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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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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白天還晴空萬裏的南城,入夜後狂風大作,林煦送王澍他們回旅館,現在開車回自己家,她往後視鏡看了一眼,她們下午離開福利院之後司辰心一直沒說話,剛才專案組的遠程案情匯報她也一句話沒說,沈長風還特地問她在不在,惜字如金的她只蹦出兩個字:在聽。

林煦能感覺到她情緒不對勁,又摸不準她在想什麽。

司辰心一言不發看著略過的街景,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昨天知道付念灰暗的童年後,她的腦子就有點混亂,下午調查結果超出了她的預知,導致她現在很矛盾。

當年在反覆推演中,證明了母親愛她,理解了母親的無奈,理解最後母親說的永遠不要妥協。所以自己帶著永不妥協的憤怒,一步步走到今天,查到付念的出身,童年到少年時期。

心理醫生勸誡過自己,放棄共情,那是別人的命運,你改變不了。

人類就是如此覆雜的生物,一邊聽從規勸,一邊又控制不住自身的想法和行為。

如果付念沒有被原生家庭拋棄,她就不會和母親相遇,沒有她們的相遇,就沒有今日種種,如果非要找到一切的源頭,是富建華將十三歲的付念扔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任其自生自滅。

母親當年是不是也因為付念的悲慘經歷,對她敞開懷抱依托信任。在付念辜負這份信任的時候,她絕望且憤怒,她信任的人摧毀了她的家庭,她的愛人,她的孩子。

她的死亡帶著決絕與憤怒。留下那句——永遠不要妥協,永遠不要放棄反抗,永遠不要原諒。

這句話作為她多年以來的信念,她接過母親遞給她的憤怒,一步步走到現在,她對付念的所有了解來自零星的記憶,來自洛書的描述,來自她一遍遍的人格分析,她足夠了解現在的付念,所以她可以足夠憤怒,當了解到付念的過去,就像七巧板補上缺失的一塊,拼湊完全後,才看她悲慘的人生底色。

支撐她的信念在無形中崩塌,她好像憤怒不起來了。失去憤怒自己是不是等於辜負了母親當年的寄托。

她在共情她的對手,這種共情推翻她先前的所有分析。

“小滿,我們到了,”林煦拔下車鑰匙,從駕駛位上轉過身,“要回家嗎?”

司辰心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垂下眼睫,不用說話甚至沒有肢體語言,林煦心領神會,下車坐到後排。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林煦一上來就把她擁到懷裏,碰了碰額頭,摸了摸手,“這麽涼,是不是冷?”

司辰心靠在她的懷裏,聽著強有力的心跳聲,“感覺我好像又壞掉了。”

林煦不是很懂這種形容方式,用輕松的語氣問道:“上次是什麽時候壞掉的?”

“阿姐去世那年,我決定不當醫生那年。”

那一定是段痛苦的時光,親人離世,信仰崩塌,對於童年經歷過變故的她來說,不是現在輕飄飄幾個字就可以蓋過去,痛苦從來沒有離去,痛苦並不會隨著時間而被消磨,只是變成一把鈍刀子,來回來回淩遲活著的人。

林煦把下巴抵在她頭頂,“後來是怎麽修好的呢?”

“因為我學會了生氣。”司辰心下意識摩挲著林煦的手掌,“爺爺說過人不能做情緒的傀儡,要學會淩駕於情緒之上,我們最先學會的是剝離情緒。”

“學醫之後,我更沒有情緒了,那些搶救失敗的病人,那些聲嘶力竭的家屬,對他們,我都沒有情緒。”

“就連,阿姐離世那天,她也只是我筆下,下意識記錄的另一個死者。我是空洞又麻木的執行者,是沒有靈魂的傀儡。”

“後來大哥帶我看醫生,他說我病了,他說沒關系,我可以生病,但一定要好起來。那段時間我睡不著,腦子裏是母親跳樓時的畫面,一遍又一遍。”

林煦沒說話,只是擁的更緊了些。

“我的第一個行為分析對象是我自己,從很多年前就開始了,我學醫是因為阿姐,所以她去世之後,我像失去錨點的船,無意義在海上飄蕩著。母親死前留給我的話,經過反覆研究,成為我的信號。”

“我努力向信號靠近,現在我已經靠的很近了,我反而沒有很生氣,我能理解付念的行為,我甚至有點同情她。”

“她和母親太像了,也許她們身份互換的游戲從沒結束過,現在的付念是沒有經歷過那些痛苦的易慈,也許她就是我們的母親呢?”

“小滿,”林煦打斷她飄忽不定的猜想,借著車窗外滲進來的光,凝視她的眼睛,“你母親最後和你說的是什麽?”

司辰心回望對方漆黑發亮的眸子,“她說的對不起。”

“她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你覺得說對不起的人是什麽身份?”沒等她回答,林煦接著說:“這個過程肯定被你反覆推演過,你會用一個佐證,推翻另一個結果,如此反覆。但是這沒有意義,就像你說的她是付念還是易慈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活下來了,你會還原當年的真相,會找到當年的幕後主使。”

林煦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摟著她,“下午你問我,會不會同情嫌疑人,其實我會。”

“我處理過一起兇殺案,妻子因為忍受不了丈夫長期家暴,在丈夫醉酒睡著後,用菜刀把人砍死,為了洩憤還把腦袋給剁了下來,檢察院認定手段過分殘忍,判定她故意殺人。”

“我們提交的驗傷報告裏,妻子身上有長期遭受家暴留下的痕跡,新傷蓋舊傷,有煙頭燙的,有凳子水壺砸的,就連鄰居也為她作證,她確實是個可憐女人。”

“我那時候年輕,同為女性給她抱不平,師父提醒我,夫妻雙方即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計較誰更可憐沒有意義,真正可憐的是他們的孩子,目睹爸爸打媽媽,媽媽殺了爸爸的孩子。”

“這個家庭是一出悲劇,丈夫為家暴付出代價,妻子為殺人付出代價,可孩子明明什麽錯也沒有,卻需要一輩子背著殺人犯兒子的身份生活。”

“真正可憐的往往是那些什麽過錯也沒有,卻要背負沈重枷鎖的人。”林煦暗暗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語氣罕見的溫和:“你可以共情付念,也許有助於你完善更全面的分析,但你不能改變自己的立場,這對你自己是不公平的。”

林煦說完後,司辰心一直保存著沈默,她側耳聽著對方強有力的心跳,是很鮮活的聲音,她說這對你自己不公平,自己作為受害者,在爺爺的孜孜教導下,忘記了原本該有的情緒,直到阿姐離世,發現自己連傷心也做不到,徹底成為了沒有情緒的行屍走肉。

只是麻木的活著,她想起母親留給自己最後的畫面,那時候母親的不甘與絕望,像是洪水般傾瀉而出。原來自己不是沒有情緒,只是經歷太多無力改變的痛苦,擁有一種能撫平所有波瀾的平和——是逃避。

逃避是對逝者的不公。

車子後排兩人靠在一起,林煦手掌厚實,因為常年訓練的緣故,手心並不柔軟但很溫暖,司辰心沒說話,反而摩挲起她手上的繭子,冰涼的指尖在她手掌上游走,一種奇異又微妙的氣氛慢慢滋長,安靜到能聽見對方的呼吸。

良久,司辰心才開口:“你這個是槍繭嗎?”

林煦佯裝冷靜地嗯了一聲。

“謝謝,我們上去吧。”

林煦知道她懂了,沒有再多說什麽,只覺得氣氛被破壞的時間過於早了些,她醞釀好的情緒被打斷,只能妥協地吐出一個音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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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倆一進門發現連個原本還算寬敞的客廳堆滿了東西,林煦喊了聲爸媽,林煦才從眾多盒子中定位到她父母的位置。

司辰心也呆了,下午司月白發信息說送了點東西上門,不會就是這些吧。不過確實很符合她大哥的作風。

“誒呦,”林女士在丈夫的攙扶下起身,手裏拿著本子和筆,“你說小滿哥哥送了點東西過來,這就是你說的一點?”

林父則壓低聲音問女兒:“跟我交個底,你是不是被潛規則了?”

林煦一個頭兩個大,她提前收到了司辰心的報備,她哥說第一次上門不能不吃不喝白住,就送了點東西過來,林煦還覺得,哥的行為挺見外,以為只是送些吃的喝的生活用品之類的,現在看來是完全不見外,這半屋子的禮盒,從吃的到用的,甚至連保健品都有,有一種不知道送什麽,幹脆什麽都送的壕橫。他是真在乎這個妹妹啊!

“小滿,你要不要幫我解釋下?”林煦看向正在假裝數盒子的司辰心。

司辰心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澄清一下,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嗯...,是這樣的,我大哥為了感謝林隊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加上這是我第一次來,這些是他給叔叔阿姨的見面禮。”

見——面——禮!

夫妻倆眼神一個對視,想起傳統聯姻的基本禮儀,到女方家裏拜訪時,需要準備第一次登門的見面禮。

一時間,夾雜著震驚,失望的眼神落到林煦身上,林女士本打算再奮鬥幾年多存點禮金,沒想到啊,對方家長暗示她直接躺平。

林煦看爸媽覆雜的眼神,她就不該讓她開口,解釋個屁,越描越黑,索性把人趕上樓洗漱。

等司辰心上去了,林女士坐在沙發上,擺出一副開堂公審的姿態,“林煦,你有什麽要狡辯的嗎?”

“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林隊長開始她的狡辯:“小滿說話有時候就是這樣,她不懂什麽見面禮,這些就是她大哥出於感謝才送上門的...”她差點也想說見面禮。

她幹脆不解釋了,“媽,你把價格統計一下,回頭我把錢轉給小滿。”

林女士一聽當下不樂意了,“把錢給小滿,你還想不想和人家處了?”

林煦沒了辦法,“那你們要怎麽辦?”

林女士撇了她一眼,心說平時看著挺機靈的女兒,在這方面帶起來怎麽這麽費勁呢,她揚了揚下巴,“我們把價格統計好,東西收下,我再添點進去,明天去給小滿挑個東西,當做回禮。”

林煦啊了一聲,轉念一想似乎很合理,對此沒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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