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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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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高聳的外墻困不住錯落有致的亭臺樓閣,令來客一眼便透著雲霧望見氣勢磅礴的王府宮殿。

車馬攢動,門外已是水洩不通。

前有侍女帶路,沈統領沿著寬闊的石板往內走去,耳邊已經傳來了隱約的樂聲。

單是走向主殿這一段路,沈統領就見識到翼王府的財大氣粗:珊瑚水晶鑲作路飾;羅錦綢緞作彩帶別在樹上,隨風飄然;五步一木雕石塑,十步一玉器擺件……數不勝數的珍材珠寶擺放自然,艷而不俗。

侍者引沈統領落座。宴上不少同級的官員都知曉沈統領近來頗受器重,本次出席還是翼王特邀,紛紛端著酒杯來敬酒。因此還未正式開宴,沈統領已經有些醉意了,再有誰人來敬,他也堅決不喝了,免得在宴上出糗。

作為這場宴會的主角,翼王是踩著點來的。

只是他剛坐下,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做點什麽,緊接著一撥人擁隨著一位黃衣金冠的貴氣少年踏進殿內,後邊還跟著一個蓋著絹布的大木箱。

“我來遲了,三哥莫怪罪。”

見了來者,眾人哪敢坐著,紛紛站起來要行禮。

黃衣少年擺手制止道:“諸位大人盡管坐著喝酒便是,不必多禮。”

他把蓋著綢緞扯下來,幾個侍衛把木箱打開,擡出一匹飛馳的五尺玉馬來,那玉馬栩栩如生,仿佛正在運動一般,一看就非俗件。這玉馬一顯面,翼王府上那些金玉銀造的擺件難免都黯然失色了些許。

“小小心意,還望三哥笑納。”

翼王很自然地把太子分類到“不速之客”這一門,雖然他確實象征性地請了幾個兄弟來,但是誰也沒想到太子會真的來。

來就算了,偏偏專門挑這個時候進來,這不就是搶風頭麽?

宴上的官員各懷心思,酒入喉如白水下肚,菜進嘴也索然無味。

翼王與太子共同在上面同坐著,底下的人誰吃誰喝都不安心,生怕他們藏刀帶劍的對話波及自己。

只有一個人,忽略了這表面和諧實則針鋒相對的氣氛,眼睛專註地看面前的表演。

那跳胡旋舞的舞姬、反彈琵琶的樂伶、擊鳴打鼓的壯丁……談笑風生的太子與翼王、金鍛銀著的碗筷……風動聞香的幕紗、耳邊模糊的嘈雜……

沈統領分明感到有一道銳利的目光釘在自己身上,他不動聲色地向周圍觀察了一番,除了絢爛的彩燈,顏開的文臣武將,什麽也找不著。

那道目光驟然消失了。

沈統領端著酒杯,手指摩挲著杯壁的雕花,仍小口地抿著杯中的酒。

此酒必非凡品,醇香留存舌尖,唇齒間的絲絲甜味,一並融化在喉口,化作一流熱潮滑了下去。

沈統領明白自己已有七分醉,卻還是貪杯。

這麽好的酒,拿來宴賓客?

想到自己微薄的俸祿,沈統領不由得苦澀一笑,把酒一飲而盡。

“哎?”坐在旁邊的人驚了一下,輕輕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沈統領,“沈大人,你怎麽了?”

“不好意思……我——”沈統領迷登著睜開雙眼,重新坐正。

另有人打趣道:“原來沈大人平素不愛參與宴飲,竟是因為‘一杯倒’的緣故麽?”

這麽記帳呢?沈統領擡起眼皮看了一眼那個人,記得當初他辦燒尾宴請自己去,自己好像是找了個借口沒去。

又有人說了什麽話,沈統領是聽不清了。他腦子已經混沌成一片,手中酒樽慢慢滑落,好在正掉在案上,沒有亂了菜碟,也未濕了衣襟。

“既然沈大人不勝酒力,諸位就別再戲他了——翠屏,把沈統領帶去歇息吧。”坐在主席的翼王善解人意地開了口。

一旁的侍女上前去攙扶沈統領,又聽見太子溫聲道:“沈統領恐怕是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不如讓福澤送他回府休息,還省得麻煩三哥。”

翼王與太子眼神撞在一起,誰也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翼王扭頭向沈統領問道:“沈大人覺得呢?”

沈統領真是好倒黴,剛好醉在太子和翼王暗暗較勁之時,周圍人不免帶著同情看向沈統領,猜測他會如何處理這困局。

沈統領頭腦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臣多謝兩位殿下好意,臣出殿吹吹風即可,不必勞煩兩位殿下。”

這一回答聽起來把太子和翼王一起得罪了,不過倒確實是一碗水端平。

“好啊,”太子笑瞇瞇地答應,“孤坐久了,也有些困倦,正好與沈大人一同去走走。三哥覺得呢?”

翼王亦笑著同意,心裏早就把太子剮了千萬刀。

太子這麽一句話,使得下面的官員驚訝得摸不著頭腦,對沈統領此人也就更為好奇。

沈統領何德何能,讓太子殿下遷就著他陪他出去散步?

太子與沈統領離殿後,翼王心不在焉地看著舞劍表演,低聲對旁邊的近侍道:“你去看著點,別讓沈瑛走了。宴散後我要在書房裏見到他。”

近侍點了點頭,隱身退去。

其實今晚一點風也沒有,但是殿外的空氣確實清新很多,沈統領站在一顆柳樹旁邊,認真地呼吸。

面前有個荷花池,太子就站在幾步之外。侍者得了吩咐,遠遠地待著。

“沈大人是真的醉了嗎?”太子站到沈統領身邊,望著遠處問道。

沈統領斜眼看了他一眼,念道:“這小子笑得不懷好意的,呵呵,又想幹什麽。”

隨後換了個恭敬的神態,低眉順眼道:“謝殿下關心,微臣現在感覺清醒了不少。”

太子:“……”

看來沈統領是真的醉了。

看著天上餅似的圓月,沈統領長嘆一聲,一撩衣擺坐在了地上,頭側枕著樹幹。

他的樣子過於傷感,太子出於好奇半蹲下來問道:“沈統領這是怎麽了?”

沈統領側過臉看著太子,眼裏流出幾分惆悵,“想家。”

原來如此麽?太子想了想,回答道:“倒也不難辦……”

沈統領搖頭,繼續把頭枕著。

太子又靠近了幾分,好聲好氣說道:“沈大人,你若真想回鄉,孤幫你跟父皇求個假便是。”

沈統領還是有些拉攏的價值的。

“沒用的,”沈統領眼中淚光忽閃,在月光映照下如琉璃碎片綴在眼眶,“回不去。”

思鄉情柔鐵漢心,自古便是如此,連沈統領這樣的人也為此所困。太子看著他月光下半睜的雙眼,問:“沈統領的故鄉在何處?很遠麽?”

沈統領低低笑了一聲。

“根本不在這兒……怎麽回?”

太子雲裏霧裏地聽他說話,雖然不知道他在講什麽,但是他身上透露出平日裏不曾出現的脆弱與痛苦,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共感引起了太子的情緒共振。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雲其還?歲聿雲莫。念我獨兮,我事孔庶。

這是他最近再讀《詩經》時印象深刻的句子,想不到此句竟在沈統領身上浮現了。

太子接著問:“沈……”

不料沈統領忽然攬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個人勾了過來。太子防不勝防,整個人跌了過去,右邊膝蓋頂住地面,好歹沒有摔倒。

後面幾個暗衛驟然出現,武器一齊架在沈統領脖子上。

“你們下去。”太子命令道。

暗衛又無聲無息地隱匿於黑暗中。

“啊……雷玄。”沈統領半抱住太子,下巴枕在人家肩膀上。

太子僵硬地杵在那,盡管已經見識過了沈統領喝醉後的胡言亂語,然而突然被這麽抱著,心裏竄上一股奇異的感覺。

大晚上的,在三哥府邸上跟一個不熟的家夥挨在一起,聽對方說些奇怪的話。

這可太落人口舌了,要被大臣或是言官看見,定參上他幾本。

他感覺黑夜裏的萬事萬物都化作了眼,在靜謐中監視他,企圖抓住他什麽把柄。太子猛地把沈統領推開,站了起來,在靜謐的夜裏激蕩的心跳聲格外清晰。

他走了幾步,回頭看見沈統領頭撞在樹上,居然不聲不響地靠在那睡著了。

他對自己的侍衛吩咐道:“去叫翼王府的人給沈統領安排個房間歇著。孤要回宮。”

他今晚不過是來殺殺三哥威風,又不是真的想給他過生日慶生辰,露露面當然就要走了。

“殿下,沈統領的酒確實與他人不同,屬下曾在西域見識過。此酒名為‘月吟醉共宵’,是一滴千金的烈酒。”一個黑衣人掀開馬車簾子,抱拳跪下。

“啊……三哥還真是舍得,用這樣金貴的酒灌一個小統領,”太子腦海裏又出現了沈統領發酒瘋的模樣,“那沈瑛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讓他使這種手段?”

“殿下,要不要屬下現在……”

太子把手一擺,“你以為三哥是吃素的?他花那麽大價錢要弄醉沈統領,還能讓你把秘密聽了去了?”

“無妨,”太子又道,“反正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孤之前讓你查沈統領,知不知道他家鄉在哪?”

厲莘想了想,回答道:“回殿下,在濕州。”

濕州?太子閉上雙眼,眉頭一皺。

濕州不過離京城快馬一日距離,就是慢行,幾日也可以到達。沈統領那句“回不去”是什麽意思?

“你再去查查雷……”太子揉了揉未平的眉心,“罷了,不關事。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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