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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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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籠

轉天你醒時,他已離去,昨夜那一片狼藉已收拾幹凈,若你娘此時一頭闖進來,當也看不出什麽異樣。

床邊桌上顯眼處,他給你留了一張小箋,又是青蓮做底的箋色,不知多風雅正經,上頭的幾行字卻是極不堪的。他問你要回舒家河房還是留在道院,若是想留道院,那今夜你們便接著在此處做交頸鴛鴦,若是想回舒家河房,你便要答應他幾個條件,這幾個條件都是讓你如何在情事上順著他,他如何讓你快活,不知像他這般冷厲的人,是如何能寫出這樣羞惹你的情話的。

暗晚他來時,先是笑問你可曾想好,你幾乎要將下唇碾破,才能勉強回他一個“回舒家河房”。他大笑出聲,全不顧此處是何處,抱住你一頓好親,這才攜你去向你娘辭行。你娘被他一番好言語哄住,又得他許諾過幾日再帶你來看她,雖則不舍,倒也肯將你放了隨他去。

倏忽到了歲除,去年今日,你與你父、胭脂三人一同守歲,雖然你娘不在一處,卻也好歹是個小團圓。元夕那晚你們三人守歲至天將曉,你父說實在支撐不住,讓你們二人守到天光,燃完迎新歲的爆竹,給祖宗們燒完高香,再去歇息。待你父走得遠了,胭脂拉你出到街面,說要放一個大大的煙火給你看,她招呼一聲,過來幾人擡上一架碩大的煙火,光那引信就有一支小燭那麽粗。她倒膽大,抄了火把直上前去,點燃引信,速速拉你退避到門旁,隨後一聲巨響,煙火迸上空中,又在空中炸開一束束的花,那焰火輝煌如海上繁星,你大睜著雙眼追逐那轉瞬即逝的光與影,漸至目眩神迷。她問你:好看麽?你答說從未見過如此絢麗的景象。她嘻嘻笑著摟住你,說往後每年歲除都要給你放一個,變著花樣放,保管叫你看不膩!

誰料世事無常,往年她許給你的煙火,今年怕是看不上了。臨近歲除那幾日,你幾次三番要尋時機與但生提回家守歲這事,他卻是一直事忙,待得他有餘閑了,不是在用飯時,便是在床第間,這事不好提的,一旦提起便是爭吵,吃苦頭的總是你。後來他似乎看出你心事,就問你元夕那晚,是要在舒家河房與他單過,還是上冶城道院與你爹娘同過,只字不提你妻。你試探著說想回貢院舊街過。他冷笑一聲道:想是我這兒還餵不飽你,不然如何成天想著要找你妻!

總是這樣,只要話頭扯到胭脂身上,他定要與你爭風,爭到最後總是離不開床第間那點事。或是他有意尋了借口來引你,待你說了實話又磋磨你。你也該死心了的。

關於元夕這日的安排,他已替你排定,便是將你娘從道院接過來,你們四人在舒家河房過。至於你妻因何不來,他自有說辭。

你心中郁郁難平,又不好在雙親面前顯露,因而這個元夕夜晚格外難熬。沒想到這戒備森嚴的舒家河房內,居然還有人能突破層層禁制,給你傳進來一條口信。一名傳菜的婢仆在你起身去圊房,與她錯身而過時,以極低的聲量說了五個字:雪中有春信。你眉尖一顫,她不曾看你,你也不曾看她,但消息你確實收到了。你緩緩吐出一口氣,一時疑心自己身在夢中。

這是你與胭脂約定好的暗號。若她有了身孕,便會想辦法遞出消息讓你知道。她怕你不想活了,於是想盡辦法給你遞了這個消息,希望你能熬下去,熬到孩兒落地那天,再熬到但生放過你那天,又或者是熬到天下大亂,誰也無從顧及誰的那天,反正終有一天,你們能再聚首,能重續“家人圍坐,燈火可親”的日子,哪怕要過上這樣的日子,得背井離鄉,離開故土萬裏之遙。不論如何,只要留得一條命在,青山就在。

從這個元夕夜晚往後,你遇事總想著要避開鋒芒,不到那難堪得過不去的時候,你再不與他爭說。

初五時,但生送你爹娘去冶城道院後,獨剩你在河房。初五“人日”,又是“破五”,河房一墻之隔的街市上,做零賣生意的小販漸漸多起來,叫賣的市聲偶爾隨風飄進深院當中,引得你頗想走到外間去看一眼。可你出入是受人管的,若非他攜你一同,你都出不去這扇門。舊年臘月二十三那場風波之後,算來你又是十餘日不曾出門。既是出不得門,那隔著墻聽外頭熱鬧也是好的。

去年上元燈節,胭脂帶你乘燈船游秦淮河,那河面上處處是燈,船與船擠擠挨挨,掛在船頭的羊角燈險些讓那急行的船碰落水中。到得今年,又是快要上元燈節了,元夕的煙火沒看上,游河更是別想了。然而你還是管不住自己,還是止不住要想,想胭脂如今在做些什麽,暗裏期盼她最好是尋個時機遁走,不然,她一日日顯懷,萬一叫他看出端倪來,還不知要怎樣下狠手呢。

胭脂也想過要走,只是舍不得你,她想著若是留在這金陵城內,偶爾還能隔著好遠望你一眼,見得你好了,她才安心。自從坐胎之後,她心思又有起伏,一頭舍不得你,一頭又不好冒這個險,此時正是滿腹心事,難下決斷。

你與她近在咫尺,如隔天涯,各自思念對方,卻又思而不得見。

正在思苦,河房前院忽然傳來一陣雜聲,這卻是稀奇,因但生治家甚嚴,河房一幹人等從不許高聲喧嘩,違者要遭笞撻,一頓打過,挨打的人便只剩下半條命,運道不好的,還捱不過這一頓打。

這是怎麽了?

到了日暮時分,你才聽說是打死了一個傳菜的婢仆。

你一顆心跳得快極了,幾乎是即時便想到了那個人,你們甚至沒有真正照過面,因她一直垂著頭,你當時也未留意她,就這麽交錯而過時,近乎耳語的一句話,就能送掉一條人命?!

能。

舒家河房從上到下,從明到暗,一幹人等,只唯但生之命是從,胭脂能給你遞出這個消息,當是花了買命的錢。買的是這遞消息的婢仆的命。這婢仆家中定是有了過不去的難關,才會收她這筆錢,為她幹這必死的勾當。待他們尋到這婢仆家中時,早已是人去屋空。轉回來再拷打這婢仆,她卻咬牙不說,打她的人下了重手,竟生生將她打死了。打死之後,再報一個家奴脫逃,摔落山崖墜死給金陵府衙,一條人命就這麽悄無聲息地了賬了……

這背後犬牙交錯的權勢與利益糾葛,讓你頭次將別人評點但生那句“手段狠辣”入了心。

你怕他今夜便要探你口風,腦中千思百想,轉過無數道彎,想得腦仁兒疼了,卻是一直不見他朝這上頭問。

又過了幾日,就在你以為他不曾發覺的時候,他忽然開恩說要帶你出門走走,去你父應差的書社對面那處屋舍略坐一坐,散散閑。你當時並未多想,想的都是一會兒還能幫你父校稿,讓他今日早些回去歇息。

直至他開口問你:柳橋,元夕那日,你妻買通我的人,遞了條消息予你,她說了什麽,你告訴我。

實在是太過猝不及防,你甚至沒來得及將臉上的驚恐與訝異抹去。

那時窗外有搖櫓聲,有少年叫賣茉莉花,是一副極好的早景。而他將屋門鎖閉,窗櫳解下,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昏暗。

他要拷問你了。

你慌了片刻,片刻之後強自鎮定,故作從容道:左不過是讓我註意節氣轉換,莫要染病,並無其他……

他敲一敲桌,將你胡謅的一番話打斷:我說過,千萬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兒,再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錯過便沒有了。

你們四目相對,你羔羊般的驚恐被他攝入眼中,他一張無情無緒的臉倒映在你瞳仁上。你們都未發一語。然後,你看見他拿出一小壺酒,還有一根玉勢,他舌尖從那東西頂端舔過,那張冷肅的臉上忽然就帶了一種獸類的放縱,似極其渴望不受約束地將幻夢中的穢事變作現實,他說:你若不說,一會兒這東西便要用到你身上了。自你跟他之後,他還從未用過此類“情玩”,此時將此物拿出,多半是為了嚇你。你被他嚇至面色蒼白,僵立不動了,他又將那物丟下,哼笑一聲道:便是要弄,也是我弄,還用不著這玩意兒!

以他那深重的“醋癖”,是容不了旁物上你身的。

見你縮往屋角,他一雙眼隨你走,你走到哪處,那雙眼便跟到哪處。房門是早從屋外上了鎖的,你出不去,窗戶前幾日被人裝上了窗格,即便是想要從此處跳入河中,那也是妄想。這個囚籠,是幾日之前新造的。

他說:柳橋,我不信你妻花了買命的錢,給你遞出的消息僅只是噓寒問暖。你要麽找一套能叫我信服的說辭敷衍我,要麽……我便親身教你什麽叫“玩意兒”。

你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語,只緊緊縮在屋角,縮成一團,仿佛只要如此,你便能不受風侵雨漬。

他過來了。

初春時節,卯時末刻的日頭已經爬到屋脊之半,此時透過窗櫳投入屋內,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長得像某種會撲人噬骨的獸……

你認命地閉上了眼。

頭兩個時辰,你以為自己能熬過去,就如往日那些俗套一般,他折騰累了便會放過你。未料他居然從清早折騰到了暗晚,還未休歇。你整個人都被他拆了一遍,此時喘息著、顫抖著,擡手推拒他,你手落入他掌中,他便纏上一條綢做的索,再次將你拽入欲情當中。

入夜時分,秦淮河上依然有叫賣夜花的,他將近處販花人手上的花都買來,一蓬蓬茉莉和晚香玉撒下,又被他或壓或揉,膩滿你全身。

他說這是秦淮妓家慣愛買的夜合之花,那香氣柔靡而艷烈,最能勾留恩客過夜。

你已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是身心都怕極了,有幾次你求他開恩饒過你的話就銜在嘴邊,好懸就要沖口而出,都被你咬牙吞了回去。

他見你如此能熬,便更要耍弄手段——將那花埋入你身體深處,使那柔靡艷烈的香氣留在你身上,經久不散;或是將那在你身上流連過的櫻桃摘去核兒,接唇餵你吃下。

他說:平日多是我在忍情,若是肆意,就如今日這般。你不是說我當你是“玩意兒”麽,今日便教你見識清楚我是如何對“玩意兒”的。

你眼角一片緋紅,是被長淚淌出的痕,身上有好幾處被他揉腫,此時碰都碰不得的,他還要用舌尖去弄。

他說:全不理會你要與不要,這才是對“玩意兒”的做派,懂了麽?

這場情事持續了兩天一夜,他將你盤剝殆盡,自此之後,你再不敢走到那書社附近,再聞不得茉莉與晚香玉的氣味,再見不得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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