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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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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原(中)

經過詢問,我才知道那傳信的孩子叫葉子。她的一雙眼睛很是明亮,看我又不敢直視。

“那位公子可說了什麽嗎?”

葉子小小地松了一口氣,雙手遞來一封信:“公子說,您看了這封信,就知道了。”

“不用了。”我微笑著說,“我從京都來,見過太多有才的人了。你就這麽告訴那位公子。”

我這才來到這裏第一天,就有人想知道我的底細。我走到了歌坊高處,看到葉子走向歌坊後的一座橋。

其實我完全可以去見那個人。花屋歌姬說,表演完了半個時辰裏,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之後的晚上時間,是必須為客人們服務。

華燈如繁花亂眼,葉子走向了一個身影有些單薄的青年面前。青年微微搖了搖頭,好像是知道我在看他一般,擡頭向我這裏看來。

那樣的註視我感到非常熟悉,不過我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青年戴著兜帽,恰好在轉身的時候,兜帽掉了下來。

我扶著欄桿的手忽地捏緊了,躍起來站在欄桿上,理智還是阻止了我的沖動。青年單薄的身體消失在了人群中,我的目光看向了遠處的海面。

一聲輕敲門響起,讓我回過神。我跳下欄桿,拉開門後發現葉子拿著一封信,在外邊等我。

“那位公子說,無論如何讓您收下這個。”葉子將信放在我的面前。

“那公子還說了什麽嗎?”我接過信,有些急切地問。

葉子有些驚訝地擡頭看我:“沒有……”

“那麽……那位公子長成什麽樣子呢?”

“誒?”葉子認真回憶起來,“這個的話……大概……”

我靜靜地等著葉子的回答,葉子皺了眉想了好一會,擡頭正要說,突然笑了起來:“紫姬小姐若是有兄弟姐妹,大概就是那位公子的樣子了。只是……”

“只是?”

“只是那位公子的頭發和眼睛,沒有紫姬小姐這樣好看的顏色。”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紫姬小姐的眼睛就像春日裏的綠湖一樣。”

我笑了笑,打開信問:“你去過林子?知道綠湖什麽樣子?”

信上寫著:“蒼茫山皚皚,花信風終吹山笑,夕顏常夏在。空目三兩無言語,平生不問百鬼事,朧月迷途何時歸。”

“……風一吹,倒映著綠樹綠草的湖面便動了。”葉子停了下來她對綠湖的描述,“紫姬小姐,您怎麽了?”

“那位公子要是再來,你便告訴他,讓他直接來找我。”

得了我的應允,葉子開心地離開了。只過了一會,風屋歌姬便請我到風屋去。風屋的歌姬,有花牌的本只有兩位,現在我加入進去,就成了三位。

之前風屋的那位歌姬和我坐在一起,敲小鼓助興。客人來之前和來之後的禮儀自然不必多說,客人們點來曲子,歌姬們便開始演奏。沒有人多說一句話,我只能跟著先前那位歌姬,有模有樣地演奏。

有些客人的喜好不同,並不愛著太鼓,於是,我和那位歌姬也有時間在風屋的休息處,喝喝茶。在這裏,遇上了之前的那位帶著般若的歌姬。

我和那位歌姬進入休息區時,本是有說有笑。那歌姬一進來,休息區便少了許多說笑聲。仿佛是習慣了這樣,她見我望她,她便微微點了頭,坐到了角落邊的榻榻米上。

“那個……請問,她是?”我試著詢問教我太鼓的歌姬。

教我太鼓的歌姬睜開眼看我,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她是和我並名的歌姬,掌古琴的細草。”

並名?……我似乎又知道了什麽。

“您是……”我小心地端著茶杯問。

歌姬目光流轉,清亮的嗓音不高不低:“我是浮舟。”

我偷偷地看了細草和浮舟一眼,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

“你若是想和她往來,要註意她身邊的妖怪。”浮舟好心地提醒我。

“浮舟大人知道細草大人是誰的人嗎?”我斟酌著問。

浮舟幽幽地擡眸看我:“誰的人也不是。”

我起身,微微彎了腰把耳朵湊過去。

“她在六年前的某個雨天突然來到這裏,渾身濕透,帶著她身邊那個妖怪。那天晚上,她在的競猜一方,全部都贏了。借著第一次露面的琴藝,很快就成了遠近聞名的歌姬。”

我聽完之後,正要開口問,一個侍女匆匆走進來。

“有位大人出高價,要請浮舟、細草和紫姬三位去演奏。”侍女不緊不慢地說。

這話一出,周圍的歌姬們都向我們投來目光,也開始竊竊私語。

“歌坊的規矩你可解釋了?”浮舟問。

侍女微微低頭說:“解釋過了,但那位大人出價極高,青雲子也同意了。”

這話一出,本來頗有微詞的其他歌姬們,都沒了聲音。

“……”浮舟顯然有些不樂意。

“既然青雲子都同意了,那便走吧。”細草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我們面前。

浮舟有些怪異地看了我一眼,只得起身。

我跟著浮舟一起,走到了竹簾後,依舊坐在浮舟身邊,跟著她一起演奏。

一曲結束後,浮舟和細草都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她們將身體伏拜下去,我也被浮舟壓著脖子伏拜下去。

過了有一會,一陣腳步聲傳來了,竹簾被掀開,從竹簾外透露出刺眼的光芒,一個身影逼近我。

“哪個是紫姬,擡起頭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樣說。

我遲疑了一會,才直起身體,便被一只手托起了下巴,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這才在有些炫目的燈火下看清楚眼前的人。

“松井大人何必這麽著急呢?”

借著餘光,我看到浮舟直起腰來,本是有些嚴肅的臉上帶著一抹似笑非笑。

名為松井大人的男人並沒有松開手:“這麽近看,反而更好看了。不枉我花錢高價請出……”

說著,這只托著我一把的手,便壓住了我的唇。我的瞳孔一縮,胃裏翻滾著的東西,突然湧上了喉嚨。仿佛很滿意我的反應,那只手微微松了下,拇指開始摩擦著我的唇。

越是這樣,胃裏翻滾得越厲害,腦袋也不禁眩暈起來。

“真是的,松井大人都不理我了。”一聲嬌媚傳入我的耳中。

細草半掩著和服起身依偎在松井大人身上。

“細草?”松井大人的手指又在我的唇上婆娑了幾回,才松開,轉身摟住細草的腰。

竹簾被放下了,浮舟扶住了我,退到休息區。我問到了她身上好聞的熏香,頭腦清醒了些,用力地推開了她。

“哇!”

浮舟眼疾手快,拿了一個茶杯給我。我大吐特吐起來,晚上喝的茶水全部吐出來了。我狠命地擦著自己的嘴唇,浮舟按住了我的手。

“別擦了,嘴唇已經破皮了。”浮舟拿了帕子替我擦了擦嘴唇。

我的腦海裏不禁浮現出離開狹間的時,八岐大蛇那個冰涼無比的吻,和出了狹間自己接觸到的溫暖感覺……

我擡頭看浮舟,她一臉平靜,卻又想說什麽。好一會我才緩過來,浮舟見我好了一會,便想起身。

“浮舟大人,細草大人她……”我拉住了浮舟的袖子。

浮舟看著我說:“松井大人是杏原不能得罪的一個大人物,也是紅纓歌坊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你遲早會是他的人,如果你想逃出去,還是盡早做打算。”

“……什麽意思?”我分外困惑,“他的人,是什麽意思?細草大人到底被他帶到哪裏去了?”

浮舟張了張嘴,好看的眉毛皺了起來,一手拉起我。

“游廊知道嗎?”

“知道。”

“那你知道游廊是幹什麽的嗎?”

“……幹什麽的?”

浮舟拉著我,來到滿是奇怪聲音的地方。可是,在這裏,壓抑的氛圍讓我渾身都很僵硬。

浮舟攥著我的手,拉著我在走廊兩邊的房間探看。最後停在了一個房間,她將門微微拉開了一點,擡眸看我。

我看了浮舟一眼,她的眸子裏在壓抑著什麽。我只往房間裏看了一眼,先前的惡心又浮上心頭。我急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浮舟拽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游廊。

之前能吐的都吐完了,現在也只是幹吐。浮舟帶我來到了歌坊的後門,直奔已經沒有人的橋上。

“本來那應該是你做的事,細草幫你做了。”浮舟松了手說,“可是歌坊裏,有幾個人沒做過呢……”

空氣裏有鹹鹹的海風味道,我慢慢壓下惡心,聲音漫在風中:“那為什麽,不離開呢?”

“……哪裏有說離開就離開?”浮舟諷刺一笑,“更何況,被家裏人賣作歌姬,我早就沒有了家。在歌坊,我好歹吃穿不愁,有住的地方,有人說話。”

“……”

“你是破落貴族的小姐,自然不知道歌坊裏的一些事。可是我們大多數人都想要活下去。”浮舟看向了遠方的海。

“為什麽?”

“為什麽?”浮舟的手指向了無盡的黑暗,“只要活著,就會有無數的可能,就算是微弱到不可察覺的奇跡,也是會發生的。”

“……”

“就像那個別人都不相信的傳說一樣。”浮舟放下了手,“離人閣的歌姬不知火,最終成了大妖怪不知火,脫離了她原有的命運。這就是奇跡。”

“奇跡?”

“嗯,奇跡。”浮舟說著,便往回走,“我一直相信著,活著便會有好事發生。人一旦死去了,就什麽也沒有了。”

浮舟說完這些話,靜了一會,才長呼一口氣:“反正你這麽小也不會懂,既然你沒事了,那就趕緊回去休息吧。”

看著浮舟遠去的身影,我才開始回味她說的話。至今為止,我從未像浮舟一般,那樣向往活著的感覺。

盡管看了那麽多漂亮的景色,也認識了那麽多人,可真要說起自己是否向往這個世界,我回答不上來。那時候能出狹間,也只是不想要失去能占有哥哥笑容的機會。這可以是我活著的理由,卻無法成為我向往這個世界地理由。

浮舟她們在努力地活著,我不過只是活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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