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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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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美人

兩個人很自然的背過身去, 默默地換衣服。

布料摩挲,悉悉索索,和碎落雨聲融在一起。大盜的聽力憑著這細弱的聲響, 明明並未刻意傾耳聽, 卻明晰感知到, 那人何時分開衣襟,何時露出一對肩頭,何時,衣衫堆紗疊縐, 垂落至玉色的腳踝。

於是, 古鴻意才把自己解下的鐵色衣袍, 疊成整齊的一小方, 然後輕輕推向那個人的方向。

還是會有些不自在, 耳朵有些燙。會不自覺地想,這時候, 他們背對背,兩個人都是裎身。春雨是綿密如織的羅望,把肌膚籠罩得潮濕。

白行玉很快換上了古鴻意的衣袍,整體尚且算合身, 只是腰側空闊些,在衣服裏晃。

兩人同歲,又都常年習武, 何況都使劍, 身量並不算相差懸殊。無非是古鴻意稍高一個頭頂, 肩膀稍寬闊半掌。

“好了嗎。”古鴻意的聲音響起。

聽上去, 語氣有些猶豫。

點點頭,白行玉便轉過身去:

……

白行玉索性閉上眼, 又轉了回來。

“……很怪異嗎。”古鴻意聲音弱下來。

白行玉順了順氣息,又作了一番心理建設,方再次轉身看古鴻意。

臉還是那張臉。美人尖,黧黑的眼睛,古雕刻畫的骨相,極其嚴肅的眉宇。

不能往下看。

身量小的人穿大一號的衣服,譬如白行玉,只是會看著空闊清瘦些。

身量大的人穿小一號的衣服……

古鴻意本不算醉得意那樣的魁梧體格。青年俠客,身體的美好,恰在於線條優美流暢,寬肩窄腰,從鎖骨到腰腹如一筆行雲流水勾下。

不稱雄壯,只是年青人勁瘦的恰到好處的薄肌而已。一株尚未蒼翠的刻硬生新的樹木。

可是衣服捉襟見肘。

像新打的棉被被利刃劃開一個長口子,棉絮鋪天蓋地翻湧出來般:

古鴻意胸膛強撐著那一層薄紗,撐出一道天裂,於是裸露延伸至平坦的小腹。輕紗貼的太緊,不僅把形狀勾勒的很清晰,色澤也是如此。山巒起伏,呼之欲出。

“你睜眼看看。”古鴻意在他面前揮揮手。

白行玉聽話地睜開眼睛。

“也莫要拿手捂眼。”古鴻意弱弱地要求道。

那張本就習慣嚴肅的臉,面色更鐵青了。

頭臉以下卻過於有傷風化。

感覺頭和身子各過各的。

古鴻意無比想念袖玲瓏師兄的補丁。他像被塞進了一個殼子裏,繃的呼吸都凝滯,稍微擡手動動,胸前那一道深深的天裂便要不管不顧地繼續往下露去。

忽然靈光一現。古鴻意便抓起一塊紗帕,往腦袋後一系,把臉蒙上。

一是防止老鴇認出他,他現在是“白幽人”。

二是白行玉的眼眸充滿了……覆雜的不解……酒都醒了幾分。為了體諒他的眼睛。

把臉蒙上估計看起來好一些。古鴻意記得那一夜重逢時,他便蒙面,整個人是輕盈的一道白。

白行玉退後一步,舉起雙手,指尖搭出一個框架,圈攬住古鴻意,認認真真把他看了一遍。

不蒙面,只是頭與身有些割裂感,古鴻意把臉這麽胡亂一纏,倒是個地地道道的勁爆土匪風格了。

很符合風流采花大盜的身份……說書人不也是這樣講麽。

古鴻意嘗試走兩步,被束縛著總覺得不自在,結果同手同腳。

清脆地一聲“嘶——”

天裂徹底斷裂。薄肌質地勁道,因此瞬間彈出。

雨聲都寂靜了。

古鴻意無力地拽著衣襟,卻怎麽都合不上。

他深深蹙眉,本想說些什麽,一張口,便繃不住地嗤出一聲苦笑。這樣子算什麽嘛。

白行玉仍然楞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按著眉心垂下頭去,肩膀有些顫。

古鴻意彎下身子,去看他的表情。

一雙明亮的眼睛忽然闖入視野中,像星星落下來一樣,明光晃晃。是古鴻意,一本正經地質問他:

“……在笑什麽呢。”古鴻意一臉正氣,指腹不輕不重按在他的眼角的小痣。

被溫熱的指肚這樣一戳弄,他不自然地打了個顫,反而彎起眼眸,別過臉躲著古鴻意,頭垂得很低,咬起唇角。

他心裏明白,如果他不啞,此時自己的笑是有聲音的。

往昔人生,無笑亦無淚,這句讖言,不是由錦水將雙淚填補的,而是遇見古鴻意之後,仿佛他指節輕敲,一個塵封的匣子便緩緩打開。

他去掩住嘴唇。古鴻意奪過他的手,從薄唇上拉下去。“……不許笑。”古鴻意語氣很嚴肅。

可是他看見,古鴻意自己的一對酒窩,都深深地盛滿月光。

兩個人胡亂地拽著,最後都笑了。

月色漲潮上那張總是很嚴肅的面頰,眉宇間的鐵銹肅氣一下子化開,流淌,熔進酒窩裏。

白行玉看楞了神。

月亮,什麽時候出來了。

月光勾勒出古鴻意的輪廓,他認認真真蹙眉,若有所思地詢問,“當真如此難看。”

也不是。他從來沒有覺得古鴻意難看。

長發美人尖,流暢優美線條,若隱若現的肌膚,合該有風流氣韻。

只是見多了他平時,鐵一樣的嚴肅,只覺得他現在衣著過於香艷,面色又視死如歸,莫名想笑。

見他陷入沈思,古鴻意垂眸嘆了口氣,心說,“天下誰都跟你一樣好看。太難為人。”

古鴻意索性拔出霜寒十四州,鄭重地幫他掛到腰間,“白大俠,劍給你,我們走。”

“嗯。”

握住霜寒十四州時,涼意傳上指尖,於是想起來。來這裏,好像是為了覆仇。

這裏,好像是傷心地。

此時此刻,心裏竟然這樣輕盈。甚至,還有笑。

那些往昔刻骨銘心的傷痛,好像也並非鎖住他一輩子的鐐銬與天塹。

古鴻意的大手一把握住他腰間的劍身。兩人就這樣牽著劍,走出小小的屋子,

開門,華燈紛上,婉轉流光。

“誒呀,公子這邊請——”熟悉的諂媚聲音。

此人正是老鴇!

老鴇眼一瞪,“呀”了一聲,仔仔細細打量白行玉一番,只見他一身肅殺黑衣,腰間掛著寒光閃閃的寶劍。

老鴇大驚失色,“死啞……你、你不是被白大俠贖走了嗎?怎麽又來了?”

“白大俠”抱著他躍入夜空時,冷眼甩下一句,“下次來明月樓,你們欠他的,必定血債血償!”猶在耳畔。

老鴇額頭驚出汗來,紛亂地拿帕子擦拭著,徒勞地把脂粉擦下來。

老鴇思忖片刻,卻又覺得不對。“你不是隨白大俠過日子去了,來青樓做什麽?”

白行玉和古鴻意對視一眼。

老鴇只見,死啞巴並不作聲,只是冷冷盯著自己,反而是他身旁的“美人”,大手一揮,替他解釋道,

“他來當嫖客。”古鴻意義正辭嚴。

來青樓還能幹什麽。救風塵嗎。

老鴇震驚,眼珠子要掉出眼眶,“啊?你來當嫖客,白大俠知道麽?”

古鴻意思忖,老鴇口中的“白幽人”是自己,便正色道,“他知道。”

“啊?白大俠他知道?他同意?”老鴇腿一軟,這一切簡直比“白大俠”真的重新殺回明月樓還嚇人。

“沒錯。”

老鴇不停地拿帕子擦汗,驚恐地看一眼白行玉,又看一眼他身旁那個穿著勁爆的美人……

難不成,白大俠有這癖好,就喜歡看自己的老婆跟別的男人好?老鴇細思恐極,忍不住發抖。

老鴇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古鴻意,只見此人蒙面,長發垂懸,飽滿結實的肌膚從似透非透的紗裏爆出,整個上半身幾乎裎身。“我手下有如此敬業的人物麽……”老鴇蹙眉,卻又不住讚嘆道。

“不對,此人怎麽長的如此熟悉。”

老鴇踮起腳尖上前幾步,貼近古鴻意細細觀察。

怕老鴇看出異樣,古鴻意便閃身往白行玉背後躲。

老鴇往左探頭,古鴻意往右躲閃。老鴇往右探頭,古鴻意往左縮。

老鴇大怒,“你躲什麽!”

古鴻意認真思索片刻,方想出個合情合理的回答:“害羞。”

鏗鏘有力。

忽然,一道寒光淋濡,臨空而下,是劍!

魚背一樣銀亮的劍,直直指向老鴇的咽喉,寒氣,隨劍身滾下,灌入喉中,老鴇一個戰栗趔趄向後退去。

順著劍身,向上看去,是一張青色的臉,底色泛上不自然的潮紅,殺氣奇古。

劍尖點著老鴇的喉嚨緩緩劃過。

白行玉冷眼一擡,壓迫便隨劍身傾下。

無聲,“不準動他。”

冷笑,劍一橫,便將古鴻意整個護在身後。

劍氣嘯得老鴇踉蹌摔去,下巴頦打著哆嗦,“再也不敢管你倆了,誒呦這什麽事兒啊——”老鴇叫嚷著,便踉踉蹌蹌拽著手帕離去。

兩人在原地站定片刻,白行玉將劍緩緩歸鞘,然後很自然的去牽古鴻意的手。

指尖一陣冰涼,然後被白行玉鄭重擡起。

古鴻意擡眼去看他,那雙醉意彌漫的眼睛,垂下睫毛,卻擋不住快意,他在古鴻意掌心一筆一劃寫著,

“我救你,我們走。”

他在扮演什麽救風塵的戲。

但古鴻意只是覺得頗有趣地笑了一聲,便依著他,穩穩回牽住他的手,好奇跟在他身側,隨他走。

白行玉醉著,走不直線,卻步履飛快,發梢隨劍氣飄揚,撩過古鴻意的面紗時,可以看見青色的後頸,和勁瘦的脊背。

眼前人黑衣鬥笠,腰懸佩劍,儼然是絕世的俠客模樣。

古鴻意楞了楞,原來,被救風塵,是這樣一番心路與滋味。救贖者,上位者,逞英雄者,固然是一種快活。但被對方伸出的手,拉出泥淖裏,心也會動。

古鴻意垂下眼眸,看來,明月樓重逢的那個夜晚,他當真沒做錯。

那白俠客氣宇軒昂只顧向前走,一身輕紗的古鴻意被他緊緊攥在手心。

穿過喧囂的人群、交錯的觥籌、如雲的美鬢、紛亮的華燈。

白俠客手腕一翻,霜寒十四州的劍柄便挑開一扇紅色小門,門開,內裏幽暗昏惑,香爐裊裊升起靡麗氣息,空空一間小室。

白俠客振臂一旋,霜寒十四州便打橫過來,穩穩挑起古鴻意的下巴。

古鴻意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劍柄橫攔著推至床榻之上,松軟被褥陷下一個小坑。

白俠客隨著他重重倒在床榻上,半壓著他的身子,指節搭在他胸膛叩一下。

酡紅面色,潮濕眼睫。大醉大醉。

古鴻意心一跳。

白大俠,你的救風塵戲本,當真沒問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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