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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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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身死

“阿雲,江南的案子我信不過別人,只有你去了。”

“切記一定要暗中行事,莫要讓他人知曉。”

“我在宮中,等你回來。”

蕭憬琛的聲音在腦海裏回響,顧雲一手捂在已經五個月的孕肚上,忍著不適,另一只手撩開簾子,大聲對正趕著馬車的齊昭道:“還有多久?”

馬車外暴雨侵襲,夏末秋初的冷風挾著冰雨直擊面門,使得顧雲有些睜不開眼。

為著趕路,顧雲和齊昭已經連著三日未能好好歇息,馬也換了兩匹。

齊昭披著蓑衣戴著鬥笠,可還是架不住暴雨兇猛,整個人濕漉漉的,雨水不斷滑過眼簾,他艱難地擡臂把眼前的雨水揩掉,邊拉著韁繩邊大聲回答顧雲,“門主,只要過了這個山崖,穿過前面的密林,就能到主路上了,按照咱們的腳程,不出四日,定能趕到!”

天色早已暗淡,四周漆黑,左面是山壁,右面是斷崖,斷崖下並無河流,而是暴雨傾瀉下匯集的雨水,帶著山石,在低窪處奔騰傾軋,氣勢洶洶。

馬車的一盞油燈晃晃悠悠,照著前方一丁點路況,更襯得周圍詭譎變幻,不知暗中會出現什麽牛鬼蛇神,兩人俱是提著一顆心。

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到達江南督造,趕在那些善後人的前面,他們可謂是日夜兼程,可即便大人受得了,顧雲腹中的孩子卻是受不了的,這會兒已經在肚子裏翻滾得厲害,攪得顧雲難受至極。

齊昭回頭瞥了一眼顧雲,又是一陣閃電雷鳴,將天空劈開縫隙,慘白的光打在了顧雲臉上,隨之而來的,是滾滾雷聲。

齊昭心下無奈,“門主,快進去吧!雨大。過了這一段後,咱們暫時休息一會兒,就算你我受得住,腹中的孩子也受不住啊!您臉色實在太差了……”

這時,一旁車輪碾過一顆石頭,車身不穩,顧雲被這一晃力弄得跌進了車廂,背部重重砸到了車壁上,疼得他齜著牙,嘶了一聲。

可背上的疼痛遠不及腹中的不適,他慌亂地摸著腹部,一下又一下,“沒事的,沒事,你會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不知是在安撫肚內的孩子,還是安撫著自己。

這個孩子,蕭憬琛根本就不知道……

連他來傳令讓他去江南,也只是隔著屏風,聖人陛下不願看到他,只想讓他做事,因為他顧雲是當今聖上最好用的一把刀。

隔著屏風看不真切身形,何況現下只是五個月的身孕,還不大鼓脹,只微微隆起一點弧度。

蕭憬琛篤定他一定會為了他去辦這件事,不然也不會親自來見他。

顧雲也的確為了他走這一趟,只是,這一趟,終究會讓他失望了……

“門主!”

馬匹淒厲的嘶鳴,左側山崖被暴雨沖刷,滾下來好些個落石,大小不一,但都像是朝著這對主仆死命砸下來般,把馬給驚著了,馬蹄胡亂地躲閃。

齊昭穩不住馬,車廂也被上方滾落的落石砸得東倒西歪,最終,馬蹄踩空,連車帶人,往右側的斷崖滾落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齊昭被顧雲扔到了斷崖一處斜斜生長的樹幹上攔腰掛著,在斷崖縫隙裏紮根艱難長大的松樹,雖不高大,但異常堅韌,電光火石間閃電映照下被顧雲看到,想也沒想就把齊昭推了過去。

自己估計活不了,但齊昭沒了自己這個拖累定然無恙。

“不——!門主!門主——!”

齊昭被掛在崖臂的樹幹上,伸手去夠亦是徒勞,只能眼睜睜瞧著馬車帶著顧雲直直墜了下去……

翻滾跌落,暴雨泥石不斷沖刷,繩索斷開,馬匹和車廂分離開來,木質的廂體很快便分解了,車輪徑直斷成碎木,再滾幾圈,車廂徹底四散開來,將裏面的人直直暴露在了外面。

顧雲被撞得四肢都顛碎了般痛極,但死死蜷著身體,護著肚子,可這墜落的速度太快,車廂碎開之後,沒了保護,□□被堅硬的山體劃割,碎石不斷,不僅四肢被割得劇痛,頭也不停地被撞。

待他終於滾落到了崖底後,後腰又直直撞上了一處凸起堅石,悶哼一聲,一口血噗出,在面前形成一團血霧,又落回臉上,把原本漂亮艷麗的一張臉染得十分詭譎。

他仰面朝上,雨水不斷沖刷在臉上,將血水蜿蜒成淚痕,詭異又美麗,一點一點帶走他的生氣。

肚子劇痛,下\體不斷有熱血流出,腰怕是斷了……不,疼痛的軀體告訴他,斷了的不止是腰,還有腿,唯一能動的,是自己的左臂,他顫巍巍把左臂移到了肚子上,“……對不起……爹爹沒能護住你……”

又是一陣雷鳴電閃,倒是將被密林樹梢山崖圍繞的這一方上空照得淒厲慘白,似是深淵,而顧雲現在,就在這處深淵之底。

最後摸著肚子,顧雲倒是看開了,“原來你真的,想要我死……”

密實的雨幕下,剛剛那陣閃電過後,顧雲隱約看到了崖上伺機而動的黑影,看來,借著這雨勢,他今日註定要死在這兒了。

不過也不用補刀了,暴雨黑夜,墜崖重傷,種種加持下,他本就活不了。

“呵……”顧雲笑了起來,但眉頭緊皺,因為肚子劇痛,也因為自身生氣的流逝,“哈哈哈哈哈……蕭憬琛……原來愛你最後是要葬送我的性命啊……”

“……也罷……終是我太過執迷不悟……偏生要相信這帝王之情……”

被雨水打濕成一簇一簇的睫毛緩緩眨動,將混著雨水的淚擠掉,顧雲垂眸看向微微隆起的腹部,左手溫柔地覆在其上摩挲,勾起的唇角始終沒有放下,“莫怕,爹爹沒想和你告別……馬上就來陪你……黃泉路,咱們一起走……”

赤條條來到這世間,艱難地活下來,再為了官家做事這麽多年,沒曾想離開的時候,還有個孩子陪,也算是溫馨,只是可憐這孩子,未能降世便又墮入輪回。

顧雲,你真是,活得好沒有道理……

若有來生,起碼不要只做一把刀,為人爪牙,半點不由己,還是做自己的好,自由快活,才能如你的名字,如一片,自由自在的雲……

這樣想著,顧雲仰著頭,承受著夜雨的沖刷,長久地闔上了眼……

夜幕淒苦,暴雨沖刷,帶走了一具生來就不詳的軀殼,雙性伴生,一輩子只能活在暗處,走的時候也是晦暗至極。

二十五歲的顧雲,死在了替君王去往江南暗查的路上,帶著一個還未成形的胎兒,帶著他散盡的愛意,赴了黃泉……

——深夜,甘露殿。

蕭憬琛剛將今日的奏折看完,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一旁的香爐青煙裊娜,裏面的安神香韻味悠長,但卻並不能讓這位大黎新帝靜下心來,心緒不寧。

登基不久,各類事情龐雜,大小事務皆需處理,這位新皇陛下連著熬了好幾日。

一旁的劉全福將皇後先前送過來的安神茶遞了過來。

“陛下,娘娘方才親自送過來的安神茶,您可要用?”新帝與新後感情深厚,自太子時起,後院便只有這一位正妃,即位之後,自然也就這一位娘娘。

蕭憬琛沒有看他,顧自捏著眉心,一時間十分沈默,只聽到燭火的輕微嗶剝聲。

劉全福是先帝在位時就在跟前伺候的總管,新帝仁慈,即位後依舊留著他在身邊,但這些天他著實沒能摸清這位新皇的性子。

“孤是否飲茶,所飲何茶,還需要皇後操持?”蕭憬琛的聲音較為清亮,不帶任何慍色,卻當即就讓劉全福咚的一下跪了下來。

端在手裏的茶盞也掀翻在地,茶水將地面鋪就的氍毹浸濕,洇出深色的印子來,伴隨著淩亂的茶葉,劉全福一顆心撲通撲通狂亂地跳著,雙手伏地,渾身抖如篩糠。

“老奴,老奴不敢……”

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此時伏在氍毹之上,眼睛閉得死緊,看來新帝對皇後並無傳說中的萬般寵愛,而是有所防備……

“劉總管所言為何?”蕭憬琛起身將他扶了起來,“孤只不過是問了你一句,作何要這般害怕?”

劉全福低著頭不敢窺伺龍顏,一時間也不敢回話。

不過新帝十分善解人意,開口安慰:“孤將你留下,是看在你在父皇生前做得得體,照顧他老人家頗為盡心。所以,總管合該是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吧……這之後所有的大小事務,還得總管多多上心啊。”

蕭憬琛拍了拍這位老宦臣有些枯敗的手,劉全福立馬接話:“是。老奴必定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只為陛下萬事舒心……”

“嗯。”

一場主仆之間的暗潮湧動悄無聲息地平靜了下來。

蕭憬琛的眼睛微微瞇了瞇,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坐回座椅,“劉公公,給孤重新沏杯茶吧。”

“是。”

劉全福並不是皇後的人,方才多半是為了探他的口風。不過,就算是,按照剛剛那一下,也多能為他所用。

沏好茶後,劉全福退了出去,這時,一名宮人見這位總管離開後,才悄悄推門進了甘露殿,徑直走向重新伏案的新帝。

蕭憬琛聽見動靜倒是擡眼看了過來,眼神帶著淩厲,不怒自威。

那宮人打扮的人走近他面前,十分恭敬,“主人。”

“說。”

那人抿了抿唇,俯身湊到蕭憬琛耳邊,用細如蚊吶的聲音道:“門主……意外墜崖,身死。”

聽到此話,蕭憬琛並無任何表情,“可有詳實?”

宮人將懷中揣著的記錄詳實的折紙遞了過來。

蕭憬琛接過去,打開,一個字一個字地,用眼神描摹,半晌,平靜地道:“你去吧。”

“是。”

來得輕巧,走得無聲,“血羅門”從來都是這般做事妥帖。

蕭憬琛將詳實記錄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在看到“身孕”二字時瞳孔驟縮,薄唇微抿,目光最後落在“墜崖身死”的字樣上,久久不能移開。

是想過用什麽手段讓這個替他沾了不少血、知道他事情最多的“刀”死掉,但他沒有想過在這個時候,顧雲就這麽死了,死在去江南的路上,死於,一場夜雨。

墜崖,呵,墜崖,以顧雲的身手,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吶……

但是,五個月的身孕……這麽久以來不是都沒有嗎,怎麽這個時候有了?

蕭憬琛手指微曲,將詳實記錄給捏得皺了,他怎麽就這麽死了呢……

不過,早死晚死,都一樣,都一樣,蕭憬琛安慰自己,不過是計劃提前了,看來老天都在替他謀劃著這種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之能事。

呵呵,呵呵,新帝唇角勾了起來,笑得明媚,很好,非常好,這樣就不用再煞費苦心怎麽讓顧雲赴死了。

省了一步啊。

蕭憬琛這樣笑著,又死死盯著那句“現場有左相手下蹤跡”,左相……皇後的手居然伸向了顧雲,什麽時候開始的?顧雲為何沒告訴過他?

也是,他都已經死了,還要糾結沒有告訴自己這些嗎?!

蕭憬琛笑出了聲,仿佛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話,笑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笑到力竭,趴在案邊緩了好一陣。

隨後,一把掀翻了整個書桌……

——與此同時,在大黎新帝收到顧雲身死的消息之後,夜幕星河的草原上,一只海東青展翅翺翔,長嗷一聲,見著王帳便朝著從帳內走出的人俯沖向下,扇了扇有力的翅膀,鷹爪穩穩落在那高大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將海東青爪子上綁著的手書取下,摸了摸海東青的後頸,將這只矛隼交給近衛餵些生食,轉身進了王帳。

許是逐字逐句地看信,沈默許久之後,王帳裏傳來了器皿被掀翻在地的聲音。

叮叮當啷一通響後,低沈又壓抑的男聲傳出,“為什麽……”似是痛苦至極。

“蕭憬琛,你居然讓他死了……你怎麽敢……你也別想活……”

“……哥哥,阿祁會給你報仇,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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