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盼卿卿

關燈
盼卿卿

那樣藏在心海中的人,乍擁入懷,沖散了滿身的冷藥香。

謝辛辛那因刺殺失敗而喪氣的心,在雲京的小雨中一經澆灌,從灰燼裏冒出小芽來。

“蓮州來雲京……怎麽現在才到。”

陸清和匆忙撐起一把傘,下巴擱在才跳下來的謝辛辛頭上,眼盯著陸景明,似有埋怨。

顯然,傘只有一把,陸景明只好自己站在墻檐下躲雨,聳肩道:“你自己問她做了什麽,害得我一路上躲避追兵不說,還得抽空給她找郎中……”

“郎中?”陸清和皺眉,“怎麽回事?她怎麽了?可是受傷了?”

陸景明卻不回答了,“先把我們說好的證據給我。”

他們說話兒的時候,謝辛辛伏在陸清和身上還未起。她本有滿腔的話要說,卻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什麽味呀,你聞起來好像玉春樓出品的八寶藥膳鴨……”

陸清和笑了一聲,小聲問,“想什麽呢?……你身體,無礙?”

她嗯了一聲,“沒傷著。”卻感到陸清和的臂膀擁她更緊。

就這麽緊緊箍在懷裏,直待確信了她真的完好齊整地來到了他身邊,陸清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在她耳邊道:

“陪我演一場戲。”

呵氣如蘭,她耳根一燙,還沒回過神來,身下忽然一輕,整個身體隨著陸清和直直地倒到地上去。

隨著她驚呼一聲,陸景明也慌了,正要伸手去扶他們,陸清和的身子卻在風中一歪,傘鋒劃過陸景明的手指,二人一齊避過了他的攙扶。

將謝辛辛護在懷裏,陸清和自己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油傘跌落地面,陸清和吃痛一般闔上了眼。

“清和?清和?怎麽……怎麽搞的?!”一旁的陸景明無措起來,“小掌櫃,你方才跳下來,給他砸暈了?”

謝辛辛一怔,從濕漉漉的地面上爬坐起來,才要否認,身下的人在她手臂上微微掐了一記。

她會意,當下就不悅道:“陸世子,你怎麽血口噴人?我跳下來時,他不是好好的?分明是你剛剛說話,將他氣暈過去的。”

陸景明哪裏能認,擰眉就道:“你這小娘子,竟是個不講道理的,虧我一路照看著你。你自己賭氣,一口瘀血阻竅,厥暈過去,我還去醫館給你開了補益的藥方。”

謝辛辛聽了,是有些訕訕。她那日在宣王府功虧一簣後,睡的時間多,醒的時間少。陸景明常常擔心她昏死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耽誤不少路程。

正不知道怎麽應對,阿鳳忽然從裏屋鉆了出來,“誰?誰把公子氣暈了?”

謝辛辛欣喜叫他,“阿鳳!”

阿鳳見了她,心裏也高興,“謝小掌櫃,你可算來了,公子他禁足這幾日,嘴上不說,但總是看著東南邊的天空出神……”

眼見著就要跑題了,謝辛辛眼睛眨得像蜜蜂兒的翅膀,使勁給他遞著顏色。

“噢!”阿鳳反應過來,“我家公子這是怎麽了!世子殿下,就是你把我家公子氣暈了的?”

陸景明百口莫辯,“我不曾……”

阿鳳道:“世子殿下,那您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這正要立冬的時候,我家公子的身子最虛弱,不管你要找公子說什麽話,這時候都別逼著他。世子殿下,阿鳳送您出去。”

說到陸清和的身體,不免勾起了陸景明的一點愧疚。他清了聲嗓子,“那我明日再來。”

走出去幾步,又覺得有些不對。自己勞心勞力地替他帶回了姑娘,不僅沒拿到報酬,還被緊催著趕走了?

這個二弟啊……他搖了搖頭,且笑了一聲,這一笑,方才意識到如今不是體味兄弟情誼的時候。

他已經選了一條沒有親人的路,此時,不該再耽溺於親情了。

雨勢漸大,很快有下人打著傘接回了陸景明。他也不知要發洩什麽,明明已然疲累至極,還是狠狠地打了半個時辰的木人樁。繡著飛天的紅緞袍衫混著汗和雨,濕淋淋地貼在身上。

最後長呼一口氣,在茶桌前坐下,仰頭飲完一碗參茶。

這時候才有人來報,稱,“少將軍,蝕心散找到了。”

陸景明一楞,說知道了,下去吧。

過了不到一刻,卻叫回那人道,把蝕心散拿過來,給他看看。

陸景明走出去沒多會兒,謝辛辛戳了戳地上不動的人:

“還不起來,地上不涼麽?”

陸清和這才悠悠地睜開眼,狐貍般的眼睛勾著笑意,在阿鳳的攙扶下拂著身上沾濕的水。

“涼。”他順口接道,“去屋裏坐吧。”

天氣真的轉涼了,說話間,白氣從兩人的唇邊呼出一團一團。

謝辛辛咕噥著什麽,不情不願地打簾子進去。總覺得久別重逢,和自己預想的不同。原本打算的殷殷相訴,都被陸清和這佯裝一跌給打破了,再要尋回第一眼見著的感覺,卻怎麽也找不到。

“沒辦法,兄長總是強人所難,纏著我要一些我給不出的東西。我想和你說話,非得找個幌子將他趕走不可。”

能顛覆朝堂的事情,被他舉重若輕地帶過。陸清和往銅盆裏添上炭,拿起上頭暖著的白釉執壺為她斟姜茶,斟畢,又喚她一聲,“辛辛。”

見她不抵觸這樣喚法,愈發柔和了目光,“和我說說吧,我不在蓮州的時候,你都遇到些什麽事?做了什麽?”

謝辛辛順著陸清和的話回憶著,倦懶漸漸爬上眼睛。

灰心喪氣的事情,再想起來總是那麽讓人覺得疲憊。她茶桌前說著如何去見邊青曇,如何下了大獄,又如何使計讓趙都雲趕回蓮州……

陸清和坐在塌上,聽著聽著,臉色愈發蒼白。

講到發現趙都雲就是自己的仇人時,謝辛辛忽然停下了敘述,說,“陸清和,我累了。”

陸清和神色松動了一下,自己往榻邊挪了挪,“要在這裏休息嗎?”

意外的是,謝辛辛不挑剔也不推辭,三步並做兩步過來在塌上一歪。躺好了,就拿一方帕子遮在臉上。

陸清和沒有再追問她——這樣就很好,讓她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仿佛又回到了在馬背上,朝著雲京趕路的狀態。

不說話,也不知是醒著還是夢中,靜靜地感覺自己的靈魂游出了身子,蕩在天上看這個世界。如果是夢,她理應再夢回謝府,牽著劉宛,在火勢蔓延前向謝家不斷奔跑……

為什麽卻夢不到了呢?是因為自己的覆仇計劃失敗了嗎?那莽撞的一刺,沒能命中要害,大概永遠失去了讓趙都雲放下戒備的機會。

那夢中的自己忽然回身,跑向了相反的方向。

“走錯了,走錯了……”她飄在空中對小小的謝辛辛大喊,“該往家裏走呀……”

地上的謝小小姐聽不見,義無反顧地朝遠處去。

前幾日,她時常從這樣的夢中驚醒,醒來後,身邊的風景依然在不斷後退,提醒著她,如今她也在朝相反的方向逃去了。

朝遠離仇人的方向。

是她太沖動。謝辛辛忍不住想。

明明已經和趙都雲共處一室了,為什麽不能再忍讓忍讓,哪怕順著他的心意,任他撩撥……為了給爹娘覆仇,謝辛辛,你難道連這點清白都不願意犧牲嗎?

空虛的靈魂游蕩游蕩,在空中打了個轉,忽然俯視著雲京這裏,塌上躺著的自己。輕羅著細腰,潮濕的衣裳勾勒出像流水一般沈浮的曲線。也是,這錦衣玉食養著的玉體軟弱無力,打不過男子,又不願取巧,還有什麽辦法?歸根到底,是自己思慮不周,太狂妄,又太弱小……

那蓋在臉上的帕子,無端透出汪然的兩團水漬。壓抑了許久的啜泣從手帕下傳來,一聲聲揪著陸清和的心。

“我沒能殺了他……”她聲音低低地在手帕下響著,“陸清和,我失敗了,三年多了,我只為了做這一件事,可是我失敗了。”

她臉上的帕子在顫抖,陸清和知道她在落淚,也知道她不願被人看見,只是溫聲應著:“不是你的錯。”

“怎麽不是我的錯?”反駁他的時候,她聽起來倒有些力氣了,“若我再耐心一些,若我將那把劍再握緊一些,若我盯著他的動作、再仔細一些……”

陸清和靜靜地聽著,他心想,為何要這樣苛求自己呢?她才十七歲,正是在春日宴上飲酒撲蝶的年紀啊。

可他沒有說出口,因為眼前的是她,謝辛辛,從火海中飛出的烈鳥,怎會接受飲酒撲蝶的游戲?

他只是聽著心碎,再將這情緒咽下去,伸手摘下她臉上的手帕。

如玉的手指替她拭淚,觸感很是冰涼。她拂去陸清和的手,自個兒用手掌遮著面。

他嘆了口氣,掰開她的手:“誰教你這樣的?”

謝辛辛沒聽明白,從指縫裏流著淚看他。

“誰教你這樣,滿肚子都是自己的盤算,一個字也不吐露?誰教你這樣回信,字字冷漠,卻一個人去赴湯蹈火?誰教你哭的時候要用帕子遮住,不叫別人看見的?謝辛辛,你以前也這樣嗎?謝家還在的時候,謝夫人是叫你這樣活的嗎?”

“……自然……不是。”她怔怔道,“可謝家不在了……”

“謝家還在。”陸清和覆手將她的手掌從臉上掰開,望進她的眼睛,“那日傍晚,星垂蓮野,玉春樓前,你不是叫我一起回家嗎?”

“你謝辛辛還在玉春樓,玉春樓就是謝家。謝家一直在你的身後,我亦是如此。”

“什麽?”

陸清和認真道:“我亦是如此,我亦是,一直在你的身後。為何總是裝作看不見我呢?難道我們不是在鄴州起,就是同一陣營的盟友了嗎?我何時背叛過你,何時負過你,為什麽不願信任我一回呢?”

“相信我,辛辛,我能幫你。”

他將二人握著的手拿到她眼前,叫她看個清楚,“你怕劍握得不緊,我同你一起握,你一雙眼看不仔細的東西,就用我的眼睛看。”

看著不知所措的小掌櫃,他忽然回過神來,抱歉道,“對不住,嚇到你了麽?”

手卻不松,緊緊握著她,彎了彎眼睛,“我方才說的,你覺得如何?要用我的眼睛看一看麽?我回雲京後,可是打聽到許多你會感興趣的事。有關趙都雲,有關謝家。”

謝辛辛睜大眼睛,“你叫我信任你,可陸清和你……究竟是誰?”

“被禁足在家,怎會在北瑛王府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