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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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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深夜的停車場, 沒有一個人影,只有池翊音的足音,孤獨的響起。

不知這個停車場已經多久沒有人使用了, 到處都遍布著灰塵,落腳即便再輕, 也會驚起塵埃。周圍停放的車輛也已經蒙上了厚厚的塵土, 無法透過車窗看到裏面的景象,只能隱約見一個輪廓。

但就在這樣安靜的停車場裏, 池翊音卻敏銳的聽到了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細小雜音。

空曠的空間, 成為了最好的擴音筒, 任何聲音都無法逃離,全都被無限放大,清晰可辯。

池翊音停住腳步, 靜靜站在原地,屏住呼吸。

他的腳步聲消失了。

但是在停車場裏,雜音卻並沒有停止, 而是一直回蕩,從遠處到身邊, 皆在回響。

好像有很多人, 在向池翊音所站立之處而來。

光線昏暗的游戲場中,氣溫驟然降低, 陰冷的風從縫隙中吹刮過來,嗚嗚咽咽如群鬼哭嚎。

而池翊音適應了昏暗光線的眼睛,也終於看清了那些來源於黑暗深處的影子。

他們有著人類的模樣,卻遠比人類要瘦削, 根本沒有實體,只有在燈光下潰散如霧氣的一團黑影, 看不清臉。

落滿了灰塵的車輛也恰在這時猛地亮起車燈,發出油門轟鳴的噪音。

一輛接一輛,整個停車場都被漸次點亮,交叉的光線也讓池翊音得以看清車裏的輪廓。

亮度的反差之中,車內的情形變得清晰。

那並不是一團黑色的空無一物,而是同樣……有著人形。

不,應該說,那是只剩下骨架的人。

每一輛車裏,都是人間煉獄。

像是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襲擊了坐在車裏的人,將他們在死亡前最後的痛苦模樣定格了下來,拼了命伸出去的手和嘶吼著猙獰的面目,現在已經變成了可怖的幹屍,東倒西歪的坐在車座上,還保持著想要開車逃跑的姿勢。

屍骸被層層灰塵覆蓋,暗無天日。

直到池翊音跟隨著心中疑惑走進停車場,有關他們的死亡,才在這一刻終於為人目睹。

池翊音心臟向下墜了墜,並不是懼怕,而是被這份深刻的情緒震撼。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拿筆記本,卻剛擡起手就僵住,再一次記起自己並沒有隨身攜帶筆記本的習慣。

池翊音眼眸沈靜的看著人影從四面八方走來,越來越多的影子出現,擠擠簇蔟,好像整個停車場都擠滿了鬼魂,逐漸將他包圍,沒有逃跑的可能性。

而旁邊亮起車燈的車子,也終於有了動靜。

車門被從裏面推開。

已經銹死的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打開,早已經變成幹屍的屍骸,搖搖晃晃的從車裏走下來,也慢慢擡起手,指向池翊音。

\"救,我……\"

‘讓我,離開這裏。’

‘我要回家,回家,帶我回家……’

‘不許離開,憑什麽,你能離開。’

‘留下來,一起,死…………’

無數道呢喃低語交錯融合,在空曠陰冷的停車場裏層層回蕩,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可怖。

池翊音意識到,這並不是它們第一次與自己相遇。之前在電梯轎廂中時,他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東西。

只不過那時轎廂的空間狹小,數量也有限,他可以憑借著自己的武力暴力鎮壓。

但現在……顯然,不管他到底是教授還是小說家,所擁有的體力,都不是數量如此龐大的鬼魂的對手。

池翊音的下頷線繃得緊緊的,垂在身側的手掌已經緊握成拳,思維快速運轉,不曾放棄過一秒鐘的尋找能夠逃脫困境的方法。

在停車場之外,同樣有人攥緊了拳頭,死死壓制著憤怒的沖動。

緊閉的公寓門後,並不是房間,而是一片虛無的黑暗,是神未曾構建過世界的虛空。

黎司君站在那樣的黑暗中,死死盯著展現在眼前的畫面,將池翊音在停車場裏的困境看在眼裏,恨不得立刻沖下去,將他的音音緊緊護在懷裏。

猴子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猴:我就知道是這樣……

“您,您要克制住自己啊。”

猴子膽戰心驚的靠近,瘋狂搜腸刮肚尋找能夠說服黎司君的話:“池翊音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只差最後一道世界的認可,就能成功得到神明位置,您不能,因為您的一些想法就,就打擾他……”

黎司君瞬間向猴子看過去的眼神銳利肅殺,如有實質。

猴子嚇了一跳,只覺得天靈蓋一涼,趕緊閉了嘴大氣不敢出。

等黎司君的視線移開之後,猴子這才敢重新呼吸,覺得自己差點生死鬼門走一遭。

“我知道。”

黎司君咬了咬牙,下頷線緊繃出銳利的線條,試了幾次才勉強將自己洶湧翻滾的情緒全都壓回去,努力維持著平靜鎮定的外表。

“不用你來提醒我。”

他的聲音很冷,在池翊音面前溫暖如萬頃波光的金棕色眼眸,現在卻凝固冰冷如鑄劍。

“如果不是為了音音……從一開始,就應該掀翻整個游戲場,連同世界意識一起毀滅。”

神明怎能忍受,自己對世界最後一縷溫度,竟然反過來變成傷害他所愛之人的利器。

猴子膽顫心驚,但幾次確認之後,總算是確定了黎司君真的不會毀掉最後僅存的小世界,這讓它的心臟重新回到胸膛裏。

黎司君隨意瞥了它一眼,對它的所思所想心知肚明。

他知道猴子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擔憂,但是如他所言,他不會幹擾池翊音必須要走的那條路。

他在等……

等池翊音走到他面前,親手從他這裏,拿走屬於神明的權柄與光芒。

新的紀元將以池翊音之名開啟,而舊日的神,將會成為新神最初也最虔誠的信徒,以鮮血與生命,愛他。

猴子還不等一口氣全吐完,一擡頭,就感覺什麽東西從自己身邊過去了。

它一擡頭,就看到黎司君略過自己向公寓門走去,就連屏幕上池翊音的畫面也留不住他。

猴子心下一急,連忙伸手去拽住了黎司君的褲腳:“您要去做什麽?!”

“不可以在這個時候去停車場!如果您打斷了池翊音的考驗,世界將無法確定他是否有足夠的資格成神,您以所有力量交換來的最後機會,就會付之東流!”

黎司君冷淡嗤笑了一聲,隨意輕踹開猴子:“我知道。”

“我只是。”

他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整棟公寓樓都在顫抖,每一寸空氣都在發抖,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好像下一秒就會在重壓之下崩塌。神明的怒意,燃燒了每一寸空間。

黎司君擡頭,冰冷看向上方:“我只是,去找一位故人,敘舊。”

昏暗中,池旒看著眼前的監視屏幕,殷紅的唇角勾起一絲危險笑意,絲毫不畏懼在屏幕中黎司君直直看過來的冰冷目光。

神明的眼睛裏,滿是警告的意味。

他在警告池旒——我不插手,但你不要太過分。否則……殺了你。

身為神明的黎司君,對他所有的造物都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即便是世界意識都無法超越他的權限,否則也不會如此焦急的想要吞噬世界,唯恐黎司君對世界再次庇護,毀掉它所有計劃。

作為神明候選人還脆弱的池翊音,就成了世界意識的人質,用以威脅黎司君,讓他忌憚,不會隨意出手。

但,他終究是神明。

在他解開自己所有的力量之後,以他的力量為基礎,池翊音的意識為構圖,搭建起了如今與現實無異的小世界,讓池翊音被打斷的考驗之途可以繼續。

而對於這方小世界,黎司君同樣對所有的變動,心知肚明。

比如,池旒利用半神的權限與“改寫”的力量,讓公寓樓成為她的地盤,甚至加重池翊音的難度,刁難於他的舉動。

“看來,神明是真的陷進去了……對我的小怪物。”

池旒瞇了瞇眼眸,神情冰冷:“和我認識的黎司君,相差太多,太多了。他從前,可從未憐憫過誰的考驗過重。”

池旒與黎司君第一次見面,就是劍拔弩張的鮮血與死亡,她在神明面前自殺,讓自己掙脫了世界意識的操控,也獲得了新生。

但她很肯定,如果那時她的刀鋒指向的是黎司君,那她的下場,一定是神明毫不留情的攻擊殺戮。

在池翊音出現之前,神明眼中只有嚴苛規則。

他賜予世間最後的溫柔,可不是棉花糖,而是在一切消弭失敗後,帶著尖刺的藤。想要勝利,付出的代價遠遠要超過人類所認知的極限。

神明曾對此不以為意。

對於已經錯過一次次機會的世界而言,能有覆活賽,都已經是萬幸。怎麽還敢期望它簡單?

向世界和游戲場證明了自己的力量,身為半神的池旒,對游戲場同樣擁有超越尋常玩家的權限。

但是在她所看到的協議和規則中,神明對於玩家的考驗,永無休止。

甚至無法和池旒現在眼前這個警告她嚴苛的黎司君,視為同一人的行為。

“所謂愛情,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池旒低聲喃喃,自言自語,難得流露出一絲迷茫。

“值得嗎,為了小怪物,放棄一切,包括自己。”

她曾經耗費所有力量都沒能殺死的黎司君,竟然就這樣輕易的,在池翊音面前丟盔卸甲,不惜付出屬於神明的一切,乃至生命,用盡全部力氣將愛意刻畫到世間最深。

曾經以神力創造世界的神明,就連相愛,也用盡全力,不給自己留一絲餘地。

在池旒看來,這樣的做法蠢笨至極,可笑又幼稚。

萬一池翊音不會給予黎司君一點回應嗎?如果池翊音的回應就是殺死神明的刀呢?

將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掀開給自己的敵人,甚至親自呵護著敵人的成長……

愚蠢且找死的行為。

可就是這樣曾經被池旒嗤之以鼻的做法,現在卻真切出現在了神明身上。

並且神明,甘之如飴,不覺苦澀。

池旒感到難言的迷茫,心臟的空洞有風呼嘯穿過,卻讓她不知該如何處理。

那是她不曾涉足過的領域,在她的認知範疇之外。

但在這間公寓中,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池旒皺眉看向蕭秉陵時,對方也只是遲疑著措辭:“或許,就像信徒對神明的信仰那樣?”

蕭秉陵唯一知道的情感,就是為自己的神明獻上所有的忠誠與生命。

而顧希朝推了推眼鏡,對池旒的疑問表示讚同。

“如果池翊音真的因為愛情而改變,變得軟弱,愚蠢……那對我來說,無異於侮辱。”

顧希朝眼眸中劃過暗芒,聲音冷了下來:“既然是令我尊敬的宿敵,那就算是死,也好過變成無能的廢物。”

他這樣說著,笑得溫文爾雅,卻反過來勸池旒更加用力對付池翊音,不要有絲毫猶豫的心理。

池旒挑了下眉,看著他笑得意味深長:“池翊音如果知道你現在對我說的話,會是什麽反應?會不會覺得自己看錯了人?”

她的話中有話,意有所指。

顧希朝卻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反指向眼前的屏幕:“比起池翊音,你現在似乎有其他事需要處理,比如,黎司君。”

比任何游戲場裏的玩家或NPC都更熟悉黎司君,甚至本身就是在瀕死時被黎司君救回來的顧希朝,對黎司君的行事風格極為熟悉,只要稍微想象一下將會發生的事情,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就漫上笑意。

“你對池翊音做的事,雖然我很喜歡,但對於黎司君來說,可以算得上是挑釁,沒有任何值得原諒或放過的可能。”

顧希朝低低笑了起來:“你最好祈禱,自己真的比他強。不然,我可不會幫你收屍。”

他說的毫不掩飾惡意涼薄,蕭秉陵皺眉上前一步,手中匕首就抵在顧希朝的脖頸上。

他擡了擡下頷,神情不變,依舊笑得從容,瞥向池旒時,還有心情悠閑的向她說起黎司君曾經的作為。

顧希朝絲毫不在乎池旒會不會根據自己的話語,猜出他與黎司君的關系,甚至他本來到這裏的目的。

他在敲開池旒房門之前,就已經很清楚,與一位半神作對,是怎樣危險的事情。

池旒欠缺的永遠不是力量,而是世界與神明的認可。

她的力量,僅僅在黎司君之下。

甚至在神明主動開放自己的力量,放任自己與池翊音一同墜落的現在,就算是顧希朝也說不準,如果兩人再一次對峙,活下來的,會是哪一個。

池旒?

還是暴怒之下的黎司君?

顧希朝的好奇很快得到了滿足。

說話間,黎司君就已經抵達了池旒所在的公寓房門之外。

他漠然的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掌落在房門上,下一秒,整個門板轟然破碎,炸開無數木屑。

公寓門外走廊上的光亮照進來,冷白的光照亮了昏暗的公寓房間,一直延伸到池旒腳下。

池旒姿勢不變,依舊雙臂自然舒展放在沙發上,長腿交疊的放松。

她掀了掀眼睫,看向黎司君時的眸光冰冷,帶著兇狠鋒利的殺意。

一瞬間,整個空間都仿佛是猛然張開血盆大口的兇獸,擇人而噬,幾乎要將黎司君吞入其中。

他就站在那道光的最邊緣,冷白的光像是一道劃開的線,分開兩個世界。

空氣湧動,室內狂風呼嘯,充斥著劍拔弩張的硝煙氣息。

就連一直跟在池旒身邊的蕭秉陵也晃了晃,沒忍住後退了一步。

他悶哼了一聲,黑色的鮮血順著嘴角流淌,又被他毫不在意的一把擦掉,在白皙俊美的臉頰上抹開一片血跡。

即便是玩家中最頂尖的蕭秉陵,也無法直面神明震怒,在這樣強烈的力量沖擊之下完好無損。

房間裏,也只有神明與半神,以及早已經死亡的顧希朝,能夠淡然處之。

池旒擡手支著下頷,低低笑了起來。

“怎麽,你是為了池翊音而來的嗎?”

她瞥了一眼屏幕,被圍困在停車場的池翊音並不好過,以一敵千讓他的體力消耗得很快。

更何況他現在所有的力量都被壓制,只是個普通人。

池旒可以肯定,如果池翊音真就這樣傻乎乎的只知道揮拳,那不出半小時,她就能看到池翊音的屍體。

而她奪取一切的時機,也將會到來。

不僅是池旒,無論是顧希朝還是黎司君,對此都很清楚。

顧希朝尚能笑得從容,毫不在意池翊音的死亡與否。

但黎司君已經眉頭緊皺,怒火在他身後如有實質。

“池旒,他是你的血脈,他的池,來源於你。”

黎司君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死死咬著重音,似乎想要將池旒撕碎的力道:“你真的要這樣,親手將他逼上死路?”

之前在死亡深淵的時候,無論是黎司君還是池旒,他們雙方都很清楚,輕輕放過池旒留下她一命,就是因為池翊音這層關系。

黎司君知道池翊音與池旒之間的情感關系淡漠,池翊音更是沒有在重逢後,喊過池旒一聲母親。池翊音根本就沒有將她視為親人,而是另外一個要搶奪自己領地的怪物同類。

但即便如此,黎司君也沒能下死手,真的殺死池旒。

只是黎司君本以為,無論怎樣,池旒也會看在這件事的份上,對池翊音不至於做得太絕。

可惜,在理智的方面,陷入愛情的黎司君低估了池旒。

她是真真正正,以理智為主導,以結果為導向。

只要能實現她的目的,怎樣都好。

即便,代價是親手殺死自己的血脈。

“這番話從你口中說出來,讓我覺得很奇怪。”

池旒挑眉,卻安坐沙發,沒有移動半分,仰頭看向黎司君的眼睛裏甚至帶著譏諷:“能者居之,不是嗎?”

“如果池翊音真的死在我手裏,就說明他技不如人。這樣的人,怎麽有資格作為神明候選人,成為新神?”

“還是說……”

池旒意味深長的拉長聲音,語帶輕蔑:“神明想要以自己的偏愛為主導,枉顧世界,選擇自己喜歡的,而不是最合適的?”

不等黎司君回答,池旒就已經聳了聳肩,那張在黑暗中俊美得如同吸血鬼貴族的臉,此刻顯得無辜與純良,好像她什麽事都不曾做過。

只是三言兩語之間,將黎司君從神位砸進了垃圾桶,直言對方是出於私心的包庇偏向,池翊音是個廢物垃圾,完全沒有成神的資格。

公寓裏一時安靜下來,針落可聞。

就連顧希朝都微微驚訝的看向池旒,神情覆雜,不知是在對池旒的說法思考,還是被她的大膽所震撼。

無論是這樣直白對於池翊音的否定,還是對神明的指責,顧希朝都是第一次遇見。

即便是他,也要承認,池翊音是他所遇到最值得他尊重的敵人。就算是身處對立陣營的人,也會忍不住被池翊音的人格與能力所折服。

那將不是詆毀和傷害,而是對於強者的惺惺相惜,就連死亡都將是加冕的榮耀,值得向所有人吹噓自己的敵人是池翊音這樣的任務。

如果池翊音不是這樣的人,顧希朝也不會心甘情願跟他走,離開雪山。

但現在,落在池旒口中……

黑白顛倒。

黎司君果然被激怒。

整座公寓樓都在劇烈搖晃,像是天塌地陷的末日,公寓裏的擺件東倒西歪,紅酒潑灑一地,汩汩蔓延如鮮血。

“池翊音,就算我從未出現在他身邊,不曾幹擾他分毫,他也有足夠的實力,完全可以接管這個世界。”

“他的優秀,沒有任何人事物能夠否定。池旒,你對他的否定,不過是惡意詆毀。”

黎司君緩緩走向池旒,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冷笑道:“身為半神,你就以為自己的力量可以接管世界了嗎?”

“池旒,你是否以為,神明完全由力量來決定?”

他緩緩彎下腰,與池旒對視,金棕色眼眸冰冷,一字一頓的問:“你知道,如果你成為新的神明,將會發生什麽嗎?”

池旒欣然點頭,毫不客氣:“當然知道。”

“那將是屬於我理想中的世界,只有純粹,沒有廢物和垃圾。”

她輕笑起來,挑眉問道:“你對池翊音這樣偏愛,甚至違背了你自己曾經制定的規則。黎司君,你又何嘗不是跌落神位?”

“愛讓你軟弱,愚蠢,面目全非。”

黎司君沒有被池旒激怒。

他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可悲可憐的靈魂,高高在上的憐憫。

不曾擁有過靈魂愛人,池旒永遠不會知道,那是怎樣觸動心臟的感受,即便是用性命去換,黎司君也心甘情願。

黎司君卻反問:“按照你的標準,世界又將會剩下多少人?百億人裏,能被你看中的,恐怕不過幾萬人,到那時,由你接管的世界百億人被清理幹凈,又與毀滅何異?”

他似有所指的瞥了一眼旁邊的顧希朝,道:“你的理想並不是沒有人嘗試過,所有身帶罪孽的人都會死亡……結果又是如何?”

“池旒,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幹凈純粹。即便是神,也做不到不讓人心中的汙漬擴散,腐爛。生命的本質,就是渾濁的,無論怎樣防範也無法制止。你理想中的世界,不會到來。”

“極致的幹凈,等於毀滅。”

黎司君直起身,深深看了一眼被自己激怒的池旒,便轉身大跨步向外:“你不會成為新神,屬於你的紀元不會如你所設想那樣到來,你也永遠無法,主宰世界。”

話音未落,黎司君就已經踏出房門,只留給池旒一個背影。

“池旒,不管你如何想要得到,它都不會是你的。這不是來自於神明的宣判,只是旁觀者的結論。”

“你的正確,不具備力量。”

顧希朝深深的看向黎司君的背影,心中一片了然,黎司君所說的,其實就是自己曾經在雪山小鎮的所為。

他在一個人口如此稀少,環境閉塞的小鎮,就花費了幾十年,才勉強讓它達到了自己設想中的純粹,但想要維持下去,卻是個天方夜譚。

池旒想要的,是比顧希朝曾經所做的更加純粹幹凈,範圍更加廣闊的事情。

——整個世界肅清。

對於池旒這樣理智的怪物而言,她不會怨恨人類曾經對她的忽略,只是會厭惡人類的一切劣根性,尤其是愚蠢。

顧希朝對此心知肚明,在這方面的“潔癖”,池旒比他更甚。

……殺的人也只會更多。

最壞的結果,是有百億人死去,只為成就池旒心目中的理想世界。

沒有醜陋,沒有罪惡,沒有愚笨和懶惰。

那樣的人在現實中又有多少?

即便顧希朝是理想主義者,也不由得為此咋舌,並很清楚那絕不會到來。

世界不會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池旒一直以為,是因為她不被黎司君承認,所以才沒有成為新神的資格。

但是現在,黎司君血淋淋的將真相揭開給池旒看,讓她清楚,這一切並不僅僅是力量強弱。

更與思想有關。

池旒在片刻的錯愕之後,猛然暴怒迅速起身。

但黎司君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公寓門外。

“那位下樓了,似乎是要去停車場?”

蕭秉陵及時匯報,卻皺眉覺得哪裏不對:“但如果那位真的幫助池翊音,豈不是主動將機會送到了我們這邊?他不像是會做這種蠢事的。”

顧希朝微微斂眸,眼鏡遮擋了眼眸中所有的情緒,只是唇角,卻微微勾起了一絲笑意。

池旒眉眼陰沈站在黑暗中,再沒有將池翊音逼進死路之後的愉快。

之前讓她感受到力量的所有優勢,現在卻都成為了她懷疑的本能。黎司君看起來並不像是在虛張聲勢,他是真的認為,她沒有成神的資格,說的話也像是來自於世界的結論……

池旒的憤怒很快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重新上線的理智,將勝利的快樂變成了沒有一絲溫度的漠然。

她慢慢側身,眸光沈沈的看著屏幕裏池翊音的身影,看著他在群鬼圍攻之下似乎躲得艱難狼狽。

可現在,盤亙在她心中的,只剩下一個疑問。

——黎司君所說,是正確嗎?

她的失之交臂,並不是因為神明的私心,而是因為她本身,並沒有被世界承認?

“會長。”

蕭秉陵擔憂出聲,卻還在因黎司君而憤怒,並沒有像池旒那樣迅速切換思維,思考到世界的層面上。

池旒被喚回神智,卻不發一言。

她仰起頭,幽深目光仿佛穿透了公寓一直看向天幕,以及隱藏在小世界之外的世界本身。

如果,黎司君所說,是真的呢?

就算她有力量,也無法……成神,嗎?

“池翊音。”

她低聲喃喃,隨即下定了決心,眼神重新堅定起來,利落向外走去。

“公寓樓的情況交給你,我要去看看,池翊音與我之間,到底有什麽不同,能讓黎司君說出那種話。”

池旒的聲音像是淬了冰:“我不認為自己是錯誤的,既然如此,那就來看看,我和池翊音,到底誰能夠存活下去。”

如果世界不肯承認她,那她就親手殺了池翊音,奪取他的神明候選人資格,再從黎司君手中,強行拿走神位。

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

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又要失去什麽。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她,就算是她的血脈也是一樣。

池翊音……又不是沒有殺過。

池旒眼中劃過冷光,頭也不回的離開。

蕭秉陵猝不及防接到這樣的指令,他本能想要邁步跟上池旒的動作,被他自己生生克制住,停在了原地。

只有伸出去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指向池旒離開的方向。然後,慢慢落下收回。

顧希朝單手支著頭,將一切盡收眼底,頗感興趣的挑了挑眉。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他好奇問:“是聽從池旒的指令,留在這裏?還是為池旒做更多?”

蕭秉陵皺眉,看向顧希朝的眼睛裏除了戒備之外,還有迷茫,一時間不知道顧希朝所說的是什麽意思。

從他將池旒視為自己的神明那天起,他所有的生命,就都是在接受來自池旒的指令。

無論他的神明讓他做什麽,那他拼了命也會做到。至今唯一的失誤,也只是因為擅自決定想要殺了池翊音永絕後患,而不小心松開了對新系統的劫持,讓新系統趁機逃跑。

蕭秉陵很清楚自己的過錯之深,就算是以死謝罪都是輕松。

池旒能輕拿輕放,留他一條命,他很感激,只有對池旒更深的忠誠。

蕭秉陵自己,卻不會放過他自己。

顧希朝舊事重提,讓蕭秉陵立即想起了自己的過錯,被擺在眼前的兩條路動搖,卻一步都不敢邁出去。

“你留在這裏又有什麽用?做個看著屏幕的保安嗎?”

顧希朝笑得悠閑,問:“要不要我再給你配一桶爆米花?”

陰陽怪氣極了。

蕭秉陵忍不住皺眉,本就無法接受池旒沖在第一線,而自己留在安全處的想法,因顧希朝的話而更加在心中肆意生長,不可抑止。

“你什麽意思?”

蕭秉陵沈聲問:“你想要通過煽動我,得到什麽?”

“怎麽把別人想得那麽壞?”

顧希朝驚訝:“就不能是因為我有感而發,想起了另外一個家夥嗎?”

“我認識一個人,叫楚越離。他對池翊音的狂熱如你一般,但是,池翊音卻將最重要的工作鄭重交給了他,將他看在眼裏。”

他感慨道:“你和楚越離明明如此相似,可在你們各自神明身旁的待遇,卻天差地別。你看,池旒從來沒有在乎過你的信仰,因為……”

顧希朝低低笑了起來:“你是個只會聽令行事的廢物。”

蕭秉陵捏緊了拳頭,青筋迸起,看向顧希朝的目光幾欲發怒,牙關緊咬。

顧希朝不以為意,擡眸時輕松應對。

對視幾秒之後,蕭秉陵先敗下陣來,扭過頭去沈默。

他垂在身邊的手掌握緊又松開,重覆幾次,糾結難熬,然後終於在顧希朝的註視下,艱難下定了決心。

“你說得沒錯,留在這裏,我能為會長做的,確實太少。但是。”

蕭秉陵擡手,向顧希朝做出了一個邀請離開的手勢:“我無法信任你,你的大名在游戲場飄蕩十二年,殺死的人數在所有副本中排名第一……你也不必裝作良善。我們都很清楚,走在這條路上的人,都是什麽樣的人物。”

“在我離開之前,你要先離開。”

顧希朝對此並無異議,幹脆利落的退向公寓之外:“我本來就是來找池旒,她離開,我也沒有繼續打擾的必要。”

蕭秉陵將這間殘留著半神力量的公寓進行了封鎖,確保任何無關的人都無法闖進來,然後,他將力量和監控重置成自動,讓這裏的一切自行運作,即便他離開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在關上門的時候,蕭秉陵稍微猶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要違背池旒的命令。

但最後,對池旒的信仰還是戰勝了一切。

他鎖上門,毅然走向公寓樓最核心。

只要徹底毀掉池翊音的試煉,殺死池翊音……一切,就會由池旒接管。

他的神明,將名正言順的成為世界的神明,榮光加冕,不可阻擋。

蕭秉陵的眸光堅定而狂熱,步伐沒有一絲猶豫。

但在他離開之後,本來已經消失在公寓外的顧希朝,卻慢悠悠重新推著輪椅回來了。

他站在公寓門前,另一道身影緩緩在他身側凝實。

“顧先生演得真好,我差點以為,你真的背叛了池教授。”

池晚晚抱著書,笑瞇瞇道:“背叛者,會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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