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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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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遠遠看到那鬼魂顯露出的輪廓時, 還不等池翊音反應,黎司君已經伸手過來,將他擋在自己結實的臂膀之後, 不動聲色的站在他面前,做好了擋下所有攻擊的準備。

但是就在黎司君有所行動之前, 池翊音瞇了瞇眼眸, 慢慢的從那昏暗天色下的輪廓裏,看出了一點眼熟的痕跡。

他一驚, 連忙伸手攥住了黎司君的手臂, 制止了他:“等等!”

黎司君甚至沒有問為什麽, 就乖乖的收斂了已經逐漸外露的強悍氣場,邁向前的半步收回來,他轉身看向身邊的池翊音。

但是一直護著的可愛信徒的手, 卻始終沒有放下,防備著可能的突發狀況。

“這人……”

池翊音眉頭微皺,慢慢推開了黎司君, 自己邁開長腿,緩緩走上前去:“我認識。”

或者說, 他與對方相結識的時候, 對方就已經不再是人了。

黎司君皺了下眉,本能的向前半步想要保護池翊音, 但最後還是克制了下來,沒有幹擾池翊音的決定,靜靜的站在山路上,註視著池翊音一步一步走向山路上的那道身影。

只是, 他的視線瞥向旁邊的猴子,嚴肅的目光讓本來還在吃瓜的猴子一激靈, 連忙手腳並用的趕緊往前跑去,緊緊跟在池翊音身邊,做一個小騎士。

猴子:吃一口頂頭上司家的瓜可真難……

池翊音已經在那身影面前停下了腳步,兩者之間的距離不到一米,如果對方想要傷害他,不過輕而易舉。

但無論是池翊音還是對方,都沒有想要動作的準備,只是靜靜的看著對方,像相對而立的兩尊雕塑。

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池翊音可以清楚的看到對方平和安定的眉眼,就連眼尾的皺紋和唇邊的笑容都清晰可見。

這是他曾經很熟悉的一張臉,但是,他已經太久沒有想起這張臉來了……沒有想起他們之間共度過的時光。

有多久呢?

大概是,從他被拽入游戲場,所有的力量都被阻隔封印開始吧。

即便能清晰的看到這張臉,甚至連一顆痣的位置都沒有變化,但池翊音還是沒有立刻與對方相認,俊容上仍舊殘留著震驚。

因為池翊音很清楚,曾經屬於他的書……他曾經走過兇煞之地而找尋並且成為朋友,可以稱之為他的力量的非人之物,從他進入游戲場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隔絕在外了。

游戲場和現實,本應該是獨立的存在,彼此並不互通。

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玩家絕望到自殺,否則唯一一個能夠回到現實的池旒,也不會被人稱之為最強。

可現在,這條似乎是鐵律的規則,卻在他眼前這樣被輕而易舉的打破了。

現實與游戲場之間的景象開始互相重疊融合,新的影像與舊的事物逐漸交替。

兩股不同的力量從被力量本源觀測到的瞬間,開始了輪轉,巨大的齒輪轉動,磅礴而一望無盡的世界機器,向著截然不同的命運方向駛去。

新系統垂眼,註視此地。

而另一個時空中,池旒似有所感,敏銳擡頭看向天空,若有所思。

暗中風起雲湧,驚濤駭浪。

但在山路上,一切都沒有顯露端倪,這裏依舊是暴雨後的山林。

猴子提燈,照亮潮濕的青石板,倒映在山路上的水窪。樹葉尖水珠緩緩滴落,蟲鳴輕輕。

還是對方先開的口。

“池同學,很久沒有見面了,一別數月,你找到你喜歡的新故事了嗎?”

男人眉眼含笑,像是教導小輩的老師,帶著可以包容一切的耐心與溫和。

傳道,授業,解惑。

當男人出現在你面前,你會知道,自己是被包容和關註的。不論你提出怎樣的問題,他都願意耐心的為你解答,為你的每一個進步而歡喜。

池翊音也忍不住跟著輕笑了起來:“沒想到真的是你。”

“是因為箱庭的故事與你有關嗎?被游戲場阻隔的力量,竟然放你過來了。”

眼前的男人雖然有著與人無異的外形,但仔細看就會發現,當猴子舉起燈的時候,他的腳下並沒有影子,雙腳也並不是落在地面上的,而是虛虛漂浮在地面上方。

他是……鬼魂。

也是曾經池翊音還在現實中時,在山中遇到的那位已經死去的民俗學教授。

99年,整個悲劇故事的最開端。

池翊音所書寫的故事皆是基於人,自然也在了解透這位教授的故事之後,將他寫進了書中,讓他成為自己的力量。

他本想要讓教授回家的,但是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當他與教授相遇,並且終於將其從被困幾十年的深山成功帶出來的時候,教授的母親,已經在逐漸絕望麻木的苦苦等待中,流著眼淚閉上了眼睛。

教授並未成婚,沒有子女,他將所有的學生都視為對知識的傳承,而對血脈並不在乎,可以被稱為親人的,只有一位母親。

如今老母親已經死亡,教授陪伴在母親的墓前許久,然後回到了池翊音身邊,從容溫和的向他表示,即便是死亡後,他也想要了解探索更多民俗學的秘密。

跟在池翊音身邊,可以達成他的心願。

‘死亡後其實也有好處,這樣就不必睡覺,浪費學習研究的時間了。’

當時教授向池翊音眨了眨眼,這樣說道。

池翊音被逗笑了,也因教授對於學識的熱愛而動容。很多教授做出的研究與歸檔的文獻,完成的工作,他都會代為發表投稿,為民俗學添磚加瓦。

——當然,是以收拾整理教授遺稿手記的名義。

掛在封面上的署名,第一且唯一作者,是教授的名字。

並且,池翊音通過自己與出版社的關系,為教授爭取到了不少出版與科普的機會。

因為過硬的質量,風趣易懂的文字,以及沒有被遺落的宣傳,很多行業外的人想要了解民俗學的時候,都會優先選擇池翊音代替教授發行的民俗學科普書籍。

即便是死亡後,教授仍舊在孜孜不倦的教書育人,樂在其中。

而應該屬於教授的光芒,池翊音也珍而重之的為他呵護。

教授也很喜歡池翊音這個非正式但最為重要的學生,對他欣賞不已。

池翊音在數學系的老師聽說這件事,還以為他是因為受自己弟弟之死的影響,而對民俗學產生了興趣,並且為他弟弟的老師維護聲名,為此而對他多有感激。

甚至他的數學老師惆悵的對他感慨,說他不做老師,真的是太可惜了。

但這個提議被池翊音微笑著婉拒了。

——開玩笑,他怎麽可能忍受長時間教一群嘰嘰喳喳小蠢蛋?那簡直是地獄。

在教授飄在池翊音身邊的日子裏,很多他在兇煞之地遇到的難題和謎題,教授都剛好專業對口,一眼看出了謎底,為池翊音免除了不少麻煩危險。

而教授也為池翊音在民俗學領域上的悟性而吃驚,幾次三番的試探著提起讓池翊音再選一門民俗學的建議。

但池翊音——‘不好意思,我喜歡的是數學。’

那幾年間,教授沒少為這件事而唉聲嘆息,試圖改變池翊音的心意。

甚至在進入馬家大宅之前,教授還在對池翊音介紹著那片地區從前冥婚的風俗。

但這一切,都因為池旒和游戲場的介入,戛然而止。

池翊音本以為自己與教授的再次相遇,要等到他離開游戲場之後才可以,沒想到卻提前了一些。

在確認了教授確確實實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教授,並不是游戲場放出來的NPC,也不是副本效果之後,池翊音松了口氣,放下了戒備,重新對教授揚起笑容,並詢問起了教授怎麽會來這裏,又是怎麽進來的。

畢竟池翊音自己也想不明白。

“唔……我想想。”

而整件事的全程親歷者,沈吟著摩挲著下巴思考半天,才遲疑道:“其實,我也沒記住多少。”

池翊音:“嗯?”

教授:“……人老了,中間有一段睡過去了。”

池翊音:“嗯——?”

他的氣壓逐漸降低,陰沈沈冷颼颼的。

雖然還是只有一個疑問詞,但著重壓低的重音,卻像是山雨欲來。

教授摸了摸鼻子,也回想起了這個優秀學生恐怖的另一面。

所以有時候,學生太優秀也不是好事情——看,把他這個本應該是老師的人,壓得死死的。

教授面上不顯,但還是抖了抖,然後將自己努力回想起來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告訴了池翊音。

原來在馬家大宅的時候,池翊音消失之後,教授立刻就發現了,其他幾個被池翊音收在書中成為力量的鬼怪,也都第一時間沖向大宅,想要救回池翊音。

但奈何池翊音這個力量的本源消失了。

所有被他寫進書中的非人之物,也都像是漏了氣的氣球,失去了來自池翊音的力量後,重新變成了字句,似乎從未存在過。

教授也被迫沈睡在故事中,昏昏沈沈不知道過了多久,就感覺到自己所在的故事,松動了。

像是長久幹渴的植物,終於有甘甜的水源註入,於是幹癟將死的植物重新覆蘇,煥發生機,從文字變成了構造世界的支柱。

新的世界拔地而起。

教授的魂魄也慢慢恢覆了自我意識,回想起池翊音消失之事的第一時間,他就擔憂的想要前去尋找他這位恩人,朋友與學生。

但是不等他行動,就有另一股冰冷的力量追蹤到了他,將他塞進了一副軀殼。

而他關於池翊音和其他一切的記憶,也逐漸變得模糊,遠去。

他似乎有了一個新的身份。

不再是大學校園裏醉心於研究和教書的民俗學教授,也不是為了采風而死在路途中,甚至連自己的學生和助理都沒能保護下來的無能教授,而是一個從出生之後就先天智力不足,從來沒有走出過村莊一步,一生囿困於井中的癡傻青年。

他有了一個母親,一個爺爺,家庭關系似乎是永遠理不清的詭異。

而在那個已經衰敗荒涼的村子裏,他只記得一件事。

——會有人前來此地,並且,死在這裏。

那是那人本應得的考驗。

雖然不明白這些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青年就是如此堅信著。

並且,在那裏的漫長而無聊的時光中,他那些混沌不清的記憶,也向他露出了一條縫隙,從中隱約洩露出的線索勾起了好奇心,也讓他開始在村子裏看似漫無目的的閑逛,試圖翻找到有用的信息。

而就在這樣漫長仿佛沒有盡頭的等待中,他果然等來了一個人。

——暴雨夜裏,前來借宿的青年。

在看清池翊音面容的那一瞬間,他眼瞳緊縮,記憶松動,模模糊糊想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對池翊音的親近信任,比如他自己本身並不屬於這個山村,也並沒有什麽母親爺爺。

即便那時教授並沒有完全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人生,但還是本能的信任依賴著池翊音,並且帶他去了隔壁人家荒廢的院子。

自此,池翊音在猛烈沖擊之下,恢覆了屬於自己的記憶。

教授也回憶起了這一切。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卻覺得自己像是漂浮在無垠宇宙中的一粒星塵,找不到落點,也無法停止,只能漫無目的的等待。

於絕對的死寂中。

然後,各個時空開始爆炸,交匯,融合。

弱小的時空湮滅,整齊劃一向某一個時空靠近,成為它的一份子。

而教授也抓住時機,進入了那個時空。

在箱庭中,他感受到了類似的本源力量,如同一條長時間缺水的魚被重新放回大海,重新恢覆了力量,連呼吸都變得暢快。

他知道,曾經在自己眼前失去蹤影的池翊音……

就在這裏。

並且,這整個箱庭,都與他在生前曾經歷過的場景一模一樣,仿佛他死前記憶的重現。

於是,憑借著自己對池翊音的了解,教授知道,他一定會前去大陰村尋找真相和離開的方法,因此才早早的等在山路上。

果不其然,他在這裏,與池翊音重逢。

一人一鬼走在山路上,說笑著向大陰村走去,談起自己在與對方匯合前的經歷時,都將痛苦與磨難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反而說起了那些有趣的經歷。

好像他們並不是在游戲場裏走了一圈,幾度面臨死亡的危險,而是在出門遠游,度過了一次愉快的假期。

“老師,你真應該去看看的,你能想象得到嗎,在城市角落裏竟然有那麽有趣的咖啡館,而且最重要的,那裏挑高通頂的書架上,擺滿了幾千年來散佚的所有經史子集。”

池翊音眉眼含笑,神情輕松,只字未提副本中的兇險,甚至還有些遺憾:“可惜了,如果那些書都放在圖書館,恐怕民俗學的學生們,你在學校的那些同僚們,應該快樂瘋了吧。”

教授也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咂了咂嘴巴有些遺憾。

“你的新書怎麽樣了?”

教授笑吟吟問道:“我們分開的時候,你還在籌備自己的新書。怎麽樣?馬家大宅有你想要的故事嗎?分開這段時間,你不會偷懶了吧?”

教授佯怒,笑著打趣道:“知道你們寫小說的,總喜歡拖稿子,等靈感之神眷顧,但你可不能懈怠,不然你的編輯就不會我出版科普書了。”

池翊音也被逗笑了,笑著向他擺了擺手:“老師你放心,馬家大宅的故事,早已經寫作完成,不僅如此,與你分別的期間,我還完成了其他幾本。”

他向教授眨了眨眼睛,笑道:“這樣說來,反而是老師你偷懶了吧?”

教授連連擺手,咋舌於池翊音的高產,但同時也浮現出淡淡的心疼。

跟隨在池翊音身邊,他很清楚池翊音是怎樣寫作的。

去最深、最痛苦的故事最核心的底層,以己身承載當事者全部的痛苦與崩潰,揣摩人性與情緒,學習他們的情感,了解悲劇中每一個發展的細節與走向,與滿心怨恨與憤怒的鬼怪共情,將自己一次次拋進情緒的深淵,再重新爬起來……

池翊音的故事,在痛苦中千錘百煉。

他將自己逼到死地,承受極致的痛苦,然後才以靈魂嘶吼,將所有的經歷寫成故事,完成一部作品。

如果池翊音高產,那就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在這段時間裏,經受了足夠多的危險。

教授忍不住有些心疼,自家孩子自己疼,他都不知道池翊音到底經歷過了什麽。

池翊音看出了教授的情緒,本想將書稿拿給對方看,來岔開話題,也不讓對方繼續難受下去。

但是,他的手伸向大衣裏面,卻摸了空。

……他隨身帶著的筆記本,早就不在身邊了。

池翊音所覺醒的力量是“創造”,新系統又怎麽會讓他帶著力量進入箱庭?

不論是馬玉澤還是顧希朝,他們以及他們的故事,全都被隔絕在了箱庭之外。

池翊音唇邊的笑意淺淡下去,那張俊容面無表情時,顯露出了十足的危險與鋒利感,幾乎能割傷人。

但是下一秒,他又重新揚起笑容,若無其事的轉換了話題,與教授說起了眼前的情況。

大陰村。

如果說99年的那場恐怖經歷,還有人知道,那也只剩下池翊音和教授了。

而唯二兩位知情者,現在就站在再一次覆現的大陰村山林裏。

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們將要面臨的,是怎樣的危險。

“不用擔心,老師。”

池翊音微笑:“雖然大陰村還是從前的樣子,但是情況已經和當年不同了。”

“就算當年的事情再來一次……也只會有不同的結局。”

教授笑了起來,心中稍定,不再像之前那樣不安。

大陰村對他而言,是人生中所有悲慘經歷凝聚之地,不論是生前還是死後。

他的學生們死亡於此,他自己的魂魄也被困在這裏足足幾十年,不得離開,只能不斷徘徊在山中,迷茫不知歸處。

如果不是遇到池翊音,他恐怕,早就會在過於漫長的鬼魂生涯中,忘記了自己的本來身份,徹底變成傷人惡鬼。

所以,就算教授很清楚,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可憐的孤魂野鬼了,但還是會因為舊地重游而心生忐忑。

兩人走在前面,說笑聲一直未停。

而黎司君跟在後面,卻被池翊音忘了個幹凈,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慢慢黑了臉,氣壓降低。

乖乖提燈為池翊音照亮腳下山路的猴子,也不免回過頭來,向黎司君投去一個同情的眼神。

要不然怎麽說誰先動心誰先輸呢?嘖嘖嘖,看看它這個怨種上司,被池翊音忽略得多徹底啊。

猴子感慨著,甚至有那麽一瞬間,都覺得自己不應該因為上司戀愛腦就不滿。

因為上司實在是太可憐了!

猴子正美滋滋的這麽想著,充分發揮阿Q精神安慰自己,就察覺到一道冰冷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那一瞬間,它差點被沈重的威壓壓垮,整個猴都摔在地面上。

猴子趕忙收斂了那些冒犯的想法,哆哆嗦嗦擡頭向上看去,大大的眼睛裏含著一包淚水,怯生生的看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像是天真無辜的小可憐,怎麽會有人舍得殺它這麽可愛的一只猴呢?

黎司君:“呵。”

他冷笑一聲,看著猴子瑟縮成一團的模樣,面無表情略過它,不動聲色的加快了腳步,長腿一邁,幾步就走到了池翊音身邊,若有若無的跟在小信徒前後。

然而等教授都發現了黎司君,池翊音還若無所覺。

教授好奇的看向黎司君,不知道這位冷著臉氣勢驚人的男人是誰時,就看到察覺到他視線的黎司君,竟然緩和了神情,微微向他點頭致意,像是在對著一位長輩。

而能讓氣場恐怖如黎司君這樣的存在,會對一個鬼魂抱持敬意的原因……只能是池翊音了。

教授挑了挑眉,心中了然,微微笑了起來。

“看來分開的這段時間,你的經歷確實很豐富啊。”

教授笑瞇瞇的道:“好像是我打擾你們了。”

池翊音剛想點頭,就聽到教授說出了後半句話。

“?”

他疑惑的眨了下眼睛,然後才發覺了跟在身邊的黎司君,頓時恍然大悟。

但隨即,一絲紅暈也染上他的眼角。

池翊音抿了抿唇,在黎司君和教授兩方望過來的視線中假咳了一聲,試圖解釋:“也沒到老師你說的那種程度。”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同伴,黎司君。”

池翊音向教授介紹黎司君的時候,看著三人都如此嚴肅對待的畫面,不知怎麽的,旁觀的猴子竟然恍惚有種這是見家長,辦訂婚宴的錯覺。

猴:“?”

而聽到池翊音說起與黎司君的相遇經過,以及他們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時,尤其是黎司君想要殺死池翊音的那一段……

就算池翊音聲音平淡,但教授還是向黎司君投去不滿一眼。

像是護犢子的家長。

在外面受欺負的孩子,不論多久,都可以在家長身邊獲得保護,傾訴委屈。

……雖然池翊音自己不覺得委屈。

他只是平靜的覺得,雖然黎司君想要殺自己,但自己也想要殺掉黎司君,也對黎司君造成過實質性傷害,無腳鳥胸針沾染過神血,黎司君的胸膛裏留著他的刀痕,兩者已經相互抵消,扯平了。

但教授:不!你委屈!

——有一種委屈,叫家長覺得你委屈。

教授對黎司君怒目而視,甚至還飄過來,硬生生擠進了兩人中間,將他們隔開。

像是王母娘娘拆散有緣人。

池翊音聳了聳肩,覺得無所謂。

自己老師想要換個地方站著嘛,多大點事。

但明確接受到了教授傳來的信號的黎司君:“…………”

旁觀的猴都忍不住捂住眼睛了: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神明見家長不到幾分鐘,就成功吸引了家長的仇恨值。

它嘆了口氣:看來無所不能的神明,其實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比如獲取新神家長的好感。

池旒那就更不必說了……母子兩個的目標都是殺死黎司君。

而眼前這位比池旒更像池翊音家長的教授……嘶!

猴:這樁親事可真是不容易啊,看到上司比我慘,忽然就沒那麽傷心了呢嘿嘿~

黎司君冷淡瞥了猴子一眼,覺得自己當年果然應該銷毀這個神工智障。

不過對於黎司君來說,今晚並不是完全沒有好的收獲。

雖然池翊音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但這也說明他的音音已經逐漸在習慣他的氣息了,接受了他在他身邊的事情,不再像以前那般敏銳警惕,一旦自己靠近,就像炸了毛的小貓咪。

這也是一大步進步,不是嗎?

黎司君壓制著唇角的笑意,努力不讓自己在教授對他有壞印象的時候,還笑出聲來。

——對於見家長而言,那就太不嚴肅了,會讓教授更加懷疑他的真心。

但實際上,只有黎司君一個人發現了這種微小的細節。

並且在意。

黎·夾縫裏扣糖·自得其樂·堅決相信池翊音愛他勝過自己對池翊音的愛·自動補全·腦補神明·司君:音音愛我~(//▽//)

看穿一切的猴:…………

屏幕前滿懷期待卻被塞了一嘴狗糧的玩家們:…………

“&#*#&!!!”

玩家們有一萬句臟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本來是期待著看到池翊音勝利的玩家們,莫名其妙就被迫圍觀了一場見家長活動,不少人心情覆雜,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反應。

“池翊音……”

有玩家猶豫著問:“是以前就這麽……註重感情嗎?”

“我怎麽聽說,他是個狡詐兇殘的雙面人物來著?是我找到的情報不對嗎?”

他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震驚,但也有玩家暴躁而起,搖晃著屏幕試圖讓池翊音清醒一點。

——談什麽戀愛談戀愛!游戲場是造神場,不是你們的相親聖地!!

玩家咆哮著,恨不得以身代之,但也只能在屏幕前無能狂怒。

就連新系統都沈默了。

它忍不住打開自己的數據庫,看著之前分析出來的“新神殺死舊神,完成新世界重建”的結論,不由得陷入了自我懷疑當中。

這個結果,真的靠譜嗎?

不管新系統怎麽看現在發生在箱庭中的場面,都覺得以這個趨勢下去,池翊音遲早有一天會接納黎司君。

殺了黎司君?和黎司君成親還差不多。

新系統:是我搜集的信息不對嗎?

卑微。

“到了。”

遠遠的,大陰村已經在黑夜下的山林中,顯露出了輪廓。

池翊音和教授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仰頭看向大陰村時神情覆雜,一時無言。

對於恢覆了記憶的兩人而言,即便之前能夠以怎樣平靜的態度對待大陰村,以及當年發生過的那些事,但是當大陰村真的重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時候,過往的一切還是如潮水般湧來,不可避免的回憶起了一切。

那些因為大陰村而發生的死亡,傷痛,失去,以及囿困如牢獄……

種種經歷帶來的痛苦情緒,也與場景一起重現。

身處其中,如同回到曾經那段絕望的時光。

哪怕大陰村只是隱隱顯露出一點輪廓,村子神廟前的牌坊高高聳立,在黑暗中沈默,但對於兩人,尤其是教授而言,還是瞬間準確定位,在山路上也能辨認出進入大陰村的方向。

他心中百味雜陳,無限感慨。

本來以為離開大陰村就會隨之離去的那些傷害,直到再一次回到這裏,他才明白過來,傷害是不會消失的。

只要發生過的事情,任何的痛苦和折磨,都會在靈魂上留下傷痕。它們就像是藏在陰暗裏的利爪,不知會在什麽時候猛地出現,再一次傷害自己。

教授心情覆雜,卻覺得身邊一陣暖意。

他驚訝低頭側身看去,就看到池翊音在向自己微笑。

“走吧,老師。”

池翊音看出了教授的痛苦,但他並沒有因此就心軟的讓教授去逃避,而是默默用自己的力量支撐著教授,幫助他直面過去的痛苦。

“既然一切都恢覆成當年的模樣了,那神婆也會在那裏,還有大陰村裏的屍體,村民……”

池翊音直視著教授的眼睛,輕聲問:“這一次,我們會得到不一樣的結局。是嗎?老師。”

這一聲老師,似乎喚回了教授所有的神智。

他恍惚著遲緩眨了下眼睛,然後眼神重新清明起來,面容沈定溫和,笑著點頭應是,回應了自己的學生。

他是老師,理應擋在學生們的身前,即便自己死亡,也必護得學生們的安全。

曾經他沒有做到,只能眼睜睜看著五個學生接連死在自己眼前,即便他獻祭了自己的靈魂,也只是讓這個結果延遲了幾十年到來而已……

可這一次,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他還有彌補的機會,彌補,當年的遺憾……

教授這樣想著,不自覺重新挺直了腰板,深呼吸一口氣,毅然決然的走在池翊音前面,率先走向大陰村。

對於池翊音的讀者而言,這本書只是無聊時的消遣,為了滿足情緒而閱讀的恐怖小說,即便他們會為書中死亡的角色落淚,但也會在轉頭就忘記這一切。

因為它是虛假的。

但讀者們卻並不知道,池翊音並非尋常的人類。

“怪物”使用覺醒的力量書寫的故事,將有關於大陰村的眼淚和絕望,全都揉進了字句裏,也將力量一並揉進了書中。

所有的恐懼……不僅僅來源於池翊音的文字。

更來源於文字中蘊藏的力量。

真真切切的鬼怪與巫蠱,祭祀得來的陰詭力量。

但即便如此,讀者們所讀到的,仍舊是經過池翊音加工過後,被一再削減了死亡力量的字句。

甚至有一些真實發生的事情,也在池翊音斟酌過後被刪去,並沒有將一切都如紀錄片般真實呈現。

大陰村裏到底發生過什麽,只有池翊音和教授知道。

書中的主角是帶著一行同伴進入的山林。

在地方縣志討論會上,主角得知了大陰村這個地名和發生過的慘事,與民俗學教授和當地老人一起,準備在會議結束的第二天一早,就進入大陰村。

而民俗學教授當時帶在身邊的助理和學生,卻因為而對主角不滿,覺得比起他們,教授似乎更信賴倚重主角。

同時,與教授出身於同一所大學,但一直被教授壓一頭的副教授,也不小心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為此而恨恨,覺得教授又想要搞什麽名堂來壓自己一頭。

為了競爭過教授,副教授很快就聯系上了同樣好奇的學生和助理,三人再加上半路攔車的登山愛好者,四人一起偷偷跟在主角一行人身後,進入了山林。

大陰村磁場特殊,整座山林也一直沒被開發,還保留著原始森林的自然生態,沒有被現代化和人類足跡所破壞。

但這對於真正進入其中的人們並不友好。

對於完整自然的向往,只存在於屏幕外看屏幕裏的心馳神往。但當人實地走一走,就會被遮天蔽日不辨方向的大樹,到處隱匿的重重危險逼到崩潰,恨不得當場開進重工業,挖機挖出一條路來。

主角剛進入山裏,就不得不拋棄了汽車,徒步進山。

好在教授和老人都是常年在野外活動的,身體素質良好,老人對山林的地形也更加熟悉,很快就帶著兩人找到了能夠上山的路,為兩人指出了大陰村的大致方向。

不過,就算對這裏地形熟悉,老人也不敢掉以輕心。

他告訴主角,這附近山腳下的村子,都不願意接近這座山,因為就算是再有經驗的獵戶,偶爾也會莫名其妙消失在這座山裏。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因為獵戶自己的不小心,畢竟終日打雁,被淹雁了眼睛也是正常。

眾人雖然傷心,但並未多想。

直到進山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消失。

並且那些消失的人,還會在數月之後再一次出現……以屍體的模樣。

很詭異的一點是,那些屍體都沒有了頭,像是被誰砍了去一樣,但脖子上的橫截面卻平滑如鏡,那是即便技藝最高超的人也做不到的程度。

而在屍體身上,有很多泛著青紫的抓痕,以及不少被生生用刀刻出來的奇怪符文,鮮血淋漓。

有老人想起,其實這座山最深處,很長時間之前是有著一個村子的,幾十年前偶爾還能看到那個村子下來人,與外面的村子以物易物,用山珍交換糧食和所需。

但是這些年,卻再也沒看到那個村子的人。

老人們有的說是因為那個村子發生了一場瘟疫,已經死絕戶了。

也有的說,是因為原本下山的路斷了,下山更加艱難,山上的人也索性不再下來了,自給自足。

但不論怎麽樣,眾人還是將這座山劃進了黑名單,不許各家靠近,唯恐再來一次這樣的事。

老人向主角說起時,還在嘆氣。

他說,就算是準備再充分,再熟悉地形,也不一定每次都能平安離開,結局如何,全看天意。

教授不忍,勸老人回去,但老人卻倔強的搖了搖頭,說起了一件往事。

原來,當年教授在99年那場轟動的失蹤裏被救回來的時候,還年輕的老人就在現場站著圍觀。

而在那裏,就在搜救隊將渾身傷痕昏迷的學生擡走的時候,老人看到了搜救隊身後晃動的樹枝。

他好奇去看,卻看到了密林中一閃而過的慘白身影。

那人面色蒼白冰冷,身形消瘦,套著一件黑色壽衣,赤腳帶著腳銬,不似活人。

似乎察覺到了老人的視線,那人冷冷瞥了老人一眼,似是警告。然後,它消失在了大樹後面。

老人也暈倒過去。

他再醒來之後,幾次想要去找搜救隊說明自己看到的東西,但每次有這樣的想法,都會做噩夢。他被嚇得神智恍惚,最後不得不放棄。

但這也成為了他的一塊心病。

因此,當得知教授的身份和來意之後,愧疚讓他拖著年邁的身軀,還是義無反顧的立刻跟著進山。

即便有可能死亡。

他說,讓我完成心願,彌補了當年的愧疚再安心死去,總比帶著悔恨進墳墓強。

教授無法,只能感動的向老人道謝。

但是對副教授幾人來說,就沒那麽輕松了。

臨時起意的幾人完全沒有準備,更沒有當地人的指路,沒頭蒼蠅一樣的亂撞,很快就在森林裏迷了路,因為認知不足,也沒有準備足夠的食物和水,只有從酒店早餐帶出來的幾個包子。

很快,學生和助理就受不了了,嚷嚷著要離開。

他們本來也就是因為好奇才跟過來,不想把命搭上。

副教授勸阻不成,也惱羞成怒,徹底鬧掰。四人分成了兩組,一組繼續前進,一組想要原路返回。

很快就失去了聯系。

而主角一行人走了不遠之後,卻發現路邊倒著兩個人,正是學生和助理。

教授趕忙去急救,好在兩人並沒有事,只是虛驚一場。

兩人醒來後,教授想要送兩人離開,老人卻搖頭,說這裏並不是想走就走的,除非得到了土地婆的允許,否則只要進山,就是土地婆的財產,無法輕易離開。

再加上密林確實地理情況特殊,不好尋找離開的路,教授無奈,也只好帶著兩人一起向前。

但是主角卻察覺到了兩人的不對勁。

那兩人不說話或是沒人關註他們的時候,就會面無表情,冰冷冷像個待機的機器人,有人對他們說話時,他們才會給出相應的反應,像是被操縱的木偶。

並且,主角註意到,那兩人在說話之前,都會向上翻白眼,有一瞬間眼睛裏是沒有瞳仁的。

只有一片青白的眼白。

主角對兩人有了懷疑,自然也更加戒備著兩人,不允許他們靠近水和食物,也避免兩人和教授獨處。

對這一部分,池翊音並非憑空捏造。

他是把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情,套給了故事裏的主角。

當年在鬼魂引路,進入大陰村時,池翊音就在路上看到了兩人揮手示意,說自己是迷路的登山愛好者,想要和池翊音一起走。

可在走過一段路之後,池翊音卻發覺了不對勁。

那兩人口中的年代,對不上——無論是他們提及的品牌還是事件,都是上個世紀的事。

他們或許真的是登山愛好者,但並不是池翊音這個年代的活人。

而是教授最開始出事的上個世紀,死亡在此的人。

後來池翊音才知道,那是因為大陰村磁場特殊,所有死在這裏的人,魂魄都無法離開,只能一直在山林中聚集。

本地的村民還可以求神婆,但意外死在這裏的外地人,有的卻連自己已經死亡都不知道,只會一遍遍重覆著生前最後的動作,以為自己還活著。

這也是為什麽,池翊音在山路上看到教授時,並沒有率先出口相認的原因。

——這個情節,與他曾經經歷過並且寫進書中的故事,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教授主動向池翊音說話,他是在懷疑這是否也是箱庭的還原。

“當年我們離開大陰村的時候,可想不到,還會有機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回來。”

池翊音笑著向身邊的教授道:“不過,能和老師一起重新合作,還是值得高興的,當做郊游了。”

教授被池翊音的話逗笑了,也緩解了之前的忐忑不安。

但即便如此,當他看向隱沒在樹葉後面的村莊輪廓,還是嚴肅下了神情。

大陰村……如其名。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加更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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