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區：田園小鎮3（下章新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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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區：田園小鎮3（下章新副本）
這段記憶片段對穆塔來說極刺激，長度卻也極短，投映出來的影像幾乎就是一張一閃即逝的照片。或許是穆塔本人根本不想記起它，身體本能地在抵觸著這段回憶。
“圖片”中的穆塔眼角外側的蝶翼花紋已經盡數浮現出來，張開到最大限度，紅色的深度也已經濃郁到近乎於黑，臉色很不好，嘴唇也幹裂著，顯得既疲倦又憔悴，整個人像要崩潰了一樣，搖搖欲墜。
那是一種黎明“見過”，但又沒在現實世界中見過的極端狀態。
——她“見過”，是在美夢小鎮那場共感夢裏，當年還在夜離族禁地做聖子時，他耗盡了幾乎全身法力阻止了那場本該是幾千年不遇的大地震之後，基本就是這樣的狀態。
隨著他一起被消耗到極致的噬神蝶饑餓難耐，他自己也勞累空乏至極，卻還要忍耐邪蠱瘋狂想要進食時帶給他的巨大折磨，以至於理智岌岌可危。
他腳邊也的確倒著許多許多具被噬神蝶吸幹生命力而死的屍體。
可與上一個安全區中那段帶明晰邊緣線的顯示屏狀記憶中的景象不同，雖然都是被他身上伸出的血絲刺穿瀕死，這次的“圖片”中的她卻顯得沒有那麽震驚，沒有那種被她一直認為無論如何不會傷害她的人所殺的不可置信、痛苦意外。
畫面中她甚至是緊緊抱著他的。
身體被刺穿，滿嘴都是血，但依舊抱著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喃喃地在他耳畔說著話。
只是這投映出來的片段畢竟是源自於他的記憶，大約是那樣的情景下他彼時已經沒有心力再去聽、去記住她說了什麽了，伴隨畫面一起出現的是一種嗡嗡聲，像是機械運轉的嘯叫，也像是強烈精神刺激下的耳鳴。
嗡嗡聲將“她”的聲音蓋住了，什麽也聽不清。
但她能看得見，畫面中的穆塔在不停地發抖，抖得好像隨時都可能支持不住跪倒在地，就像受了極重極重、致命的傷。
明明身體被刺穿的是她，他是那個“捕食者”，她才是那個已經上了砧板的“食物”，可他們當中，他才更像是被殺的、將死的那個……
——他不是被噬神蝶控制了，但也絕對不是自願的。
他很痛苦，但他不得不親手殺了她，“吃掉”她……
他是被逼的。
甚至，這個逼迫他的人就是她本人。
除了她，應該沒人能逼迫他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到底得是什麽樣的情況才會導致他們不得不如此，才會讓她逼著他做出如此殘忍的事？！
她明明比誰都清楚，這會讓他永遠無法釋懷，永遠痛苦自責耿耿於懷，甚至徹徹底底地毀掉他身心健康……
她不知道，甚至難以想象。
但她明白，她可以為了很多有意義的事犧牲自己，但只要還有別的選擇，她都絕對不可能這麽狠，竟然忍心這樣對他。
所以那必然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比一場原本會死好幾萬人的地震嚴重得多的、他耗盡了法力也無法解決的事。
一種不知因為什麽，但唯只有他把她“吃”了，才有可能得到解決的極端情況。
而且……
在那因為記憶片段太短而一閃即逝的投映畫面中，除了“他們”二人的狀態，她的目光還掃到了一些其他的細節。
比如，畫面中他們周圍地上倒著的那些被噬神蝶吸幹的屍體，全都穿著“零”組織下屬研究所的制服。四周靠墻有好幾個全是按鈕和推拉桿的覆雜操作臺，那似乎是研究所的某個研究室。
又比如，他背後是一扇鈦灰色的、很有未來科技感的金屬門，和共感夢中隨著爆炸聲跟她的屍體碎塊一起被炸飛的那扇門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她，在他的記憶裏，在同一個地方，以不同的形式死了兩遍……
而且，那些看不懂的操作臺上諸多的顯示屏當中，有一塊的右下角顯示著日期和時間。
6月28日。
又是6月28日。
…………
腦海中本能地捕捉著、分析著轉瞬即逝的投映中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同時，她的身體也一刻沒停，同樣近乎於本能地將他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她不住口地絮絮寬慰著，按揉著他緊繃僵硬的身體，努力讓他感受她此時確切的存在，用最直觀的觸碰和聲音讓他能夠從那一幕的刺激中拔出來，給他一些抓在手裏的安全感。
他良久未動，不出聲，也沒對她的安慰做出任何反應。
他就只是僵在那裏，用一種歇斯底裏般的力氣握著她的手臂，甚至忘了呼吸。
或者，更準確點說，他不敢呼吸。
腦海中突然出現的記憶雖然混亂又自相矛盾，但過於真實清晰，真切到讓他沒辦法否認它們，繼而，對眼前更美好的、她一切無恙好好地活生生地在他身邊抱著他關心他的這一幕產生不安與懷疑。
他本能地害怕記憶中的某些可怕片段才是現實，而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承受不住之下構築出來的某種美好的幻覺。
過去經歷的一切註定了他不可能是個樂觀的人。
他一向自知不受命運眷顧，所以總覺得，似乎沒有盡頭的孤單與痛苦才是穩定的真實，是他應得的，是人生的應有之義。除此之外，那些幸運、美好、甜蜜的東西都是神明偶爾垂憐時的恩賜。
既是恩賜，就是短暫的、不穩定的、隨時可能被收回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在美好和痛苦的兩種可能性當中堅信美好的那種才是真實，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的習慣，亦缺乏這樣的自信與勇氣。
哪怕聽得見聲音、感受得到撫摸、觸得到體溫，他也還是心慌，還是恐懼眼前的一切都是過於真切的幻境，記憶碎片中的那些才是真正的事實。
所以他連呼吸都不敢。
生怕呼出這口氣就會吹散眼前這場幻夢，手中握緊的一切就會頃刻消散成齏粉，就再也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找不回身邊的人，連騙自己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可是他又不可能永遠不呼吸。
“沒事的，沒事的，竹子，我在的，在的。看著我，感受我……什麽都可能是假的，但我的存在是真的，感受我，別怕，沒事的……”
她反覆呢喃著，一遍遍地試圖安撫，試圖讓他相信，給他確認，給他鼓勵。
突然間，僵在那久久不動的他突然急急擡頭，目光在周遭疾速掃過，像在天敵追逐下奪命狂奔走投無路的小動物急於尋找某種庇護。
但他什麽都沒找到。
目之所及沒有任何銳器。
下一秒，他猛地將身從她那個致密的懷抱中掙開一點，擡起沒和她綁在一起的那只手，一低頭狠狠地、拼了命地往自己手腕上咬了下去……
“竹子？！！”她大驚失色，慌不疊想要阻止，但沒來得及。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散開的同時，一股與他早已習慣成自然了的那種噬神蝶帶來的痛不同的、尖銳又陌生的疼痛感清晰地傳來，帶來一種難能可貴的真實感。
眼前的一切沒有潰散，她還在，正忙不疊地拽著他的手查看上面滲血的齒痕……
她一切無恙，而且在他身邊，是真的。
雖然不知道這種疼痛帶來的真實感能持續多久，什麽時候、再發生點什麽事，他就又會不安起來，又會開始覺得“在分離六年後她來找他了，並且真的在無限世界浩如煙海的副本中那麽巧地遇到，成功相認”這美好得不真實，不像是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需要再一次確認。
但總之，在這一時的這一刻，疼痛讓他暫時心安，暫時敢於相信。
他看著她，真真實實存在的、好好地活著的她，急切地雙手捧住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終於敢於吐出憋了很久的那口氣，然後漸漸地、漸漸地盯著她笑起來，笑得無比喜悅，卻又無比淒慘。
甚至，看上去有一點瘋癲。
他就那樣笑了一會兒，然後猛地再次紮回她的懷抱裏，一邊死死地、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裏一樣地抱著她，再也不肯稍松一松，一邊又像被抽掉了全身力氣一樣地撲在她身上，壓得她一點點同他一起躺倒下去。
………………
那天的那個片段之後，在藥水的作用下，穆塔還又回憶起了幾個其他的記憶片段，但都是一些以前他們日常相處的片段，還有一些他在“零”的駐地範圍內與茹音丹雅來往的片段，沒什麽重要的信息。
人都已經是那樣的狀態了，黎明當然沒有吃茹音飛醋的閑情逸致，只顧著積極回應他的擁抱，持續不斷地撫慰他、給他安全感。一邊心疼得不要不要地數落他“別人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最多掐自己大腿，你可倒好，下手這麽狠，非見血不行”，一邊對他手上的傷口進行處理。
更何況，那些片段裏他和茹音的互動也全都非常普通，叫人想吃醋都難。
絕大多數片段裏都是兩人隔著快兩米遠坐著，在談論一些聽不懂的蠱術、法術、修為之類的話題。偶爾也有閑聊，但基本都是茹音在拼命找話題尬聊，他負責迅速把天聊死，茹音說十句他回一句。
其中最“親密”的一段互動是茹音問他“我以後可以直接叫你名字，不叫聖子大人了嗎？”他冷著張無甚表情的臉淡淡地說，“嗯，可以。”……
就……最多也就算個一般朋友。
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種，談不上“女兄弟”或者“男閨蜜”。
盡管黎明以前並沒覺得當年在他失蹤前，他和茹音曾經有過那麽多次單獨接觸，盡管以他的性格居然願意頻繁和別人單獨見面以朋友來往，這本身也挺不可思議。但想想這人平時在家是怎麽跟她毫無偶像包袱地打滾賣萌撒嬌貼貼的，對比慘烈得她實在是沒什麽可介意。
就這樣，這次藥水的起效期慢慢過去。
穆塔卻絲毫沒有放松手臂的意思，依舊緊緊地、像溺水的人抱著唯一一根浮木一樣抱著她不放手，不動也不說話，也不像平時那樣撒嬌又依戀地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好像就只想這樣抱著，天荒地老地永遠抱下去。
見他那個狀態，黎明也不敢動，不敢說你差不多得了，我得幹別的去。感覺她但凡敢表露出一點不讓他抱著、要從他身邊離開的傾向，這人就分分鐘要再次崩潰，不知能瘋得再做出什麽事來傷害他自己。
於是她就只能什麽都不幹了，全心全意地守著他，讓他抱著，陪他躺著，愛撫他，喁喁細語地跟他說點輕松愉快有的沒的話題，不時親親他的額頭，做他的藥、他精神世界的穩定器。
直到夜色漸深，她漸漸支撐不住，就那樣枕在他懷裏，彼此緊緊相擁著胡亂睡去。
次日她醒來的時候依舊還是被他以完全一樣的姿勢抱在懷裏，他也依舊靜靜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望著她，不知是很早醒了，還是幹脆一宿沒睡。
不過小半個白天在加一整個晚上的相擁到底還是讓他好轉了許多，當她餓癟的肚子發出“咕嚕”一聲的時候，他終於肯動彈一下了，一邊還是黏黏糊糊舍不得放手，摟著她一起坐起來，一邊吃力地扯起一個看似正常的淺笑，問她：“餓了。——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然而最終那頓飯是他倆合力做出來的。
原因無他，那個組隊用的紅繩是消耗品，但要綁著進入副本後才會自動消失，而且一旦綁好除非自動消失，否則就再也解不開了。
她這次任務上面規定，為了保證他們進副本時能休息好、調整到最佳狀態，以最大程度降低在副本裏失手犧牲的可能性，也為了方便現實世界指揮部那邊掌握他們的動向，每兩個副本之間他們都要固定休息五天，有特殊情況不能遵守需要提前申請報備。
——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三天多裏，他倆全程都得保持著那個連體嬰的狀態，一直被綁在一起。
因為兩個人只有三只手，而且被綁在一起的那只手還基本什麽都幹不了，於是只能合作。切菜時他負責拿著刀剁，她就得負責按著菜一點點往刀刃底下挪，炒菜時他負責拿鏟子翻炒，她就得負責扶著鍋別被鏟子帶翻了。
其他時候也是如此。
比如吃飯必須坐在餐桌的同一側，而且因為她被綁住的是右手，左手又不太會用筷子，一開始她還獨立自主又倔強地把筷子當叉子戳著吃，但很快就不知不覺變成他來餵了。
又比如，休息娛樂的時候無論幹什麽，不管是看書、下棋、看電影、還是玩手機，都只能肩並肩坐著。然後慢慢地，很自然就變成互相偎在一起，再變成要麽他枕她腿上，要麽她歪在他懷裏窩著。
因為身高上的差距，還是她窩在他懷裏的時候比較多。
“感覺我現在也挺有小鳥依人那味兒了。”又一次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地就被他摟懷裏把他當恒溫沙發靠著了，從小當慣鏗鏘玫瑰的黎明不禁笑著自我調侃，還故意勾住穆塔的脖子，夾著嗓子用巨假巨膩歪的聲音逗著叫他，“是吧，哥哥~”
叫得穆塔當場瞳孔十八級地震，一張臉瞬間紅透，連脖子都紅了，整個人麻在那，張口結舌了半天都不知道應不應該應“嗯”。
她於是抱著他放肆地大笑出聲，笑得打滾，覺得他那個神情簡直可愛炸了。
他則在回過神來之後皺起鼻子“哼”她，做出一副突然無故被調戲欺負了好委屈的樣子來，跟她要“補償”，撒嬌笑鬧著。
總之，雖然生活上多有不便，但對這種被迫時時刻刻連在一起分不開的狀態，他其實享受得不得了，一副恨不能永遠解不開了才好的樣子。
她也同樣挺喜歡。
…………
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天，直到休息時間的最後一天晚上，黎明照例兌換了與現實世界通電話的時間與後方聯系，穆塔依舊緊挨著坐在她身邊，黏黏糊糊地摟著她，蜷身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之前不是只兌換兩分鐘？”看著她兌換了十分鐘通話時間，他問。
“嗯，現在離最終目的地越來越近了，家裏要給我同步一下其他人的位置距離、傷亡情況。——我是隊長嘛。”
她沒說實話。
實話是他們敲擊聽筒交流的那個密文需要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交流得長了，需要的時間顯著地比正常說話要長。
好在，他好奇心一向不強，只知道她和外面用密文聯絡匯報情況，但具體密文怎麽轉譯，她不主動說，他便也不問。
“你要求核實的情況已經與研究所方面核實了。”電話那邊說，“可以確定研究所目前無人正在從事那方面的研究。並且因為有可能造成一些倫理問題，研究所在多年前頒布過條文，原則上不再允許進行那方面的研究和實驗。”
“更早之前有人研究過？”她問。
“暫且不明。——即便在條文頒布前有研究人員進行過相關研究，也一定沒出過成果。而且現役研究人員中無人報告自己曾進行過此類研究，就說明當年即便有人做過，研究員現在也已經不在了，因此研究所沒有追溯已被封存的舊檔案。”
“需要繼續核實嗎？”
“是，請研究所方面再配合一下吧，很重要。”
接著，她突然問：“淩翎博士帶的那支科研團隊，‘家裏’現在跟他們還有聯系嗎？”
“有。”那邊答，“負責無限世界中樞解碼的研究團隊現在雖然已經完成了任務，處於休息狀態，但依舊定期與我們保持聯絡。”
“但周期性聯絡十天一次，上次是六天前，反饋必然要等到你結束下段旅程了。”
無限世界內外的溝通是單向的，只能等待研究所那邊花費魂幣打電話過去，後方是沒法主動將電話打進無限世界裏的。
“需要我們向研究團隊確認什麽？”
“幫我問一個人的旅行者編號，我需要和她直接溝通。”黎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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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記憶片段對穆塔來說極刺激，長度卻也極短，投映出來的影像幾乎就是一張一閃即逝的照片。或許是穆塔本人根本不想記起它，身體本能地在抵觸著這段回憶。
“圖片”中的穆塔眼角外側的蝶翼花紋已經盡數浮現出來，張開到最大限度，紅色的深度也已經濃郁到近乎於黑，臉色很不好，嘴唇也幹裂著，顯得既疲倦又憔悴，整個人像要崩潰了一樣，搖搖欲墜。
那是一種黎明“見過”，但又沒在現實世界中見過的極端狀態。
——她“見過”，是在美夢小鎮那場共感夢裏，當年還在夜離族禁地做聖子時，他耗盡了幾乎全身法力阻止了那場本該是幾千年不遇的大地震之後，基本就是這樣的狀態。
隨著他一起被消耗到極致的噬神蝶饑餓難耐，他自己也勞累空乏至極，卻還要忍耐邪蠱瘋狂想要進食時帶給他的巨大折磨，以至於理智岌岌可危。
他腳邊也的確倒著許多許多具被噬神蝶吸幹生命力而死的屍體。
可與上一個安全區中那段帶明晰邊緣線的顯示屏狀記憶中的景象不同，雖然都是被他身上伸出的血絲刺穿瀕死，這次的“圖片”中的她卻顯得沒有那麽震驚，沒有那種被她一直認為無論如何不會傷害她的人所殺的不可置信、痛苦意外。
畫面中她甚至是緊緊抱著他的。
身體被刺穿，滿嘴都是血，但依舊抱著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喃喃地在他耳畔說著話。
只是這投映出來的片段畢竟是源自於他的記憶，大約是那樣的情景下他彼時已經沒有心力再去聽、去記住她說了什麽了，伴隨畫面一起出現的是一種嗡嗡聲，像是機械運轉的嘯叫，也像是強烈精神刺激下的耳鳴。
嗡嗡聲將“她”的聲音蓋住了，什麽也聽不清。
但她能看得見，畫面中的穆塔在不停地發抖，抖得好像隨時都可能支持不住跪倒在地，就像受了極重極重、致命的傷。
明明身體被刺穿的是她，他是那個“捕食者”，她才是那個已經上了砧板的“食物”，可他們當中，他才更像是被殺的、將死的那個……
——他不是被噬神蝶控制了，但也絕對不是自願的。
他很痛苦，但他不得不親手殺了她，“吃掉”她……
他是被逼的。
甚至，這個逼迫他的人就是她本人。
除了她，應該沒人能逼迫他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到底得是什麽樣的情況才會導致他們不得不如此，才會讓她逼著他做出如此殘忍的事？！
她明明比誰都清楚，這會讓他永遠無法釋懷，永遠痛苦自責耿耿於懷，甚至徹徹底底地毀掉他身心健康……
她不知道，甚至難以想象。
但她明白，她可以為了很多有意義的事犧牲自己，但只要還有別的選擇，她都絕對不可能這麽狠，竟然忍心這樣對他。
所以那必然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比一場原本會死好幾萬人的地震嚴重得多的、他耗盡了法力也無法解決的事。
一種不知因為什麽，但唯只有他把她“吃”了，才有可能得到解決的極端情況。
而且……
在那因為記憶片段太短而一閃即逝的投映畫面中，除了“他們”二人的狀態，她的目光還掃到了一些其他的細節。
比如，畫面中他們周圍地上倒著的那些被噬神蝶吸幹的屍體，全都穿著“零”組織下屬研究所的制服。四周靠墻有好幾個全是按鈕和推拉桿的覆雜操作臺，那似乎是研究所的某個研究室。
又比如，他背後是一扇鈦灰色的、很有未來科技感的金屬門，和共感夢中隨著爆炸聲跟她的屍體碎塊一起被炸飛的那扇門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她，在他的記憶裏，在同一個地方，以不同的形式死了兩遍……
而且，那些看不懂的操作臺上諸多的顯示屏當中，有一塊的右下角顯示著日期和時間。
6月28日。
又是6月28日。
…………
腦海中本能地捕捉著、分析著轉瞬即逝的投映中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同時，她的身體也一刻沒停，同樣近乎於本能地將他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她不住口地絮絮寬慰著，按揉著他緊繃僵硬的身體，努力讓他感受她此時確切的存在，用最直觀的觸碰和聲音讓他能夠從那一幕的刺激中拔出來，給他一些抓在手裏的安全感。
他良久未動，不出聲，也沒對她的安慰做出任何反應。
他就只是僵在那裏，用一種歇斯底裏般的力氣握著她的手臂，甚至忘了呼吸。
或者，更準確點說，他不敢呼吸。
腦海中突然出現的記憶雖然混亂又自相矛盾，但過於真實清晰，真切到讓他沒辦法否認它們，繼而，對眼前更美好的、她一切無恙好好地活生生地在他身邊抱著他關心他的這一幕產生不安與懷疑。
他本能地害怕記憶中的某些可怕片段才是現實，而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承受不住之下構築出來的某種美好的幻覺。
過去經歷的一切註定了他不可能是個樂觀的人。
他一向自知不受命運眷顧，所以總覺得，似乎沒有盡頭的孤單與痛苦才是穩定的真實，是他應得的，是人生的應有之義。除此之外，那些幸運、美好、甜蜜的東西都是神明偶爾垂憐時的恩賜。
既是恩賜，就是短暫的、不穩定的、隨時可能被收回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
在美好和痛苦的兩種可能性當中堅信美好的那種才是真實，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的習慣，亦缺乏這樣的自信與勇氣。
哪怕聽得見聲音、感受得到撫摸、觸得到體溫，他也還是心慌，還是恐懼眼前的一切都是過於真切的幻境，記憶碎片中的那些才是真正的事實。
所以他連呼吸都不敢。
生怕呼出這口氣就會吹散眼前這場幻夢，手中握緊的一切就會頃刻消散成齏粉，就再也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找不回身邊的人，連騙自己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可是他又不可能永遠不呼吸。
“沒事的，沒事的，竹子，我在的，在的。看著我，感受我……什麽都可能是假的，但我的存在是真的，感受我，別怕，沒事的……”
她反覆呢喃著，一遍遍地試圖安撫，試圖讓他相信，給他確認，給他鼓勵。
突然間，僵在那久久不動的他突然急急擡頭，目光在周遭疾速掃過，像在天敵追逐下奪命狂奔走投無路的小動物急於尋找某種庇護。
但他什麽都沒找到。
目之所及沒有任何銳器。
下一秒，他猛地將身從她那個致密的懷抱中掙開一點，擡起沒和她綁在一起的那只手，一低頭狠狠地、拼了命地往自己手腕上咬了下去……
“竹子？！！”她大驚失色，慌不疊想要阻止，但沒來得及。
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散開的同時，一股與他早已習慣成自然了的那種噬神蝶帶來的痛不同的、尖銳又陌生的疼痛感清晰地傳來，帶來一種難能可貴的真實感。
眼前的一切沒有潰散，她還在，正忙不疊地拽著他的手查看上面滲血的齒痕……
她一切無恙，而且在他身邊，是真的。
雖然不知道這種疼痛帶來的真實感能持續多久，什麽時候、再發生點什麽事，他就又會不安起來，又會開始覺得“在分離六年後她來找他了，並且真的在無限世界浩如煙海的副本中那麽巧地遇到，成功相認”這美好得不真實，不像是會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需要再一次確認。
但總之，在這一時的這一刻，疼痛讓他暫時心安，暫時敢於相信。
他看著她，真真實實存在的、好好地活著的她，急切地雙手捧住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終於敢於吐出憋了很久的那口氣，然後漸漸地、漸漸地盯著她笑起來，笑得無比喜悅，卻又無比淒慘。
甚至，看上去有一點瘋癲。
他就那樣笑了一會兒，然後猛地再次紮回她的懷抱裏，一邊死死地、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裏一樣地抱著她，再也不肯稍松一松，一邊又像被抽掉了全身力氣一樣地撲在她身上，壓得她一點點同他一起躺倒下去。
………………
那天的那個片段之後，在藥水的作用下，穆塔還又回憶起了幾個其他的記憶片段，但都是一些以前他們日常相處的片段，還有一些他在“零”的駐地範圍內與茹音丹雅來往的片段，沒什麽重要的信息。
人都已經是那樣的狀態了，黎明當然沒有吃茹音飛醋的閑情逸致，只顧著積極回應他的擁抱，持續不斷地撫慰他、給他安全感。一邊心疼得不要不要地數落他“別人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最多掐自己大腿，你可倒好，下手這麽狠，非見血不行”，一邊對他手上的傷口進行處理。
更何況，那些片段裏他和茹音的互動也全都非常普通，叫人想吃醋都難。
絕大多數片段裏都是兩人隔著快兩米遠坐著，在談論一些聽不懂的蠱術、法術、修為之類的話題。偶爾也有閑聊，但基本都是茹音在拼命找話題尬聊，他負責迅速把天聊死，茹音說十句他回一句。
其中最“親密”的一段互動是茹音問他“我以後可以直接叫你名字，不叫聖子大人了嗎？”他冷著張無甚表情的臉淡淡地說，“嗯，可以。”……
就……最多也就算個一般朋友。
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種，談不上“女兄弟”或者“男閨蜜”。
盡管黎明以前並沒覺得當年在他失蹤前，他和茹音曾經有過那麽多次單獨接觸，盡管以他的性格居然願意頻繁和別人單獨見面以朋友來往，這本身也挺不可思議。但想想這人平時在家是怎麽跟她毫無偶像包袱地打滾賣萌撒嬌貼貼的，對比慘烈得她實在是沒什麽可介意。
就這樣，這次藥水的起效期慢慢過去。
穆塔卻絲毫沒有放松手臂的意思，依舊緊緊地、像溺水的人抱著唯一一根浮木一樣抱著她不放手，不動也不說話，也不像平時那樣撒嬌又依戀地在她身上蹭來蹭去，好像就只想這樣抱著，天荒地老地永遠抱下去。
見他那個狀態，黎明也不敢動，不敢說你差不多得了，我得幹別的去。感覺她但凡敢表露出一點不讓他抱著、要從他身邊離開的傾向，這人就分分鐘要再次崩潰，不知能瘋得再做出什麽事來傷害他自己。
於是她就只能什麽都不幹了，全心全意地守著他，讓他抱著，陪他躺著，愛撫他，喁喁細語地跟他說點輕松愉快有的沒的話題，不時親親他的額頭，做他的藥、他精神世界的穩定器。
直到夜色漸深，她漸漸支撐不住，就那樣枕在他懷裏，彼此緊緊相擁著胡亂睡去。
次日她醒來的時候依舊還是被他以完全一樣的姿勢抱在懷裏，他也依舊靜靜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望著她，不知是很早醒了，還是幹脆一宿沒睡。
不過小半個白天在加一整個晚上的相擁到底還是讓他好轉了許多，當她餓癟的肚子發出“咕嚕”一聲的時候，他終於肯動彈一下了，一邊還是黏黏糊糊舍不得放手，摟著她一起坐起來，一邊吃力地扯起一個看似正常的淺笑，問她：“餓了。——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然而最終那頓飯是他倆合力做出來的。
原因無他，那個組隊用的紅繩是消耗品，但要綁著進入副本後才會自動消失，而且一旦綁好除非自動消失，否則就再也解不開了。
她這次任務上面規定，為了保證他們進副本時能休息好、調整到最佳狀態，以最大程度降低在副本裏失手犧牲的可能性，也為了方便現實世界指揮部那邊掌握他們的動向，每兩個副本之間他們都要固定休息五天，有特殊情況不能遵守需要提前申請報備。
——也就是說，在接下來的三天多裏，他倆全程都得保持著那個連體嬰的狀態，一直被綁在一起。
因為兩個人只有三只手，而且被綁在一起的那只手還基本什麽都幹不了，於是只能合作。切菜時他負責拿著刀剁，她就得負責按著菜一點點往刀刃底下挪，炒菜時他負責拿鏟子翻炒，她就得負責扶著鍋別被鏟子帶翻了。
其他時候也是如此。
比如吃飯必須坐在餐桌的同一側，而且因為她被綁住的是右手，左手又不太會用筷子，一開始她還獨立自主又倔強地把筷子當叉子戳著吃，但很快就不知不覺變成他來餵了。
又比如，休息娛樂的時候無論幹什麽，不管是看書、下棋、看電影、還是玩手機，都只能肩並肩坐著。然後慢慢地，很自然就變成互相偎在一起，再變成要麽他枕她腿上，要麽她歪在他懷裏窩著。
因為身高上的差距，還是她窩在他懷裏的時候比較多。
“感覺我現在也挺有小鳥依人那味兒了。”又一次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地就被他摟懷裏把他當恒溫沙發靠著了，從小當慣鏗鏘玫瑰的黎明不禁笑著自我調侃，還故意勾住穆塔的脖子，夾著嗓子用巨假巨膩歪的聲音逗著叫他，“是吧，哥哥~”
叫得穆塔當場瞳孔十八級地震，一張臉瞬間紅透，連脖子都紅了，整個人麻在那，張口結舌了半天都不知道應不應該應“嗯”。
她於是抱著他放肆地大笑出聲，笑得打滾，覺得他那個神情簡直可愛炸了。
他則在回過神來之後皺起鼻子“哼”她，做出一副突然無故被調戲欺負了好委屈的樣子來，跟她要“補償”，撒嬌笑鬧著。
總之，雖然生活上多有不便，但對這種被迫時時刻刻連在一起分不開的狀態，他其實享受得不得了，一副恨不能永遠解不開了才好的樣子。
她也同樣挺喜歡。
…………
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天，直到休息時間的最後一天晚上，黎明照例兌換了與現實世界通電話的時間與後方聯系，穆塔依舊緊挨著坐在她身邊，黏黏糊糊地摟著她，蜷身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之前不是只兌換兩分鐘？”看著她兌換了十分鐘通話時間，他問。
“嗯，現在離最終目的地越來越近了，家裏要給我同步一下其他人的位置距離、傷亡情況。——我是隊長嘛。”
她沒說實話。
實話是他們敲擊聽筒交流的那個密文需要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交流得長了，需要的時間顯著地比正常說話要長。
好在，他好奇心一向不強，只知道她和外面用密文聯絡匯報情況，但具體密文怎麽轉譯，她不主動說，他便也不問。
“你要求核實的情況已經與研究所方面核實了。”電話那邊說，“可以確定研究所目前無人正在從事那方面的研究。並且因為有可能造成一些倫理問題，研究所在多年前頒布過條文，原則上不再允許進行那方面的研究和實驗。”
“更早之前有人研究過？”她問。
“暫且不明。——即便在條文頒布前有研究人員進行過相關研究，也一定沒出過成果。而且現役研究人員中無人報告自己曾進行過此類研究，就說明當年即便有人做過，研究員現在也已經不在了，因此研究所沒有追溯已被封存的舊檔案。”
“需要繼續核實嗎？”
“是，請研究所方面再配合一下吧，很重要。”
接著，她突然問：“淩翎博士帶的那支科研團隊，‘家裏’現在跟他們還有聯系嗎？”
“有。”那邊答，“負責無限世界中樞解碼的研究團隊現在雖然已經完成了任務，處於休息狀態，但依舊定期與我們保持聯絡。”
“但周期性聯絡十天一次，上次是六天前，反饋必然要等到你結束下段旅程了。”
無限世界內外的溝通是單向的，只能等待研究所那邊花費魂幣打電話過去，後方是沒法主動將電話打進無限世界裏的。
“需要我們向研究團隊確認什麽？”
“幫我問一個人的旅行者編號，我需要和她直接溝通。”黎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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