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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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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

碧空如洗,同樣是清早,鄴州城的碼頭要比蓮州熱鬧得多,光是哼哧哼哧搬運貨箱的工人就有約莫幾十餘人。

謝辛辛被人群吸引,回憶道:“謝家從前在蓮、鄴二州之間也有水上的商隊。小時候,我常盼著阿爹去鄴州做生意。”

陸清和見她自顧自又把話題扯開去,輕嘆一聲,默默咽下本要出口的話。

謝辛辛並未察覺,繼續道:“鄴州東邊有個和東洋通商的小港口,爹爹每去鄴州,都從那買些寶石象牙、珊瑚犀角做的精巧擺件回來送我。”

她所述鄴州與海上通商情況,陸清和未嘗不知。鄴州州府本就常獻海外奇香異寶入宮。鄴州那邊幾時又進獻了什麽新鮮稀奇的玩意,雲京的王公伯爵之間素來津津樂道。

但他無意打斷謝辛辛,任由她像一只小雀,唧唧喳喳地繞著他耳邊說話。

“怪不得劉關劉啟家靠種田無法自足,姓鄧的那位船工卻說他在船上做活便能糊口,”謝辛辛嘆道,“這鄴州的船運確是發達,人這樣多。”

陸清和道:“倒不像是經受水鬼滋擾的樣子。”

這話似乎意味深長,謝辛辛暫未多思。就看鄭瑾瑜興高采烈地,沖遠處一人招手。

就有一身精幹短打的黑瘦小廝便跑來恭敬道:“這麽巧,小鄭公子也是今日到鄴州。”

鄭瑾瑜道:“好久不見,姑姑和姑父可好?”

不等那人應聲,鄭瑾瑜就轉過身來道:“這是跟在我姑父身邊的枕書,小時候他還抱過我呢。”

阿鳳反應過來,才在包袱裏翻些什麽。鄭瑾瑜又興奮道:“姑父定是給我安排好住處了吧,這些都是我的朋友,來鄴州我要罩著他們才是。”

枕書才要張口,鄭瑾瑜道:“姑父給我安排在哪處的宅子?我要去看看。我這會子帶了三個朋友,若住不下可怎麽辦?”

阿鳳道:“誰是你帶的朋友?”

鄭瑾瑜拍了拍阿鳳:“大哥,你跟我客氣什麽,在船上我跟你混,到了鄴州你只管跟著我混。”

枕書得了他停頓的話口,忙插一句道:

“公子,孟大人沒有讓我安排什麽啊?”

鄭瑾瑜道:“什麽?”

鄭瑾瑜道:“你不是來接我的?”

枕書為難道:“小的剛才看到您,才知道您也是今日到鄴州啊。”

鄭瑾瑜道:“除了我,還有誰今天到鄴州啊?”

枕書道:“據說有位北瑛王府的陸二公子自雲京來有要事協辦,孟大人是吩咐小的在此處恭候那位陸二公子。”

鄭瑾瑜看了眼陸清和,不甘心道:“那我呢?”

枕書赧然道:“……要不您自個兒先想個辦法去孟府上?”

若接的是旁人,鄭瑾瑜早已氣得要瘋。但枕書口中的陸二公子,怎麽聽,好像都是身邊這位陸清和。

阿鳳終於在包袱裏翻到名帖遞了上去,枕書經眼一看,忙對著陸清和深鞠躬道:“陸二公子。”

這稱呼落進謝辛辛的耳朵裏,她瞇了瞇眼。

見陸清和微微頷首,枕書道:

“幾位一路勞頓辛苦,孟大人本是要親自來恭迎的,只是大人那邊因為礦洞一事牽扯出許多麻煩來,這幾日竟是忙的焦頭爛額,只好囑咐我先安排陸二公子到宅院裏休息片刻,遲些孟大人帶著本地幾位知監親自來為您接風。”

“姑父給你準備了宅子!”鄭瑾瑜大叫一聲,委屈起來。

阿鳳跳起來拍了拍鄭瑾瑜,拖長了音調:“到了鄴州,你只管跟著我混。”

鄭瑾瑜耷拉下腦袋。

然而枕書應是考量到鄭瑾瑜是孟大人的親外甥,仍是出面在碼頭替他租了人手,將那十幾個烏木大箱子尋了幾輛架子車拉去孟家。

可鄭瑾瑜將自己的待遇與陸清和一比,心裏已然有了落差,黯然傷神地獨自搭了馬車找姑姑去了。

打發走了鄭瑾瑜,枕書微微呼了口氣,便主動要替陸清和領路。謝辛辛自然而然地,決定跟去宅子中同住。

幾人穿過長長的青石胡同,謝辛辛摸著巷壁上凝著水珠的綠蘚,道:

“鄴州的街景和蓮州真像。”

枕書只當她是陸清和隨身的侍女,與她說話之間便松懈一些,一邊在前面開路,一邊笑道:

“幾位大人是打蓮州經過?想也是,唇齒相須的兩州,景象應是差不到哪兒去的。不過,姑娘若有興趣,得空可去東邊的海港處瞧瞧。這海邊的風貌與蓮州可就不同了。”

謝辛辛笑了笑,並不接話。

在她兒時的浮想中,也想過來到鄴州的一日。只不過是設想娘親、爹爹與她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隨著商隊來遍游鄴州。

時過境遷,誰能想到全謝府只剩她與劉宛獨活,幾十口命都沈沈壓在她肩上,再兒時向往的地方,她不免有些抗拒。

不一會兒枕書便領他們到了一處居所。宅院不大,但也幹凈,阿鳳眼裏有活,當下便四下收拾起來。

聽陸清和道了一聲“有心”,枕書便又說了些場面話,打拱作揖地退了出去。

大門咿呀一聲合上,陸清和心中盤算著先去礦山探探虛實,回身,發現謝辛辛與他臉對著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陸二公子……?”她帶著笑,眼中卻一斛冰涼,“……我忽然想起來,北瑛王是外姓王,姓什麽來著?”

陸清和心中一凜。

她笑意更盛,聲色卻愈發涼薄,“好似也姓陸……”

陸清和道:“你誤會了,我父輩跟隨王爺有戰功,因而蒙恩賜陸姓,姓隨主家。”

謝辛辛思忖片刻,想到似乎確實聽說過高官貴胄的門人立功賜姓的說法,眨了眨眼:“原來如此。”

見她欣然接受,不知為何,陸清和心中竟起了愧怍。

這種愧怍好似,在他年紀尚小時,四姨娘嚴厲,王妃卻和善,有一回他和陸景明在王妃院子裏玩耍,見陸景明窩在王妃懷裏,朗聲喚母親,他莫名一悸,鬼使神差地跟著喊了一聲,母親。

王妃不覺有他,溫聲應下了。

可此事傳到了四姨娘耳朵裏。四姨娘將他叫到房中,他慌著說,絕無此事。

四姨娘沈吟一時,說,那便信他。

……

“陸公子,陸公子?想什麽呢?”

陸清和被這麽一點,方才回過神來。自己與孟安等人坐在鄴州當地的酒樓廂房中,面前擺了幾個小菜,一壺溫酒。此情此景,總令他想起初至玉春樓那一日。

這場酒席是孟安為他接風洗塵備下的,說話這人卻是姓徐,乃鄴州市舶司的監司,主理海河水路貿易一幹事由。

出門前,陸清和才被謝辛辛質問一番,因此才與孟安接上頭便交代他在外只管當自己是北瑛王府的普通門客。因而席上諸人,只有孟安知他真實身份。

陸清和提杯向他虛一致意,道:“正在想來鄴州的路上,聽聞鄴州附近水鬼作祟的傳言。”

“噢,這確是奇事!”這位徐知監十分健談,順著便道,“不光是貨船、游船,我也遇上過水鬼。好在水鬼胃口不大,貨船大多只丟兩箱貨物,散客麽丟些金銀細軟,未曾鬧出過什麽大事。”

“貨船也遇上過?”陸清和感到奇怪,凝眉沈思。

若是載客的游船,水鬼之說多半是船工監守自盜。

但若是貨船,丟了貨,船家交付不上貨物,於行船的人並無好處。

“可不是。”徐知監隨口一應,便舉杯道,“大好的日子不提這些。今日借陸公子的光,我與孟安老友重聚,我先幹一杯。”

孟安樣貌白凈,面色恭謹,配合著小飲一口,向陸清和解釋道:“這位徐知監,是我讀書時的同窗。”

徐知監見他節制,自己一飲而盡,帶著些醉意,笑道:“孟安啊孟安,誰不說你是我們當中最有才情的一個,當年真是何等風光啊,筵上探花,踏街打馬,迎娶鄭老太師的千金……那時我已經在鄴州當這個監當官了。”

孟安道:“過去的事不提了。”

徐知監漫不加意:“這都說監當官,是地方官裏最最卑微低賤的一個,誰能想到這世事無常,這探花郎最後竟和我淪落在一處,飲酒吃飯……”

孟安皺眉道:“徐兄,慎言。”

陸清和不露聲色,靜靜觀察著這桌上百態。見這位徐知監舉止做派如此,想來這鄴州官場也應是一團漿糊,並不單純,倒顯得孟安在其中似一股清流。

本欲再看,徐知監卻喝上了頭似的,過來攬他的肩膀道:“陸公子,陸兄,你遠道而來,兄弟沒什麽可孝敬的,你要是信得過兄弟,兄弟帶你去……去花萼樓,風流一下!”

孟安大驚失色,忙掰開他的手,把徐知監推到一邊,道:“實在對不住,陸公子,讓你見笑了。”

幾名同僚此時也覺得不妥,有人罵他道:“那花萼樓是什麽不入流的地方,多是眢井粗人、東洋走商去玩,難登大雅之堂。”

這廂謝辛辛正帶著阿鳳在街市上采買閑逛。陸清和去赴宴,他們二人便出門看有些什麽好給宅院裏添置的物什。

阿鳳悶聲不響地走在她身邊,忽然道:“謝掌櫃,你不要再欺負我們公子了。”

“我欺負他?”謝辛辛挎一竹編小籃,驚奇道,“什麽時候的事?”

阿鳳不悅,“言語調戲也是一種欺負。我們公子本就不擅應付女子……四姨娘最愛用君子之道教導公子,你想和公子成婚,這樣輕浮可不行。”

“嗯?陸清和的爹娶了四房?”謝辛辛默默記下此事。

只是忽然,在玉春樓時,陸清和中了玉肌香,輕輕向她俯身而去的一幕又浮現在她腦海裏。謝辛辛若有所思道:“我看他挺擅長的。”

她想了想,順手在身邊的攤位上拿了一串冰糖葫蘆遞給阿鳳:“多謝你的指點,請你吃。”

阿鳳道:“我又不是小孩兒,別想用吃的打發我。”

卻還是伸手接了過去,嘎吱嘎吱地咬起來。

她又拿了一盒江米涼糕遞過去,“這個也請你吃。”

阿鳳猶豫了一瞬,再次接了過去。

待到經過一處賣桶子雞的,阿鳳放緩了腳步,擡頭看了一眼謝辛辛。

她登時會意,又買了半只桶子雞,塞在阿鳳懷裏。

“行。”阿鳳爽快道,“日後你再調戲公子,我一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謝辛辛自是樂滋滋地稱好,心想這一趟出來得值當得很,晚些時候還能把糖葫蘆、江米涼糕和桶子雞的價錢都找陸清和報一下賬,不花一分錢收買小阿鳳。

阿鳳哪裏知道成年人的心思,正嗦著骨頭,一股粗濫的脂粉香撲面而來,冷不丁嗆了這一口,猛咳了一陣。

謝辛辛拿帕子替他扇著風,問道:“什麽氣味,這麽刺鼻?”

賣桶子雞的攤販便接道:“姑娘不知道花萼樓?這地界最不幹凈的地方,裏頭的窯姐兒都是陪那打礦的工頭、或是東洋的行商玩兒的。這青樓的附近可都亂得很,姑娘還是別往前走為好。”

“打礦的工頭?”謝辛辛聽了這話,不禁問道,“可有姓郭的?”

攤販道:“這,倒是不曾聽說過什麽姓郭的。”

她沈思半晌,推了推阿鳳,道:“你武功好,陪我去那兒看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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