聽見他的聲音從喧囂中傳來:“並沒有什麽心情,我所做的都是為了世間的安定。”

“……”

“不過,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可以坦白,這兩件事都不是讓人愉快的。只是……”他偏了偏頭,以餘光看著我說,“紫姬,你為何又迷失在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了?”

“這是我的事情,和你沒有關系。”

源賴光的肩膀輕輕抖動了一下,輕笑地回過了頭:“也對。”

看著源賴光的身影從人群裏消失,我這才拿出手中的那本東西。從那個我不認識的陰陽師身上,我得到了一本手賬。我不相信這只是個巧合,在這本手賬中記載的東西,興許有我想要的。

我最終沒有去晴明的陰陽寮中,因為那本手賬裏記載的時空術法,足以讓我找到這座游離於時間之外的日輪之城。

我來到日輪之城已經有三天了,卻依然沒能找到阿夕。日輪之城每天都不曾變化的場景,也不曾變化的人,他們重覆著昨日之事,進行著乏味而單調的對話。比如街巷那個和阿夕同名的女孩。她早上興致勃勃地想要為父母做一頓飯,結果到了傍晚,就已經被父母的慘死而折磨得難受至極。

我路過了這裏三次,也從沒有打擾他們。於這裏而言,我同樣只是個旅人。不過,如此精妙絕倫的時空重返,是誰想出來的呢?

這是第四天的傍晚,手中的藍色彎月石頭在餘光下閃著光芒。日輪之城中,令人愛戴的卑彌呼女王的盛大婚禮,也就此落下了帷幕。一次次的輪回,一次次地見到所愛之人,我註視著這些,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這強大的時空之術,是否也能為我所用?是否也能將我帶回那一天?如果是那樣,即便是陷入這永劫無夜的輪回,那也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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