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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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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深淵

殯儀館在永寧的郊區,四面環山。

停車場就修在一面山的石壁之下。

蔣萍的頭頂上懸著一塊兒鑲嵌在山壁上的巨石,遮住了她頭頂上的陽光,讓她在這陰冷天裏,更是陷入了一片暗影之中。

她深知自己沒什麽出息,更沒什麽骨氣。

她承認自己被賀振華慣壞了,這相識相知的三十年來。

從南港到永寧。

從年輕到蒼老。

讓一個曾經還願意獨立自強的自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脆弱的花瓶。

曾經蔣萍覺得自己人生圓滿,她大概是他們這個年紀裏最受人羨慕的女人,在那樣的年代就能與真正靈魂上的愛情相伴一生。

但如今看來,這樣也沒什麽好的。

會容易一夜之間鎧甲與軟肋,全都盡失了。

甚至連剩下生命的意義都快要找尋不到。

蔣萍眼底顫抖的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個孩子們,忽然痛從心生。

她極難過的苦笑了一聲:“你們一個個…一個個都要這麽對我…”

那一聲嗚咽就猶如一只將要被凍死的野貓。

蔣萍站在原地搖搖欲墜的伸出了手指,在空中一個個的指向了她嘴裏所說的人——

“一個,曾經擅自去找自己的生父,害得自己差點染上毒癮,一個,連警察的話都不聽了,就要去送死,還有一個,幹脆就不管不顧的非要親自去冒險,剛好就把命給送走了。”

“然後你們現在還要我不能生氣,要我堅強,要我妥協?”

“那我又哪裏做錯了呢?我是對不起誰了嗎?憑什麽最後是我一個人在不斷的失去呢?我還不能倒下,我還得繼續撐著,給你們做後盾?”

“那你們一個個在做決定的時候,都考慮過我嗎!”

……

所有人都知道,賀振華走了,這個世界上最痛的就是蔣萍。

所以蔣萍的憤怒與瘋狂發洩到了現在,已經無人敢說了。

賀薇在蔣萍第一句回懟自己的時候就已經淚流滿面。

直到蔣萍最後吼完,賀薇便已經捂著臉,痛哭到說不出話來了。

高淩作為一個局外人,也在一旁看的難受的紅了鼻子,她只能默默的站到了賀薇身前,用手輕輕摟了摟小丫頭的肩膀。

畢竟這場鬧劇裏,沒有錯的的那一方。

蔣萍永失摯愛,是靈魂的剝去。

但這半大的丫頭在這來來回回的一個多禮拜裏,也是將苦頭吃盡了。

蔣沐凡此時已經覺得自己渾身是顫抖的了。

眼前的母親和妹妹的模樣,是他連噩夢中都沒能敢出現過的畫面。

在蔣萍的悲痛聲聲中,蔣沐凡沒能忍住的朝蔣萍跟前挪了兩步,想伸出手將這個搖搖欲墜的母親拽住。

“媽……媽我錯了,都怪我,你不要生氣。”

蔣沐凡堪稱是哀求的呢喃。

眼睛被冷風刮的生生的疼。

可蔣萍卻是一味的向後躲,不過這次,她卻聲音放低了許多。

雖然冷漠,但也卻終於不大聲吼叫了。

只是她的嘴裏依然是能在蔣沐凡心上剌出血的那一句——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

蔣沐凡:“媽……”

蔣萍:“閉嘴!”

賀薇捂著臉在一旁,一邊哭著一邊擡起了頭。

她說到底就是個委屈撒嬌的孩子:“媽你這簡直不講理!你不能這麽對二哥,那你要怎麽樣……你,你難道能不要二哥了嗎?”

“……”

賀薇的嗚咽在空氣中漸漸變得激烈,最後就快要變成不管不顧的嚎啕。

是一聲低沈的溫念止住了她。

“賀薇。”

那是賀白的聲音。

他終於開了口。

“不哭了。”賀白的聲音還是那樣的踏實沈穩。

只不過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把好聽的聲音中,似乎已經不再有曾經溫暖的味道了。

“媽沒有那個意思,別吵了。”

賀白伸手在賀薇的頭上揉了一把,接著把賀薇朝一旁的車裏推了推:“上車,先出發。”

說完,賀白沖高淩又使了個眼色。

高淩接住後立馬會意,連忙去扶住了蔣沐凡的胳膊:“凡凡來,你坐我的車。”

蔣沐凡一瘸一拐的被拽著挪了兩步,可依舊是戀戀不舍的看著蔣萍。

蔣萍回避著蔣沐凡的眼神不去看他,沈默了片刻,最後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她深深的嘆了口氣——

“孩子們,原諒媽媽。”

那語氣變得溫軟,一時間仿佛是又變回了曾經溫柔體貼的母親。

三個孩子一同駐足,停下了腳步。

蔣萍的呼吸似有顫抖,她的聲音很慢,說的也很由衷:“媽媽想過,你們是我的孩子,我們是一家人,我們相依為命,我們同甘共苦,可……”

“可沒有爸爸,我真的…真的……”

“對不起……”

“我真的扛不住……”

……

不得不說,賀振華確實是把蔣萍慣壞了。

……

蔣沐凡那天還是被長公主允許去了陵園。

但她一路上是真的沒有看蔣沐凡一眼。

蔣萍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這一切都是因蔣沐凡而起,從建華接到那個東站的大項目開始,每個人都在抓著這個“養子”的辮子不放。

可這“養子”的辮子,最後竟是自己帶回來的。

所以蔣萍恨了這麽多天,最後也不知道自己該去恨誰——

要是當初自己,沒有把這孩子帶回來就好了。

可這世上哪有什麽回頭路啊。

……

陵園的墓地是他們臨時買的。

那個時候賀白剛醒,在解決公司的事情之餘,托張竹生去給自己家裏看兩塊。

兩塊雙穴,到時候蔣萍和奶奶也就安在這一處了。

最好離永寧不要太遠,最好依山傍水,最好安靜,最好在他想念家人的時候,可以一腳油就踩到。

一行人帶上高淩一共五個人,兩個傷殘一個體弱,就剩一個小姑娘賀薇和高淩一個大齡青年,但也是個性別女,她們小事兒還能搞一搞,但體力活還是幹不了的。

所以高淩就找了個陵園的人,幫他們上高爬低的,把賀振華和賀老頭兒的骨灰盒放到了留出來的空穴裏。

那人是個常年在這片陵園混的,做殯葬生意,看這一家子來給自己兩個家人下葬,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於是又好心收了個低價,給他們順便做了場儀式,什麽上香點蠟,鞠躬撒酒之類的。

嘴裏那一鞠躬二鞠躬說的是熟練又毫無感情,是誰也想不到這裏面那個年輕點的中年男人就是永寧最大龍頭建工集團的老總。

等一切程序走完了之後,蔣萍便開車把賀薇帶回家了,她們在外一整天了,還得回去照顧奶奶,賀家奶奶最近總是容易高血壓,一直讓姥姥姥爺在一旁看著蔣萍也不放心。

於是就讓高淩再辛苦一下,把賀白和蔣沐凡再給好生送回醫院裏去。

賀白這次是跟人主治大夫和護士長請過假出來的,但蔣沐凡卻不是。

他純是偷跑出來的,自己裏面還穿著病號服,外面裹了個之前賀薇帶過來的大羽絨服,趁病區門口沒人註意,刺溜一下就跑出來的。

最後一路上楊景的電話都快打爆了,蔣沐凡的電話也沒有人接,緊接著,醫院的人無法,打到了賀白電話上,才得知蔣沐凡是擅自跑出去參加父親和爺爺的葬禮去了。

這理由讓楊景是罵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能窩了一肚子火,讓蔣沐凡這會兒趕緊往回走,今天的針還沒打呢,這人身上的毛病可跟感冒發燒不一樣,拖一天藥不吃,就還能活蹦亂跳的活幾年。

蔣沐凡這樣子,在某些治療上又不怎麽配合的,少一天藥沒打他就得有感染惡化的可能。

說實話也不只蔣沐凡,賀白其實也一樣。

人醫生讓你住多久院,你就得安安生生住多久,少一天都不行,那就肯定有出問題的風險。

所以這次蔣沐凡一回去,那燒就飆起來了,體溫計直接到39.6,剛上床沒一會兒,人就昏昏沈沈的暈過去了。

賀白不知怎麽的,原本在殯儀館的時候就要撐不下去了,這一回到醫院,竟還能板板正正的甚至是站著。

蔣沐凡在床上燒的渾身發抖,打了退燒針也沒能見效,最後就是將自己捂在了被子裏,只露出了個眼睛,嘴裏念念叨叨的,說起了胡話。

賀白就在一旁守著,有些心急火燎。

針也打了,藥也吃了,可炎癥還是壓不下去。

最後楊景帶著胃腸外的人來了,說還是要給蔣沐凡做檢查,如果真的是傷口感染了,不放藥就是真的不行。

又是卡在了這一環節,賀白聽著心裏就是一揪。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醫生真的要跟蔣沐凡硬碰硬了,那蔣沐凡一會兒得炸毛成什麽樣。

恐怕又得像之前那樣的鬧一番……甚至…又要應激的再驟停一次心跳?

不過這回楊景倒是給他吃了一個定心丸,說蔣沐凡現在整體來說還是在恢覆中,估計不會像前兩天那樣,動不動就得上除顫儀了。

如果硬來的話,命肯定是能保住,就是人可能得受點罪。

但要是不采取措施的話,那再這麽燒下去,腦子可能就要被燒壞了。

所以不管怎麽樣,還是得狠點心。

“……”

賀白本就是學醫的,相當的聽勸,但他也實在不願意再看蔣沐凡之前的那副狂躁痛苦的模樣了。

就像是個被束住了手腳的,即將上斷頭臺的野獸。

楊景最後的溝通工作完成之後,賀白便從蔣沐凡的病房裏出去了,就留下了胃腸外科的醫生和楊景兩個人。

賀白不知道蔣沐凡是不是知道自己已經出去了,但就在他關了門的那一剎那,賀白只覺得自己就像是把蔣沐凡拋棄了一樣。

他佇立在門口沒有走遠,也不管自己背後的那個長長的刀傷有沒有長好,就是僵硬的靠在了病房門口的冰冷的走廊墻壁上。

沒過一會兒,醫生總辦公室就出來了幾個看著人高馬大的年輕大夫,一個個神色匆匆的進了蔣沐凡的病房。

賀白面無表情的看著,沒有任何言語,頭一點點的沈到了陰影中。

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尖叫一聲聲的從病房中傳了出來,絕望又無助,像是在殺人。

賀白的手指卡在鑲在走廊墻壁的扶手上,掐的指關節已經發了白。

那刺耳的尖叫讓他不由得也跟著五臟六腑都隨之顫抖,冷汗不知不覺就濕透了他額頭的發。

裏面的人大概是在哭,嘴裏不住的喊著“救我”。

可卻不再有賀白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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