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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秦家往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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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謝蘭因帶著女兒回房, 她才放松了緊繃的身體,她擔憂的說:“這樣子怎麽能成親?”謝蘭因很早就知道秦紹的存在,據說他曾是秦老將軍和秦宗言最疼愛的孩子,一出生就給他取名為“紹”。紹,繼也,也就是說他出生時,秦宗言是想他做自己的繼承人。

可看秦紹現在的樣子,哪有半分像秦氏繼承人的模樣?秦家的兒子, 不管嫡庶, 都如秦纮般各個文武雙全、溫文爾雅, 相比之下, 秦紹就是被野獸養大的野孩子。謝蘭因想到郁久閭氏身邊片刻不離的那五條獒犬,或許秦紹真是五條獒犬養大的吧?

“姑父能提出這門親事, 總能法子讓兩人順利成親?”謝知說。

謝蘭因嘆氣,就算勉強成親,這對夫妻將來怎麽相處?秦宗言到底在想什麽?

“阿娘, 你以前見過秦紹嗎?”怎麽看阿娘好像之前就認識秦紹的?

“我沒見過他, 但我知道他的母親郁久閭夫人。”謝蘭因神色覆雜的說。

“郁久閭夫人?”謝知一怔,“不是說貴妾嗎?怎麽能稱夫人?”夫人又不是隨便能稱呼的, 一定要又朝廷的誥命才能稱呼,郁久閭氏就算是貴妾也是妾,何來稱夫人的資格?

謝蘭因搖頭說:“不, 她有誥命, 而且她的誥命比慕容氏還早, 當初慕容氏還是庶人,她已有誥命了。”

“什麽?大父沒有打聽清楚嗎?他為什麽不說?”謝知驚得跳起來,時下的婚姻大部分都是一夫一妻,但也不是沒有例外的時候,如果郁久閭氏有誥命,誥命得的還比慕容氏早,那到底誰是妻誰是妾?她跟阿娘關系怎麽算?難道是平妻?這平妻不是小說中那種所謂平妻、實際是寵妾滅妻的情況,而是真正意義上地位相等的兩個夫人。

“因為說不說已經沒有意義了。”謝蘭因輕嘆,“她瘋了。”郁久閭氏是秦家的禁忌,因秦宗言和柔然的關系,謝蘭因曾特別關註過她,知道她被秦宗言關在別院,所生的一子一女,兒子從三歲起就同她一起關在別院,沒人教養,甚至有時吃食都是郁久閭氏養的五條獒犬找來的;女兒沒有關在別院,但是八歲就被秦宗言嫁人了。

謝蘭因還曾想過,她要是郁久閭氏,哪怕為了兒女也要奮力一搏,如果還是沒法子離開別院,還不如帶兒女死了算了,可真聽到郁久閭氏的情況,她才知道為什麽郁久閭氏沒有任何反抗,因為她已經瘋了。郁久閭氏在秦家口碑並不好,據說是因為她得寵那幾年害過不少人。

可謝蘭因稍稍打聽就知道郁久閭氏只是脾氣驕橫,但不殘暴,她得寵那幾年是得罪不少人,但要說害人也不至於,她在秦家名聲如此不好,還是因為她現在失勢了。眾人故意貶低她,討好她這個得寵新夫人。

謝蘭因並不知道秦宗言跟郁久閭氏之間發生什麽事,兩人之間到底有何深仇大恨才能讓他如此對自己的親骨肉和一個跟他同床共枕多年、替他生有子女的女人,將來如果父親跟他交惡,他又會怎麽對自己?

謝蘭本不想跟女兒說這些糟汙事,但轉念一想,宮廷比秦家黑暗百倍,帝心更難測,男人狠心起來,足以讓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還是要告訴阿菀,讓她註意跟拓跋曜相處時的分寸。當然這話不能現在說,要等秦宗言走後,她們回謝家再說。

“瘋了?”謝知一怔,“那她現在在哪兒?會來參加秦紹的婚禮嗎?”

謝蘭因搖頭,“她瘋得都不能見人,肯定不能來參加。”謝蘭因想到明天還要過聘,就忍不住的頭疼,“怎麽這麽急定下親事?”

“好像是因為於太妃時日無多了。”謝知說。

時日無多?謝蘭因想到秦紹那個樣子,於太妃看到這個外甥女婿會不會死不瞑目?

如果於太妃看到真實的秦紹肯定會死不瞑目,但是秦宗言怎麽可能讓秦紹瘋瘋癲癲的去迎娶新娘?

但就如謝知所言,秦宗言會答應讓這門親事,自然有手段讓長子乖乖娶妻。他從府衙回來,聽說謝蘭因差點被秦紹攻擊,他面上波瀾不驚的在書房換好常服,將秦紹、秦纮喊到校武場,揮退下人,無視秦紹驚恐的目光,對著跪地正要求饒的他就是一腳。

“嘭!”隨著秦宗言的一腳,秦紹整個人飛了起來,後背重重的撞在演武場的墻上,然後沈沈的墜地,秦紹疼的整個人蜷成一團蝦米,額頭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下。秦宗言毫不留情的上前一把抓住長子的脖子,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我許你出來嗎?”

秦紹被秦宗言勒得臉皮紫漲,想要四肢亂蹬的掙紮,但偏偏手沈得仿佛灌鉛般,怎麽都擡不起來,秦宗言冷冷的看著長子的臉色由白轉青,直到他開始翻白眼,才松手將他丟到地上,“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們兄妹都送回去,我的長子、長女誰都可以當。”

秦紹被秦宗言丟在地上,大口喘氣、渾身發顫,但秦宗言的話讓他打從心底打顫,他顧不上虛軟的手腳,慌亂的爬到秦宗言腳下,嘴裏含含糊糊的叫著:“阿爺、阿爺——”

他雙手顫抖的捧起秦宗言的腳,想要親吻他的鞋面,卻被秦宗言一腳踢翻在地,他漠然道:“我不是你祖父,不缺狗伺候。”他偏頭問始終靜默站在一旁的秦纮:“要留他嗎?”

秦宗言的話讓秦紹渾身發抖,他知道父親真對自己動了殺心,就因為他嚇了那對母女?秦紹癡癡想著那對像畫裏走出來的母女,當年阿娘也是這麽抱著阿妹的,可為什麽一眨眼什麽都變了?

阿耶明明應該抱著阿妹,給阿妹當馬騎,而不是抱著一個不相幹的人。阿娘明明說他的名字是阿耶給他取的,紹,繼也。他是阿耶最疼愛的兒子、阿妹是阿耶最疼愛的女兒,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阿娘騙他!

秦纮雙目微垂,低聲道:“父親,他是我兄長。”

秦宗言淡聲吩咐道:“五十鞭,讓他清醒清醒。”

侍衛們上前將秦紹捆起來倒掛,用藤條鞭紮紮實實的抽了秦紹五十鞭,因為秦宗言只是懲罰兒子,並不是鞭打犯人,所以鞭子落在秦紹身上只讓他感覺劇痛,但不會留傷疤,也不會有內傷。

秦紹疼得眼淚直流,但他不敢大聲痛叫,只嗚嗚的哀求。秦纮眼觀鼻、鼻觀心,他已習慣父親對秦紹的格外嚴厲。待五十鞭抽完,秦宗言看著如死狗般趴在地上的長子:“把自己洗幹凈,去給夫人道歉。”

秦紹掙紮的由侍衛扶起來洗漱,待秦紹被人拖下後,秦宗言說:“我被你祖父逼著立誓,要好好對他,可你沒有,以後他就給你處置,死活我不過問。別覺得他是被狗養大的,就是一條狗。”

秦纮低聲道:“我知道,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在四年前,秦纮或許對父親還有幾分怨氣,現在已經不會,如果他還這麽小家子氣,也枉費父親這四年對自己的精心教養。

父親當年對他們母子已經盡力安置了,母親的死也不是父親願意看到的,那時連阿翁和外翁都死了。就是秦紹怎麽安排他暫時沒想好,但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讓阿耶擔任弒子罪名。

秦宗言微微頷首,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你也去換身衣服,一會陪你母親和阿妹用膳。”

“是。”秦纮應聲而下。

秦宗言起身往正房走去,他臉上仍帶著幾分陰沈,下人們皆不敢上前觸他黴頭,遠遠避開。他直到聽到房裏謝蘭因和謝知輕軟的對話聲,神色才一下轉為柔和。

房裏謝知正在給謝蘭因將於闐國在哪裏,書上也有寫,但是“在且末西北,蔥嶺之北二百餘裏。東去鄯善千五百裏,南去女國二千裏,去朱俱婆千裏,北去龜茲千四百裏,去代九千八百裏。”這種話是個人都看不懂。

她隨手畫了一張中國地圖,指出塔裏木盆地所在,謝知方向感不強,但是她知道全國地圖、全世界地圖,就算地理盲也能知道哪個國家在哪裏。

平心而論,這時候的魏國領土真不算大,好多地方都是一個個的小國家。當然梁國更小,更南面過去也是一個個南蠻小國,後世華夏經濟發達的某個省會迄今還沒開放出來,還是罪犯的流放之地。

謝蘭因見女兒隨手畫出,大吃一驚,“誰給你看過輿圖的?”輿圖是軍事機密,就算父親以前曾為中書令都不許私下擁有輿圖。秦宗言是將軍倒是可以,但是一旦卸任,他手中的輿圖必須上繳。謝蘭因倒是見過輿圖,是蕭賾給她看的。

謝知楞了楞,輿圖怎麽了?她想了想說,“陛下書房裏有輿圖。”拓跋曜寢室的書房裏的確有地圖,不過畫法跟現代地圖不同,看著感覺略抽象。

謝蘭因嘆氣,“你們真是小孩子,他怎麽能給你看輿圖?以後你就當永遠沒見過輿圖。”

“我知道。”謝知雖不明白阿娘為什麽這麽緊張,但肯定輿圖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

“於闐國有什麽重要的地方嗎?”謝蘭因問。

“他們出產羊脂玉算不算?”謝知哪裏知道於闐國有什麽重要地方,就算先生也不會跟她講這種事,或者她下次可以去問問拓跋曜?

謝知知道於闐國還是拓跋曜送了自己一匣子羊脂籽玉,各個漂亮的讓人愛不釋手,拓跋曜見她喜歡,說下次還讓於闐國進貢,她才知道於闐國的存在。

謝蘭因失笑搖頭,她怎麽想到問阿菀的?阿菀再聰慧也是五歲的孩子,“你那匣子籽玉就是於闐國進貢的?”

“對。”謝知點頭,“我給阿娘的按.摩.棒也是於闐國玉匠打造的。”謝知讓人打了大中小三只一套的按.摩.棒,黃金和玉石各一套,讓謝蘭因記得讓侍女天天幫她按摩臉部。謝知自己也有,但她臉部不用按摩。

她現在這年紀,只要塗點潤膚露就好了,不用做太覆雜的程序,但是她十分喜歡讓侍女用按.摩.棒給自己按摩身體,尤其是她上課回來按摩,感覺身體血脈都活絡了。古代課程安排太不人道了,哪有讓低年級小學生一天到晚坐在教室上課的?

“你啊。”謝蘭因點點女兒額頭,心中暗嘆,魏國果然比梁國更強大,看崔太皇太後如此養護就知魏宮生活有多奢侈。她並不知道崔太皇太後完全是給女兒背鍋。

女兒那套美容方式的確取自太後,但不是崔太皇太後,而是慈禧太後。崔太皇太後生活其實挺節儉的,對養膚那套也沒謝知那麽覆雜。論養膚,誰有能比得過現代人?

“叩叩——”有節奏的敲門聲從外面響起,兩人好奇的擡頭,就見秦宗言含笑站在花罩外看著兩人。

謝蘭因起身道:“使君怎麽不進來?”

“我看你們在說話。”秦宗言在書房換了一件苧絲深衣,即使去了一趟演武場也點塵不染,他身上的麻衣自然不是孝服那種粗麻,而是織娘織得極細密的苧絲,光澤堪比綢緞,又透氣又吸汗,十分得時下士大夫青睞,即使不染色也白得發光。

秦宗言的衣服以素雅的青黑為主,他今天的深衣就是青色的,頭上還戴著文士冠,顯得他越發的儒雅俊朗,完全不像對自己兒女、女人這麽狠心的人,謝蘭因有些恍惚的看著秦宗言。

“怎麽了?”秦宗言上前摸摸謝蘭因額頭,謝蘭因想到女兒還在正要避開,卻愕然發現女兒不在房裏了,她詫異的問:“阿菀呢?”

“剛出去了。”秦宗言本就對謝知愛屋及烏,現在更疼愛謝知,這孩子有眼色,是個聰明的孩子。

謝蘭因臉一紅,微嗔的斜了秦宗言一眼,秦宗言將嬌妻摟在懷裏輕吻她的額頭,“剛才嚇壞沒?”

“沒有。”謝蘭因搖頭,“都是孩子,偶爾調皮些也正常。”

秦宗言知道她是替長子說話,微微一笑,“我讓他來給你道歉。”

謝蘭因說:“又不是大事,哪裏值得孩子特地過來道歉?”她頓了頓道:“只是尉遲氏她——”一個小女孩兒得了天花生了滿臉麻子是很可憐,可謝蘭因並不覺得把這樣的女孩子強塞給秦紹是好事。

給女孩兒找歸宿也不是非要成親,謝蘭因不認為尉遲氏不配結婚,只是她最好找個心甘情願娶她的丈夫,而不是靠強迫得來的丈夫。

“於太妃教養出來的女孩子不會差的,嫁給這孽畜還是委屈人家女孩子。”秦宗言說,他揚聲道:“還不進來給你母親賠禮。”

謝蘭因一怔,只見秦纮掀簾而入,先給秦宗言和謝蘭因見禮,他身後跟著秦紹和謝知,秦紹同剛才已截然不同,他被人洗刷幹凈,也換上合身的衣服,露出他原本的容貌,他相貌不及秦纮那般精致的俊美,卻也俊美英武,也比秦纮更像秦宗言多些。

他比秦纮大四歲,跟秦纮站在一起,比秦纮高出一個頭,可人非常瘦,微微凹下去的雙頰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肉更少,所以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模樣。洗了澡、換過衣服,看著倒像換了一個人,舉止溫順有禮,進來就跟謝蘭因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我冒犯了母親,望母親原諒我。”

謝蘭因連忙道:“好孩子快起來。”說著想伸手去扶秦紹,卻被秦宗言攔住,“你是他母親,受他的禮是應該的。”

秦紹跪在地上不肯擡頭,別說謝蘭因,就是先前對他有些厭惡的謝知都覺得他可憐,她不由擡頭望了繼父一眼,她跟阿娘回房都不到一個時辰,繼父是怎麽把他兒子教的那麽聽話的?

秦宗言對謝蘭因道:“你不是要跟阿菀看小莊子嗎?阿紹過聘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們先帶阿菀出去玩幾天,她能請到假不容易。”說到最後秦宗言語氣裏都帶了些許笑意,他今天派人去打聽過,知道不給阿菀批假的是聖人不是先生。

“那誰來管過聘的事?”謝知問。

“讓阿平去管。”秦宗言說,阿平是秦宗言的管家,也是他的族弟秦平。

謝蘭因聞言也不再多問,她說過兒子是秦宗言的事,她不會多管的。

謝知拉拉秦纮的衣襟,“五哥哥,今天先生教我的一段話我還是不大懂,你能幫我講講嗎?”她覺得繼父和阿娘應該有很多話說,她還是不在插在兩人中間了,當蠟燭是沒好結果的。

秦纮會意道:“好,我們去書房。”

秦宗言滿意的說:“好好帶著你妹妹,記得陪她吃飯。”

“諾。”秦纮恭敬的應是,不僅的帶著謝知去書房,還順便帶秦紹去書房。

秦纮的書房有三面墻壁的書,書房角落處還整齊擺放著一大堆竹簡,秦纮讓謝知和秦紹坐下,謝知很有禮數的跪地而坐,而秦紹在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腳張開彎曲,比最無禮的箕踞坐姿還難看。

秦纮眉頭皺了皺,但想到秦紹今天受的懲罰,也不忍心糾正他坐姿,他溫和的問謝知:“先生給你講了什麽內容你不懂?”

謝知眨眨大眼,“我現在又懂了。”課上聽不懂課後就問唄,學堂裏這麽多先生、這麽好的條件,她幹嘛浪費,所以謝知從來不把問題帶回家。

秦纮縱容的笑笑,“你這小鬼機靈。”

謝知直起身體說:“五哥,你給我講講於闐國吧,那個國家有什麽?”

謝知的話讓秦紹也下意識的坐直身體聽著,他也沒有他表現的那麽不在意,畢竟娶妻的人是他。

“好,我給你講講於闐國在何處。”秦纮攤開一張麻紙,先簡單的畫魏國的方位,然後再指出於闐國所在方位,告訴謝知和秦紹於闐國在何處,然後跟他們講於闐國的歷史,謝知和秦紹不由自主的聽入迷了。

房裏謝蘭因和秦宗言難得無話可說,秦宗言坐在胡床上看書,謝蘭因坐在榻上打結子,她不擅長女紅,卻很喜歡打結子,還自創了很多結絡的打法。

秦宗言放下書卷,走到謝蘭因身邊握住她的手,“阿鏡,你沒什麽想問我的嗎?”論耐心秦宗言不比謝蘭因差,可他們是夫妻,不是敵人,誰先低頭都可以。

謝蘭因擡頭看了看他,繼續低頭沈默不語,秦宗言耐心的等著,謝蘭因片刻後才悶悶道:“你不是不願意說嗎?”

秦宗言笑了,“你不問我,怎麽知道我不願意說?”

謝蘭因道:“你要願意說你早說了。”

秦宗言伸手輕柔捧起謝蘭因的臉,“是嗎?我還當阿鏡對我以前的事不感興趣。”他語氣低沈,讓謝蘭因心跳不由漏了一拍,她扭過頭惱道:“你就給自己找借口。”

秦宗言輕輕一笑,將謝蘭因摟在懷裏,“阿鏡問我,我就告訴你。”

謝蘭因手推他,沒推開,她沒好氣仰頭說,“那你去那邊坐著說,我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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