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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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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愛慕

殘月閉目輕笑, “白幽人,見我如今落魄,你可是很得意?”

不待古鴻意回答, 他卻挑起眼皮, 眼神幽幽, “只不過,你與我想象中,全全不一樣。”

“往日,我只道你是個傲氣無情客。為你, 我學雙劍, 為你, 我策馬關山, 險些丟了性命。卻換不來你的正眼相待。也罷, 你待誰都是如此涼薄。呵,也難怪你最後眾叛親離。”

古鴻意蹙眉, 偏頭看一眼白行玉,確認他神色並無什麽波瀾,便按一把他的腕心,把他攔在身後。

殘月擡起手指, 顫顫點一下白行玉,話語茫然,

“白幽人, 你竟會有情?你竟會救風塵?你竟不是玩玩他?你竟真的……愛他。”

“白幽人”一席紅衣, 打橫抱著恬靜睡去的一人, 那畫面殘月記得很清楚:懷中人的小腹, 堆滿了青碧的芍藥。

“白幽人”的動作很輕、很慢,不願弄掉一朵芍藥, 像抱著一朵雲。

殘月明白,他很愛惜他。

殘月自己也是有愛慕的人的。

他明白,那雙黧黑的眼睛,泛起柔柔的亮光,那就是情啊。

愛。

聽到殘月的話,白行玉瞳孔張了張。輕輕盯一眼古鴻意,又很快斂回目光。

怕他看見。

古鴻意一把捏住殘月的手指,迫他吃痛,冷眼笑了,“休要講那麽多。我只道,這不是你構陷我的緣由。”

殘月哈哈大笑,“我構陷你?”他抹一把嘴角的血跡,那血痂已然凝成黧黑色澤,只是徒勞。

殘月撐著手肘坐起,拼力正一正衣冠,“我殘月不做那種事情。”

他脊背筆直,成一道瘦削的枯木。

“那如今,又是誰來構陷的我?盟主不信我,只道我是叛徒,竟將我驅逐。昔日同儕無一個挺身救我……你說的不錯,下一步,也許我真的會被發賣到青樓賣笑!”

古鴻意雙手擡起,手掌重重一合,響聲斷了殘月的言語。

只冷冷道,“報應。”

殘月頷首,“不錯。正如我當年對你那般。這便是報應。”

古鴻意卻半跪下身,與殘月視線平齊,那目光凝重如鐵。“殘月,你仰慕我嗎?”

殘月楞了神,哼出輕笑,“在你成為劍門的叛徒前,我當真仰慕你。我拼命習劍,就是為了與你匹敵。”

“此生,你不可能與我匹敵。”殘月見那黧黑的眼睛緩緩垂下,眉宇也極舒展,不見半分慍色。

如此風輕雲淡,殘月反倒激起一陣怒意。

“為何?!”

鴉翅睫毛驟然擡起,“你對我幾分了解?研究過我的招式嗎?和我比試過嗎?親見過真相嗎?為尋我走過千山萬水嗎?仰慕,你的仰慕便是聽了外人一句話,便風吹草倒,倒戈來害我?”

居高臨下的眼神。

殘月只覺得脊梁間狠狠插入一把尖刀,把自己的身軀架住了,喉結滾滾,竟說不出一句話。

古鴻意站起身,“殘月,我看不起你。我也不需你的仰慕。”

殘月如抽去了魂魄般,空空笑了,竟鼓起掌來。“好!……好。好。”

話音剛落,他便噴出一口黑血,直直倒於地上。

古鴻意不多理會殘月,單手攬過白行玉,湊他耳邊,“擅作主張替你說了。抱歉。”

聲音又輕又啞。卻很誠懇。

白行玉卻許久沒有動靜。古鴻意便稍彎曲腿,去看看他的表情。指腹落到他眼睫旁,打著圈揉揉。“……我說得不大好麽。我是不大會說話。”

他感覺白行玉有些站不穩,捏住他的衣角,很緊很緊。

“滿天下都是仰慕你的人。不缺他這一個。”古鴻意的聲音溫熱地落在耳畔。

天下誰人不識君。白大俠,莫要掛著愁緒了。

“喔。你要還不解氣,明天再說殺他的事吧。今天我們去逛廟會。”古鴻意見他遲遲無動靜,便自顧自計劃著。

白行玉搖搖頭。

古鴻意啊。

蒼天。古鴻意此人為何有這樣穩固的心,磐石一般,不可轉移。

如果是你,不會像我一樣,害怕那些攻訐,不會像我一樣,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為何用劍、何為正義。

古鴻意,你也不會像我一樣流淚。

但往後我不會再為這種人傷神了。你的話,我都想明白了。

和你重逢是太好太好的一件事了。

今日無雲,碧空澄澈,曬得眼睛有些痛,他伸手揉揉眼眶,輕輕點頭。

得了應允,古鴻意快聲招呼跛子劉,“師叔,你們帶小白先去逛吧。我稍後。”

他不輕不重踢一腳暈死的殘月,“和他,我還有些事。”

“醉得意師叔,那個梨花巷子三拐口的酒坊,門口有個大石獅子,你按這個去找。

喔,袖玲瓏師兄,你幫我打個大點的葡萄架子。”

古鴻意有條不紊地一項項安排著。

袖玲瓏挑眉,訝異道,“稍等。小子……別扯開話頭。”

袖玲瓏揉一把眼睛,又捋一遍胡須,最後掐一把人中。

“我沒聽錯。你剛剛在為白幽人說話?”

“我理一下思緒。”袖玲瓏狠狠掐著人中。

“你不是來找他報仇雪恨的麽?說來,小子,你怎麽光顧著成親,許久不提這檔子事了?”

古鴻意半掩著臉,便轉身要走。

袖玲瓏揪著他的衣襟一把薅過來,“小子,你說清。”

古鴻意聲音越發細弱,“師兄,我……”

“小子,你不會放棄尋仇了吧?你歇兩天把婚結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師兄們白給你湊盤纏了?”袖玲瓏怒道。

又道,“你賠我碧血蓮花。”

“師兄,我累了。這十五日,流了好多血。”眉宇慢慢展開。

“好多事情,我看不清。”古鴻意垂眸,慢慢說。

叛徒、劍門、盟主。真兇是殘月嗎?可殘月也失勢了,似乎沒有那麽簡單。

他的目的,本只是找一個人,和他好好比試一場,卻被牽扯進了重重迷霧中。

那個人肩膀很薄,身上卻纏著重重的仇恨、欺瞞和陰謀。

古鴻意搖搖頭,很快把紛亂的思緒拽回那一根主線上。

管他那麽多呢。

先成親,然後好好照顧他,等他傷好了,就能比一場了!況且,花船上他親口承諾,他已不想回那個劍門,那個陰森森的鬼地方,他要留在自己身邊,教自己劍。

白幽人自然一諾千金。那自己還有何可顧慮的?

古鴻意很快理順了自己的心。

他頷首,“師兄,我累了。我現在只想和他好好過日子。”

眼神清亮,聲音明朗。

管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呢。古鴻意想,只要趕緊成了親,一切都會穩定下來,就像那條小河一樣,春水會自然地流淌。

只要趕緊成了親。只要趕緊成了親。

他不自覺地攥了攥衣袖,指腹摩挲白行玉為他挑選的外衫,很輕,很好的衣裳,流水一樣順滑。

他驀然發現,自己很怕失去什麽。失去……什麽呢。

很怕夜長夢多,怕這十五日間的流血再度上演。

這十五日是真的很累。

小腹、肩頭、臂膀,全全傷了一遍。山河一劍、教頭羽箭、火海熏烤,全全受了一遍。當真傷上添傷。

若不是他衰蘭,體格魂魄都強悍,不怕疼也不怕死,換個人早死去了。

說來也好笑,以往,他雖不懂那些嫁娶,卻也知道那幾乎是盲婚啞嫁,新人興許根本沒見過面,親眷一拍板子便定了兩人終生。他自詡是個好自由的俠客,輪到自己,竟只用十五天,便折了終身。

甚至,他竟嫌十五天太長。

他恨不得幹脆今天拜堂。總覺得,身後會再冒出些追兵,來殺他們二人。

那些人當真討厭。

袖玲瓏沈默地註視師弟蜷起的指尖,與舒促交織的眉頭。又看一眼白行玉,倒像明白了些什麽,只是輕笑。

“罷了,溫柔鄉,醉人眼。小子,我管不住你。”

毒藥師瞥一眼袖玲瓏,只覺他錯的離譜。毒藥師輕輕喟嘆一聲,搖頭。

“平沙二雁。”袖玲瓏罵罵咧咧,“小子,我的碧血蓮花!”

醉得意倒是若有所思,一拍腦門,

“不覆仇了?那也挺好。好好跟小白過日子吧。小古,汴京臨行前公羊棄不是給你算了一卦麽。”

醉得意圓眼一瞪,煞有其事,“中兇——”

那一卦,名為雷山小過。中兇。

“如今只是小過錯,小衰蘭,莫要執著了,再繼續下去,你會釀成大禍。”公羊棄的聲音蒼老古樸,從佛龕前回蕩而來。

醉得意興高采烈,“正好,你不去找那個白幽人了,小古你能平平安安啦。哈哈。”

毒藥師卻看清,古鴻意聽見此話,面色驟然一沈,睫羽垂下。

他一別頭,又厲聲,“我趕快成親。今晚就蔔一卦,敲定婚期。”

袖玲瓏見他如此模樣,更覺恨鐵不成鋼,“活脫脫的平沙二雁。”

卻又道,“倒是癡情,也不錯,小白跟著他,不會委屈了。”

袖玲瓏冷哼一聲。“小白,跟師兄先去逛廟會。”

跛子劉左顧右盼,不知該說什麽。便挽起小白,

“對呀,咱們先去逛逛廟會,看看買買。小古啊,你收拾完這個什麽什麽月,快來找我們呀。”

盜幫眾人很快化成一團灰撲撲的旋風,席卷而去。

小白跟著師叔走的很輕快,眼睛彎彎的。

跨出赭色門檻的那一刻,白行玉回頭看了古鴻意一眼。

日光跟著面頰一塊皺皺。

“我給你買好東西去。”他張張嘴。

古鴻意望著那淺淺的笑意,放下心來。

古鴻意拖著昏死的殘月來到東廂房。

簡單處理了殘月的傷口,他把殘月綁在椅子上,然後盤膝坐下,靜靜等著。

殘月很快醒來,擡起眼皮,“……我以為,你會殺了我。”

古鴻意搖頭。“你的劍和令牌,被我師叔拿去當鋪了。我會替你取回來。那之後,我可以放你走。你自己不想去尋一尋,到底是誰害了你麽?到底是我,還是——盟主?”

殘月笑笑,“當真?”

“不假。”古鴻意冷眼盯著他。

“不過,殘月。因此,你欠下我兩個人情。”

*

人潮如織,汴京廟會。

白行玉叉腰點了點頭。就買這個。古鴻意肯定喜歡。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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