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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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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池翊音忘記了所有事情。

不論是他自己的身份來處, 理想信念,還是他所身處的危險,曾經時刻警醒著的所有事物, 忽然間就不再重要了起來。

大腦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在墜落。

可他牢牢記住的,卻是自己滿手的金色血液, 和……流血的那個人。

黎司君, 黎司君……!

他在心底不斷重覆這個名字,一遍比一遍更加用力, 像被深深砸進木板的釘子, 絕不允許自己忘記。

所有的記憶都如沙灘上的勾畫, 被海潮浪湧帶走,唯獨這個名字被池翊音牢牢印刻在腦海裏,砸進靈魂中, 不肯忘記。

“音音,我在。”

“我在……”

而在池翊音無法聽到的虛空中,也有人不斷耐心回覆著他, 一遍遍,溫柔低沈, 編織成巨大的網, 輕柔的接住他。

予他光,予他溫暖與愛, 讓他不至於墜落黑暗。

池翊音纖長的眼睫顫了顫,唇邊勾起的笑容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

然後,徹底放松了下來。

在那溫暖堅實的懷抱中。

……

很冷。

下過雨的深山夜晚,冷得足以殺死一條生命。

池翊音是被砸在鼻尖上的雨珠驚醒的。

幾乎是睜開眼的瞬間, 他就立刻翻身坐起,伸手想要抓住身前的人。

可他手中抓住的, 只有空蕩蕩一捧潮濕空氣,沒有半個人影。

池翊音楞了下,瞬間氣血上湧,心臟狂跳不止,眼前一陣陣暈眩,可體溫卻快速下降,手腳冰涼。

黎司君……黎司君呢?他拼了命想要拽住他,卻還是弄丟了他嗎?

他心中一片紛亂,人生二十三年來,第一次失去了自己的理智,被情感占據了主控權,腦海裏全都是黎司君。

但這時,他身下的“土地”卻動了動。

隨即,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伸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臂。

“音音。

嘶啞的呼喚聲從身後傳來,帶著一絲虛弱,但不變的卻是面對池翊音時永恒的溫柔。

池翊音楞了下,眼睫劇烈顫抖著,像是撞在蜘蛛網上的蝴蝶。

他低頭向身下看去,才發現柔軟土地的真相。

墜落時,黎司君將自己墊在下方,替池翊音承受了所有沖擊力,將他牢牢護在懷中。

池翊音毫發無傷,黎司君的狀態卻談不上好。

大片大片金色的神血在土地上蔓延開來,沾濕了他的衣擺。

即便是在昏暗森林中,依舊閃耀著人間難以匹及的華光,大地與巖石如同鍍上了一層黃金。

當池翊音看去時,黎司君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展露出一個笑容。

“別擔心,音音。”

他擡手,輕輕捧住池翊音的面容,指腹從他的臉頰上擦過,輕柔的為他拭去掉落在面容上的雨水,卻冰冷得令池翊音本能的抖了抖,好像連同心臟也在顫抖。

“你……”

池翊音眼神覆雜的看著黎司君,有太多話想要問。

比如,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是否是追尋我而來,為什麽你要代替我承受傷害,你到底為什麽做到這種程度,即便是為了利用與利益……也已經超過了那條限度。

太多的問題積壓,但最後,池翊音卻只是長嘆了一聲,趕緊從黎司君身軀.下來,半跪在側,彎腰將黎司君從地面上扶起來。

黎司君沒舍得讓他多用力氣,而是自己手撐著地面,順著他的力道起身。

當池翊音不經意看到他的身後時,瞳孔一縮。

——看到黎司君躺過的地面,他這才知道,對方的傷勢到底有多重。

巖石凹凸不平的棱角尖銳,在黎司君摔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劃破了他的身軀,而池翊音在上方的重量和慣性,更加加重了這樣的傷害,使得那些棱角深深刺進了黎司君的血肉中。

這樣重的傷勢,放在尋常人身上已經痛得死去活來,大呼小叫的求助了。

可黎司君不僅什麽都沒說,還在池翊音發現的時候,試圖掩蓋。

“沒關系,這都是小傷,只是看著嚴重。”

黎司君握住池翊音伸過來的手,用力站起身:“走吧,一起看看這裏是什麽情況。”

池翊音卻沒有動,而是神情覆雜的看著他。

他動了動唇瓣,卻沒能吐露出一個音節。

黎司君挑了下眉,擡手輕輕為池翊音拂去肩上的落葉,笑著問:“怎麽了?”

“如你所知,我是神明,不會傷也不會死。所以,不必擔心我。”

黎司君話音落下的瞬間,言出法隨,他後背上的傷勢果然瞬間愈合,皮膚光潔得連一道疤痕都沒有留下,只有被劃破的衣服,似乎還有著受過傷的模樣。

他微笑著安撫池翊音,讓他不必擔心自己:“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音音。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雖然,我很高興於你的關心。”

他說:“我來找你,是為了你,和你將會完成的事情,來為你助力。而不是來阻攔你的道路。音音,我不想,也不會成為攔住你的罪人。”

池翊音有些驚訝於黎司君的愈合速度,但他仍舊沒有徹底相信:“嗯,你是神明。”

“所以,你最開始為何會受那麽重的傷,甚至已經影響到了你自己的行動?”

他平靜的直視黎司君,眼眸中一片理智的分析與計算,沒有任何細節能夠逃過他的觀察。

“如果你真如你所說一樣,那一開始,你就不會受傷,也不會因此而令我浪費時間關心。不是嗎?黎司君。”

“況且……”

池翊音輕輕垂眼。

在他腳邊,金色的神血流淌,熠熠生輝。

黎司君傷勢的愈合不僅沒有讓這些神血消失,也沒有讓他看起來的模樣好上多少。

他依舊面色蒼白,唇瓣一絲血色也無,甚至長眉微蹙,似乎在強制忍受著幾乎無法忍受的痛苦,就連他與池翊音交握的手……

也在微微顫抖。

種種細節,沒有任何一條表明,他像他所說的那樣輕松。

池翊音看得分明,但比起憤怒於黎司君的欺騙,他更憤怒的,是黎司君的不信任。

“你的傷。”

他揚起手,在黎司君沒有防備之下,重重拍在他的後背上。

剎那間,黎司君悶哼出聲,鋒利的眉眼間不由自主流露出疼痛之色。

而池翊音的手掌上,再次沾染上金色的血液。

“……根本就沒有好,不是嗎?”

池翊音平靜的將手掌伸平到黎司君面前,帶著看透一切的平靜,輕聲道:“從我認識你到現在,馬家大宅一直到列車,這是你第一次,第一次被除我之外的人事物所傷,甚至露出你現在這樣的表情。”

他伸出修長手指,卻在落在黎司君眼角之前頓住了,只是隔著空氣,虛虛描摹著他的眉眼:“你有事情在隱瞞。與神明一位有關,與你,與我,有關聯。”

黎司君並沒有“謊言”被戳穿後的心虛,反而低低笑了出來。

“是……我的音音啊。”

他輕聲喟嘆著,反手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池翊音主動伸過來的手。

“確實,如你所猜測的那樣,世界和神明,都發生了一些變故。但。”

黎司君修長的身軀前傾,直視著池翊音靠近他,唇邊彎出笑容的弧度:“我無法告訴你,音音。”

他的語氣帶著遺憾……以及,驕傲。

“並非我不想告訴你,而是為了不幹擾你,我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但是音音,我保證——我會死在你前方。”

“任何的危險,都有我陪你。所以,不要怕。”

黎司君緊緊握住池翊音的手,似乎想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不論那條路有多難走,我在。”

池翊音楞了下,他難得失去了對自己表情的掌控,眼眸裏流露出深深的情感,擔憂卻又了然。

他大致猜到了黎司君所說的意思。

而在離開五嬸家的院子之後,池翊音的意識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像是長久昏睡的人,終於從渾噩中清醒了過來,看清了自己的周圍的環境,也回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誰。

民俗學教授?

不,他是被拽入游戲場的小說家,池翊音。

但比起這些,更重要的是,他拿回了自己引以為傲甚至賴以生存的思維理智,被封存的記憶也再一次湧入他的腦海。

他是誰,這裏又是哪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個個疑問被接連解答,答案排著隊在他的思緒中起舞。

更關鍵的是——池翊音想起來了,為何這裏的山林荒村,甚至是祭祀場景,癡傻青年以及大陰村,令他之前隱隱有些熟悉感。

因為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來這裏。

在幾年前,池翊音曾經為了尋找靈感,而跟隨著孤魂野鬼進了深山。也正是在那裏,他遇到了一個生前曾經是民俗學教授的鬼魂,那鬼魂眼帶血淚,向他講述了屬於自己的故事。

並且,帶他重新回到了故事發生地。

也是鬼魂以及它的學生們,身死之地。

在從大陰村活著離開之後,池翊音的書中多了幾個鬼魂,而新的書稿,也被郵寄到了編輯手裏,成為了他又一本作品。

那部作品,也是池翊音在雲海列車上時,意外發現的書。

只是他那時怎麽也不會想到,他自己寫就的書,竟然會反而變成副本,將他自己困在了其中。

並且,連同他,甚至是當時在身邊的所有同伴,都被扯進了這個副本裏。

這算什麽?自己給自己設置陷阱嗎?

池翊音本來懷著這樣的疑問,但也沒有抱怨的想法,只覺得有趣。

但在黎司君回答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之後,池翊音卻慢慢意識到——沒那麽簡單。

並不是游戲場懷揣著惡意而將書本變成副本,也不是單純的為了惡心他,惡趣味的想要看到他被自己筆下的鬼怪殺死。

而是因為,這個“副本”,本就是為他搭建的舞臺。

池翊音所覺醒的特殊力量,不再只作用在非人之物上,甚至是活生生的人類,乃至於他自己,連同整個世界和游戲場……都在被他的力量滲透。

這說明什麽?

——力量的擴大,無限拔高,最後真正成為……

“無限”。

池翊音怔了怔,被自己的猜測驚到了。

可黎司君卻始終笑著註視著他,在他看過來時,甚至緩慢而輕柔的閉了眼睛,微微點頭。

像是在無聲的肯定他的猜測。

半晌,池翊音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確實想過成神之事,也將黎司君視為自己的“所有物”,在他的占有範圍內,不允許池旒觸犯他的領地與權威,傷害黎司君,奪走世界和神位。

但當這一切真的來臨,他還是需要些時間,來消耗這對於任何人或非人來說,都過於磅礴的信息量和目標。

他看向黎司君的湛藍色眼眸專註,整片天空只有他一人而已。

黎司君很快就發現了這一事實。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垂下眉眼回望池翊音時,眼角眉梢擋不住的笑意流露,他滿足得幾乎想要喟嘆出聲。

他的音音啊……怎能說音音對他的愛,不比他對音音的愛意淡薄呢?

無論他如何喜愛他的小信徒,都不及小信徒萬分之一啊。

黎司君握住池翊音的手,帶著他走向森林之外。

“走吧……音音,屬於你的路,在前方。”

雖然池翊音還擔心著黎司君的傷,但幾次提出要仔細看看的時候,對方都溫柔卻委婉的拒絕了,只說無礙。

無奈,池翊音嘆了口氣,道:“那如果你撐不住了,一定要告訴我。”

黎司君笑瞇瞇看著他,卻沒有說話,只在對視幾秒後轉頭指向前面,道:“下山之後,應該就能看到村子和墳地了。”

他很少用這樣不確定的說辭,或者應該說,這是第一次。

創造整個世界的神明,除了人心,似乎沒有什麽能夠脫離祂的掌控。

可現在,雖然兩人誰都沒有提起,卻彼此心知肚明——黎司君無法掌控這裏的原因。

在箱庭中,即便新神尚未出現,但新神的力量已經先一步蔓延滲透,逐漸掠奪神明的權柄與對箱庭的掌控,占據了主導位置。

兩位不同的神明相對,況且是奪權掠地這樣的事情,本應該劍拔弩張,引起神明的震怒,甚至將尚未徹底立起的新神扼殺於微末中,以確保自己的地位和力量不會被動搖。

但事實卻是,神明默許了這一切的發生。

新神前進一步,神明就溫柔的後退一步,主動將屬於自己的一切讓渡於新神,予索予求。

在神明看來,並非新神搶走了祂所創造的世界,而是……他在穿行過世界,向祂走來。

甚至,神明唯恐尚且弱小的新神不小心摔傷了自己,還小心翼翼的護航,張開雙臂,替他承擔所有傷害疼痛,不舍得讓新神傷到絲毫。

而重現於箱庭的小說場景,就是這一事實的最有力證據。

池翊音順著黎司君指向的方向看去,記憶也逐漸在腦海中再次鮮活。

是的,他認識這條路。

在數年前,他被教授鬼魂所引導走進山林所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路。

一模一樣的天氣和環境,與他曾經的經歷和書中描寫,別無二致。

甚至他單單只是看著,就能回憶起當時上山的場景,氣味和溫度,從葉片緩緩滴落的雨珠,幽暗的山林和驚起的飛鳥,雜草劃過大衣時的晃動聲,鬼魂跟在自己身邊提及死亡時的苦澀……

而緊隨著池翊音的回憶而來的,是整座山林的細微變動。就像在原本的草稿上再次完善細節,將所有籠統只畫出輪廓的山巒天際,全都加重了勾畫,一草一木皆是真實。

只屬於神的力量,在越發滲透箱庭。

池翊音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周圍的變化與精細度的提升。

——創造世界,只有神明能夠做到。

曾經世界意識與黎司君對峙,唯恐兩者之間的力量波動毀滅世界,於是制定規則,共建游戲場。

但……游戲場建立的力量,是來源於黎司君。

即便是所有人類的意識集合體,世界意識也沒有可以創造世界的力量,只能依靠於黎司君這位神明。

如果當時,黎司君就已經對世界下定了死刑,連最後的機會都不想給世界,那麽,世界意識獨自不可能撐起整個游戲場。

而現在,池翊音擁有了曾經只有黎司君才有的力量。

新系統以他的存在為基石,用他曾經以特色力量書寫的書為載體,在系統所能提供的龐大數據流之上,建立起了這個箱庭。

而只要池翊音身處其中,箱庭就絕不會倒塌。

池翊音強一分,箱庭也會跟著強一分。

並且,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打碎箱庭。

——即便是黎司君。

這裏已經成為了新神將要誕生的繭房,編織著獨屬於新神的一切。他將以這裏為原點,占有整個世界。

而曾經的神明……祂在這裏,沒有力量。

這也是黎司君會被重傷,第一次在池翊音面前露出脆弱一面的原因。

對於池翊音來說,不論他願不願意,情況都在變得更加危險艱難。

就像照鏡子一般,他的敵人……是他自己。

左右手互搏,孰勝孰敗?

池翊音就如同還在蛋殼裏的鳳凰,只能用他自己的力量砸開“蛋殼”,才能飛向廣闊天空。

否則,下場只有死亡。

——獲得新神資格,卻沒有匹配的力量和信念,對於世界來說,將會是一場災難。

如果池翊音失敗,那無論是將他繼續留在箱庭,還是放他離開,曾經獲得的資格和屬於神明的力量,都會令他足夠危險,足以威脅到新世界。

新系統不會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

它將是新神的輔佐官,親手將新的神明托舉到他應有的高度和位置。

但它也是新神的考官和監督官。

它誕生於雙方陣營的對立之中,不偏向神明也不偏向於世界意識,只為了確保世界存續而存在,必將為世界選出最合適的新神。

於是對於池翊音而言,這就成為了一條單行路。

有去,無回。

要麽成神,要麽……死。

雖然新系統並未再直接與池翊音對話,沒有將自己原本的打算盡數透露給池翊音,但池翊音已經從黎司君的態度,以及箱庭的變化中,隱隱猜到了這一事實。

他並沒有為此而埋怨新系統,反而因此更加讚賞它。

——比猴子系統和根本不了解人心的應急管理系統,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誰會喜歡蠢貨呢?

比起癡呆的對手,池翊音更享受與勢均力敵的對手交鋒的暢快。

而隨著箱庭的精細化程度不斷加深,現實,也重現於此。

所有的物理規則都在運行,動物與植物交互生長,下過雨的山林,陰冷的風吹拂。

池翊音註意到,當風吹來時,黎司君皺了下眉頭。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不舒服嗎?”

話一出口,池翊音卻反應過來另外一件事:“你的大衣……我在列車上與你分別的時候,你的大衣還在身上。現在卻?”

黎司君只穿著一件單薄襯衫,被金色血液沁染的黑色襯衫,猶如一幅被潑金山水圖,磅礴壯觀。

而襯衫也將他本身優秀的身量完全襯托了出來,線條緊繃,勾勒著漂亮流暢的肌肉,像是雕塑家手中最完美的藝術品。

但是,他之前穿著的那件大衣,卻不見了。

……不。

池翊音慢慢低下頭,看向自己。

那件大衣,在他身上——正因為並不合身,所以,在五嬸家院子的時候,成為了他懷疑最初的起點,得以對眼前整個世界的真實性發出質疑。

是黎司君,為他達成了懷疑世界的第一個條件。

當這個想法從腦海中浮現的時候,池翊音微微垂下眼睫,卻輕笑出聲,眼眸中滿是暖意。

“怎麽?”

黎司君挑了挑眉,卻也同樣被池翊音感染了笑意,不自覺的微笑起來:“這麽高興嗎?”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的音音,這麽高興嗎?

黎司君怔了怔,覺得這樣的池翊音與他所認知中冷清的存在,似乎有很大不同。

但是卻一頭撞進他的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被擊中,包裹住的,是名為池翊音的靈魂。

熱流在心臟湧動,即便再寒冷的山林,在黎司君看來,都成為了神明沒有憂愁苦惱的美好國度。

只有他們兩人,只有他和他過於可愛的小信徒。

笑意蔓延在黎司君的眼眸中。

池翊音擡頭時,不小心與黎司君對視,就被這樣的眼神擊中。

他猝不及防被驚到,連連咳嗽起來,有些狼狽。

“沒。”

他蹙眉,艱難的把自己臉上的笑容壓下去,咳嗽過後嘶啞的嗓音卻更像欲蓋彌彰:“沒有高興。”

黎司君笑瞇瞇的點頭:“嗯,知道了。”

黑暗山林中,無聲無息註視兩人的某物:“…………”

更戀愛腦了啊啊啊啊!!要命!

好在池翊音比黎司君更快清醒,恢覆了平靜。他想要把大衣脫下來還給黎司君,畢竟現在兩人之中受傷的是黎司君,怎麽看都是對方更需要保暖。

卻被黎司君拒絕了。

“你……”

池翊音抿了抿唇,下山時,他輕輕問道:“在我失去記憶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去過那個村子並且遇到我了?”

不然,那件大衣無法解釋。

新系統不會這樣人性化,它更像是應急系統和猴子系統的中和,但絕不會越過機器應該做的限度。

比如讓神明和神明候選人在規則監管之外,私下勾結。

黎司君點點頭,沒有隱瞞:“我們短暫相遇,然後又被迫分開。你也……忘記了我。”

“兩次。”

正因為得到又失去,甚至在暴雨的車上,他們有過那樣良好的相處,所以才讓失去池翊音的黎司君如此憤怒。

為了回來見池翊音,他打碎了世界的一部分,也令游戲場受損嚴重,以此分散了新系統對於箱庭的監管力度,得以回到池翊音身邊。

但這些,黎司君並沒有告訴池翊音。

池翊音眼神覆雜的看著他,動了動唇瓣,想說什麽最後卻都咽了下去,只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這時,池翊音的耳朵動了動,忽然發覺了旁邊草叢裏傳來的聲音,竟然比他之前聽到的要劇烈很多。

不像是風吹,反倒像是……有什麽東西藏在草叢中,伺機而動。

“什麽東西?滾出來!”

池翊音猛地站定腳步,看過去的眸光淩厲。

而黎司君也在同一時刻反應過來,迅速沖向草叢,如最頂級的捕獵者,迅如雷電。

沒有任何獵物能夠掙脫。

“吱!吱吱吱!!”

一陣嘈雜慌亂的嚎叫聲響起。

然後在一陣雜草晃動的聲音之後,轉過身的黎司君……

手裏拎著一只猴子。

池翊音:“…………?”

黎司君……黎司君已經黑了臉,氣勢陰沈。

而那猴子眼中含淚,看著黎司君和池翊音的眼神如同見了親生父母,它不斷四肢並用的比比劃劃,似乎是想要告訴兩人什麽。

但響起的,只有一連串的“吱吱吱吱!”聲,完全聽不懂。

池翊音:“……我還沒有進化到連猴子說話都能聽懂。”

他無奈的擡手摸了摸耳廓,覺得自己被吵得耳朵疼。

“我不喜歡猴子,不管是猴子系統,還是真猴子。”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那猴子的模樣,還誠懇的追加了一句:“尤其是峨眉山的猴子。”

猴:…………

它整個猴頓時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池翊音,然後嗷嗷爆哭,像個被父母否定了的小可憐。

猴:我可能不是人,但你一定是狗!!!

池翊音:“……你能說人話嗎?”

誠懇。

本來只是一句無奈的調侃,但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言出法隨。

箱庭這個小世界的規則,迅速起了變化。

猴子,也可以說人話了。

——在神的命令之下。

於是……

“池翊音你不是人啊嗚嗚嗚你竟敢喊我猴子都怪你我現在真成猴子了!你竟然還敢說聽不懂我的話!不都是你害的嗎還有我那個戀愛腦上司腦子裏除了你就沒別的!百分百的大腦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你剩下的那零點一是你們兩個未來的孩子!天天在我耳邊說啊音音真好音音真愛我音音音音……快聾了!我是造了什麽孽成了神明的系統……”

一連串的臟話激動狂飆。

突突突的速度快要趕上自動連發子.彈了。

就算是池翊音思維運行的速度,都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慢慢意識到對方到底在說什麽。

又是什麽東西。

事實上,對方似乎還是他的熟人——熟統。

池翊音挑了挑眉,低頭看著猴子時,唇邊的笑容意味深長。

而被猴子集火的黎司君:“…………”

“當初就不應該創造它出來,有問題的系統,果然還是最開始就銷毀,才是仁慈。”

被下屬的系統抖開了所有老底的黎司君,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用的力道聽上去很想手撕了這倒黴系統。

而系統……或者說猴子,楞了楞之後,呆傻傻的問:“誒?你們能聽見我說話嗎?”

“不應當,我只是只可愛的小猴子才對。”

早已經習慣了做系統時天天在小黑屋裏狂吼發洩的系統,第一次體會到了人類社會職場的深深惡意。

即便是再不想承認,但從池翊臉上的笑容裏,猴子還是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好家夥!

它這是在上司面前指著上司罵啊!!!

這算什麽?領導夾菜我轉桌,領導戀愛我拆臺,領導送花我嘲諷?

它還把上司以前戀愛過程都說了出來……啊啊啊啊!!能撤回嗎?它現在說其實它只是個普通猴子不是系統,還來得及嗎?

猴子雙眼含淚:急!怎麽才能讓上司打消殺猴的沖動,在線等。

它試圖默默鉆回草叢,最好再來個大遁地術,徹底從黎司君面前消失。

但即便是箱庭,神明的力量被大範圍壓制,黎司君所擁有的力量還是遠遠超出尋常人類,他的力道不是可憐一只小猴崽能掙脫的。

於是,自知闖了禍的猴子停下了所有掙紮,失去夢想,像是一只猴幹,掛在黎司君手裏絕望的隨風搖晃。

“噗!”

池翊音終究是沒忍住,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也打破了僵硬尷尬的局面,讓黎司君殺猴的沖動削減了幾分。

只有可憐的猴子,眼含熱淚眼巴巴的看著池翊音,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天真又可愛。

——雖然它惹怒了上司,但沒關系!統生……猴生要堅強!上司夫人那裏還有機會!

池翊音卻一眼看破猴子的想法,他聳了聳肩,擡手拭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笑道:“你是黎司君的下屬,自然要由他來定奪你的去處,別人無權幹涉。”

猴:“聽見啪的一聲了嗎?”

池翊音:“?”

猴面無表情:“那是我們友誼破裂的聲音。”

池翊音:“噗!什麽友誼?你以前滿世界追殺我的友誼嗎?”

而黎司君……黎司君那張本來沒有血色的鋒利俊容,已經泛起了紅意,甚至一直紅到了耳朵和脖子。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以前對池翊音的關註,竟然被系統掀了個底朝天。

什麽都沒給他剩下!

黎司君: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選擇自己的造物時,需謹慎。

但池翊音卻並不準備就此放過他,畢竟這位一向冷心冷眼的神明,竟然也會有這樣一面?

恐怕八千年來也是第一次。

因為過於稀少,所以珍貴。

池翊音好奇的不斷逗著黎司君,眉眼間都帶著熱切的笑意,卻反而被黎司君的反映逗到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從不會在陌生人面前展露的那一面,現在卻在黎司君面前展現得淋漓盡致,毫無防備。

就好像原本高冷驕傲的貓咪,卻在親近之後乖順的露出柔軟的肚皮,喵喵叫著蹭蹭。

怎麽會有人拒絕池翊音呢?

得他一眼,都足以慰過此生。

而黎司君看著這樣的池翊音,被深深吸引到無法移開眼,而原本心中的羞恥和憤怒,也漸漸淡去,最後剩下的只有被可愛化了的一顆心臟,咕嘟咕嘟冒著泡泡,全是池翊音的模樣。

他也被池翊音的笑意感染,輕輕笑了起來。

“算了。”

黎司君隨手將猴子扔了下去,輕描淡寫道:“我善良,不殺猴子——哪怕是猴子系統也一樣。”

猴:?我覺得你在瞧不起我。

但實際上——

猴子:“神明萬歲!老板英明!老板萬年好合!!!”

黎司君挑了下眉,冷哼了一聲。

卻也不再追究猴子系統做的蠢事。

逃過一劫的猴子這才敢松了口氣。

兩人在山道前面走,它就亦步亦趨的跟在池翊音身邊,討好的模樣簡直像是家養寵物,有問必答,乖得離譜。

——如果從前那些被系統坑死的玩家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被嚇得大跌眼鏡。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箱庭裏?”

池翊音疑惑道:“你不是系統那一方的嗎?你在這裏,那雲海列車是誰在管理?”

系統這是狠起來連自己都殺了?怎麽還內訌起來了,新的把老的扔到箱庭裏來了?

這叫什麽?看鬥獸的人,最終也成為了鬥的獸。

一提到這件事,猴子就想要哭暈在當場。

“池神您有所不知啊。”

它抹了一把心酸淚:“什麽叫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這就是了。那小雲海!看它那可愛又傻乎乎的,誰能想到它竟然會做這種事!還一次性背刺了兩個!”

“現在別說我了,世界意識也上不去雲海列車,它對游戲場的管理權也被剝奪了。”

提到這件事,猴子卻表情松了松,竟然還有些快樂。

雖然它很慘,但它的老對手一樣慘!

於是忽然就開心了起來,嘿嘿~

猴子將它所能知道的游戲場情況如實以告,尤其是在雲海列車上發生的事。

除了池翊音和他的同伴們之外,以學者為首的另外七名玩家,也都被投放進了箱庭內——雖然不知是哪一個時間,哪一個空間。

“不知道為什麽,您從前寫過的書被帶上了雲海列車——這也有可能是小雲海早就計劃好的。但那本書,成為了箱庭的主體,任何獲得神明候選人資格的,都可以通過考驗進入箱庭。但每個人會出現在哪一幕,就完全是隨機的了。”

猴子誠懇道:“萬一運氣不好,被塞進了棺材裏和鬼作伴,那也是有可能的。”

屬於是開局就直接被快遞到BOSS嘴邊了。

一秒結束游戲,雖然是死亡。

“所以現在,對於這裏,您比任何人,甚至是我家老板,都要熟悉。”

猴子建議道:“您不如多回想一下當時在書中,您到底都寫了什麽。所有在書中出現的危險都有可能發生,所有出現過的場景,都有可能是玩家們的試煉地。”

“游戲場是造神場,但我們從來沒有說過,這是一場容易通過的考驗……即便是百億人最後死得只剩下一個,也未嘗不可。”

猴子掏心掏肺,池翊音卻漫不經心。

他雖然聽著猴子的話,但思維已經轉到了別的地方。

“你確定,這是一個好辦法嗎?”

池翊音沈吟:“既然現在這個世界在被我影響,那我回想得越細致,箱庭不就越危險?”

猴子:“…………”

哦,草!對哦!

“那該怎麽辦?”

猴子傻了:“那豈不是成了個死循環?想要達成結果就需要先解決影響因素,但解決影響因素的條件是結果。”

池翊音攤了攤手,道:“那就不是我應該考慮的了。”

他悠閑的笑道:“現在你們是被趕出來的劣勢一方,最起碼目前看,新系統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成為了我的陣營勢力。”

“更急迫需要應對方法,打破困局的,是你們那一方才對。”

猴子:!!!

不愧是你,池翊音!還是和記憶裏一樣的陰險狡詐Q皿Q

但池翊音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卻還是將猴子的話考慮在內,並為此而更換了下山的方向,帶著一人一猴向著與之前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五嬸家,就在他們剛剛下山時選擇的方向。但是向反方向走,是這本書的故事中,另外一個重要的地點。

大陰村。

——那位教授在生前,本來想要前往卻殞身之地。

雖然回五嬸家很可能會遇到其他失散的同伴,比如京茶和楚越離他們,但是向大陰村走,才是向更危險處進發。

池翊音甚至不需要猶豫,就快速做出了決定,沒有耽於情感。

“如果越離他們真的在五嬸那裏,那我相信,他們會照顧好自己。”

他這樣笑著對黎司君說:“否則,他們也沒有資格成為我的同伴了。我需要的是可以匹配我前進速度的同行者,而不是拖後腿的廢物。”

“我相信我的同伴們,無論是他們的力量,還是頭腦。”

池翊音的話語如此堅定,對同伴們深深信任。

而言出法隨。

神的信任,將成為追隨者不竭的動力和新的力量。

那一刻,在另一邊五嬸家院子裏的楚越離,忽然覺得有一股強有力的力量,猛地灌入他的靈魂。

他楞了下,隨即眼眸裏爆發出強烈而驚喜的光芒。

“池先生!”

楚越離激動到破音:“是池先生!他在註視著我,沒有將我拋下。這是我的神予我的考驗,我必將通行,抵達神的腳下……絕不令神失望!”

旁邊的紅鳥被楚越離的狂熱驚得默默後退半步,覺得自己果然無法適應這種狂信徒的熱情。

而京茶也感覺到了什麽,他低頭看著自己伸出來的手掌,嘗試著抓握又松開,幾次之後終於確定:“池翊音,他比之前更強了。”

紅鳥轉頭:“嗯?”

京茶對自己的感覺深信不疑,堅定道:“他現在就像個輻射器,看楚越離的反應,包括我在內,他的所有同伴在他的意志之下,就可以獲得更強的加持。”

“就像……為神出征的軍隊,在神的庇佑之下,刀槍不入,所向披靡。”

京茶眼神覆雜:“我們到底找了個什麽樣的同伴?史詩級???”

太離譜了吧!別人家是同伴,他們這是……直接找了個神??

但池翊音卻並沒有想那麽多,他還不太適應自己在箱庭中“神”的地位,沒有意識到言出法隨帶來的影響。

比如現在,箱庭裏的所有猴子都會說人話了。

因為神說,猴子要會說人話……

池翊音對京茶等人的變化沒有感覺,他還在遺憾的看著猴子,問:“我不喜歡峨眉山猴子,你為什麽不是金絲猴?變成猴子也這麽醜,嘖。”

猴:???禮貌?

作者有話要說:

神說,要有猴。

系統:……我沒惹你們任何人!!

黎司君:嗯,對,所以你就掀了上司所有老底。

系統:心,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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