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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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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第 2 章

汴京。

古鴻意畢竟大盜出身,腳力很快,且最擅輕功。他提劍越過深夜山林,走到晨曦初升,走到天地一白,直到暮色再次四合,便到達了汴京。

雖為夜間,城門已合,但古鴻意亮出黑衣人所給的玉色江湖通行令,門衛霎時臉色一變,上下打量起他來。

只見古鴻意面容沈肅,輕按霜寒十四州,這把劍,劍鞘已被磨至昏惑平穩,不見花紋,但劍的寒光與肅殺之氣,卻要溢出劍鞘來。

門衛眼神一亮,語氣略含憧憬,

“俠客……可是劍門之人?”

古鴻意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冷笑不止。

但畢竟劍門名聲在外,受百姓景仰。誰讓自己是個賊呢。

他點點頭默認,不多言語。心裏卻說,“我這個壞人,看著也像模像樣嘛。”

門衛肅然起敬,便去打開城門。

高高的城門緩緩開啟,流光溢彩的金色燈火從縫隙中溢出。

汴京,到了。

汴京繁庶,大路通途,香車寶馬,香塵翻卷。

古鴻意怔怔頷首四顧,只見萬戶千落人家,燈火通明,不似夜間。

這便是汴京,衰蘭送客手初立威名之地。

如今,他卻覺頗陌生。

汴京人潮洶湧,各色的行人,各式的服裝,各異的笑語,如魚龍般圍繞著他游過去,又如燕歸巢般,紛紛流向不同的燈火喧鬧處。

襯托的他,又破敗,又蕭條。衣服破破爛爛,表情苦大仇深。

古鴻意被擁擠在其中,看花了眼。

他撥開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高度緊張起來,竭盡目力地尋找一個眼尾有紅痣的人。

小販,作坊,瓦子,大道,小巷,樓閣,寺廟。

人潮如織,笑靨如花。

那一點眼尾痣,卻不好尋得。

白幽人,在何處?

“抱歉,請讓一下,”古鴻意在繁華世界中艱難穿梭,輕功根本用不上,他比對著目之所及的人群,腦中幻起白幽人的相貌。

白幽人常年以白瓷面具覆面示眾,本無人知其真面目。

江湖與萬民,只知其一身白衣,廣袖舒展,起劍時,墨黑長發隨劍氣翻飛,翩若驚鴻。所到之處,奸惡盡除,清平正義。

對於白幽人的相貌,江湖多有猜測討論,有人說他奇醜,故常年以白瓷覆面,甚至連一雙眼睛都不露出來,只開兩孔以通視野。

為證猜測,竟有人趁夜深故意作亂,只為看清白幽人的真面目。

可惜白大俠滴水不漏,劍花琳瑯銀光閃閃,待作亂者跪下求饒,擡起頭時,只見那白瓷面具已穩穩戴上了。

眾說紛紜,遂成一謎。

古鴻意卻見過他不戴面具的臉。

雖僅僅驚鴻一瞥。古鴻意心中傲氣,自己是世間唯一一個,見過白幽人真面目的人!

五年前,華山,白幽人白虹貫日般的劍氣逼得他退無可退,古鴻意緊閉雙眼,使出最後的力氣,將霜寒十四州狠狠一揮。

劍,竟脫手而去。

他重重倒下,明白勝負已定。

白幽人一劍抵住他的咽喉,居高臨下,身影逆著光,發絲邊緣被鍍上一層金色,宛若朗月入懷。

古鴻意用最後的力氣,拼命睜開眼。只見,脫手的霜寒十四州,竟劃破了白幽人的白瓷面具。

白瓷碎裂脫落,露出一張清冽的臉來。

古鴻意瀕死掙紮著,幾乎目眥盡裂,想要看清楚白幽人,可朗朗乾坤刺痛他的眼睛,何況他已筋疲力盡,眼前也逐漸模糊。

昏死前,他幾乎是拼命記住了,白幽人的眼尾,有一顆紅色的淚痣,紅豆一樣。像刺繡紮上去的一點鮮血,汩汩湧出。

襯的那雙眼睛,清冽之餘,如一枝鮮血梅花。

古鴻意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找了許久,並未見一個眼尾有紅痣的人。

他嘆一口氣,卻感到背後目光匯集 ,隱隱發涼。

不時有行人回首,向他投來驚懼的目光。

古鴻意還戴著那破舊的鬥笠,衣袍雖本是玄鐵黑色,卻也可見因雨水浸泡痕跡斑駁。

更何況,他提著那把長劍,霜寒十四洲。

有一行人見了古鴻意,便倒吸一口冷氣,攥緊手中的通告名單比對了幾眼。

古鴻意直接上前,清清嗓子,才溫聲問道,“兄弟,這是何物?”

那人卻嚇得魂不守舍,把名單往古鴻意手中一塞,便飛似的逃跑了,叫喚道,“饒命啊!”

古鴻意不解,展開名單,定睛一看,原來是汴京的通緝令。

只是人名一新,並無自己的名號了。

想當年,衰蘭送客手,可是高居榜首的大盜,官府痛恨萬分,以三百兩黃金懸賞其頭。

古鴻意笑笑,“跑什麽,我又不在上面。”又冷嗤一聲,“這些人的賞金定然皆比不上我。”

再定睛一看,通緝令的榜首,那個人並無畫像,名字卻赫然是:

白幽人。

註:背叛師門,攜傳世劍譜逃亡。

古鴻意來不及幸災樂禍,便看見白幽人的賞金。

賞金五百兩。

心被揪了一下,莫名不爽。

他受通緝時,白幽人是清高的英雄;如今白幽人也上了通緝令,賞金卻還比自己高。

真是處處壓自己一頭。

盜聖師父給自己算過一卦,他的命,便是和錦水將雙淚糾纏一生的命。古鴻意那時不信,便豪氣地宣布道,“我會打敗他。”

直到華山論劍他慘敗,奄奄一息,師父背著他,走盡華山險峻山路,回到盜幫。

師父說,“小衰蘭,莫要再執著了。”

師父說,他越清楚命,反而越會陷入命裏去。

相反,他後半生應該避開與白幽人交集,這樣才能脫離命運,順遂平安。

古鴻意還是不信。那之後的五年,他近乎折磨自己似的練劍,練到嫉妒、不甘、羨慕、痛恨都模糊了邊界。

古鴻意愛劍愛的純粹,吻劍身的時候卻滿腦子白幽人。

好在,他練出來了!

回過神來。外形太過招搖總是不好,古鴻意嘆一口氣,便隨便拐進路邊一家裁衣店。

胭脂香氣湧來,各式布料堆紗疊縐,老板娘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去,見古鴻意衣著肅殺,又身負長劍,笑容一時之間僵在臉上。

古鴻意解開劍的皮革系帶,環顧店內,找了一處遠離布料的地方,便將霜寒十四州放置在那裏。

老板娘這才放下心來,重新挽起笑容,“公子,有什麽相中的料子麽?”

“隨意吧。”

鬥笠有些遮擋視線,古鴻意一手將其摘下,露出臉來。頭發尚沾染了雨水,貼在臉頰邊,卻更顯五官勾勒仔細,雕刻精巧。

老板娘眼前一亮。

她拽出幾件成衣在古鴻意身前比劃,又閑聊道,“公子剛來汴京麽?”

古鴻意點頭,順勢問道,“老板娘,明月樓,你可知在何方?”

提到明月樓,老板娘“呀”了一聲 ,便狡黠笑道,

“那可是個好地方。”

“好地方?”

“正是。公子,既然去明月樓,便穿這一身吧。”

老板娘扯出一件衣裳來,又拿了幹爽軟布給古鴻意用來擦幹頭發,便召小廝拉古鴻意去更衣。

古鴻意爽快付過賬,一把背上霜寒十四州,便要匆匆離去。

“誒,公子!”老板娘卻再度攔住了他,上下仔細打量一番,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老板娘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靈機一動,便吩咐小廝抱過來店前的花瓶,裏面種植了鵝黃嫩色的金圍帶,和粉色的重瓣芍藥。

“公子,請稍稍低頭。”

老板娘毫不吝惜的折下幾枝花,比劃了一下色彩與大小的搭配,便將花插在了古鴻意頭上。

古鴻意不懂這些,但還是乖乖彎下腰。

“老板娘,這是?”

“汴京男子興盛簪花。”老板娘笑意盈盈軟聲道。

“何況,公子要去的地方,是明月樓呀。”

古鴻輕輕扶著鬢角,生怕自己手重,弄壞了花,向老板娘道謝後便向明月樓出發。

古鴻意心中更是好奇,明月樓,到底是何處所?

走在大街上,古鴻意卻還覺得背後一陣陣目光。

老板娘給他換上了一件刺繡精致華麗的絳紫色長袍。

他習慣了破破爛爛,從沒穿過這麽好的衣服,一時之間連路都不會走了,同手同腳。

他頭上又簪一朵鵝黃金圍帶,配一朵小小的嫩色重瓣芍藥,與絳紫衣衫搭配,可謂紆金佩紫,貴氣非凡。

華衣配繁花,即使嚴肅如古鴻意,也被襯出幾分風流古雅的氣質。

老板娘甚至給他的霜寒十四州系上了一條絳色絲綢。走起路來,蜿蜒飄動。

古鴻意隨目光而回頭,此番不是看通緝犯驚懼的目光了,兩個少女邊瞄他,邊嘀嘀咕咕地笑,見他回頭,兩人“呀”一聲,笑著攜手飛速跑離了。

這一身行頭,同樣招搖。只不過不像大盜了,像采花大盜。

古鴻意輕輕嘆氣,便找了個無人的巷子拐進去,使輕功飛跳到屋脊上,順著屋脊趕路。

一跳上屋脊,他長籲一口氣,心中一陣輕松。

他向來討厭與人打交道。

大盜衰蘭送客手,最熟悉的不是汴京的繁華夜市,而是汴京的屋脊房梁。

再無人聲鼎沸,他安心趕路,腳步飛快,翻飛如花,只有一輪明月和陣陣夜風伴他前行。

高處不勝寒,冷冽夜風卻吹得他頭腦越發清醒。

腳下,是縮成一團團螢火,又匯成絢爛銀河的萬家燈火。

他隨老板娘的指示,飛躍了三座建築,跳到道觀之上,又轉立於官府之巔。

如期看到,一座高高的紅樓,通體金黃,如玲瓏寶塔,流光溢霞,彩徹區明。

青色牌匾,草就墨色大字:明月樓。

到了。這便是明月樓。

古鴻意孤身一人站在屋脊高處,重重按住了霜寒十四州。他背後是深深夜色,與清冽夜風。明月樓流光溢彩,映入眼簾來。

他居高臨下,觀察得仔細,只見此樓通體輝煌,奢豪萬分,樓間人影如織,交錯縱橫。

只是,窮極目力,看到的人影盡是香腮雪鬢的美人。

他很快明白,此處是青樓煙花地。

古鴻意心中生疑,蹙眉思索。白幽人真的在這裏麽?

“難不成,黑衣人耍了我?”

正躊躇著,此時,明月樓的第六層,欄桿邊上,突發一陣喧鬧。

一個輕紗蒙面的美人,被狠狠掐住脖頸按到欄桿邊上,半身墜出欄桿外,一頭墨色長發只用一根紅綢帶輕輕系住,此時已盡數落在欄桿之外,在夜風裏如黑色綢緞翻飛。

美人伸出手反抓住欺淩者的肩膀,發力將他推開,稍得喘息之時,旁邊卻又沖出兩人,一人鉗住美人的一只手,將他的肩膀狠狠打開,重新壓在欄桿上。

美人已無力掙紮,直直向後仰去,喉結的形狀清晰勾勒出,從下頜到脖頸連成一條優美的弧線,在欺淩者的大手中捏著,像脈搏一樣翕動。

明月樓繽紛迷離的五色光影,投射在他痛苦的白瓷一般的面上,已分不清光影與潮紅。

他並未放棄掙紮,卻只是徒勞。

兩手分別被兩人鉗住,重重扯開,玉色的脖頸又被第三個人狠狠掐住。

如同被穩穩定在恥辱柱上,他的腿漸漸軟了。

古鴻意站在高處的房梁上,目睹了這一切。明月樓的五光十色依舊耀眼,卻迷幻醉人,讓他看不真切。

古鴻意雖是做賊的,卻有自己的一套信條,要做師父那樣的盜聖,不做齷齪的事情,

古鴻意蹙眉,“以三對一,恃強淩弱,當真無恥。”

即使找不到白幽人,即使來錯了明月樓,路遇此事,他做不到袖手旁觀。

至少,能做一件好事,也算沒有白來汴京。

他撫摸著霜寒十四州光滑鋒利的劍身,他的劍,寂寞無比。

“霜寒十四州,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吟誦之聲隨夜風飛去,古鴻意速速拔出劍,雪亮的劍身反射出明月青光,他箭步上前,一段助跑,踩著屋脊螭獸首,借力而飛。

輕功大成,霜寒十四州隨他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銀白弧線。

步履一收,他便穩穩的停在了明月樓的欄桿之上。

欺淩者只見,一人一劍合二為一,如流星般劃過夜空,從天而降。

回過神來,此人的靴履已穩穩踩在欄桿之上,俯視眾人。

古鴻意紫金華服如織金,鬢邊重瓣芍藥閃爍著月的清光,一雙眼睛深邃如泊,淩冽肅殺。

劍柄上,紫色緞帶隨風飄搖。

他起劍一挑,便勾起欺淩者的衣領,把他重重甩在墻上,劍光淩亂。

另二人反應過來,上前左右包夾,不料古鴻意俯下身子,借力絆住一人的腿,兩人便死死撞在一起。

“只不過如此拳腳。”

三位欺淩者都已無力應對,古鴻意方收起劍來,轉身,向面紗美人伸出手來。

“你,還好嗎?”他溫聲問道。

美人倒在欄桿處,脖頸處醒目的一圈紅痕,如一道鎖鏈。他剛剛脫離了掌控,抓著欄桿當作支點,痛苦的蜷著身子,張開薄唇,顫抖地尋找呼吸。

聽到古鴻意的聲音,美人神情一怔,才慢慢擡起頭來。

月光,落在他潮紅未褪的面頰上。

古鴻意楞神。

明月樓五光十色交織著清冷月光,閃爍在美人的眼睛中。

覆雜的神情湧動。

那是一雙清冽的美目,睫毛黧黑如鴉翅。

眼尾,一點熟悉的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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