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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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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酒足飯飽之後,殷郡王朝嚴學書伸出橄欖枝,問他願不願意為朝廷效力。

嚴學書一怔,隨即感慨道:“殿下若是十年前問我這話,草民敢不效死力?只是直到今日,草民才明了,草民畢生所求也不過是這田間一畝三分地,而不是高官厚祿萬人敬仰,是以,草民必要讓殿下失望了。”

殷郡王道:“你既只想種地,難道本王的皇莊田地還比不上這個小小的莫家莊?”

嚴學書笑道:“殿下明鑒,理兒不是這麽說的。若單論種地,草民所思所想所得所出殿下盡可取走,只要能惠及萬民,實乃草民大幸,草民定無二話。只是,除此之外,那些個與人相處帶來的人情世故世情瑣碎之事,草民實在處理不來,這沒了與人虛與委蛇的心氣了,倒不如待在這個小小的莊子上自由自在的,有妻女相伴,好友相知,平平淡淡的,草民也能將心思全用在改良品種上,而不是徒勞花在無用之處,白白耗費了。”

殷郡王不語。嚴學書的顧慮他也能體會一二,但也只能體會一二了。除此之外,他還是覺著他有些不知好歹,他的莊子難道就是龍潭虎穴?竟讓他避之若此。

此時,莫磐來請殷郡王去給他安排的房舍裏洗漱就寢,同時解了嚴學書的圍。

在去客院的路上,莫磐向殷郡王解釋道:“王爺莫要著惱,其實,除了面部有瑕之外,嚴叔還有一層不足為外人道的顧慮。”

殷郡王不辨喜怒的問道:“哦?是何顧慮?”

莫磐笑道:“想必您也看出來了,嚴叔是個博聞強識才華橫溢的人。這樣的能人,若不是面部有缺,以他的才氣,想來即便不是人人追捧,也不至於遭人厭棄?至少,說個媳婦總是不成問題的。偏偏,世人的眼光只能看到他不堪的面容,不僅看不到他皮囊之下的抱負和才華,還想用言語利刃逼他至死地。”

“是嚴嬸救了他。嚴嬸是教坊舞姬出身,雖然後來自贖自身,也一心一意的跟著嚴叔過日子,這些年也都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順利過來了。若是嚴叔晉了官身,他們家就不知要徒增多少煩惱了。”

“因此,小子妄自猜測,嚴叔拒絕王爺,並不是不願意為殿下效忠,而是他乃至情至性之人,多有憐惜糟糠之妻罷了。若是他一朝得意就不顧糟糠妻死活,想必,殿下也看不上他罷?”

殷郡王恍然大悟。大周朝律法規定,出身教坊賤籍之人,即便後來變換良籍,仍舊此生不入朝堂,不封誥命,不登堂入室。

嚴學書若是破格提拔受到重用,他所去之地,他的妻子都不能踏足,或許他可以不計較,但世人的非議和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嚴太太,更何況,殷郡王賞識他,他就可以飛黃騰達嗎?不見得。

殷郡王笑道:“是本王考慮不周了。說起來,如此大才棄之荒野,豈不可惜?”

莫磐但笑不語。

殷郡王搖搖頭,失笑道:“是了,方才喝了幾杯葡萄酒,本王就醉了。你既已被賜婚,就算是入了半個皇家了,嚴學書為你做事,又怎算是棄於荒野?想來,他能有今日成就,也少不了你的成全。”

莫磐笑道:“不瞞王爺,小子當日只是想要吃一口甜的而已,實在沒想到能有今日成果。只是,果子是結出來了,能不能讓更多的人看到,乃至於接受他們,還得看是否能順利推廣開來了。”

殷郡王嘆息道:“談何容易?!”

一時到了客院,早已有殷郡王帶來跟著伺候的內侍收拾好,等待他沐浴更衣。

殷郡王進了浴室,便被一張方桌上一大堆的瓶瓶罐罐吸引了。他的近侍恭維道:“這些都是嚴姑娘送來的,說是都是沐浴之物。”

殷郡王看著沐浴用的香皂、香氛、牙刷、牙膏、油膏、毛巾、棉袍等物,殷郡王再一次有些沈默。

他拿起一個拳頭粗巴掌高的玻璃瓶問莫磐:“這是何物?”

莫磐笑道:“是洗發香膏,裏面加了薄荷、何首烏、金銀花等物,除了可以洗滌汙垢之外,還能殺蟲養發護發,咳,女眷們都很喜歡用的。”

近侍的腰更彎了幾分,殷郡王放下洗發膏,又拿起一個拳頭大小的瓷罐子,打開聞了一下,倒是不香,但也問著清新宜人,他問:“這是胭脂膏子?”嚴學書的姑娘敢給他送胭脂用?那丫頭不想活了!

莫磐笑道:“這是霜脂,沐浴之後擦在身體幹燥處,可以潤膚養膚,預防皮膚病,王爺手中這個,是專為男人調制的,聞起來並不香。”

殷郡王滿意點頭,這還像點話!

他再逡巡一遍這些精美細致之物,倒是明了莫磐那源源不斷的銀子是哪裏來的了。這些個東西,不說在揚州城,就是在京師之地,拿出來也只有瘋搶的份。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在京城,竟沒聽過這些。

莫磐笑道:“客院簡陋,準備不足,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王爺原諒則個。”

殷郡王矜持的點點頭,莫磐就退出去,回了堂屋等候。

為表主人待客的熱情和對天家威儀的恭敬,莫磐得侍奉殷郡王就寢之後,才能離開。

莫磐倒是沒覺著不耐煩,相反,他有許多話想說,最好能跟這位四皇子殿下秉燭夜談才好呢。

從他對嚴學書的態度和看莊子的熱切眼神來判斷,這位四皇子殿下,是個務實的人,而且,是個能將眼光放在民生上的人,這樣的掌權者,或者野心家,至少,還是很讓人尊敬的。

莫磐不知道這位是不是最後的勝利者,但目前來看,他並沒有表露出讓人詬病之處,而且,長公主已經給他透露過一點,這位四皇子殿下,這次下江南,可是帶著不得了的任務來的。

足足過了小一個時辰,殷郡王才懶洋洋的踏著露腳拖鞋,穿著雪白的浴袍進了堂屋。

他見莫磐還在,驚訝道:“你特地在等本王?可是還有什麽事要稟?”

莫磐看著殷郡王一副江湖大佬享受過後餮足的樣子,好懸沒笑出來,他輕咳一聲,道:“小子是在此等候侍候能就寢呢,不把您伺候好了,長公主殿下可不會輕饒了小子。”

殷郡王看著少年笑意盈盈的眉眼,還有在燭光照耀下瑩瑩放光的艷色,心想:“燈下看美人,真是不得了!以後可得好好提醒懷寧那丫頭,以後千萬要看好了這小子,尤其是不能讓他在夜裏對著陌生男人笑,說不好會出人命的。”

他避開眼睛,端起一杯清水,小小的抿了一口,他晚上一般不會喝太多水,會睡不著覺。

但只這輕輕一抿,他就覺出不對來。

他端著杯子仔細聞嗅,淡淡的清香,他又試探著嘗了一口,詫異道:“這是酒?”

莫磐笑道:“是葡萄清酒,用青皮葡萄釀造出來的,喝了有安神助眠之效,整整五年,也才釀造出幾壇子,王爺喝著如何?”

幾年才出這麽幾壇子,豈不是價比黃金?

殷郡王嘆道:“價比千金之物,自然是好的!”

莫磐道:“說起這葡萄酒來,這揚州的葡萄,委實算不上釀酒的好材料?”

殷郡王捧場的問他:“這話怎麽說的?雖比不上糧食釀的酒醇香厚烈,但也是別有風味,本王覺著已是極好的了。”

莫磐向往道:“小子從我莫家族譜裏翻出了一道方子,上面記載了釀造葡萄酒的真正好葡萄的出產地,乃是陰山以南黃河以北的河套平原之地,一個叫賀蘭山腳下的地方,那裏出產的葡萄,那才是香甜如密,果肉醇香,這樣的葡萄釀造出的酒,才是真正的西域葡萄酒,那是酒中極品,非是現在所得可比的。”

殷郡王:......

殷郡王狀似好奇道:“你說的可是西北平安州之地?”那裏是懷寧郡主的封地,莫磐能知道那裏他倒是一點都不奇怪,畢竟,說是懷寧丫頭的封地,說不得以後入主那裏的是眼前的這個小子。

莫磐起身從靠墻的書架上取出一塊輿圖,展現給殷郡王道:“這是師父還在的時候給我畫的輿圖。王爺請看,這裏是平安州,”他指著後世蒙古邊境之地給殷郡王看,又指著彎曲的黃河上游道:“這是黃河沖刷的河套平原,這裏是山東之地,這裏是山西之地,這裏是賀蘭山,當地俗稱鬼山的,這邊,我估摸著,就是先祖所說的出產好葡萄之地了。想必,唐詩中所說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說的就是這個地方了。”他說的正是將來的寧夏之地。

殷郡王將視線定在莫磐指尖所點之地,幽幽道:“那裏,已經出了平安州的治地了。而且,那裏胡人雜居,極不受管教,你想去那裏種葡萄,是異想天開了。”

莫磐笑道:“都是西北之地,怎麽就不受管教了,自古以來,那裏就是咱們老祖宗的目之所及之處,怎的,到了咱們大周朝,就不是了?”

殷郡王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口出狂言的小子,不知道是被浴室裏那種類繁多的洗浴之物給收買了,還是被他過於美麗的臉給迷惑了,此時此刻,聽他說著此等大不敬之語,殷郡王竟沒有生起被觸怒的反感來,他只是無奈的告誡道:“這話,在本王面前說說就罷了,你日後見了父皇,千萬不要說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聽到了嗎?”

莫磐沈默,這樣就是大逆不道了,真是他娘草單的封建社會,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也就比一頭豬聰明些罷了......

殷郡王看著莫磐平靜到有些詭異的臉,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異樣危險的感覺來,還不等他細品這絲‘危險’是何,就聽眼前少年有些羞赧的語音道:“是小子孟浪了,一時沒忍住,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小子只是想著,要是能真的釀造出跟糧食酒相媲美的美酒,咱們大周朝,不知道要多出多少糧食,不說能養活所有百姓,至少,有天災人禍的時候,能有餘力賑災?”

燈火搖曳下,少年之前臉上的平靜仿佛只是錯覺,眼前肆意蓬勃的少年才是真實的,少年遺憾的感慨將他發散的心神拉了回來,他也感慨道:“誰說不是呢?只是,那西北之地,手握兵權者才是真正的主人。西寧郡王只是其中之一,另一個......”

莫磐接口道:“另一個寧榮二公賈姓之人,才是現在西北之地真正的主人。”

殷郡王明知故問道:“你知道?”雖是疑問,語氣卻是肯定的很。

莫磐譏諷道:“怎麽不知道?說起來,上個月我兄弟們差點被擄走的事,卻是少不了賈家之人的幫襯呢。”

莫磐給殷郡王詳細分說了其中之事。從開始的擄掠,到縣衙的劫囚,再到他給陳知府出的主意,再到民房拋屍,他說了林如海的為難,自然也說了自己托人千辛萬苦查到金陵威遠鏢局的事。

殷郡王越聽臉色越凝重,他沈思道:“來回遼東之地運送北貨,遼東之地,正是北靜王曾經所轄之地......還有金陵甄家......”

這些個交叉繁衍百十年的人脈關系網,並不比一個團成一團的線團簡單多少,千頭萬緒的,要想拆解,得找出線頭才好迎刃而解。

殷郡王突然恍然大悟:“私鹽!”

父皇,姑母!

說起來,去年姑母突然下揚州他就覺著事情突兀的很,姚表弟都沒了好幾年了,華柔長公主怎麽早不傷心,晚不傷心,去年突然就傷心的不行非要回揚州呢?而且,只半年時間,揚州鹽場就震蕩不已,現在,父皇又突然叫他代他秘密巡視江南之地,他以為只是整頓江南鹽場,如今看來,還有更深一層諱莫如深的含義,而這契機,就是泛濫無度的私鹽。

這就又回到原點,也是他此次下江南的目的:幫助林如海整頓淮陽一帶的鹽場!

林如海......

殷郡王看著少年殷切的眼睛,吐出一口濁氣,道:“你的心意本王收到了,只是,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林如海,事關重大,本王不僅不能找他麻煩,還得盡力幫助他,父皇既然選了他來做這個巡鹽禦史,本王就不能拖他的後腿......”

莫磐失笑道:“關林大人甚麽事?小子從來沒想過林大人。”

殷郡王詫異道:“你不是想通過本王繞過林如海給賈家施壓,給你兄弟報仇嗎?”

莫磐道:“自然不是。賈家,說到底只是元兇之一,而且,據林大人所說,都是賈家的奴才自作主張,被別人攛掇了而已,賈家的主子們是半點都不知曉的。”

說罷,他呵呵一笑,繼續道:“我所擔心的是盤桓在金陵城中的匪徒,這簡直是心腹大患,其兇殘程度並不亞於揚州除夕之夜的海匪上岸,王爺該慎重才是。”

殷郡王好好的看了莫磐一眼,此時,他倒是有點見識到這個少年的厲害和狠辣之處了。報覆賈家算什麽?要做,就要做到釜底抽薪!不論幕後兇手是甄還是賈,只要抽掉了他們的脊梁骨,只剩下京城的那些個蛀蟲,還不是任人魚肉?!

要斬掉一王兩公以及他們背後家族的命脈,的確不是林如海可以做到的,難道,他就能做到嗎?

莫磐朝殷郡王推了推那杯清澈如水的酒,笑道:“夜深了,王爺該安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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