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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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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我愛你

古鴻意徒勞地揉揉眼, “你師尊說話真難聽。”捂著雙眸躬下身晃了晃,“他說天下無人愛我。”

師兄的藥酒讓他的心亂成一團昏惑。

耳側金鐵錚鳴越來越近,圍剿大軍將要到了。

他聽到了熟悉的清音。錦水將雙淚流水一樣輕快地破開風雪, 泉湧一樣飛濺血霧。

手掌抓握, 霜寒十四州不在手中。

“……我不會真的死在此處吧?”又沈語, “這地方晦氣,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兒。……”

樓下,孤零零一人執雙劍。

“讓我見他。”

白行玉甚至沒有道一聲,師尊, 好久未見。

劍門師尊白須飄在寒風中, 面色有些惘然。

他很久沒有見過那孩子不戴面具的樣子了。和故人相似的輪廓與眉眼, 瓷器質地的皮膚, 在風雪痕跡中影影綽綽。

不。就是故人。

但, 那雙眼睛有所不同,淺淺的淡金的。日日夢魘中, 故人眼眸很深,極黑。

劍門師尊怔了怔,興許是火光把故人的眼眸映照成如此顏色吧。他無暇想,何處而來的火光。

“你, ……終究來索我的命了。你的孩子和你一樣,是個不合時宜的俠客。”

蒼老的聲音慢慢說著。

白行玉疑惑蹙眉,這才發現師尊的眼睛中燃著不自然的神情, 暈沈如夢。

“當年, 你偏要護那個繡閣, 你的孩子隨了你, 偏要為盜幫作戰。

……就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愛,你和整個江湖聯盟作對, 一點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當年,摯友負著傷,攜著孕妻,來尋他暫時庇護。摯友眼睛明亮,說,什麽通緝都無妨,劍門宗師的位子也不要,老朋友,正好讓給你當當。

但他還是按著公理,下了死手。沾了摯友的血,坐上了宗師的寶座。

“我殺了你,算不算提劍全了你的清名?後世千秋,你便仍是霽月第一劍。我不曾做錯。

……今日,你又為何來索我的命!”

白行玉將錦水將雙淚頓入雪中,輕聲答:“我不是來索你的命的。”那些恩怨前仇,他沒興趣。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那你何故來此處?”

“我來找一個人。”

“呵,你們二人要合力殺了老朽?”

白帝問真源肅殺之氣破開一道雪痕,劍氣撩開白行玉鬢邊長發。

“不。”面前青年搖頭,眼眸輕擡,認認真真,“我們二人要回家,馬上開春,要種芍藥、架葡萄了,還要給臘梅修枝條,給金圍帶換個大些的瓷壇。”

老者惘然一剎,竟仰頭大笑不止,再無平日肅穆風範。“可笑。”

故人與故人之子的身影漸漸重合,暈成漫天風雪中的一道頎長月白,老者雙目猩紅,“幽人。”他喃喃分辨著,“什麽芍藥……葡萄……可笑。你和你的父輩太像。一樣的可笑。”

他曾想過好好撫養那個遺孤的。但看見那張臉,便日日夢魘。

“你不想知,當年老朽與……摯友到底是如何反目……還有繡閣……你的父母的江湖名號……你若夥同那個衰蘭殺了老朽,便永遠不能知這一切真相。”

“誰在乎。”白行玉神情淡淡,

他沒有再喚一聲師尊。

“讓我見他。我要帶他回家。”

這是唯一真相。

樓上,一人幾乎失了明,亂了心神。他蜷起膝頭,大盜本就敏感的聽力,此刻更加敏銳,雪聲、劍聲,擾得他耳畔嗡嗡痛癢。

古鴻意聽見了錦水將雙淚落地的聲音。

撲朔。落了雪地,溪流一樣。

然後,白帝問真源順勢揮出的聲音。

“白行玉!”他跌跌撞撞站起,顧不得看不清道路,幾乎是滾到欄桿邊,往下望去,一片白茫茫,看不見。

但寒風把血腥氣送進鼻腔。

古鴻意楞在欄桿處,手掌緊緊抓著欄桿,指尖用力發白,漸漸泌出血跡。

他該知道的,一年前,白行玉是被白帝問真源貫穿了一劍,才匆忙逃出劍門的。怎麽可以讓他獨自對戰劍門宗師。

聽得不錯。剛才錦水將雙淚落了地,劍脫手而去。

高處風聲凜冽,鼓動著耳朵一陣陣鈍痛。

他們兩個手中都沒有劍了。

真的要死了。

古鴻意指尖不住發力,泌出暗紅血珠,竟笑了一聲,“不會真要死在這個晦氣的地方吧。”

他翻出袖中的火石,一陣摩挲後便引了火,合於掌心等火燃旺,便扯去對酌時案前的綺羅,火苗霎時攀上錦繡。

但他看不見了。

他跌跌撞撞站起,不管不顧地循著樓下打鬥的劍聲走去,腿腳被磕出一塊塊黑青也毫不在乎。臨窗,循聲,他把那綺羅一拋。

大不了全燒了……死也要給我們二人陪葬!

他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合起手掌,慢慢癱坐下,虔誠祈求。

薄唇輕顫。

他聽到了劍聲。

——霜寒十四州!

霜寒十四州的劍聲,此生再熟悉不過的劍,窸窣,從雪地中抄起,揮出,鋪天蓋地血腥氣如泉湧。

那人手中,又有劍了。

天賜的霜寒十四州。

只要有劍。

許久,劍聲再度落去,只剩濃郁的血腥味。古鴻意喘著粗氣,蜷起等著。

背後傳來喘息不勻的熟悉聲音。“古鴻意。……我找到你了。”

背後那人提劍走近了古鴻意,提著劍尖,把他埋在膝頭的臉頰擡高,這才看清,衰蘭的眼睛一片酡紅,但他在笑,他順從歪頭貼上劍身,眉心皺皺,擠出一個……笑。

兩行血淚落下粗糲面頰。他又擡手揉眼。

“白行玉,我眼睛真的很痛。”古鴻意很少見地說自己痛。

“我來治你。”

白行玉在他面前跪坐下,翻出臨行前師父塞給自己的半瓶香灰,打火點燃,團在掌心。

很燙,他掌心沒有老繭,燎得該很痛,但來不及感覺。

那縷縷煙氣被寒風吹得四散。白行玉皺眉,本就只有半瓶,再散去些,更沒有把握恢覆古鴻意的目力。

怎麽辦。

白行玉俯身湊近掌心,合上眼睛,將煙氣盡數吞入,他學著古鴻意點燃賣身契時的樣子,吸入,然後控制住不能吞吐……

他含著煙,雙腿跪直,比古鴻意高出半頭,然後拽起藥酒催得暈沈中的古鴻意,俯身含住他的唇瓣,將煙氣盡數渡了過去。

灰煙在二人鼻息間牽引、貫穿、吞吐。

古鴻意雙目漸漸幻出顏色。

天地一片金紅,火海中那個人揪起自己的衣襟。

“我不要真相,我不需要任何真相……什麽血海深仇,算計與爭鬥,劍門宗師的寶座……我要救你走,我只要你。”

古鴻意摸了把他沾了血的臉頰,楞楞道,“你師尊說天下無人愛我,”

黧黑眼睛亮亮的,映著火光。“胡說八道嘛。”

白行玉點頭,“想不想聽我說……愛慕。”

“想。白行玉,我若聽不見這句話就死了,太難受,當鬼都是厲鬼。”古鴻意雙目懵懵,胡說八道著。

“那就拿起劍,我們走,去殺個最後一戰。師兄師叔在等我們。”

白行玉單手拋出一劍,古鴻意淩空奪過,是自己扔在雪地中的霜寒十四州。

“別楞。”白行玉蹙眉敲他的額頭,見他毫無反應,嘆了口氣,伸出雙臂搭在他肩頭。

盯。

“輕功,抱我走。”

袖玲瓏甩出一道暗器,分神見夜空中兩人的身影,“是小古。”

“灑家就說輕輕松松嘛。”醉得意哈哈大笑,“這不就救出來了。”

袖玲瓏盯著目光盡頭燃起的火光,劍門,在熊熊燃燒。大盜的目力看得清楚,一個執劍的老者,挑劍揮去火花,劍起,火光飛去,很快,整個劍門淪為火海。

老者大笑著走入火海中。

“沒事。我們有輕功。燒不著我們。”古鴻意腳下不停,溫聲對懷中人說。

“我給你師尊下了毒……我自己也飲下了。會起心魔。他都招了沒?”古鴻意解釋道。

“我父親似乎是個劍客,母親似乎是繡閣的人……師尊確實厭惡我。”白行玉縮在他懷裏躲風雪,慢慢講著。

“你來頭不小。我就知道你是天下最珍貴的寶物。”又忽道,“咦。你該不會和老板娘沾親帶故吧……”

“那都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

“和你一起生活。我只要這個真相。”

聞言,古鴻意迎著風暢快地笑出聲。

很快,師兄師叔們對戰圍剿大軍的畫面臨於腳下。古鴻意步履一收,穩穩停在一處古木之上,向盜幫眾人招手示意。

“還差最後一戰。”古白二人對視一眼。

打了這個什麽江湖聯盟,殺了那個什麽盟主,平了盜幫與盟主多年的恩怨,這一切就結束了。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

遠眺戰場,紛紛刀戟錚鳴。

千紅一窟率繡閣隱於林間,衣著秾紅艷麗,毫不避諱目光。指尖一擡,紛紛芍藥花瓣齊落。

破陣。紅一窟,艷同悲。

袖玲瓏踏步乘著她發出的一片片暗器,輕快破入圍剿陣中,旋身一劃,一圈銀亮暗器信手發出。

“千紅繡,配合得好。”

千紅一窟輕笑看他。

一只羽箭發出,直沖千紅一窟射來,千紅一窟正分神,尚不及躲閃,一道暗器旋來,羽箭霎時碎裂,落在千紅一窟腳尖。

“你欠我一個人情!”袖玲瓏腳下不停,躲著刀戟進攻,不忘高聲喊著。

醉得意振臂怒喝,“梅一笑你個狗東西,把我們盜幫名聲都搞臭了,灑家早該來殺你!”

跛子劉攔住他,“讓讓。”公羊棄便趁勢閃入局中,“我上高臺,和梅一笑來一戰。該是我去。”

“得了吧,公羊棄你就會個算命,一邊兒去。為了平沙雁私奔,灑家可是對戰過梅一笑!”

“該是灑家去。莫要阻攔。……反正灑家也活不了幾年了。”醉得意雙目睜圓,“這輩子喝了太多的酒……”

“跛子劉你這時候又抹眼淚。哎,你!”

公羊棄嘆氣,“醉得意,你當年也只是堪堪抗下山河一劍,這件事,要劍客來做。”

劍客?

高處傳來快意的呼喊:

“師兄師叔,我來!”

盜幫眾人擡頭,是古鴻意。

“那小子確實是個劍客。”“不錯。”

師兄師叔相互對視一眼,齊齊擡頭,那目光十分誠摯。

古鴻意眼睛亮亮的,等師兄師叔回答。

眾人相互看一眼,默契達成共識,便推公羊棄出來傳話。公羊棄雙手攏在嘴邊,眼睛一瞪,“一邊兒去!——老東西的事情,你倆摻和什麽?”

“走吧走吧!多大點事。你倆實在想幫忙,回老巢把那劍譜燒了得了——去吧!”

他蒼老的聲音中氣十足地隨著夜風飄來,萬分嘹亮。

眼睛和古鴻意一樣,黧黑又很明亮。

古鴻意楞楞。便聽見懷中溢出輕輕的笑聲。

他拎起懷中人的後頸,把他翻過來 ,看清那雙彎彎的琥珀瞳。

“別笑。”

“古鴻意,你是天下有最多最多愛的人了。”

白行玉擡手摸一下古鴻意嚴肅皺起的眉尾。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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