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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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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鹿川大學中的異變是同時發生的。

花蛇和同伴拿到的初始身份是老師, 避免了需要和NPC同屋的場面,這讓他們松了口氣,決定在教師公寓裏稍作休息。

這才是剛進副本的第一天, 就已經發生了太多超出他們預期的事情,這讓他們在神經高度緊繃的疲憊之外, 還有不安感, 像是腳猜不到地面的擔憂。

就好像……他們之前做過的那些準備,現在全都變成了廢紙。

“你覺得, 會是因為情報源頭就出現問題嗎?”

花蛇憂心忡忡的向同伴詢問:“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對, 梅雨季的【青汌學樓】大多數情況都是關閉狀態, 就算以前有過零星幾次運行,也多有“靜默”出現幹擾直播,能得到的消息很少。”

“現在回想一下, 我們得到情報未免也太簡單了。”

花蛇擔憂:“會不會是黑市的情報販子為了錢亂編的?結果我們還真的被騙過去了。”

同伴搖頭,覺得他是因為盤山公路的事情被嚇得草木皆兵了。

不過他也能理解,對花蛇這樣的茍命流來說, 事情一旦失去掌控,就會讓花蛇變得敏感多思, 擔憂突發事件帶來的傷害。

所以他安慰了兩句, 就去隔壁自己的公寓準備睡了。

“梅雨季的【青洲學樓】和別的班次不一樣,並不是七天結束, 花蛇,你不睡覺高度警惕能撐一天兩天,但如果一年兩年呢?”

同伴搖了搖頭,勸道:“現在沒人知道副本什麽時候會結束, 如果不通關那東西不出現,我們所有人都要在這耗下去, 這是一場長久的戰爭,別用你那副短跑沖刺的架勢來對待,否則你遲早會因為這個筋疲力盡,反受其害。”

花蛇表面應了下來,沒有讓同伴過多擔憂。

但等他關了燈,白天發生的一切又都回到了他的腦海裏。

不管是盤山公路上差一點死亡的事情,還是晚上在禮堂時與領頭人起的紛爭……

睡不著,花蛇索性打開了直播間,與觀眾有一搭沒一搭的互動。

在游戲場裏,玩家可以選擇開啟查看直播間彈幕的權限,與觀眾交流,並且從彈幕中獲知其他地方發生的事情。

這相當於把自己的視野人為拓寬,以往只能看到眼前的這一點地方,現在卻可以讓所有的觀眾都變成自己新的眼睛。

只要是觀眾能看到的,就是主播能看到的。

雖然這聽起來很美好,但實際上也暗藏弊端。

——游戲場的觀眾們,可不都是什麽好人。

這裏不像現實,還有各種各樣的規矩約束,大家都在公序良俗之下做個被限定的好人。

這裏是游戲場。

人可以肆無忌憚的表達和行動,無論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

即便他們曾經是“好人”,當環境發生改變,壓力加大甚至惡化,會發生什麽……誰都不知道。

並非沒有觀眾惡意引導,導致主播做出錯誤判斷從而死亡的先例。

況且,到了花蛇這個地步,他既不需要裝瘋賣傻求觀眾的一點打賞,也不需要觀眾善惡不明的施舍一點情報,更清楚系統絕對不是站在玩家們這一方,它會過濾屏蔽掉所有對玩家有利的彈幕,不予向玩家展示。

就算與直播間互動,也沒什麽獲利。

花蛇對這些很清楚。

他只是……焦慮得不知道該怎麽辦,睡不著也停不下來,只能找人說說話,試圖借此來捋順思維。

主播一出現,很多觀眾都興奮起來,除了打賞之外,也提供了很多之前花蛇並沒有註意到的細節。

比如,那個出現在池翊音直播間裏的瘋女人。

“你們是說,鹿川大學的校門口,蹲著個女人?”

花蛇的笑容當場僵硬在臉上。

他沒註意到啊!

那個時候他正在慶祝自己脫離盤山公路的危險,興奮雀躍之下,怎麽可能會註意到車窗外的大雨裏有什麽?

[對,我記得那個瘋女人是【青洲學樓】的記錄保持者,是這個副本中出現的第一次危機,曾經導致了很多玩家剛到鹿川,剛正式開始副本,然後就掛了。]

[別擔心,你沒發現別人也沒發現。要不是那個叫池翊音的主播下車和她交談,沒有人會註意到她。]

[沒什麽用吧?一個又瘋又老的女人?]

[不過說起來,她後來去哪了?好像沒在任何人的直播裏看到她了。]

[不知道,誰關心一個瘋子死哪去了。]

花蛇:……你們要是不會安慰人就閉嘴,這不明顯在說池翊音能發現的東西我看不見嗎?難道我還會因為技不如人而開心?

但……瘋女人。

這個話題還是引起了花蛇的註意。

茍命流玩家第一守則:任何會被你忽略的細節,都會變成死神來找你。

尤其在看到有人說,池翊音和那個瘋女人交談很久之後,花蛇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要立刻就去找池翊音談談。

反正教師公寓就這一點好,不像學生那邊有宵禁,而且池翊音的公寓他早就摸清楚了,就在自己這棟樓後面,五分鐘路程。

知己知彼嘛。

就在花蛇剛有動作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咚”從自己身後傳來。

悶悶的,仿佛是從某個箱子裏傳出來,像是什麽東西摔在了地上。

花蛇整理衣領的手頓住。

他屏息傾聽半晌,但接下來卻是漫長的安靜,好像剛剛那一聲是他的錯聽。

他將信將疑的重新動作。

但緊接著——

“砰!”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但花蛇還是被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半死,他驚恐扭頭看去,但關了燈的房間裏漆黑一片,很難看出其中到底有什麽。

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什麽東西被掄到墻上一樣,連樓板都在震顫。

而它傳出來的方向……是衛生間。

花蛇躡手躡腳的走向衛生經,警惕得像是個賊。

他輕輕推開衛生間的門,一瞬間冷風向他撲來,凍得他一個哆嗦。

但更令他恐懼的,卻是落在地面上的某些詭異影子。

那看起來就像是長發亂舞的女鬼站在窗外,影子卻被投射在地面上……或者,她就在地面上。

花蛇顫巍巍低頭朝地面看去,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心臟一涼,人都清醒了。

但他只在扶著門框僵硬了不到一分鐘,就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意識到那並不是什麽女鬼,而是墻上不斷旋轉的排風扇投下來的影子。

上面掛著的鮮紅絲帶不斷被吹起又落下,照在地面上時,也就成了女鬼。

……是他看錯了。

花蛇長長舒了口氣,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被嚇得手腳軟綿綿的,想要去洗把臉震驚一下。

水流聲嘩嘩,他站在鏡子前將水潑在自己臉上保持清醒,只有在閉眼重新思考的時候才覺得一點安慰。

副本才剛剛開始,就已經這麽疲憊……他真的能撐到通關副本嗎?

會不會,這次進入梅雨季的鹿川大學就是個錯誤?是他被那東西蒙蔽了雙眼,也變成了自己曾經嘲諷過的那些為了獎勵搭上命的蠢蛋?

花蛇還記得,那個黑市的情報販子賣自己情報的時候,說得很古怪。

他說,大雨是神對大地的承諾,應允從此地面上再無如此罪行出現,梅雨季的鹿川大學,是神罰之下最後的地獄,所有罪人囿困於此,不得掙脫。

那句話很奇怪,花蛇本應該當場質疑的,但他那時候更著急於搜集情報進入副本,選擇性的忽略了所有會動搖他決心的東西。

那個情報販子叫什麽來著?徐,徐什麽……

“咚咚!”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花蛇迅速睜開了眼睛,即便被水迷了眼也不敢閉上,僵在原地向四周看去。

水流聲讓那其他雜音變得渾噩不清。

花蛇屏住了呼吸,唯恐是自己又一次的錯聽,動作輕輕的伸手擰住了水龍頭。

安靜下來的衛生間內,只有水滴墜落的聲音。

滴答,滴答。

格外寂靜。

但那聲音始終沒有再一次出現,像是另一場錯聽。

花蛇耐心的等待了一下,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疲憊的擡起頭。

可能搭檔說的沒錯,他太緊繃了,從未出現過的盤山公路之災讓他草木皆兵……

就在花蛇漫不經心的胡亂思考著擡頭時,卻猛地對上了鏡子裏的一張臉。

那張臉死死的緊貼著鏡面,像是在從鏡子後面窺視他,想要掙脫鏡子跑出來,整張臉都被擠得扭曲失真。

如果不是那雙血紅色凸出的眼球死死瞪視著他,他甚至會懷疑那是否還是個人,或者是……

死屍。

一具藏在鏡子後面的死屍,就在他剛剛洗臉和閉眼的時候,始終在暗處看著他,甚至如果不是對方主動敲響了鏡子,他根本不會發現它。

那如果過來的不是一道聲音,而是一把刀呢?

後怕在花蛇心中蔓延,藤蔓一樣編織攀爬將他抓住,他後背瞬間出了細密冷汗,卻在被註視之下,驚恐得一步都挪動不了……

“花蛇,你在房間裏嗎?”

呼喚聲伴隨著咚咚敲門聲響起。

這就像是伸過來的打火機,瞬間點燃了花蛇所有的恐懼。

他崩潰大喊,一片空白的大腦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視野裏只剩下了那雙和自己對視的血紅眼珠。

而那張臉……那張臉,緩緩勾起一個滲人的笑意。

它的嘴巴開開合合,似乎在對他說什麽。

然後,它像一條蛇一樣,順著鏡子上的水珠消失不見。

“砰!”的一聲,外面的人踹開了門板,焦急的破門而入。

“花蛇,你還好嗎?”

花蛇感覺到有人握住他的肩膀在焦急搖晃,但他本能循聲看過去的時候,視野裏卻是一片模糊,冷汗流進眼睛裏帶起一片刺痛,卻根本看不清自己眼前的東西。

時間被拉長,空間感完全喪失,天旋地轉之中,花蛇只剩下一個念頭——那東西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到底看了他多久?

如果對方能在鏡子後面,會不會也能進入他的房間,等他入睡之後出來殺死他?

感覺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花蛇才從剛剛的應激僵硬狀態中慢慢緩和下來。

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從身邊傳來的暖意。

花蛇一擡頭,就看到同伴在焦急的看著自己,而另外一道身影也蹲在自己身前。

他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領頭玩家的同伴。

“抱歉,我不知道我敲個門就能嚇到你。”

領頭人的同伴歉疚又吃驚,道:“我只是……我同伴失蹤了,我來問問你們有沒有人看到他?”

“你先閉嘴吧!大半夜人家都睡覺了還來騷擾,你同伴死不死關我們什麽事?”

花蛇的同伴不願意了,一邊努力讓花蛇鎮定下來,一邊罵著對方。

而花蛇只想問一個問題:“那個女鬼呢?”

同伴的手猛然頓住:“誰?”

“就,鏡子裏的那個。”

花蛇急急的站起身,指向自己的鏡子:“剛才我一擡頭就看到那東西在鏡子後面了,她看起來死了很久,穿著白裙子……”

他急迫的描述那女鬼的樣子,試圖讓同伴理解自己看到的東西。

如果是在現實裏,他現在看上去簡直就是壓力焦慮之下的精神障礙。

好在這裏是游戲場。

同伴立刻嚴肅了下來,幾步竄到鏡子面前,湊近之下仔細觀察,然後臉色大變。

他顧不得向其他人解釋,左右看了一圈就順手拎起旁邊的工具,猛然掄向鏡子。

“嘩啦——!”

清脆的破碎聲之後,另外一個黑洞洞的空間從鏡子後面顯現。

不必再多說,兩人也明白了他到底看到了什麽。

花蛇驚呆了,

“我就應該知道!以游戲場的德行來說,就不可能讓我們真的好好休息!”

花蛇大怒,怒氣上頭頓時也顧不上什麽害怕了,擼起袖子就沖了過去。

鏡子後面的空間黑黝黝沒有光亮,在破損缺口的鏡子後面像是無聲張大了嘴巴的怪獸,等待著可憐的獵物無知的沖進來。

混合著血腥氣和潮濕青苔氣味的風吹了吹來,讓花蛇本能厭惡的偏了偏頭,從工具箱裏取出手電筒照亮。

手電筒能照亮的範圍有限,但還是能看得到這裏是一間已經被廢棄的辦公室。

地面上到處都是已經幹涸的血跡,早就落滿了灰塵,甚至還能看到零星破碎的骨頭渣子,因為太細碎已經分辨不出到底是哪個部位,只是看起來年代久遠,似乎幾十年都沒有人進來了。

而當手電筒晃過的時候,這間鏡子後面的小房間深處,似乎還有一張桌子。

以及……坐在桌子後面的人。

那看起來是一個成年男性,維持著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但是在黑暗安一言不發,看不出他到底什麽情況。

花蛇咽了口唾沫,卻因為對方的一點衣著而產生了不好的聯想。

“你剛剛說,領頭人不見了?”

他轉頭發問,聲音卻有些顫抖:“是,是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的事?”

領頭人的同伴此刻已經被小房間吸引了註意力,決定暫時把領頭人的事情放在一邊,但是花蛇問起來,本就有些愧疚的他也就如實以告。

“本來一切都挺正常的,直到他在禮堂時說要去上個廁所,結果整場晚宴都沒再出現……”

領頭人的同伴為了這個還詢問過池翊音,可那時,池翊音卻說領頭人是知道其他什麽消息,為了獨吞獎賞而自己去找了。

他不相信這個說法,覺得池翊音是在挑撥離間,但還是在接下來的思考中忍不住懷疑。

游戲場這種地方,就算同伴是可以信任的,那也是暫時的——就連“教皇”都被同伴背叛過甚至差點死了,同盟也四分五裂,這件事只要是高級別玩家就沒有不知道的。

“教皇”尚且如此,那他就能身處天堂了嗎?

所以他留下來,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後依舊執著的等在禮堂前,想要等領頭人回來。

不僅是擔心領頭人,也是想證實一下他到底有沒有背叛自己,獨吞某些東西。

幸好,回來的領頭人看起來並沒有藏東西。

他松了口氣。

卻在回到公寓的路上,覺得自己似乎放心早了。

領頭人……表現得很怪異。

他害怕雨水,沈默的把傘搶過去,並且不管自己和他說什麽都一聲不吭,像是受到刺激之後躲在角落裏的老鼠。

這讓領頭人的同伴覺得怪異,於是多對他上了心。

卻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去洗澡的功夫,等出來之後就驚愕的發現領頭人已經消失了。

不管是他的公寓還是領頭人的,都找不見人影。

在來找花蛇之前,他還查看過整間公寓樓,但並沒有看到人,問過NPC也只得到了搖頭。

“不過,為什麽這時候問?”

領頭人的同伴有些納悶,更多的卻是心裏不好的預感:“你在游戲場裏這麽多年了,不會不知道孰輕孰重……”

“因為。”

花蛇咽了口唾沫,向後退了一步躲在同伴身後:“你有沒有覺得……房間裏那個人,看起來很像領頭人?”

即便看不清臉,但對於這些每天生死間掙紮的玩家來說,有更多的信息可以幫助他們辨認出一個人的身份。

比如走路的步態,說話時的語氣,以及身體的某些突出特征。

一個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身體輪廓如何……

花蛇覺得自己就算不是情報專家,但也靠著這些東西茍活了十二年,應該不會認錯。

坐在桌子後面的那人,看起來就是領頭人。

只不過,像是被拉長了的橡皮糖。

僵硬沒有生機,死屍一樣。

這讓花蛇有些不確定,所以問了一句。

但領頭人失蹤的消息……

“你,你進去看看吧?要是你同伴的話。”

花蛇頓了頓才繼續道:“如果真是他,那你這一趟也沒白來,確實找到答案了。”

同伴:“……花蛇你要是不會安慰人可以閉嘴。”

花蛇默默做出拉上嘴巴的動作。

領頭人的同伴卻立刻急了。

他一把搶過旁邊人手裏的手電,攀著被破開大洞的鏡子就跳了進去。

“哢嚓!”

在落地的時候,他踩碎了什麽東西,發出清脆的折斷聲音。

領頭人的同伴低下頭,卻發現一具屍骨竟然就靜靜躺在自己腳下。

方才在外面的時候因為視野死角,他並沒有及時發現。直到進來之後他才看清……就在鏡子下面,竟然密密麻麻堆積著一具具白骨。

它們都爭先恐後的伸出手,想要伸向上方的鏡子,似乎是想要從這唯一與外界相連的地方出去,伸手把其他人壓在下面,可它們……誰都沒有逃出去。

全都絕望的死在了這裏。

這些屍骨已經風化成了白骨,還有一些變成了幹屍,皮肉變成了一層紙緊緊繃在屍骸上,骷髏猙獰焦黑,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樣。

整個密閉的小空間裏,到處都彌漫著腐爛後的氣味。

只要還保留著人性,就絕不會對此無動於衷。

他幹嘔了幾聲,糟糕的氣味讓他簡直想要立刻沖出去。

就連直播前,很多一直叫囂著想要看死亡的人,都不由得沈默了。

直到與這種畫面沒有間隔的直視,才會讓人恍惚明白,死亡不是一場狂歡……這只是一場殘忍的屠殺。

[不太舒服,這種東西……]

[謝謝,剛吐完回來,又沖出去吐了。]

[鏡子後面竟然還有這些……要是主播沒有碰巧發現,那他今晚甚至整個副本過程,都要被鏡子後面的屍體一直監視。]

[媽的!這讓我怎麽洗臉刷牙啊?算了,這就去把房間裏的鏡子砸了。]

領頭人的同伴適應了好一陣,才因為對領頭人擔憂而壓下糟糕的惡心感,深呼吸幾口氣轉身走向桌子。

越是靠近,不祥的預感就越是濃重。

腳邊滿是幹涸的血跡,但在那其中,還摻雜著別的東西,一些凹凸不平的碎骨和黑色顆粒,以及散落滿地已經被浸泡成一團紙漿樣的試卷。

而當手電筒晃過,他只覺得心臟瞬間涼了。

那個仰身僵硬在椅子上的人,不是領頭人又是誰?

但奇怪的是,領頭人和他做了這麽多年搭檔,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個,卻讓他在熟悉的同時,感受到了些許違和感。

對方絕不會選擇這種樣式顏色的衣服,更沒有這麽高瘦,甚至連臉部都要更加僵硬和蠟質。

那張臉上透露著不正常的黃色,像是肝病病人那樣的顏色,卻顴骨高聳,好像蛆蟲吃掉了他臉上所有的肉,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皮囊。

……不。

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具被抻長了的蠟人。

同伴不由得開始回憶起之前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對方的一言不發,眼神僵硬像是沒有焦距的盲人,比如對方的怕水怕雨……

會是,在對方消失的那幾個小時中間發生了什麽嗎?

“臥槽!出來,立刻,快!”

就在同伴還在難受悲傷的時候,怒喝聲從身後傳來。

他下意識回頭,卻發現原本堆積在鏡子下面的那些白骨,竟然發出輕微的“咯咯”聲,一具具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向他的方向走來。

在白骨後面,是花蛇兩人驚恐擔憂的臉。

他立刻拔腿狂奔,想要沖過那些白骨跑向鏡子,從進來時的那個大洞出去。

然而就在他眼前,原本被打碎的那面鏡子竟然像是波動的水面,柔軟的水銀泛起波瀾,逐漸流淌蔓延,然後一點點閉合。

就在他伸出手去努力想要觸碰的時候,白骨從旁邊斜伸過來,毫不留情的攥住他的手臂和身體,將他硬生生拖在了屍骸堆裏,不讓他再向前一步。

而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鏡面在自己眼前徹底封住。

就連花蛇他們的喊叫聲都變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沈悶不真實。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椅子被從地板上拖拽的刺耳響聲,從自己身後傳來。

……這是個除了自己之外沒有活人的空間。

在清晰的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冷汗當場順著他的後背滑了下來。

他僵硬著身軀一點點回身,艱難的在攀爬上來的白骨堆中,回頭看向往日裏和自己走過無數危機的同伴。

領頭人從椅子上站起身,但是他就像是在高溫下融化的蠟燭,每走一步都有融化的“蠟質”淌下來,在他走過的地方和腳邊匯聚成一灘肉色粘稠的液體。

皮肉在融化,只剩下森森白骨依舊在堅持著行走。

“對不起。”

他聽到領頭人這麽說。

然後,一雙雙白骨的手掌伸過來,抓住了他,不可掙紮的強大力氣將他拖拽著向下。

熱浪撲來,火焰熊熊。

那是足以融化一切的高溫……

“發生了……什麽?”

花蛇楞楞的看向眼前重新覆原的鏡子,一時間無法接受。

在他被嚇到的同時,同伴一直沒有放棄的去砸鏡子,但是工具上卻纏滿了銀色的液體,整面鏡子像是半融化的金屬,變成了不可被傷害的水面。

——你要怎麽切斷水流?

在幾分鐘之後,一直堅持不懈的同伴忽然間感覺到鏡子的觸感變了。

從半液體變成了固體。

與此同時,就像是之前事情的重演,鏡子應聲破碎。

那間密閉的房間,再一次的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只不過當燈光晃過,那個坐在桌子後面的身影,看起來不像是領頭人。

倒像是,剛剛被封進鏡子的,領頭人的同伴。

他保持著和領頭人一樣的姿勢,相同的蠟質與被拉長的錯覺,僵硬而沒有知覺。

在桌子和地面上,還散落著很多沒有被批改的試卷。

花蛇楞了良久。

上一秒還在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變成冷凝的蠟燭……不管他見過多少次死亡,但如此詭異的場面,他卻是第一次見。

而他只要還是血肉做成的人,就不會真的對死亡無動於衷。

尤其那還是認識熟悉的人。

高級別玩家數量少,常年合作的人圈子更小,彼此之間就算不會永遠是朋友,也多少對彼此有些感情。

可對面的人就這麽死了,甚至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

花蛇皺著眉,強忍悲痛,強迫自己繼續看向鏡子後面的空間。

“我去把所有鏡子都砸開看看,有可能是什麽東西躲在後面監視我們……”

同伴說著就轉身欲走,卻被花蛇一把拽住。

“你等等!”

他指向房間地面上散落的那些試卷,驚喜的大喊:“你看一眼,那些是不是數學試卷?”

同伴:“數學怎麽了……”

“上學期死過一個數學教授!”

花蛇的呼吸急促,眼神明亮:“所以那個叫池翊音的玩家才會獲得一個數學副教授的初始身份。”

“之前那個教授死亡的時候,就是半夜的辦公室,被發現的時候桌子上全都是沒有批完的試卷……和我們現在看到的一模一樣!”

同伴一楞,隨即反應過來:“你覺得我們應該去青洲學院,找那個教授死亡時的地方?”

話音落下,系統上線:【恭喜幸存者成功觸發任務“青洲密櫃”!】

【恭喜幸存者成功進入【青洲學樓】困難模式!對您與您搭檔的保護已解除,請註意,任何的受傷都將會導致您和搭檔留在副本中。當前鹿川大學綜合仇恨值為:300/100,期待您的精彩表現!】

同伴:“???”

“憑什麽!”

同伴憤憤:“我什麽都還沒做呢,怎麽就困難模式了?”

系統似乎笑了一下,有些開心:【幸存者池翊音作為“青洲密櫃”任務第一個觸發者,有權限奠定該任務的性質和難度,後續所有觸發該任務的幸存者,都會在此基礎上進行。】

一句話,為池翊音拉仇恨。

剛剛才對池翊音多了好感的花蛇:“…………”

但事已至此,同伴狂罵了幾分鐘之後,還是屈服的去敲房間裏的鏡子了。

“怎麽被塞進鏡子裏死的不是池翊音!”

花蛇剛想勸什麽,卻聽到從窗外的雨幕中隱約傳來了喧囂吵鬧聲。

“你……聽見了嗎?”

花蛇與同伴面面相覷,然後不約而同沖向窗戶。

他們剛伸頭往下一望,就看到原本應該在入夜後安靜的校園內,竟然有數道身影在狂奔。

那些“人”全身漆黑,如果不加分辨很容易就會被認為是陰影。

而領頭的那個……

赫然是池翊音。

花蛇瞪大了眼睛。

絕對是池翊音!他不會看錯的,畢竟池翊音那樣的人物,他這麽多年也只見過這一個。

跟在池翊音身邊的還有另外一人,只不過那人像是狂奔的羊,一扭一扭有些滑稽,卻讓花蛇辨認了半天也沒看出對方是誰。

NPC嗎?看起來不是認識的玩家。

花蛇心裏正泛著嘀咕,就見池翊音敏銳的擡起頭,在狂奔中直直的看向他。

他一驚,想起自己和同伴剛罵過池翊音,有些心虛的向後縮了縮脖子。

卻沒想到池翊音笑了起來,甚至沖他揮了揮手,揚聲道:“夜跑,一起?”

悠閑得不像是被無數人形的焦炭追著跑。

花蛇:…………你們大佬,是和我們這些正常人的認知有什麽偏差嗎?

你管這個叫夜跑???下著大雨呢大哥!

同伴對池翊音的怒意還沒有褪,拉著花蛇就要關窗戶,不想看到池翊音那張臉。

池翊音卻反而沖他們笑意更濃。

他的視線向旁邊偏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麽,然後悠閑的向花蛇招了招手:“想加入就現在了。或者,你喜歡什麽顏色的菊花?”

同伴:“???你在詛咒我們死嗎?”

還不等同伴生氣,忽然餘光瞥到沒來得及關的門外,竟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兩人下意識側頭看去,卻看到那站在走廊光亮下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勉強維持著人形的焦炭。

隨著它的行走,還能看到細碎的黑點掉落下來,像是一塊被燒灼得焦脆的炭塊。

同伴剛想說只有一具,就看到外面地面上的影子多了起來。

一具,兩具……雜亂分不出來。

更要命的是,在他們身後的鏡子裏,也傳出了“咚!咚!”的擊打聲。

像是有什麽東西想要撞破鏡子沖出來。

花蛇扭頭看去,卻見那鏡子上有人影一閃而過,正是他之前看到的鬼影。

那僵硬青白的臉上勾起笑容,一開一合的口形,終於讓花蛇讀出了鬼影在說什麽。

它在說——輪到我了。

兩人:“…………”

“臥槽,臥槽啊!!!”

前後夾擊,甚至走廊裏的東西還在沖進來。

兩人已經沒有時間搞明白到底發生什麽了,連忙在池翊音好整以暇的註視下連滾帶爬的爬上窗臺,然後咬咬牙沒什麽猶豫的直接跳了下來。

“甘思,去拉他們一把。”

池翊音對這個結果沒什麽疑義,他比兩人更早看到了走廊窗戶上映出來的影子,預判了對方下一步動作。

被叫到的甘思猶豫了一下,卻被池翊音輕踹了小腿。

他不情不願的轉身跑向教師公寓下面,將摔得不輕的兩人一手一個拎起來。

甘思勉強算是個戰鬥系玩家,雖然遠遠比不上京茶,但比單純的情報專家體力要好上太多,也被池翊音安排了恰到好處的工作。

——或者說是工具。

好在花蛇他們的樓層並不高,下面又有綠植和大雨下松軟的泥土接著,被甘思拉起來就趕緊跟著跑。

池翊音卻在看向花蛇同伴的時候挑挑眉,問道:“你心裏正在罵我?”

同伴:……你是人體X光機嗎?

他正準備否認,就見池翊音虛虛擡手指著他的臉,道:“心裏想什麽,臉上全能看出來,除非你是機器人,不然最好繼續說謊試圖騙我。”

池翊音悠閑向後看了一眼,對那些焦炭並不太在意:“要不然,用你當誘餌餵鯊魚——你可以試試。”

花蛇的同伴頓時不敢說話了。

好半天,他才甕聲甕氣的道了歉,說自己是生氣於被池翊音開啟的困難模式。

池翊音:“最簡單的挑撥離間,你也會中招?”

他毫不留情的道:“忽然覺得系統對你們的厭惡不是沒理由的,確實蠢了點。”

同伴:“……我以為我們暫時是搭檔,同盟?大哥你救了我們又打擊我們,圖什麽?”

池翊音卻猛地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身後緊追不舍的焦炭。

他湛藍色的眼眸中泛著清澈的笑意,雨水落入其中,像是海面的波蕩與壯闊。

同伴一驚,趕緊道歉,試圖拽走池翊音,以為他是生自己的氣才停下來。

池翊音卻擡手避過。

“不,我是為了與林雲雨見面。”

他微笑道:“你覺得呢?”

“林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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