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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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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犢

就這麽過去了小半個秋,馬上就是重陽。天子特地召了北瑛王進宮,預備在寒衣節後一同秋獵。

雲京都在傳北瑛王府近來和外界走動頻繁,不知在找什麽人。只是王府的下人嘴嚴得如軍中一般,究竟出了什麽事,沒人打聽出來。

瑛王妃看見王爺去上朝之前,總是瞻望著十常山的山頂,嘆出一口濁氣。

瑛王妃站在他身側,安撫著陸佗的後背,“王爺,別擔心了。清和這才多久沒來信,他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再者說,清和從小就習慣在府外闖蕩了,哪一次失手過?”

陸佗短短的白胡子顫了顫,他梗著脖子:“我何時說過是擔心他?我想的是景明。”

“朝上事情你有所不知。景明在軍中多年,論軍功早該授勳。但前幾日幾個文官接連彈劾孟安等人,鄴州市舶司的徐明庚言之鑿鑿,稱孟安不但包庇毀礦罪犯,他多加阻攔,以至於孟安竟在州獄毒害了徐明庚的貼身小廝。”

“此言還有蓮州的知州等人上奏佐證,想來也是那宣王府那老不死的手筆。”

瑛王妃瞪大眼睛:“你們鬥了這許多年,此人手段愈發下作了。”

瑛王妃道:“但他們彈劾孟安,豈不是說明,清和他查的方向是正確的?王爺的猜想沒有錯,礦山一案,果真與宣王府有關,以至於他們走投無路,方出此下策。”

陸佗嗤笑:“多大點事,小子做到是應該的。”

“但我們才和孟安走動多一些,他們就遞這種折子,多少讓聖上對我忌憚幾分。若不然,景明在軍中屢屢建功,我早該上書為他請授個什麽飛雲尉了。”

瑛王妃上前,替陸佗理了理朝服的衣襟,脈脈笑著:

“景明他急躁,晾一晾他也好,不礙事的。若是清和的穩妥能分一半給他,我才高興呢。”

“你不明白。”陸佗握住王妃的手,眉頭緊得要擰出水來。一個馳騁疆場的男人,將自己的手塞進王妃的手裏,眉目便一下子柔和了,嘴邊絮叨的話一下子好像說不完。

“正是因為景明急躁,我才急著要為他求個授勳。如今那些勞什子文官個個眼高手低,他們願意給我一份薄面,卻未必看得起景明。景明他在軍中時,就多有對文臣清流不敬之語……”

“我怕這事再拖下去,景明這個膽大包天的,若是說甚麽胡話,做啥子傻事……”

陸佗的話一字一字像小蚊似的繞著王妃的腦袋打轉。

王妃用了畢生的力氣抽出手,拿絹子笑打他,“好啰嗦——”

陸佗哼了一聲,作勢板起臉,終還是上朝去了。

朝堂無趣,他北瑛王只會打仗,不會和那些張嘴對仗駢文的酸人打交道,昏昏欲睡之中,屢次聽到自己的名字,也多是知道皇帝要與自己秋獵,沒話找話的虛偽奉承之辭。

卻有一個不熟悉的聲音突兀地冒出來:

“正因北瑛王於國有大功,更因保重身體。王爺身體康健,方能震懾關外賊人、穩定邊疆。在百官共襄國是之時,王爺竟然微露疲態,讓我等臣子如何能放心啊?”

陸佗想看看是誰敢觸他的黴頭,擡眼卻見說話的是一個年輕人,除姿態多了一絲邪骨風流外,眉眼飛揚中與陸景明竟然有幾分神似。

才起了興趣,那人就道:

“臣鬥膽,懇請陛下念王爺往日之功,許以休假,養精蓄銳,此乃社稷之福,萬民之幸也。”

陸佗:“大膽!”

何止大膽,簡直是狗膽包天!

這不就是說他年紀大了,快不行了嗎?

才要怒罵,卻看到那一派清流的眼睛都緊緊盯在自己身上,似乎自己只要開罵一句,他們就能寫出一百篇文章上奏天聽。

那少年惶恐一拱手,就躲回了清流文臣之中。

這把陸佗氣得沒法,只得轉頭向皇帝一跪。

這一跪,太子黨的人都站不住了,齊刷刷跪了一排,七嘴八舌,便開始說另一邊的不是。

另一列大皇子黨又唰地跪在一處,有喊冤的,有對罵的,大殿上立刻吵成一團。

陸佗聽了半天,終於明白,說話的那個混帳小子就是宣王府那老不死的親兒子,不日就要被封為郡王,或將要做大皇子的伴讀。

真不愧是那老不死的一家人,頗有老宣王那個煩人勁。

“都給朕住嘴!!!”

天子一怒,滿殿寂籟。皇帝拂袖而去,徒留眾人面面相覷。

誰也沒看出皇帝心中的那桿秤偏向哪一邊。

退朝後,陸佗望著皇宮之外似乎近在咫尺的十常山,又嘆了一口氣。

百官路過他,哪怕是在大殿上跪在大皇子黨那一邊的人,也得念及北瑛王府的爍爍軍功,低頭恭敬對他:“王爺。”

陸佗自然認為這是他應得的,對此很是受用,繃緊了嘴,盡力讓自己風霜縱橫的老臉上顯出威嚴。

卻有一只手撥開人群,那雙斜飛懶散的眼睛就從人流中露了出來。

趙都雲一身藍金雲紋袍,束金玉魑珠冠,神色桀驁,淡淡道:“擋什麽路?”

一股火氣就從陸佗胃裏竄到喉間。到底是久經沙場的大將軍,見狀只是沈沈道:“豎子,何敢?”

眾人皆驚退,唯有陸佗交情過命的張承宣使尋了個機會斥責:“趙世子,論輩分,你怕是要叫王爺一聲叔父。”

趙都雲恭敬道:“張大將軍此言差矣。我宣王府乃親王府,姓趙,怎麽會有一個姓陸的叔父?將軍在京中可要慎言,可別一不小心,就對天家不敬。”

“你……!”

陸佗伸手攔住張承宣使,冷笑道:“張將軍,我等衛國殺敵之人,何必和小兒爭口舌之快。更何況,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親王非例外,北瑛王府亦然。”

趙都雲哈哈大笑:“王爺這話可是含沙射影。”

“可惜呀,從你們北瑛王府來的老鼠,不留神,吃了老鼠藥,已經死了。若是不然,我應付他還來不及,哪有這個空閑上雲京來?”

……

“阿嚏。”

陸清和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阿鳳翻來找去,才找到茶具沏了一斛隨身帶著的茶葉,笑著道:“公子,怕是誰在罵你呢。”

陸清和微微一笑:“我既已身死,除了你們兩人,還有誰會惦記。”

劈、啪兩聲,遠處姑娘扣算盤珠的聲音肉耳可見的重了起來。

謝辛辛屈腿盤在一張大紅三彎腿圓凳上,手指翻飛,活似要把算盤珠子崩飛出來似的。

阿鳳吐了吐舌頭:“公子,別說死啊死的,我聽著害怕。你不知道,我剛從碼頭回來時,看到那個人擦著劍離開,嚇死我了。”

謝辛辛擡了下眼:“那時玉春樓正好有個廚子請假了,我見馬南春帶了劍,就請他削完了後廚所有冬瓜。你別說,他劍法還真不錯,削得瓜皮不帶一點瓤的。”

陸清和含笑飲了杯茶。

阿鳳聞言自言自語:“……我或許也可以?下回用劍削土豆試試。”

“真的嗎?”謝辛辛撥算盤珠的手不停,順勢接話道,“你若能在一柱香之內削一千個土豆,就來我這上工……陸清和給你開多少錢?”

阿鳳認真比劃了一下,思索著一柱香削一千個土豆的可能性。

“你是什麽奸商啊……”邊青曇推門進來,臂上掛著一小簍不知是什麽草藥,“一柱香削一千個土豆?還有你們幾個全聚在我家幹什麽?我好歹也是個婦道人家,你們一個被人退過婚的吞金貔貅,一個假死脫身的危險人物,一個一門心思研究削土豆的傻小子,成日待在我家像什麽樣子?”

謝辛辛嘿然一笑,才要說話,劉宛緊跟著就走了進來,附聲道:“是啊,辛辛,雖然範醫師多住在醫館,可你們在這裏住久了,未免給邊姑娘添麻煩。”

邊青曇哼了一聲,從腰間拿下一朵酢漿草,“給你帶的。”

謝辛辛指著自己:“我?”

邊青曇別開眼睛:“上次見你,似乎挺愛吃的。”

謝辛辛:“其實也還好……”

邊青曇又拿出一朵,“不夠還有。”

謝辛辛才把後半句咽了下去,心道如今才真真見到什麽才叫嘴硬心軟。再看邊青曇,哪怕她將三人冷嘲暗諷個遍,也不再覺得她乖戾刻薄,反倒覺得有了幾分親切的稚氣。

她當日給粥羹裏下的,不過是自己沒用完的玉肌香。趙都雲給的東西不知是什麽虎狼之藥,她雖氣陸清和時而調風弄月,時而像個木頭,但也不致要依趙都雲的話害死他。

玉肌香也是毒,馬南春的銀針一落,自然也會變黑。等他驗完毒之後,謝辛辛再將剩下的解藥溶於湯內。

於是,陸清和同時服用了玉肌香和解藥,先藏在玉春樓中,等馬南春離去後再自行離開。

唯一的問題,便是下藥之後,怎麽讓馬南春親眼看見屍體。

所幸馬南春對趙都雲用的什麽藥也一無所知,她只好拜托邊青曇從範家的安濟堂借用了一具病死乞丐的屍體,塗黑了臉,換成陸清和衣服丟在廂房內。

對馬南春,只消解釋說是毒效所致,面目瘀紫,看不出原貌。

謝辛辛順從地嚼著草葉,“謝謝你。”

“這不是我想到上回你說得話在理麽?趙都雲對你這裏沒有戒心,所以反而安全些。他白天在你這裏藏兩日,我保證,晚上不會有人留在這裏的!我們晚些便要出門,有事要查。”

劉宛關切地問:“晚上?查什麽?辛辛,你晚上本就缺覺,別太勞累了。”

謝辛辛道:“說不清楚。總之是一件大事,宛姐姐你別擔心,我……”

她嘴巴扁了扁,雖不情願,卻不得不用這話安慰她,“陸清和同我一起,我不會有事的。”

在去雲京之前,她總想去看一看,鄧船工所言打撈出來的木桶裏到底是什麽,和宣王府裏的奇怪貨物是否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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