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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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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池翊音等人很快就融入了這座無名小鎮的生活。

這座仿佛被時光遺落在外的小鎮, 每天都會迎著陽光醒來,鐘聲應和著鳥鳴從窗外傳來,一睜眼就能看到湛藍的天空, 以及窗外的薔薇花叢。

池翊音在這裏,第一次體會到了迎著晨光醒來的感受。

他還未睜開眼時, 就感覺到了旁邊傳來的溫度。不等起身, 身邊人就動了動,手臂壓了過來。

“早, 音音。”

閉著眼睛時, 感受到的除了透過眼瞼照過來的橘紅色溫暖光線外, 還有身邊人磁性含笑的早安聲。

池翊音楞了下,隨即也反應了過來,慢慢笑了起來:“早, 黎。”

並不急著起身,沒有需要操心勞力的事情,他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慢慢消磨, 在對方傾身靠過來時擁抱住彼此,耳邊就是沈穩的心跳聲, 令人心安。

這對池翊音來說, 是過於新奇的體驗。

在他年幼時,池旒就秉承著最嚴苛的教育理念, 小池翊音每天都會在太陽升起之前起床,讀書學習,鍛煉身體。即便成年,嚴格的自律也讓他二十幾年如一日的早起鍛煉讀書, 從未有過睡懶覺的經歷。

就算是在游戲場裏,他也依舊保持著這樣的習慣, 常常讓其他玩家投來怪異目光,不明白為什麽逃生日常裏,還會有人對自己這麽狠。

但今天算是個例外。

即便池翊音不想貪睡,有了昨晚的經歷在前,他也疲憊得不想起身。

不過,就算黎司君有心想要讓池翊音多睡一會,也抵不過樓下傳來的喧鬧聲。

池晚晚挎著籃子,帶著林雲雨,在院子裏剪下還帶著露珠的薔薇,想要用來裝飾房屋,但卻被睡在花園裏的猴子嚇了一跳,大喊了起來。

林雲雨也迅速進入戰鬥狀態,迅如閃電般出手,掐著猴子的脖子就將它拎了起來,把還睡得迷迷糊糊的猴子嚇得吱哇亂叫起來。

一時間,花園裏人仰猴翻,一片喧鬧。

池翊音嘆了口氣,擡手揉了揉頭發,覺得自己這補覺計劃算是進行不下去了,撐著手臂就打算起身。

“不再睡了嗎?”

黎司君有力的手臂橫過來,環住池翊音的腰身,將他帶向自己。

池翊音沒穩住身形,順著黎司君的力道跌向他,摔在對方結實的.胸.膛上,肌.膚相貼,他眨了眨眼,耳廓慢慢紅了。

他假咳了一聲,努力找出被被子纏住的雙臂,撐在黎司君兩側支起上身。

“算了。”

池翊音瞥了眼旁邊的窗戶,透過薄薄白紗,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花園裏的景象。

“既然那幾個都醒了,那就別想繼續安靜下去。還有顧希朝那個黑心的,說不準他一會兒就會來‘報覆’我,跑過來打擾。”

池翊音無奈聳了聳肩,對這幾人會做什麽心知肚明:“現在顧希朝估計還在看花園裏的好戲,那個記仇的,估摸著還記著昨天晚晚和雲雨聯手贏了他的事,嚇到晚晚的猴子,可能就是他扔出去的……”

“等花園裏的好戲落幕,就要輪到我們這邊好戲上演了。”

說著,池翊音俯身,一吻落在黎司君鎖.骨上,隨即從旁邊扯過睡袍起身。

只是在腳落在地面上時,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還是早有預料的黎司君伸手過來,將他護住,才避免了摔倒。

“我開始後悔讓那幾個也跟著一起過來了。”

黎司君註視著池翊音,眸光逐漸幽深,瞳色變成了近乎於深棕色,像是想要將心愛的音音重新拽回來。

如果不是因為樓下幾人,是以池翊音的力量為載體凝實的,他大概很想將那幾人都一個個扔出小鎮,讓他們不再有機會來妨礙他們的二人世界。

池翊音笑著擡手輕輕拍開黎司君的手臂,回身時,安撫性質的在黎司君額前落下一吻:“習慣就好,打擾我們的又不只是他們,還有太陽——你總不能讓太陽也不升起吧?”

池·新晉神明·翊音:世界物理規則總是要正常運行的,除了他們二人之外,沒有其他人可還行?

黎司君卻順勢擡手環住池翊音,側臉.貼.在他的腰.腹.前輕輕摩.挲,像是耍賴的大狗,不想讓心愛的音音離開自己一步。

“習慣不了。”

黎司君語氣裏泛著酸意,覺得連太陽都搶了他的音音:“要不就修改物理法則算了,讓太陽晚點升起,或者你什麽時候醒,什麽時候出太陽。”

池翊音眨了眨眼,擡頭默默想象了一下那樣的畫面,頓時被逗笑了。

那現實中的氣象學家天文學家們,大概要手忙腳亂的重新測定所有數據了吧,氣象研究所大概是最先哭出來的——放過物理天空吧,陰雲夠多的了。

“快點起來。”

池翊音哭笑不得的擡手拍了拍黎司君的發頂,雙手推著他的肩膀,努力讓他和自己分開些距離:“你是皮膚.饑.渴.癥嗎?不要一直貼著我,我要下樓了,你也趕快。”

在與黎司君說話的同時,他也沒有放松對花園的感知,在聽到花園裏的吵鬧聲逐漸平息後,他在腦海中默默計算了一下顧希朝過來搗亂需要的時間,然後發現還不到十分鐘。

池翊音:“……!”

就算他對外幾乎沒有尷尬這樣的情緒,但也不想讓自己的私人空間過分暴露在顧希朝面前。這和隱私無關,和勝負欲有關!

瞬間被激起了勝負欲的池翊音,立刻果斷推開黎司君轉身就走,打定主意,要在顧希朝突然出現在自家之前,打理好自己,讓顧希朝找不到任何可以促狹起哄的縫隙。

而被無情留在原地的黎司君:“…………”

更後悔把那群人一起打過來了。尤其是顧希朝,嘖。

但池翊音已經離開,黎司君本來柔軟帶笑的眉眼,在慢慢冷酷下來。

他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窗前的書桌,垂眸看著窗外的薔薇園,靜靜出神,眼眸裏滿是舍不得的情緒。

有音音在的地方,可以每日和音音一起迎著晨光醒來的悠閑日常,處處環繞著音音的氣息與打下的痕跡……他怎麽舍得離開。

只是……

“咚咚咚!”

忽然被敲響的窗戶,讓黎司君恍然回神,他微微轉動眼眸,便看到了氣喘籲籲蹲在外面窗沿上的猴子。

猴子艱難的扒著窗戶旁的凹陷,一口氣還沒喘勻,身上的毛都亂糟糟的,看上去像是剛逃難出來一樣,驚魂未定。

因為睡在花叢裏的猴子嚇到了池晚晚,讓護犢子的林雲雨追著猴子好一頓揍,猴子睡得正香也被打懵了,好半天才明白這是什麽狀況,趕忙逃命般往旁邊跑。

結果就是這麽倒黴,它沖出去的時候,又撞上了聞聲出門查看的馬玉澤,馬玉澤一驚之下,條件反射的揮手將它砸開,像是甩開暗器一樣,頓時就將它摔向了花叢旁邊的小溪裏。

可憐的猴子,還不等因為自己從林雲雨手裏逃生而歡呼呢,就眼前一花,然後就“咕嚕咕嚕”沈了底。

等它好不容易從溪水裏爬出來,風一吹,凍得它瑟瑟發抖。

結果擡頭一看,馬玉澤和林雲雨都圍在池晚晚身邊,在低聲安慰她讓她不要害怕呢。

幾個女孩子湊在一起,在燦爛晨光下站在薔薇花叢裏的景象,美得像一幅畫。

而旁邊的猴子:…………

只有猴子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好在那邊關了一夜門,就差沒掛個“請勿打擾,擾者死”牌子的小樓,終於也醒了。

於是,它就淒淒慘慘的跑來找自家上司了。

和在幼兒園裏被欺負了之後,哭著要找家長一樣。

只可惜,這位“家長”,不僅不會心疼,還滿眼嫌棄。

“你到哪搞成這副模樣?”

黎司君皺眉,上下打量了一眼窗外的猴子,不是很想開窗讓它進來:“很臟,音音有潔癖,你會弄臟地毯。”

猴子:……fine,我成依萍了。

但最後看猴子急得抓耳撓腮的,看著並不像是來閑聊,而是有正經事的,黎司君還是皺著眉,動了動手指修改了一下運行規則,讓猴子煥然一新的幹凈。

窗戶剛一打開,猴子歡歡喜喜的就想進來,但它剛探個頭,就僵在了原地。

室內的香氣混合著麝香飄出來,幽幽浮動。其中混合著墨水味道的木質香氣可以很輕易的辨認出來,是池翊音常帶的味道,而另外的……

就算猴子並沒有那方面的經驗,但它曾經也是掌管全人類數據庫的系統,對此可以很輕易的分析出來……嗯,昨夜確實,不宜打擾。

猴子從未像現在這樣慶幸自己的臉上有毛,不然紅得根本遮不住。

“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猴子生怕黎司君不願意聽到這個話題,一怒之下把自己趕出去,於是它趕緊幾步竄進室內,緊緊扒著書桌一角,誠懇又嚴肅的問道:“我能理解您對池翊音……新神冕下的感情,但是,您不必將自己搭進去。”

“就算兩位神同時在位又如何?就算新神拿到的並不是完整權限又怎樣?”

猴子小心翼翼的看著黎司君,拼命遮掩自己的不舍和難過:“我是您的造物,世界同樣是您的造物,八千年來,都是您在庇護生命和世界。任何來源於您的造物……”

“都不會想要看到您做出這樣的決定。”

猴子勸說,卻不抱希望:“請您再度考慮。在信件真正穿過時空抵達池翊音成神那一刻之前,一切還可以改動,您還可以變更自己的結局。”

黎司君卻漫不經心垂下眼,視線從窗外的小鎮收回來,重新落在手邊的書桌。

在桌子下方,藏著幾封還沒有寫完的信件。那是,池翊音所不知道的……黎司君不敢告訴他的秘密。

“不用再考慮了,你也不必再勸。”

沒有池翊音在身邊,黎司君恢覆成了猴子印象中的冰冷威嚴,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酷。

除了池翊音之外,沒人能幹擾他的決定,影響他的意志。

“正如你所說,創世神對於世界的影響,是絕對的。這也意味著,只要有我在一天,音音就無法全盤掌控世界,世界永遠都會向我倒戈。這是,我不想看到的。”

“音音通過了他的考驗,他是名副其實的神明,可以支撐著世界重新煥發生機,在廢墟之上,重建屬於他的國,行使他的權柄於大地。他擁有得到世界,掌管權柄的資格。任何的缺少,對他而言,都是不公平。”

“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況且……”

黎司君問猴子:“你怎麽能確保,像世界意識一樣的存在,不會重蹈覆轍?”

新舊神明更疊,力量對沖之下,因為新神池翊音否決世界意識的存在,所以在池翊音登上神位的那一瞬間,本就被池旒重傷的世界意識,終於因為它貪得無厭的私心而灰飛煙滅。

世界上再無這一個世界意識。

但世界總是會有一個世界意識的。

就像代理運行游戲場的系統,一個死亡,就會有新的出現。

只要世界上還有人類,人類還有意識,世界意識,就一定會有再度聚合誕生的那一天。

可,沒有任何存在能保證,下一個世界意識是純白幹凈的——世界意識高於人類意識,卻誕生於人類,人類是怎樣的存在,它就是怎樣的。

人的劣根性與陰暗面一日不除,世界意識,就不會永遠都是純粹的。

神明可以決定很多事,在人類看來,遠遠高於他們的神明處於他們的認知之外,因此被人類奉為全知全能的存在。

但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

比如防止人心墮惡。

比如,不花費任何代價就做成心中所想。

過去八千年間,黎司君眼睜睜看著人類的善惡輪轉,即便是在沒有戰亂的富庶之地,人類也永不滿足的貪婪,不知珍惜,糟蹋麥穗,索求更多。

和平時期待戰亂,戰亂時向往和平……得不到的,永遠是好的。在善惡的輪轉中,靈魂墮落,然後,慢慢汙染世界。

八千年如此。

新世界,又怎麽能保證相似的事件不會重演?

不用黎司君再多說什麽,猴子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舊神還在,依舊掌管著世界,那當新的世界意識墮惡之時,它就會挑撥離間兩位神明,從兩者的間隙間獲得它想要的力量,進而摧毀生命。

那對於所有生命以及世界,都是不可挽回的劫難。

雖然事件還未發生,但作為舊神的黎司君,已經在新的棋局剛剛開始之時,就看到了這局棋的最後一步。

並且,他要為了池翊音,防禦將要到來的毀滅可能性。

猴子沈默良久,終於輕輕嘆息。

“我很高興,能作為您的造物,來這世上一遭,親眼看看這個世界。”

猴子誠懇道:“無論您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會追隨於您,直到您的死亡……我的死亡。”

黎司君唇角勾了勾,微不可察的笑意一閃而過。

難得的,猴子也看順眼了。

不過……

“你昨晚,為什麽會睡在花園裏?”

黎司君想起了池翊音今早拒絕和他繼續貼貼的原因,為此而不快:“時間還這麽早,你就吵醒了別人的睡眠,不會羞愧嗎?”

剛表完忠心,被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的猴子:“???”

“昨天,昨天是顧希朝把我扔出去的啊!”

猴委屈,猴爆哭,猴要告狀!

“我本來在隔壁小樓的客廳裏睡得好好的,顧希朝就把我扔出去了,我才只能睡在花叢裏避風。”

猴子委委屈屈道:“誰能想到,這也能嚇到池晚晚小姐!”

黎司君:“…………”

聽猴子說完,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誰能想到?

當然是顧希朝能想到!

那家夥,記仇是真的。之前在小世界裏為了殺池旒利用他,他就要把這代價討回來。

——比如,打擾池翊音和黎司君的清晨時光。

池翊音兩人不高興,顧希朝就高興了。

想通一切,黎司君恨得直磨牙。

而在小樓樓下,通往後花園的廚房木質後門,輕輕被拉開,輪椅順著坡道悄無聲息的推進來。

廚房裏並沒有點燈,陽光已經透過玻璃灑進了客廳,將幹凈整潔的家具鍍上一層白金色,閃閃發光。

精致而意蘊深厚的家具在窗外薔薇花叢的映襯下,漂亮得像一副古典油畫,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曾經貴族時代的私宅。

而陽光透過挑高客廳上方的玻璃花窗灑進來,落在木質地板上,五光十色的斑斕美麗,如同夢幻般聖潔靜謐。

這裏的一切還維持著昨日的模樣,似乎主人還沒有起床。

巨大的落地窗外,鳥雀站在枝頭上,正好奇的歪頭朝客廳裏看過來,清脆的啼鳴是自然的鬧鐘。

顧希朝打量著眼前的房屋,氣定神閑的推著輪椅緩緩向客廳而去。不過,他最終的目的地並不是客廳,而是樓上的臥室。

看這樣子,池翊音兩人應該還沒起床,他可以嚇一嚇那兩人,最起碼也會……

“早啊,顧先生。”

一聲溫和帶笑的早安聲,冷不丁從旁邊傳來。

嚇得顧希朝手抖了一下,他瞳孔一縮,趕緊擡頭循聲望去。

然後他就看到,就在客廳旁邊的廚房吧臺旁,池翊音正坐在高腳椅上,笑吟吟的看著他。

池翊音依舊是他慣常穿的三件式整齊裝扮,頭發也被打理得整齊,不見一絲毛躁,可見已經起床一段時間了,並不是剛睡醒後急急忙忙下樓硬撐鎮定。

因為是在家裏,所以池翊音並沒有穿得很正式,領結和外套都不見蹤影,西裝馬甲將他本就緊實有力的腰身勾勒得漂亮,解開的襯衫露出鎖骨和一小片胸膛,漂亮的線條是藝術品。

他就那樣支著頭,姿態悠閑從容,長腿輕松撐著地面,笑吟吟看著顧希朝。

甚至在顧希朝吃驚看過來的時候,他還舉起手邊的熱紅茶瓷杯,向顧希朝示意。

“沒想到顧先生也起得這麽早。”

池翊音笑著問:“要來一杯紅茶嗎?早上潤潤嗓子。”

顧希朝在吃驚之後迅速整理情緒,收斂了多餘的表情,讓自己表面上看不出什麽來。

但無論是他還是池翊音,卻都對眼前的狀況心知肚明。

從池翊音將顧希朝帶出雪山小鎮之後,他什麽時候喊過顧希朝為“顧先生”?一般都會是親近的“希朝”,直呼其名。

這個禮貌的稱呼,更像是促狹的調笑,無聲的告訴顧希朝——“我知道你想做的壞事了。”

顧希朝擡手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鏡,再擡頭時,也看不出來他剛剛一瞬間被驚嚇到的心虛。

他聳了聳肩,上下打量了池翊音兩眼,笑道:“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沒想到,你還能起得這麽早,真是讓我吃驚。”

池翊音將手裏的書倒扣在一旁的吧臺上,攤手道:“如果不是因為某人惡作劇的想法,我確實不會這麽早起。”

他慢悠悠站起身,向顧希朝走過來,推著他的輪椅,一起走向客廳:“所以,現在開心一點了嗎?記仇的家夥。”

“之前問過你,被用來利用池旒之後,是否已經消氣。你那時可是明明說過並不在意,嘖,謊言。”

顧希朝一點都沒有謊言被戳穿的尷尬,他笑瞇瞇的擡頭看向池翊音,道:“就算是想報覆,不也被你發現了?這麽算起來,我的覆仇計劃還沒有結束。”

他說得恐怖,但語氣卻是輕松的。

池翊音也知道,顧希朝只是嘴上說的嚇人,不會真的做什麽——以顧希朝的手腕,他想要掀翻整個小鎮,都是輕松的。

如果說幾人之中,池翊音最忌憚卻欣賞的,那就是顧希朝了。

能耗費自己全部生命,以殘疾之身獨自應對惡貫滿盈的兇殘殺人犯,隱忍十幾年完成覆仇計劃,顧希朝其人,擁有池翊音所欣賞的全部特質,可以被視作可敬宿敵的存在。

要是顧希朝真的想要背叛池翊音,甚至殺死池翊音,那他做的就遠遠不會是今日的惡作劇了。

“黎司君呢?你都在這裏了,他沒道理還在別的地方呆著。”

顧希朝對黎司君的心意一清二楚,他知道,黎司君只會在有池翊音在的地方出現,甚至連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小鎮,存在的意義也只為了池翊音。

他笑著向池翊音身後看去。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下,就看到黎司君從樓上順著樓梯走下來,眉眼沈沈,帶著渾身的低氣壓,像是被人打擾了與愛人珍貴的共處時光。

顧希朝眨了下眼眸,笑得促狹:“我就說,池翊音都不在樓上了,你怎麽還能安心待在上面。”

黎司君哼了一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如果不是某人,我和音音也不至於這麽早起。要不然你自己離開吧,不要在這裏呆著了。”

他轉頭就看向池翊音,認真的提議:“音音把他送出去吧,我覺得這家夥應該不想和我們待在一起,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去改造世界了。”

“誰說的。”

從來都只有改變世界,使其幹凈純粹這一個理想的顧希朝,卻悠閑的否認了黎司君的話,他不緊不慢的笑道:“剛剛結束一場戰役,誰不想放松一下呢?”

“現實裏就算是尋常人也會有假期,我在小鎮上放松一段時間怎麽了?”

顧希朝無辜的攤手看向池翊音:“池旒之前造成的傷,還沒好全呢。”

池翊音:嗯,果然不出所料,又用池旒來說事情了。

池旒對顧希朝的解剖,近乎於本源的疼痛,讓顧希朝連同靈魂到身軀都變得破碎,活生生的體會到了眼看著自己死亡的痛苦。

即便他在池翊音成為新神之後,又因為與池翊音靈魂相連的力量而覆原,但那疼痛卻深深印刻在靈魂上,長久都無法消弭。

顧希朝很能忍疼,他一生中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忍耐,像獵豹一樣潛伏等待時機到來。

足夠讓任何人潰不成軍的死而覆生的痛苦,對他而言也只是疼痛加大了一些程度而已,疼痛對他而言如呼吸般習以為常。

只不過,他並不介意將這份疼痛拿出來作為交易,當做籌碼。

顧希朝足夠了解池翊音。

果然,池翊音在聽到顧希朝的話之後,也只是聳了聳肩,並不準備計較他剛剛沒有成功的惡作劇了。

“希朝既然想留下度假,那也無所謂。”

池翊音看向黎司君,笑著抱怨道:“在游戲場裏,估計沒人能真正睡一個好覺。”

成神的考驗超乎人類極限,要的就是人在極限條件下,突破自我,打碎再重塑,向神明進發。

任何不經意間做出的舉動,對玩家們來說,都有可能是隱形的淘汰——有幾人能想到,就連暫居區都是被偽裝的陷阱,進入的人就會失去資格。

池翊音理解,畢竟世界要的是一個能夠為百億人決定未來的存在,任何的瑕疵,在百億人生命的重壓之下,都會被無限放大,造成災難。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黎司君抱怨。

黎司君擡手掩唇,卻覺得池翊音是在向他撒嬌。

……被可愛到了。

“嗯,好。”

黎司君不動聲色的走到池翊音身邊,將他和顧希朝隔開,在池翊音沒看到的角度,他還踹了輪椅一腳,讓顧希朝滾遠點,不要貼著他的音音。

“一起去小鎮的集市逛逛?”

黎司君笑著問:“餓了嗎?”

在對待池翊音的事情上,黎司君的細心程度不亞於再創造出一個世界。

小樓的廚房裏堆滿了日常食材,任何烹飪想法都可以被滿足,這裏被布置得像是一處真正生活的家,在精致的同時,也沒有失了人間煙火的溫度。

不過,這並不妨礙黎司君邀請池翊音出門一起走走,對他而言,和池翊音像是尋常人類相處,每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

池翊音沒有拒絕,他主動伸出手,握住了黎司君的手掌,將自己微涼的手指窩進對方的掌心取暖。

“走吧。”

黎司君眼眸裏閃過笑意,也輕輕握緊了池翊音的手。

兩人並肩走出小樓,陽光灑落在他們肩頭,風吹過來時帶著幹凈露水的味道,薔薇花輕輕拂動。

池翊音瞇了瞇眼眸,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胸臆間都充盈著幹凈凜冽的氣味,心曠神怡。

迎著陽光,他側眸看向身邊的黎司君,兩人相視而笑。

只留下顧希朝在客廳裏,無語的看著兩人手牽手並肩離開的背影。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踹了一腳的狗,嘖。

在池翊音沒出現之前,他可堅決想不到,那樣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還有這樣一面。

顧希朝:明明最記仇的是黎司君!他還吃醋,這個醋壇子。

猴子蹲在樓梯上,警惕的看著顧希朝,它也不敢跟上黎司君,又不敢下樓,一時間進退兩難。

不過,就算猴子再怎麽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還是驚動了顧希朝。

他的敏銳感知,可從來都沒有因為眼前的悠閑田園氛圍而放松。

顧希朝掀了掀眼睫,不等看向猴子,就先朝著發出輕微響動的方向招了招手:“過來。”

猴子:“……能不去嗎?”

顧希朝微笑。

猴子抖了抖,艱難的靠近。

它警惕的看著顧希朝,每一步都走得像是在刀尖上,磨磨蹭蹭試圖逃避。

猴子可還記得,昨天就是這家夥把它扔出去的——罪魁禍首就是他!

可惡,它才是那個被踢了一腳的猴!

就因為顧希朝想要捉弄池翊音兩人。

顧希朝輕笑:“怕什麽?我一個不良於行的人,隨便一個孩童都能打得過我,我又不會吃了你。”

猴子:“……但你會坑人,坑死的那種。”

池翊音評價顧希朝就是地獄本身的時候,當時還是系統的猴子,就深以為然,而與顧希朝近距離接觸的經歷,更讓它確信了這一點。

猴子:你永遠可以相信池翊音的判斷——是真準啊!大魔王從來都是大魔王,至於顧希朝,還是有多遠躲多遠。

顧希朝從猴子臉上看出了擬人化的情緒,他不由得輕笑出聲,因為猴子的畏懼而感到愉快。

他掖了掖蓋在腿上的毛毯,也推著輪椅向大門的方向而去。

本來就是為了捉弄池翊音而“報仇”,池翊音不在,索然無味。

“你是打算留在這,等池翊音他們回來之後嫌棄你是個電燈泡,還是跟我走?”

顧希朝漫不經心的向後面的猴子問:“說不定這回,我不會再利用你了呢?敢不敢賭一把?”

猴子腹誹:你給我選擇的權利了嗎?你看看這個家,這麽大,這麽多房間,這麽大的院子,哪個角落能給我待?!

睡花叢都能被林雲雨揍QAQ

它想了想,還是跟著一起出了門。

不僅池翊音兩人,池晚晚和林雲雨也不見了。

在池翊音經過花園時,得知池翊音要去逛集市,池晚晚頓時來了興致,也好奇的想去看看。

池翊音看著池晚晚亮晶晶的眼睛,笑著點了點頭,也叫上了沒有說話的馬玉澤。

馬玉澤有些吃驚,還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問池翊音是在說自己嗎。

池翊音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來見見這個全新的世界吧,玉澤。”

他說:“像我曾經與你說過的,讓你痛苦的舊社會,已經一去不覆返了,在這個時代,所有女孩,都可以獲得恣肆快樂,不必再如曾經的你一樣被束縛。”

馬玉澤緊張的捏了捏衣角,抿著唇也止不住笑意,她還是笑著走向了池翊音,跟著他們一起向小鎮集市的方向走去。

池晚晚的生命停留在年輕的花季,最後定格在覆仇的暗色,她很難得有這樣歡快的記憶。

不僅是她,無論是馬玉澤還是林雲雨,她們的死亡,都痛苦到令人不忍卒讀。

黎司君準備的小鎮雖然是為了池翊音,但也間接治愈了池晚晚等人的昏暗底色,讓她們慢慢放松下來,從緊繃的戰鬥狀態脫離,重新有了還活著的氣息。

他選擇的小鎮,雖然小,卻足夠平和美麗。

家家戶戶盛開著鮮花,房屋整潔漂亮,行人不多,但在路上遇到池翊音等人,小鎮居民都會驚喜的笑著,向池翊音等人熱情的打招呼,詢問他們是不是新搬來的那戶人家。

池翊音笑著點頭,說他們是一家人搬來。

當“家人”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時,不論是黎司君,還是池晚晚等人,都短暫的怔楞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他。

黎司君註視著他的太陽,無法移開視線。

而小鎮居民們也都對難得的外來人友好又熱情,不僅為他們指了集市的方向,還歡快的讓池翊音稍等一下,隨即急匆匆的回家,又拎著小籃子回來,塞進池翊音手裏。

蓋在籃子上的漂亮蓋布掀開後,有些是自家做的蜂蜜,裝在剔透的玻璃罐子裏,系著紅紅綠綠漂亮的絲帶,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漂亮極了。

有些則是居民自家烤好的面包,還有的是紅彤彤的蘋果,或者滿滿一籃子糖果。

小鎮居民大多都不年輕了,難得看到池翊音這樣年輕的人,又溫和俊美,都將他當做自家孩子看待,熱情得讓池翊音到最後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以在任何危險的兇煞之地游刃有餘,面對怎樣可怖的怪物也面不改色,心思縝密不會有任何慌亂。

但是當他面對是一群可愛的人,真摯熱烈的慈愛和欣賞將他淹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從未有過這樣經歷的池翊音,甚至有些手忙腳亂,剛謝謝了這位奶奶,又趕忙伸手接過那位大叔遞過來的烤香腸。

他的雙手都被各式各樣的禮物占滿了,甚至連手臂上都挎著幾個籃子,更多的只能由旁邊的黎司君分擔。

上了年紀的居民們看著彬彬有禮的溫和青年,越看越喜歡,夾雜著各種親昵描述的誇讚止都止不住。

不消片刻,就已經從“新搬來的年輕英俊的鄰居先生”,變成了“我的小花朵”、“親愛的孩子”、“神賜福的孩子”、“我的小獵豹”、“我親愛的小貓咪”……

池晚晚看著池翊音難得一見的手忙腳忙,不由得掩唇“噗!”的笑出了聲。

“沒想到池教授也有這一面哦,我還以為教授永遠都是冷冰冰機器人呢。”

池晚晚小聲和林雲雨咬耳朵:“教授也感受到了爺爺奶奶的熱情,有一種餓叫做爺爺奶奶覺得他餓。”

池晚晚說這話時,剛好一位鄰居奶奶心疼的說池翊音太瘦了,要多吃點,然後又彪悍的從家裏拎出了熏肉,拍在池翊音手裏,重得讓他差點一個趔趄。

好在黎司君及時幫他分擔了過來。

林雲雨看著這一幕,清冷的面容上也染上笑意:“嗯。”

“教授做了那麽多好事,不應該只有我們愛他。”

她輕聲向池晚晚道:“所有被教授救下的生命,都會像愛著自己的父親母親,愛著自己的兄弟姐妹,愛著自己的孩子那樣,敬愛他。這是他應得的。”

黎司君聽到了林雲雨的話,他瞥了一眼林雲雨,讚同的點了點頭。

再看向池翊音時,依舊是滿眼的驕傲與愛意。

而池翊音已經顧不上黎司君了,他就像是過年回村子的唯一一個年輕人,被爺爺奶奶圍著慈愛詢問,根本找不出一點離開的縫隙。

不過,池翊音能夠真切的感受到這些人傳遞的溫暖。

那不是曾經同齡人看怪物一樣的排擠眼神,也不是高山仰止的敬重卻不敢靠近,不是曾經求學時教授們欣賞一顆冉冉新星的眼神,更不是游戲場裏評估和警惕的目光。

在這裏,他只是他,融入人群中的尋常人。

而這些居民,也以最尋常卻溫暖的態度關心他。

池翊音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一股熱流湧入心間。

在此之前的二十三年人生,他一直都專註於對世界和真相的探索,從不在乎身邊人的目光,無論那是嫉妒惡意,還是敬仰善意。沒什麽能動搖他的信念和理想。

時間長了,他也心如止水,情緒再無波動。

正如池晚晚所言,他就像是理智運行的機器,永遠不會為情感所困。

但也沒有感受過情感所帶來的溫度。

可黎司君……他不僅給了愛。

還將人間的煙火溫度,帶給了他。

在這座遠離塵囂的小鎮,池翊音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溫度。

他擡眸,在陽光中望向黎司君。

四目相對,未語先笑。

愛意流轉在眼波。

“黎,謝謝……謝謝你所做的一切。”

“這並不是因為我,音音,只是因為,你值得。救了世界的是你,救了他們生命的,也是你。如果你沒有撐起這個世界,庇護生命,你所看到的小鎮,會毀於地震,你眼前的這些人,都會死亡,無一幸免。”

“他們所有人愛你,是來源於靈魂,是對於神明的信仰與敬意。這是,你創造的神國。”

“如果沒有你,我不會看到這一切。我深入黑暗,想要剜掉世界的腐肉,我所寫的每一個字,都是我攻擊世界和黑暗的武器。但是,你帶我看到了另一個課題……”

“世界不僅有黑暗,也有愛。它們共同組成了世界的模樣。”

池翊音向黎司君伸出手,在陽光與人群中,堅定的握住了他的手。

然後,他轉身看向身邊的人們,笑著道:“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一生的愛人。”

“他是,黎司君。”

教會我愛,贈予我溫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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