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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扇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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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扇巴掌

她不願意將自己的東西再放回那間密室裏,故而收攏了破碎的心,振作起來將這些小玩意都藏進臥榻一件落灰的絲錦被子裏。

想了一想,覺得將袖劍從衣服中抽出來的動作太慢,索性松了松束衣,把劍拿出來藏在了一起。

而後便是等待,坐在塌上看著窗外,一簾秋霽,日薄西山,朱提色的秋陽染紅了低雲,院外的樹影也被抹成濃厚的墨色。

趙都雲還沒回來,許是在喪儀上被規矩禮數絆了手腳。她心裏漸漸有些急,但又升上一股奇異的愉悅。畢竟她即將要嘗試親手殺了他——一個近乎變態的仇人,一個欺瞞她了三年,讓她幾乎無顏面對地下爹娘的奸偽騙子,甚至還是一個暗中鑄養私兵的亂臣。

這得是很大的功德吧?她靠這個念頭給自己壯膽,靜靜坐著,心火卻不熄,像一棵在土壤下面發力生根的樹。

等了不知個時辰,天黑了,一直沒有家奴路過這裏,她也沒有去點燈,只踅摸來三炷香,一支燃盡了再點另一支。

門口傳來沈甸甸的腳步聲,謝辛辛的眸光才又一動。

月是血紅的,王府的路面浸在月光下,像沖刷過屍體的河水。趙都雲踩著血月回來,腳步懶散疲憊。進門的時候,謝辛辛看見她衣擺有些細細的皺痕。

“怎麽這麽黑?”趙都雲的語氣不是很好,看來喪儀著實操勞,或許還和王妃引發過爭執。

“沒有人來點燈。”謝辛辛淡淡道。

她雖然坐在那裏,趙都雲卻覺得她的聲音很遠,占有她的心情急切起來,往裏笑著說她嬌氣,“無事,本王喜歡你嬌氣些。若你一心想在外頭開鋪肆,我才傷心呢……讓本王來為你點燈。”

說著摸出引光折,才要吹燃,謝辛辛卻說:“等一等,你先出去。我還沒有準備好。有水嗎,我想梳洗一下。”

他拿折子的手微微一抖,引光折既已打開,樟腦松香混著硫磺的氣味,讓趙都雲微微眩暈了一下。

事到如今,小女娘說要準備一下怎麽了。趙都雲微微笑,合上了引光折,說可以,“我找人去傳水來。不急,我就坐在院子裏等你。”

說是坐在院子裏,其實就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哼起了小曲兒。

水擡到裏面,女婢們低著頭退了出去。謝辛辛象征性地伸手攪動了一下水面,依舊靜靜坐著。

她並不想在仇人的想象中梳洗。

入冬前的秋夜很涼,她將趙都雲的外袍脫了下來,身上只有一件女牢中穿出來的赭衣,和案上僅剩半寸的山檀香相映襯著。

直到最後一點香氳湮滅在空氣裏,謝辛辛深吸一口氣:“進來吧。”

趙都雲推門而入,見她在夜色中獨坐在床畔,喉頭滾動了一下。

他按捺下自己的心,事到臨頭,反而克制起來,竟溫馴地挨著她坐下。

察覺到他要去觸她的手,謝辛辛收回了手指,忽然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趙都雲說:“你問,我都告訴你。”

謝辛辛問:“世間比我有才情的女子眾多,你為什麽……”

她本來想問的是,你為什麽獨獨傾心於我,問出來卻變成了“你為什麽不放過我”。

身邊人的眉毛揚了揚,“世上美人俯拾皆是,我擡手招來,揮之即去,可你……你還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什麽?”

謝辛辛皺眉,說不記得。

趙都雲道:“你不記得,我卻記得。小時候我要搶你的玉虎,被你好生奚落一番,說什麽‘嫁給你好不劃算’,回家之後,父王又責斥於我……彼時他身高體壯,我掙他不過,我一個小小的孩子……”

趙都雲素來如此,明明是他要搶人的東西,經他一說,倒像他是個可憐的受害者。

說了半句,趙都雲瞇了瞇眼,“罷了,不提他。”

話中分明有怨,讓謝辛辛一陣惡寒。昔日宣王爺身高體壯,就是如今要被他用藥致殘,求死不能的理由嗎?

“又過了幾日,父王再次帶我登門謝罪,你記得嗎?”謝辛辛剛要說不記得,趙都雲自己笑了笑,“你自然不記得。我那時年輕,還沒見著你,就哭著要回家了。因為我偷聽到你和府裏那個女管事說的話。”

“你說你有和善的爹爹,能幹的娘親,有自己的小馬和小院子,還有謝家的鋪子,自己能養活自己,何必要去做那勞什子世子妃?”

“你說這是賠本的生意,你不想做,倒把我說的,像是要毀了你好日子的惡人一般。”趙都雲自說自話地笑了,“我當時傷心,可後來便想通了。你那時覺得跟著我是賠本生意,我便使這個生意變得劃算即可。”

他的聲音低下來,在寒夜裏散著冷氣,“陰差陽錯,謝家倒了,父王將謝家的鋪子收回到宣王府裏,你家的生意沒有了,你的小院子也沒有了。如今,你還覺得跟著我是不劃算的買賣嗎?”

什麽叫陰差陽錯?她一時錯愕,“你……”

趙都雲卻忽然傾身逼了上去,笑意狂熱,“無礙,無礙的。你想要做生意,我給你玉春樓,你想要小院子,我為你造。只要你承認,你謝辛辛是我的歸屬物,從前,現在,以後。”

謝辛辛氣急了,忍不住出聲,“這些本來就是我有的……”

趙都雲不理睬,“你若不認也無妨。經此一事,我才明白過來,單依著你是不行的,卻要將你送到牢裏吃吃苦頭,才懂得做人要服軟的道理。若還不夠,我就將茗瑯接回來,仍舊在我的房裏……”

她擡掌就要打他。趙都雲不知怎麽想的,仰面迎了上去,啪的一聲,又脆又響亮,打得他身體往塌上一歪,用手肘堪堪撐住。

嘴角肉眼可見的腫起來,給這張五官艷恣的臉平添了陰鷙的美麗。謝辛辛想,就是現在,她要殺了這個人,伸手向身後的被子裏摸去——

趙都雲的手臂卻先硌到一塊硬物,“這是什麽?”他也向被下探掌,謝辛辛心一涼,要去按他的手,卻被他先行將東西拿了出來。

卻不是劍,“玉虎?”,趙都雲楞怔在遠處,“這不是我收在……”

緊接著他神情大變,“你從哪裏找到的?那些東西,你全看見了?”

卻不等他問完,謝辛辛抽劍而出,幾寸袖劍,比囊刀要細巧,也更鋒利,哪怕是在她這樣的姑娘手中,一息的時間也可刺破他的皮肉。

劍光剡然,她不敢多想,用上了畢生最大的力氣,一時間劍鋒撞骨的鈍感震麻了手。

可是轉念覺得不對,她明明刺向的是那人的喉!

惶然地擡眼,面前之人死死握住她的劍刃,因坐起了半身,劍鋒刺進了趙都雲的兩肋之間,黑血逆著刃流到她的手指上,粘膩不堪。

袖劍在趙都雲的手掌上割出深可見骨的傷,趙都雲卻不知疼一般收緊了手,讓那劍不得再前進一寸,面色沈痛茫然,“你在幹什麽?”

謝辛辛想將劍抽回來,卻發覺劍在他手中動彈不得,牙縫裏擠出字來:

“我在,殺你。”

“為什麽?”血從趙都雲的身體上滴落,他低頭看了一眼,眼底染上赤色,“我對你還不夠好嗎?難道就因為……這些?”

他另一只手,將錦被一揚,數個小玩意叮叮咣咣抖落一塌,全是她童年的愛物。

趙都雲悲戚地看著她:“我替你收好這些,有什麽錯?”

“替我收好?”謝辛辛冷笑,“既然是替我收的,為什麽不早點交還給我?難道是怕我知道你是怎麽得來的?”

“……你果然還是猜到了。”趙都雲低聲念了念,須臾後,卻咧開一個艷冶的笑容,“不錯,我從謝府拿的。”

她的手一僵,就這麽一瞬的恍惚,叫趙都雲尋到了破綻,硬生生將劍鋒從自己身體裏拔了出來。

他們一人握著劍刃,一人持劍柄,在烏燈黑火的房間裏僵持著。

趙都雲笑如鬼魅,似乎在等她先開口。

她顫抖著聲音:

“是你害的我爹娘。”

“是你燒了我家……”

趙都雲搖搖頭。

“是,也不是。”

“謝府是我燒的,但不是我害了你爹娘。是你爹娘辜負了我。”

謝辛辛失了聲:“你住口!”

“無論我說了什麽,都和我爹娘無關。退一萬步說,哪怕是我的話刺痛了你,我爹娘又何曾負你什麽?就憑爹和老王爺的交情,他怎麽可能辜負你?”

“就是因為你爹和老王爺的交情!”趙都雲猛然拔高了聲線,“我趙都雲,要權,要勢,要萬人之上!可我爹,處處阻攔!這個老東西,他懂什麽?!”

“他看重太子,瞧不上大皇子,可是太子黨都是京中大門大戶的望族,在朝中早就根基深厚,若等太子登基,這一口羹一口肉的,一個個分過去,要分給多少人?可大皇子就不同了……”

“大皇子麾下,雖未及太子黨人數壯大,卻都是心懷野心的後生之臣,論家世,論名望,論資歷,他們行事,都該唯我是瞻。若要籠絡朝臣,還有比這更好更快的機會嗎?”

“但宣王府裏,王爺和世子是一體同心,只要老東西仍想和太子往來,大皇子無論如何也無法信任我……我要將宣王府拿在手裏,去找謝叔叔配合。畢竟宣王府在蓮州樹大根深,多有蓮州謝氏傾力支撐的功勞……”

謝辛辛越聽,越是痛徹肝腸。爹娘的性子她還不知麽?絕不會為了趙都雲做出背叛友人之事。

可惜手上再用力幾分,也抵不過趙都雲的力氣。她絕望地打斷他,“爹爹不願助你,你就要燒死我們全府嗎?”

“我怎麽會呢?”趙都雲無辜地眨眼,“他們死,是辜負了我第二次。”

忽地院中有瓦片落地之聲。趙都雲面色一變,“誰?”

謝辛辛卻倏然棄劍起身,牛犢一般全身朝他猛地一撞,朝門外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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