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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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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京茶根本沒有想到, 池翊音所說的“順利”,竟然是順利炸了腐屍的老巢,讓成千上萬的腐屍一窩蜂的沖了出來。

他只是呆滯了兩秒鐘, 就不小心撞進了屍潮大軍裏,簡直像是無數蟑螂沖向他, 一回頭的瞬間他只覺得頭皮發麻, 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整個人都不好了。

好在京茶的戰鬥本能一直在線,他當機立斷, 黑兔子從他頭頂跳了下來沖進屍潮大軍裏, 瞬息便膨大成為了巨型猙獰的怪物, 將洶湧而來的腐屍擋在了走廊的另半段之外。

而趁著這幾秒的功夫,京茶果斷扛起紅鳥轉身就跑。

紅鳥還錯愕的盯著那些屍體,甚至試圖伸手去拽一塊腐爛的手臂下來想要研究, 就覺得自己猛地騰空,視野升高。

他的胃被卡在京茶的肩膀上,對方的體型纖細, 薄薄的一層肌肉下是漂亮優美的肩胛骨。

看起來時倒是好看,但是扛人的時候……顛胃啊!!!

京茶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 動作粗暴有效, 幾個回合就從屍潮裏殺出了一條血路。

但這可苦了紅鳥了。

他先是被京茶顛簸得暈頭轉向,甚至有腐屍從陰暗的轉角處猛地沖出來時, 他還被京茶當做武器掄了過去掃出一片空地。

好幾次他都和腐屍來了個親密接觸,身上到處都沾染著屍體腐爛後的黑紅粘液,惡臭得令他反胃作嘔。

但更要命的,是京茶只要跑動起來, 他的肩膀骨頭就一直卡著紅鳥的胃,簡直像是人工催吐, 令紅鳥又犯惡心又頭暈,覺得自己剛從外太空飛行器上下來。

紅鳥雙眼含淚,甚至想要對京茶說,不要救他了,就讓他和這些腐屍一起死了算了。

這也太折磨了!!小祖宗您這是毛式救援是嗎?

二樓到一樓的樓梯並不算長,四次轉角加上七米的垂直高度,卻讓紅鳥覺得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有了京茶的怪物兔子在後面當堵路石,也給他們爭取到了十幾秒的時間。

在緊張危險的局勢裏,哪怕一秒鐘都能扭轉戰局或者要人性命,十幾秒,堪稱救命。

有些腐屍早就離開了地獄,隱沒在咖啡館的角落中,當池翊音等人沖下樓梯時,腐屍趁他們不備就想要從轉角的陰影中沖出來偷襲。

但是池翊音與楚越離默契十足,分工明確,自知腿有殘疾行動不便的楚越離也沒有讓自己成為池翊音的累贅,而是乖乖抱住他,盡量與他貼合,兩人之間毫無空隙,幾乎成了一個人。

池翊音一手抱住楚越離的腰身,讓他不要阻礙自己打擊另外一邊的腐屍,妨礙自己的動作,另一手掄起楚越離的拐杖,在他們身周舞得密不透風,所有試圖靠近他們的腐屍都被掄飛了出去,像是被電風扇轉出去的倒黴小動物,砸在墻上又掉落下來,趴在地上好半天沒能爬起來。

而這些腐屍剛顫巍巍想要站起來,就又遇到了從後面跑下來的京茶兩人。

京茶根本看不都不看腳下一眼。

池翊音的體力跟不上,他尚且需要防備腐屍,但對京茶來說,這些腐屍簡直是爆漿小蘑菇。

他從高處跳下來,三筆並作兩步沖向一樓,所有的腐屍剛想擡頭,就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腳踩中。

“噗呲!”一聲,頭骨被踩碎,白色凝固的腦漿像是豆腐腦一般,流淌了滿地,在滿地是黑紅屍塊血水中極為顯眼。

紅鳥只覺得“啪嗒”一下,有一團黏膩冰冷的東西都被甩到了自己臉上,他下意識擡手去摸,就摸了一手白乎乎的腦漿。

紅鳥:“…………”

“祖宗!!!你特麽放我下來,我不活了,讓我去死啊啊啊!!!”

紅鳥在京茶肩膀上瘋狂扭動掙紮,傷心到泫然欲泣:“你怕不是和我有仇趁機報覆是不是?嘔,嘔嘔——!”

京茶皺了皺眉,毫不留情的揚手一巴掌拍在紅鳥屁股上:“老實點,你屁股擋我視線了,小心我真把你扔出去餵屍體。”

“不許喊。”

聽到紅鳥剛發出個單音,京茶立即威脅道:“小心你一張嘴,那些東西就掉你嘴巴裏。你想要常常屍體是什麽味道的嗎?”

紅鳥:“!!!”

嘔——!他只是個可憐無辜的情報人員,為什麽要讓他受這種罪!

而在間隙中,紅鳥瞥到了跑在前面的池翊音兩人,在看到楚越離安安穩穩的待在池翊音懷裏,像個貼身掛件一樣跟著池翊音的時候,他忽然好羨慕楚越離。

紅鳥:所以!為什麽我的搭檔不是池翊音,羨慕了嗚嗚!人家搭檔就不用吃腦漿,不像我!

而在沖下來的途中,京茶兩人還聽到自己身後傳來的啊啊叫聲,這讓他們有些疑惑。

“你聽到有誰在喊了嗎?”

“好像真的有……”

“別是鬧鬼了吧?我們後面哪還能有人?後面全都是屍體,就算還有玩家,應該也已經被屍體殺了吧。”

兩人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不對。

還真有一個!

那個剛走出包廂就被楚越離敲昏過去的倒黴蛋,他們在離開二樓的時候似乎誰都沒想起他來。

池翊音帶走了楚越離,京茶拽起了紅鳥,只有當時和楚越離在一起的倒黴玩家,似乎……還暈在墻角?

“不能吧?就算有兔子在上面撐著,那也不過是十幾秒鐘的事情,他能在上面立刻反應過來然後跑了?”

京茶將信將疑的嘀咕著,卻還是側耳細聽。

果然,還真的被他聽到了驚恐的喊叫聲。

不過被腐屍造成的巨大聲響所掩蓋,只剩下些許聲音聽得模糊。

但還能分辨出那個玩家在撕心裂肺的喊著媽媽。

“啊啊啊——!!!啊!!媽!媽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啊——!!!”

不過喊歸喊,那玩家可半點沒耽誤逃跑,地板樓梯被他踩得咚咚出聲,還能聽到打鬥的聲音,應該是他在和腐屍打成一團。

像個麻袋被京茶扛在肩上的紅鳥也不由得擡頭,向樓梯上方看去。

果然。

分散得到處都是的腐屍,還真在樓梯上的某個地方上聚集成一團,像是被蜂蜜吸引的螞蟻,密密麻麻包成球。

估計在那個“球”裏面的,就是慘叫聲連連的倒黴玩家了。

紅鳥目瞪口呆。

在那個倒黴玩家離開包廂的時候,紅鳥就看清了他的身份,要知道,那可只是個F級玩家啊!

哪怕說是C級,都讓紅鳥覺得沒那麽離譜,但一個F級,竟然在屍體堆裏和那些絲毫沒有理智的腐屍打得有來有往的……

就算那人也算得上是幸運,搭了池翊音開路、京茶斷後的順風車,但能做到這種程度,也是難得一見的了。

直到這時,紅鳥才覺得,果然那個玩家是能夠破開虛假記憶回到咖啡館的,看來並不是運氣問題。

而是對方確實想要活下來。

紅鳥不由得好奇的伸頭,也不顧上屍液迸濺的惡心了,強忍著被京茶顛簸的暈眩感,想要仔細看看那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如果對方在F級的時候就能有這種心性,那很可能他還真能在游戲場裏撐下去,甚至跨過C級成為高級別玩家。

這樣有可能的對手或搭檔,紅鳥還是願意在最開始就給予關註的,這樣才能在對方真正強大起來形成威脅的那一天,不至於手忙腳亂。

“有威脅嗎?”

京茶在飛速跳躍奔跑的途中轉頭,漫不經心掃過身後,向搭檔問道:“需要我出手現在就殺了他嗎?”

如果是會阻礙他們理想的人,京茶並不介意現在殺了對方。

反正,要是沒有池翊音開路在二樓打通一條通道,這人也是要死的。就算他現在動手殺了這人,也不過是把對方從池翊音那裏撿回來的命,再重新拿走而已。

——在敵人尚且弱小的時候,你最好當機立斷動手,不要給對方成長的時間。

就像是多年前白藍放棄殺死京茶,反而讓京茶成為了暫居區推行計劃最大的阻礙一樣。

京茶本身就做過這樣的事情,所以他不會給其他任何人類似的機會。

“教皇”之所以讓人畏懼,可不僅是因為一個初始的稱號而已。

還有那冠冕之下的果決靈魂。

紅鳥沈思半晌,努力從屍體堆裏辨認那個玩家的所作所為,然後才謹慎的道:“似乎……不會對我們產生威脅?”

“最起碼暫時不會。”

紅鳥肯定道:“楚越離那個‘倒吊人’可是和他待在一起好半天,如果他對池翊音有威脅,楚越離不會放他活下來。現在池翊音和我們是一致的利益共同體,不會傷害池翊音的,大概率也對我們沒有威脅。”

“如果以後他真的會變成暫居區那邊的力量。”

紅鳥頓了頓,才道:“那就到時候再說。”

京茶皺眉,但還是信任搭檔做出的判斷,點點頭不再繼續對後面的倒黴玩家繼續關註,很快就順著池翊音踩出來的一條路沖下了樓梯,越過屏風沖進了咖啡館大廳。

熟悉的場景重新出現在眼前。

只不過和燭光音樂會之前的所見不同,現在的咖啡館內一地狼藉,漂亮貴重的骨瓷咖啡杯被摔碎在地面上,精致的地毯染上了腥臭濃稠的屍液,屍塊散落滿地,桌椅傾倒。

原本布置得考究整潔的咖啡館,現在卻差點讓京茶認不出來。

背對著大廳的紅鳥卻因為視覺的不同,而看到了不同的場景。

“這是……”

他緩緩睜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屏風後面的黑漆雕花椅上,坐著一名穿著正式西裝的人,他看起來滿臉悲傷絕望,像是失去了繼續生活的勇氣,麻木而沒有生氣,不像個活人。

反而像是一尊雕塑。

紅鳥也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即才意識到——這不是白藍嗎!

怎麽他們離開的時候還趾高氣昂的白藍,現在就變成了這樣?

錯愕之後,紅鳥很快了然。

是了,白藍在當年同盟破裂之後,放棄了理想和同伴,轉而投奔了游戲場,成為游戲場殺戮玩家的幫兇。

白藍建立起來的暫居區在紅鳥看來,無異於慢性鈍刀子殺人,慢慢消磨暫居區內玩家們的意志,讓他們逐漸失去離開的勇氣,變得對安全產生了依賴,沒有重新進入副本、離開游戲場的沖勁了。

時間一長,再好的刀也會銹死。

就算是高級別玩家在暫居區長久停留,也會變得與廢人無異,不管是感知還是判斷都會變得遲鈍而渾噩。

紅鳥看不起那些軟弱的人,但更多卻也是嘆息。

事實就是,並沒有任何人去害那些人,是他們自己輸給了自己的軟弱本能,無法強逼他們自己離開安全溫馨之地,沖進風雨中強渡風暴。

但即便紅鳥心中清楚,對暫居區的幾名創始者,他依舊不喜。

可他從未想過,白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在放棄他的理想和堅持時,他就已經損害了他自己的人格。”

平靜的聲音從屏風後的黑暗中傳出來。

紅鳥擡頭,才發現先他們幾步下樓的池翊音,並沒有去往相對安全的大廳,而是轉頭進了屏風後面的黑暗,查看這裏的情況。

“即便他自己並未察覺,但事實就是,從他放棄的那一刻開始,這就像是一種思維的慣性,永遠刻在了他的腦海中,讓他從那之後每一次做出選擇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認為,自己還可以放棄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他連自己真實的人生和全部勇氣,全部放棄,最後變成了一具空殼。”

池翊音緩步從黑暗中走出來,他微微垂眸,看向端正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待著上臺演出的白藍。

“如果明知一件事是錯誤的,那最好永遠都不要動心,克制自己永遠不要向輕松但錯誤的選項伸出手,否則,就是在消磨自己的靈魂。”

池翊音微笑,卻毫無溫度,他冷漠的眼神是絕對的理智,對白藍不帶有任何的同情或憤怒。

“因為一旦嘗試過,軟弱卻輕松的記憶就會成癮,侵蝕意志,動搖根基,最後變成無法駕馭的兇獸,吞噬靈魂。”

“就比如,現在的白藍,以及……”

池翊音微微側身,擡手向後做出邀請的手勢。

紅鳥擡頭,視線循著池翊音指使的方向看去,然後睜大了眼睛滿臉愕然。

——就在池翊音的身後,除了白藍之外,還有好幾名穿著正式西裝的人。

他們每個人都穿得像是在後臺候場準備演出的鋼琴家,衣服形象得體考究,皮鞋擦得鋥亮,領結系得完美,衣服一塵不染。

可他們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絕望而麻木的神情。

甚至有些人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像是剛剛崩潰到嚎啕大哭過一場,麻木到無法再對外界做出任何的反應,空洞而茫然,像是這具身體裏,已經沒有了靈魂。

但令紅鳥驚訝的並不只是這樣。

而是因為這幾張臉,他都有印象。

這都是之前剛進入咖啡館時的玩家,也是本應該“死亡”的那六位玩家。

正因為他們的死亡,副本才會觸發隨機事件,楚越離才得以進入副本。

如果他們的死亡不成立,那楚越離就不會在這裏。

可如果他們死亡,那現在站在這裏的……又是什麽東西?

“紅鳥,你之前說的非生非死的玩家們,恐怕就是這樣了。”

池翊音問道:“你還記得,我們聽過的那場燭光音樂會嗎?”

紅鳥點點頭:“記得……”

話未說完,他猛地看向池翊音,眼神驚訝:“所以……我的媽呀,所以說,我們是親眼看著一個人死亡的全過程嗎?”

池翊音微笑,給予了肯定的答案:“恐怕是這樣的。”

“燭光音樂會,其實並不是音樂會,而是送別會。”

“那些無法再撐過艱難生活繼續活下去的靈魂,會在這裏選擇虛假的幸福,而他們在主動放棄生命之後,相當於是‘死亡’,因此,他們的身體要經過儀式,然後得以從他們的靈魂上剝離。”

“而他們的靈魂。”

池翊音擡眼,看向不遠處地面上一個已經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人偶娃娃。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他們的靈魂離開身軀,進入了虛假而沒有瑕疵的載體,永遠的留在咖啡館,繼續他們醒不來的美夢。”

“在那裏,他們可以擁有一切幸福,不管是聲名,地位,財富,幸福美滿的家庭,曾經失去的家人和愛人,痛苦錯失過的機會……”

“所有他們想要得到的一切,都會在夢中成真。”

“唯一他們得不到的,就是真實。除此之外,他們可以擁有一切。”

即便池翊音對此並不感興趣,美夢對他而言,不如一個真實存在的鬼魂來的更有意義。

但他很清楚,對於大多數尋常人來說,這是根本就不會有勝算的一場“戰爭”。

——你失去過親人嗎?

父親,母親,兄弟姐妹,祖父祖母,所有想見卻再也見不到的人。

他們曾經笑著陪伴你一起長大,最終卻皺紋爬上了臉頰,鬢角染了白發,年少時的無憂無慮變成了生活喘不過氣的重壓,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停留在了學生時代。

然後,他們還會在你眼中迅速衰老,彎了腰白了發,再也不是你記憶中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存在。

你開始成為一家之主,接過祖輩父輩的重擔,為了他們吃藥治病,為了衣食無憂……他們的衰老速度,遠遠超乎了你的想象。

甚至只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睡夢,你就會失去他們。

早上熱騰騰的米粥放到涼,餐桌上卻再也沒有歡聲笑語,房子忽然間就大到空曠,連心臟也空落落不知道到底缺失了什麽。

最初的不適應過去之後,你才會在打開冰箱看到沒有吃完的鹹菜,走到陽臺看到沒來得及收的衣服,進入房間看到沒有疊好的被子……

在所有的細節中,你才會意識到,自己真的失去他們了。

永遠的。

為了換回曾經親人圍桌和樂的生活,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

一場不會醒來的美夢,夠不夠。

——你失去過摯愛嗎?

有沒有體會過以靈魂相愛的愛人,就在你眼前逐漸虛弱,蒼白,最後閉上雙眼再也不會睜開?

心跳變成一條直線,警報聲不絕於耳,卻只有呼吸聲,再也聽不到了。

無論你如何哭喊哀求,死去的愛人,再也不會看你一眼。

可那一眼裏,曾經有你全部的世界和生命的意義。

偶爾也會幻聽愛人的聲音,甚至有那麽幾個瞬間,你會在聽到家中響動的時候,恍惚覺得那是愛人走動的聲音,以為愛人還在你的身邊。

可當你循聲走過去,卻依舊是空蕩蕩滿室寂寥。

有人會勸你,忘了吧,沒了誰世界也不會改變。

可只有你知道,沒有了對方的世界,從此變成黑白的單調無趣。而你渾渾噩噩,終日如游魂,不知該往何處去。

如果能重新回到和愛人相守的幸福日常,你願意做一場美夢嗎?

夢裏,不會有苦痛和淚水,只有你曾經期許的所有美好。

失去的都會回來,未曾得到過的都會擁有,再也不必為財米油鹽奔波,只需要安穩美好的度過夢中的每一個瞬間。

那是神賜的夢境,給予所有苦難中的靈魂以寬恕,得以進入安息之地。

池翊音在還是個小少年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他早已經習慣與孤獨黑暗為伍。

但是其他人,未必能做到這一點。

游戲場的玩家都來源於現實,他們都是現實中曾經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是因為被詛咒或死亡,才進入游戲場。

不排除這裏確實有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但更多的,卻只是現實中最平凡不過的人。

可能是加班猝死的程序員,考試周熬夜猝死的學生,或是出了意外死在路上的行人,從樓梯上滾落的居民……

他們也曾經是恪守規則的人,只是游戲場裏,能始終堅守自己的善良和底線,甚至願意付出生命代價的,幾乎沒有。

這些人在游戲場裏苦苦煎熬,不知何時才能離開游戲場回到現實,最初的期待落了空,自己卻在暫居區和副本的窘迫中反覆煎熬掙紮,痛苦不知何時是盡頭。

而現在,有一處咖啡館告訴他們,他們終於可以停下來了。

只要交出你的身體,你的靈魂就可以在眾人的祝福下,步入永久的美夢中。

——有多少人會拒絕這樣的選擇?

最起碼,池翊音相信,所有曾經感受到過幸福的人,都無法拒絕這樣的機會。

就比如這些玩家。

以及曾經放棄過理想,無法保持堅定的白藍。

池翊音平靜擡眸看向屏風後的黑暗中隱藏著的玩家們,他也終於知道,為何在進入咖啡館之前,自己遇到的那個女人,會成為燭光音樂會的演奏者。

咖啡館不僅讓玩家們的靈魂得以安眠,同時也讓城市中所有被生活壓垮的人們,有了一處可以安息之地。

一如站在吧臺後的長裙女子。

咖啡館是溫柔的——對於那些沒有勇氣的人來說,是這樣沒錯。

而對於那些本來就勇於與生活抗衡,絕不向命運低頭的人來說,咖啡館也給了他們離開的機會。

只要沖破虛假的夢境,他們就可以離開咖啡館。

在這一點上,咖啡館並沒有限制來到這裏的人們。它就像是不分晝夜明亮的一盞燈,母親為孩子留下的安心之地,人們永遠可以在這裏找到安慰。

池翊音抿了抿唇,卻並沒有去搖醒那些玩家。

他很清楚,這些玩家已經做出了他們的選擇,即便他們現在看似還活著,但已經在更加美好的誘惑之下,失去了對現實的全部期待。

或許他們會在很多年之後大夢驚醒,然後在地獄中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想要踩踏著其他安眠的靈魂離開地獄,奪回自己本來的身體和生活。

就像那些腐屍一樣。

但是,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後悔的機會,不是所有任性都會被滿足。

神不是溺愛的母親,沒有義務,也不會寵溺著三番兩次猶豫不決的靈魂,任由他們反覆嘗試。

一旦後悔……

那些腐屍不僅沒有重新為人的機會,甚至連自己曾經得到過的東西都會失去。

想要的太多,卻反而什麽都得不到。

池翊音看了那些玩家們一眼,隨即轉身,從容不迫的準備從屏風後面離開。

而聽到聲音的京茶轉身,在看到白藍的那一瞬間,眼睛都瞪大了。

“臥槽!”

驚呼脫口而出。

京茶甚至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差點以為這是詭計多端的副本又一次的夢境。

“這是騙我的吧?!白藍?那個放棄了理想和同伴換取富貴的家夥,竟然也像是喪家犬一樣了?”

紅鳥差點被京茶晃暈了,大頭朝下的充血讓他覺得腦瓜在嗡嗡的——尤其是京茶這麽大聲的喊叫,更加讓他覺得耳朵快要破了。

他趕緊拍著京茶的後背,示意京茶放自己下來。

但還沒等下來,紅鳥就在不經意的一擡頭時,看到了屏風後面的景象。

紅鳥:“……?”

“要麽是我瞎了,要麽就是我又回到夢裏了。”

紅鳥弱弱的道:“那外面,不像是個咖啡館,倒像是個教堂啊?求求哪位好心池告訴我,我看見的是真的嗎?”

紅鳥覺得,他剛剛果然還是太年輕,竟然覺得京茶反應過度。

——現在他也有同感了啊!!

怎麽像是一環套一環,根本醒不過來的夢?

他現在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這裏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還是他們現在依舊在包廂裏坐著?

就算他見過再多的副本,甚至對這個副本翻來覆去的查看資料,快要背得滾瓜爛熟了,也沒見過這場面啊!

沒聽說過哪個副本中途還能變換場所的,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紅鳥感覺,自己快要懷疑世界了。

但更令他驚愕的,是他發現自己呼喚系統也得不到回應,像是一顆石子被扔進了深淵,死一樣的寂靜。

紅鳥:???

池翊音在紅鳥身邊頓住了腳步,也看到了屏風後面的景象。

他的眸光沈了沈,眼神幽深。

見過黃金神殿的他意識到,或許這裏的變化也與黎司君有關。

黎司君……

他的眼眸鎖定住了視野盡頭安坐的黎司君,心中無數個猜測閃過又被否定。

即便是在游戲場裏來說,這個男人也過於神秘強大了,簡直像是傳說中全知全能的神,沒有他不可到達之地,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或許……如果他探查清楚有關於黎司君的真相,也就靠近了游戲場的核心?

這個想法忽然如閃電般劃過池翊音的腦海。

他怔了怔,然後慢慢勾唇笑了起來。

池翊音重新邁開腳步,離開屏風後的暫時安全。

他手持書籍,步伐堅定的穿行過嘶嚎猙獰的腐屍,從教堂穹頂之下從容走過,像是教皇走向等待加冕的國王。

任誰都能看得出來。

池翊音走向的終點……

是黎司君。

咖啡館大廳裏依舊在叮咣作響,不斷有崩潰的哭泣聲和戰鬥的聲音傳來。

而順著二樓樓梯沖下來的腐屍們,也已經近在咫尺,像是傾倒下來的海水,很快就會將整個咖啡館淹沒。

池翊音炸了地獄,目的就在於此。

——他要利用這些腐屍,倒逼咖啡館做出選擇,而在混亂之中,他們也得以離開。

一切都在按照池翊音的計劃進行。

在店長看到海嘯一般沖過來的腐屍時,錯愕之餘更為憤怒。

“看來您那裏,有些小麻煩呢。”

店長擡手,緩緩擦過唇邊迸濺上的鮮血,轉身向著黎司君冷笑:“幫您打理雜事的那個小寵物,似乎是個無能的廢物,讓原本安眠的墳墓變成了彼此廝殺的地獄,它卻毫無所覺。”

坐在吧臺前的黎司君摩挲著下頷沈吟,隨即,眼眸中浮現出笑意。

“你怎麽知道,是系統犯下的錯誤,而不是另外一位故意引發的浪潮呢?”

黎司君微笑:“最起碼現在,當他再次進入咖啡館的時候,就會發現你並不只是一個店長。”

“而是靈魂的守墓人。”

長裙女子錯愕,隨即眼神覆雜:“您最初放縱的,就是這樣的存在嗎?他在逼近核心。”

黎司君欣然點頭:“我知道。”

長裙女子冷聲道:“他將殺死你,將利刃送進你的心臟,湮滅你的靈魂,剝奪你的權柄,讓你永失國度。”

黎司君笑意吟吟:“有何不可?”

“如果他有這樣的能力,那我這可憐的靈魂,就送他又何妨?”

“當然。”

黎司君歪了歪頭,笑起來時眸光慢慢加深:“我的靈魂,是有標價的。如果他想要……”

“賣價是一場絕佳的演出。想要弒神,自然也要有資格才行。”

黎司君冷哼了一聲,隨即漫不經心擡手指了指店長身前:“不過,比起關心我,你大概有更多事情需要忙?”

長裙女子一回身,就對上了張牙舞爪撲過來的腐屍,腐爛的肉塊從它的手臂胸膛上掉落,又被它自己踩爆成黏膩黑紅的一團。

無數腐屍順著樓梯沖下來,密密麻麻擠滿了咖啡館,讓原本寬敞的場所都變得擁擠了起來。

光憑長裙女子手中雙劍,似乎無法抵抗。

一直蹲在她肩膀上的黑貓冷漠註視著這一切,隨即在腐屍伸出手想要拽住它的瞬間,長而有力的尾巴“啪!”的一聲甩了過去。

頓時,那尾巴就像是有力的鞭子一樣,立刻就甩斷了腐屍的手臂。

黑貓撐著長裙女子的肩膀,懶洋洋而暢快的伸了個懶腰,然後輕巧跳下她的肩膀,在落地的瞬間猛地變大。

當那雙金色的眼眸再度睜開時,優雅蹲在原地的黑貓已經足有一米多高,金色的豎瞳像是融化的黃金。

黑貓的四肢帶著黃金打造的臂釧,脖子上也掛著繁覆沈重的精致黃金首飾,正中間一塊漂亮濃郁的祖母綠寶石,在黃金與黑色的映襯下顯得古老而神秘,不容冒犯的高貴。

獸性的陰冷和高高在上的神性結合,擁有足以蠱惑人心的力量,所有註視著那雙豎瞳的人,都會不自覺的想要走向它。

像是在走向死亡,迎接審判。

整個咖啡館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裏不再是城市一角的咖啡館。

而是在高聳穹頂下閃耀著光輝的神殿,雕像的女神與翅膀隨處可見,壁畫上心臟與羽毛分列天平兩端,黑貓端坐一旁,冷眼註視著這場死亡的審判。

有罪者下地獄。

無罪者得以安眠。

這裏與池翊音曾經見過的黃金神殿有幾分相似,不過與那裏不同的是,這裏並非神的殿堂。

而是死的禮讚。

黎司君垂眸註視著這一切,在全然變化的咖啡館中,只有他所在的吧臺和高腳椅依舊,甚至他手邊一杯咖啡都依舊散發著裊裊熱氣。

時間和空間在他周圍仿佛停止,無法再向前一步。

黎司君隔著死亡聖殿上的漫長距離,向屏風後面的池翊音遙遙望去。

他看見,池翊音那雙湛藍的眼眸像是寧靜高遠的天空與大海,像是足以包容任何罪孽與新生,平靜得好像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打破。

池翊音在穿行過死亡,向他走來。

即便再艱難,池翊音也沒有放棄過一步,堅定到不可動搖。

在這個認知出現在腦海中的瞬間,黎司君難得心臟跳漏了一拍,眼中除了池翊音之外,再無他物。

他在走向我,他在註視著我,想要探尋我的真相,更深入的了解我。

黎司君心想。

他愛我。

他不信神,厭惡教堂,卻唯獨對我……他在追尋我。

那不是信徒對於神明的虔誠信仰,而是靈魂對於所愛之人的追求,如同再將自己當做目標,攀登過所有艱難,也一往無前,堅定的靠近。

黎司君迷蒙的緩緩眨了下眼眸,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在心中蔓延,剛剛停止跳動的心臟,也再一次的被註入力量,跳動的聲音堅實而頑強。

視野中所有的景色和人物都在飛快後退,眼前剩下的,就只有池翊音一人。

青年銀灰色的發絲飄散在空中,被狂風吹起時繚亂了那雙湛藍的眼眸。他修長挺拔的身姿像是一柄利劍,劈開了冷酷的死亡,摩西分海的神跡重現,讓他得以通行死亡,走向終點。

而那雙眼眸中現在有的,只有他。

黎司君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來,他的眼睫顫了顫,金色的眸光像是破碎的水波,碎金漣漣蕩漾。

他緩緩仰頭,看向逐漸走來的池翊音,像是看到神像鮮活,從天上的神殿走下來,為他搖搖欲墜將要破碎的世界而來。

預言是真的。

他心想。

終有純粹璀璨的靈魂,排除萬難,向我而來。他將殺死我,也將成為我的救贖,成為我的靈魂。

黎司君不自覺的伸出手,緩緩伸向池翊音,似乎在期待著對方握住他的手,將他拽出這死亡的神聖地獄。

池翊音眼不錯珠的註視著不遠處的黎司君,腳下步伐沒有半點慌亂,只有逐漸醞釀的風暴在他眼眸中成形。

然後,就在池翊音走到黎司君身前的瞬間,他握住了黎司君伸向他的手,猛地發力就將黎司君拽向自己的方向,在靠近的瞬間,另一手拽住了黎司君的衣衫領口,逼他與自己對視。

電光火石之間,池翊音就扣住了黎司君所有的反擊途徑,壓制住了對方。

“黎司君。”

池翊音的聲音很冷:“這是你搞的鬼?”

作者有話要說:

黎司君:他愛我。

池翊音:怎麽才能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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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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