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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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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隔閡

◎你不就是因為我搶了你的位子,你心裏不平,才不願意見我!◎

張輔之被下人扶著緩緩直起身,拍了拍衣擺輕咳了一聲:“敢問祝賢盛可在府上?”

“在,當然在!”一聽是來找祝老爺子的,下人當即堆起一個笑臉,“老爺子正在自個兒屋裏呢,您二位快請進!”

兩人跟著下人進了門,陸恒之用鼻子使勁嗅了嗅,當即道:“你們府上今個晚飯有番茄炒蛋!”

“可不是嘛,您真是神算啊!”下人笑著附和道,“今個祝老爺子特意吩咐的多備一道甜口,這會子晚膳應當剛好送過去,本來還想著給您們再開壇好酒的,如今怕是我們府上再好的酒也比不上您二位帶來的這壇吧!”

陸恒之大笑:“你這小子鼻子是真好使啊!”

下人笑嘻嘻地引著兩人到了祝賢盛的院子,便拱手作揖,告辭了。

“有什麽事您二位再吩咐,小的隨叫隨到!”

“嗯,去吧!”陸恒之朝著那下人揮了揮手,張輔之哼了一聲,“你倒是在這安定侯府上混熟了。”

“你不知道,這府上新鮮事多著呢。”陸恒之說完,便拉著張輔之進了屋子。

張輔之眉頭緊皺:“你這不敲門的習慣能不能改改?”

“我進別人屋又不這樣。”陸恒之滿不在乎道,“難不成你和老祝的屋裏能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張輔之深吸了口氣,壓住要發出來的火:“他人呢?”

“肯定在內間。”陸恒之說罷徑直往內間走去,“這邊。”

而此時的內間,紫檀木地的八仙桌上擺滿了一大桌子菜,坐在桌前的祝賢盛卻遲遲不動筷子,就坐在那幹等著。

三個小輩站在邊上面面相覷,錢志遠附到楊紈楓耳邊小聲道:“先生等什麽呢?”

楊紈楓淡聲道:“等人。”

“等誰?”

還未等楊紈楓開口,一根木拐便敲到了錢志遠屁股上:“哎喲!”

祝賢盛瞪了他一眼:“你仨還不走,不是說了今個晚上不在我院裏吃。”

錢志遠苦著臉吐了吐舌頭,那還不是怕您有個什麽狀況啊。

老爺子都那麽大年紀了,如今這精神狀態又這麽差,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誰放得下心啊。

當然這話他不敢說,這要是說了,有個三長兩短的估計就得是他了。

楊紈楓嘆了口氣,剛要開口說點什麽,內間的門簾忽地被掀開了,陸恒之的聲音如約而至:“老祝你又欺負學生啦!”

祝賢盛沒好氣道:“又不是你學生,和你有什麽關系。”

“行行行,和我沒關系。”陸恒之擺了擺手,“你看看我帶誰來了?”

說罷,他側過身讓開了一條路,又一只枯槁滄桑的手掀開了門簾,張輔之緩步走了進來。

楊紈玦和錢志遠差點驚掉了下巴。

太師大人?!

老爺子等的居然是那位代行丞相之職、身居百官之長的張太師?

見到來者,祝賢盛別扭地轉頭看向別去,然後發現仨小子還在這站著,連忙吼了一聲:“趕緊滾,別在這礙我眼!”

楊紈楓反應最快,當即就朝著三個老人作了一揖;隨後楊紈玦也反應了過來,連忙跟著自家弟弟一塊行禮;最後他倆趕緊拽著還楞神的錢志遠一溜煙跑了。

祝賢盛極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桌對面的兩個老兄弟:“別站著了,坐。”

張輔之環視了一眼內室:“你這住的地方不錯。”

比從前還好。

他們三個裏邊,其實出身最好的是祝賢盛。

他和老陸都是布衣出身,家裏窮得時常還得被祝賢盛接濟。

祝賢盛家原本是鄉紳,在他們仨的老家那一片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因此這老小子當年才會那般恣意風發,立志要做那百官之長的丞相。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們家後來遭逢橫禍,家裏田地和值錢的東西能變賣的都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院子,還有一個瘸了腿的殘廢。

一個人守著一座空房子,眨眼間大半輩子就過去了。

倒是他和老陸,即便出身艱苦,後面卻都青雲直上,實現了自己的抱負。

老陸生性不受拘束,便拒了翰林院的職位,專心做學問,最後成為了名揚天下的儒聖;而他步入仕途,平步青雲,最終卻代替老祝坐上了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

祝賢盛哼了一聲:“再不錯也比不上高祖禦賜的太師府。”

張輔之冷笑,並未答話,陸恒之見氣氛不對,連忙上來打圓場:“這麽一大桌子菜,你倆再不吃飯可就涼了啊。”

說著往桌上一看,調笑道:“不多不少三雙碗筷,你這可不就是等我倆呢嗎!”

祝賢盛瞪了他一眼:“吃個飯都堵不上你的嘴。”

張輔之瞥了一眼桌上豐富的菜肴,拿起屬於他的那雙筷子,笑了。

陸恒之看向他道:“正好他不歡迎咱倆,那壇屠蘇酒咱倆開了就得了,他不樂意喝。”

“我什麽時候說我不樂意喝了!”祝賢盛敲了敲桌子,“吃著我的飯菜,還想著自己喝獨酒?!”

陸恒之大笑,張輔之朝後面的下人招了招手,下人當即抱著酒壇子過來打開,頓時屋內酒香四溢。

“不愧是幾十年的陳釀啊。”陸恒之感嘆了一聲,把酒杯遞了過去,“滿上!”

“好嘞!”下人應道,給三人都滿上了一大杯。

張輔之忽地有些恍惚,幾十年前,柳州翠湖亭下,當時祝賢盛也是這麽豪邁地吩咐他家的下人,把一壇新釀的屠蘇打開,給他們仨都滿上。

幾十年了,他們早就變了,如今卻又仿佛什麽都沒變。

... ...

已經很好了。

喝了酒,仿佛從前說不出口的話也都能說出口了,哥仨就著一大桌子菜,不知不覺聊到了從前。

張輔之已經喝紅臉了,他“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指著祝賢盛:“你不就是因為我搶了你的位子,你心裏不平,才不願意見我!”

祝賢盛同樣滿身酒氣:“你,你為什麽不接受高祖的封官,那可是丞相!”

“你覺得我稀罕那個破丞相的位子嗎!”張輔之眼眶泛紅,“那個位子是你的,我從來沒想著要過,就這樣你還不願意見我!”

祝賢盛低下頭,半晌,忽地笑了:“該是你的,你就去拿唄,反正我已經坐不上那個位子了。”

“我再說一遍。”張輔之把酒杯重重地敲在桌上,死死地看著祝賢盛,“那個位子我不稀罕。”

“哈哈哈,好一個不稀罕。”祝賢盛扶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你不稀罕,可我稀罕!”

“你都知道我坐不上了,你替我坐上去也好啊!”祝賢盛指著他,“可你幹什麽了?當著百官的面拒旨,好大的氣派!最後只落得了個太師的虛銜!”

“你放屁!”張輔之幾十年來第一次爆了粗口,“誰說我是虛銜!我是平時不管事,那是我懶得管!高祖的那句‘代行百官之責’你當是說著玩的嗎!”

“你也知道是高祖說的啊!”祝賢盛的身子有些搖晃,“別以為我不知道新帝差點就把你官袍脫了!你現在要是丞相,新帝他敢這麽對你?!”

“行了行了。”陸恒之勸和道,“你倆啊,就為了這麽點小事憋悶在心裏這麽多年,值得不?”

“說白了不還是掛念對方。”他嘆了口氣,“說開了就完了,繼續喝酒!”

“喝!”祝賢盛的手差點沒撐住桌子,眼看著人就要栽倒,下人連忙扶了一把,把他扶回了椅子上。

張輔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後道:“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

“我當初拒了那個位子,就是不想跟你有芥蒂,要是這樣你反倒心裏有了隔閡,那我這麽做還有什麽意義?”

他這般說著,蒼老穩重的聲音裏竟多了一絲委屈,那個昔日裏和天子針鋒相對都能面不改色的當朝太師,卻是在自己的老兄弟面前險些潸然淚下。

祝賢盛低下頭,沈默了半晌:“你以後就走你該走的路,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不值得你倆幹什麽。”

“怎麽叫不值得?!”陸恒之不高興道,“這我也得說說你了,你把我倆當成什麽了?和咱們哥仨的感情比起來,那高官厚祿算個屁啊!”

“而且你怎麽就是廢人了?”他指著門外,“紈楓,跟著你念了四年的書,連中五元!”

“他就是你!那小子知道你的期望,他願意帶著你的意志往前走,人生在世一輩子,不就是盼著有人繼承自己的一身衣缽嗎!”

“他能青出於藍勝於藍,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啊!”

祝賢盛低聲笑了:“他能不能連中六元還未必呢。”

“怎麽就不能了?”陸恒之又扭頭看向張輔之,“老張你來評評理,你就說紈楓那孩子能不能連中六元?”

張輔之卻沈默了。

陸恒之詫異地揚起眉:“你覺得那孩子不行?”

張輔之搖了搖頭:“不是他不行,殿試可是聖上選拔。”

只怕新帝未必能慧眼識珠啊。

此言一出,屋裏的氣氛一下子寧靜了,陸恒之推了推倆人:“嗨呀,想那些做什麽,紈楓就是金子,到哪都能發光,就算沒拿狀元,到了翰林院也能一路青雲直上,幹到丞相那不是早晚的事!”

張輔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陸恒之張羅道:“咱哥仨再走一個!”

這晚,三個人酩酊大醉直到深夜,半夜張輔之的下人和紈玦紈楓他們悄聲摸了進來,才發現三人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們三個趕緊去外邊喚來了下人,看著下人們背張輔之和陸恒之上了馬車,把他們都送回了家。

隨後,這三個小輩合力把祝賢盛扶到了榻上,給老爺子脫下鞋,仔細地蓋好被褥。

末了,錢志遠瞥眼看到桌上酒香四溢的屠蘇酒壇子,走過去顛了顛,見裏面還剩了點底。

他舉過酒壇子仔細嗅了嗅,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頓時直達肺腑。

“這酒肯定是好酒。”他看向其餘兩人,“你倆喝過酒沒?”

楊紈楓搖頭。

楊紈玦道:“喝得不多。”

先前父親在世,有時候會讓他陪著喝幾杯,那酒的味道並不怎麽樣,嗆人得很,可是他也不好推辭,不過內心確實越來越抵觸喝酒。

錢志遠捧起酒壇子:“沒喝過的今個嘗嘗,反正剩的也不多,嘗個甜頭就完了。”

三個人到了院外,就坐在臺階上看月亮。

今日的月亮圓得很,錢志遠仰頭喝了一口:“嗯,不烈但是挺甜,真是好酒!”

說罷他把酒壇子遞給楊紈楓,楊紈楓也仰起頭喝了一口,隨後皺起了眉頭:“我怎麽覺得是苦的。”

錢志遠笑道:“苦中帶甘,酒就是這樣的,你多喝幾次就知道了。”

楊紈玦看了他一眼:“你家裏不是挺窮的麽,怎麽看你這樣喝酒的次數還不少?”

“喝酒取暖啊。”錢志遠仰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冬天炭火不便宜,但是土酒就好買多了。”

楊紈玦接過酒壇子,也喝了一口:“確實不烈,也是甜的。”

原來酒也可以不那麽難喝。

“下個月這個時候,就該殿試了吧。”錢志遠看向倆人,“有信心沒?”

楊紈楓整理了一下袖口:“盡力而為。”

楊紈玦笑了:“反正不會落榜就是了。”

“這倒是。”錢志遠哈哈大笑,“我再來喝一口。”

哥仨輪流接過酒壇子,把酒壇子裏剩下的酒瓜分幹凈,錢志遠和楊紈玦倒是還沒什麽,只是楊紈楓已經醉得站不起來了。

“這才幾口啊。”錢志遠扶起楊紈楓,“這酒量不行啊。”

楊紈玦只覺得自己渾身發熱:“你怎麽跟個沒事人似的。”

“哥們千杯不醉。”錢志遠道,“行了,我看你也有點醉了,自己還能走回去嗎?”

楊紈玦擺擺手:“你送紈楓回院子吧,我自己沒問題。”

錢志遠扶著楊紈楓回了騰雲軒,芷若和巧織連忙把楊紈楓扶回了榻上:“少爺這是喝酒了?”

她們印象裏少爺從未喝過酒,怎的第一次喝就喝得這麽醉?

“這小子酒量不行。”錢志遠道了一句,便揮手離開了。

芷若和巧織面面相覷,只好給楊紈楓蓋好被子。

只是到了第二日,全府的人都醒了,唯獨楊紈楓仍舊在昏睡,到了日上三竿,芷若走進來一看,便見到楊紈楓的胳膊上布滿了紅斑。

她連忙往屋外跑去:“少爺喝病酒了!快去拿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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