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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有關方黎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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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有關方黎 21

這是方黎第二次看到蔣沐凡哭。

第一次是開學那天,那時方黎見蔣沐凡不聲不響的掉眼淚,心裏覺得蔣沐凡大概是個走悲情路線的小花美男,雖然長得好看,但指不定日後是個不好相與的事兒媽矯情鬼。

結果後來很快,方黎這刻板印象就被扳回來了,蔣沐凡不過是個萬事小心的簡單的人。

第二次就是現在,蔣沐凡病了。

他的崩潰不再受控。

……

那天,方黎像是母雞護崽一般的樓著蔣沐凡的肩,用半個身子自然的擋著蔣沐凡的半張臉,以一個盡可能不招搖的姿態,把蔣沐凡塞到了車裏。

蔣沐凡一路上哭個沒完,他也不出聲,就默默的流眼淚,中間偶爾吸一吸鼻涕。

方黎一言不發的開著車,直到進了家門,蔣沐凡都沒能停下來。

別看方黎平時嘴碎,可到了跟蔣沐凡有關的場面上,就嘴瓢的沒話了,他只能抱著抽紙盒坐在蔣沐凡跟前,心疼的給蔣沐凡把紙巾一張一張的遞到手裏。

方黎肚子裏能用來安慰的話也就那麽幾句。

“好了”、“沒事了”、“別哭了”、“咱不想上課就不上了”之類,讓他來來回回的說。

可蔣沐凡就跟沒聽見似的,他俯著身子,雙肘撐在膝蓋上,捏著兩團紙巾堵著眼睛。

等紙巾濕透後,蔣沐凡再吸吸鼻子,從方黎手裏換兩張,繼續堵,安安靜靜的,不瘋也不鬧。

方黎見自己那輕飄飄,無關痛癢的安慰,在蔣沐凡耳朵邊如同空氣,還沒有一陣小風兒的動靜大,到後面也就慢慢閉了嘴。

僵持了大概十幾分鐘,方黎感覺蔣沐凡再這麽著下去實在不是個事兒,哭壞了可怎麽整?

醫生開的藥不能止哭,也不能亂吃,他又哄不好,方黎一時間有點著急的要跳腳。

正待他難受的感覺自己也快哭出來的時候,一直悶著頭的蔣沐凡忽然出了聲——

“方黎……”

蔣沐凡叫了他一聲,方黎心都要碎了。

方黎起身單膝跪在蔣沐凡身前,一只手輕輕的覆在蔣沐凡的膝頭上:“我在,我在這兒呢啊,四兒。”

蔣沐凡手捂著半邊臉,又抽動了一下身體,嗚咽道:“怎麽回事兒啊……我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四兒……”方黎難受的喚。

“太難了。”

蔣沐凡手裏的兩團紙又濕了,他老練的把那兩團紙扔在了一邊,從方黎懷裏的紙盒中又抽了兩張。

“太難了,我不想這樣,可……可我出不來。”

蔣沐凡喃喃道。

……

抑郁癥患者,永遠都無法戰勝他們毫無來由的悲傷。

方黎陪蔣沐凡去了兩次醫院,聽了兩次有關抑郁癥的純幹貨科普,把他這輩子能想到的瘋子都見完了,到頭來,還是把蔣沐凡的病想得簡單了。

方黎一直以為蔣沐凡生病的起因,一定是蔣沐凡曾經經歷過什麽不好的事。

相思郁結?失戀分手?生離死別?或者就是跟家裏鬧不和?出櫃了?

蔣沐凡什麽都不說,所以方黎只能瞎猜,他猜一定是蔣沐凡遇事想不開了,所以這些煩惱會在蔣沐凡心裏不斷的膨脹膨脹,膨脹到蔣沐凡承受不住了的時候,人就病了。

方黎想,蔣沐凡的崩潰雖不受控,但一定有根源,到時候多跟蔣沐凡溝通,讓他想開點想開點,跟他不斷洗腦說這世界多有趣呀,生活多美好呀,把這誅心的花從精神上快快連根拔起來吧,也許說多了,蔣沐凡聽進去了,人也就好了。

可其實不然,蔣沐凡這會兒心裏哪有什麽心事,他的心事早都被他忘了。

他精神上哪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花,他只顧著在黑暗之中毫無止境的墜落,他想掙紮出來,可他沒辦法。

你有體會過,身體24小時不停歇的,都是處在失重的下墜感之中嗎?

蔣沐凡就是這個感覺,停不下來。

那天方黎用盡法子把蔣沐凡折騰到了床上,他掐著點,一看到了吃藥時間,立馬把醫院開的新藥餵進了蔣沐凡嘴裏。

蔣沐凡在床上抽抽了一陣,就睡過去了。

方黎坐在蔣沐凡床邊,肘著頭疲憊的想:還是昨晚在琴房跟我熬大夜的老四兒可愛點。

……

那天之後,蔣沐凡就沒辦法再去學校了。

一開始方黎想陪著他一起呆在家裏,如果等蔣沐凡狀態好一點了,就帶著他樓下轉轉,或者開車在周邊走走。

可蔣沐凡打死不同意,他說方黎這樣只能加重他的負罪感,無奈,方黎只能每天自己提心吊膽的去學校。

可這課根本就沒法兒上好,方黎出去多久,就得擔心蔣沐凡多久。

一開始他是踩著遲到的點兒出門,開一路飛車去學校,心不在焉的在學校完成任務,上課的時候不停的給蔣沐凡發微信,如果有一分鐘蔣沐凡沒回,那方黎就焦慮的恨不得把教室都給點了。

然後熬到下課,或者幹脆直接提前溜,飛一樣的回家,見蔣沐凡在家安然無恙,方黎才算能把心從嗓子眼兒裏塞回去。

慢慢的,方黎感覺自己再這麽下去,不跟蔣沐凡一起抑郁,也得得個躁郁癥,況且開飛車確實不安全,害人害己,要真出個什麽事,他怎樣了事小,蔣沐凡可怎麽辦啊?

方黎本想給家裏按個攝像頭算了,蔣沐凡磕了碰了或者要死要活了,起碼他能看得見。

但思來想去,方黎又覺得這樣是不是有點太變態了,蔣沐凡畢竟還沒瘋到那個程度,他清醒和發病時間五五開都沒到,把人這麽看著,蔣沐凡不一定舒服。

況且,如果蔣沐凡真在家裏怎麽樣了,他方黎人在學校,又不可能第一時間瞬移回去。

於是到後面,方黎幹脆就不去學校了,他應付著蔣沐凡出了門,大門一關就不挪腳了,靜靜的呆門口聽動靜。

傻的跟誰家孩子在門口罰站似的。

方黎其實這樣跟他安生去學校的意義沒什麽區別,蔣沐凡在屋裏要真劃拉個手腕,那他坐門口照樣沒法察覺。

但人就是這麽個愛自我安慰的動物,方黎覺得起碼呆門口給蔣沐凡發微信,要比呆教室給蔣沐凡發微信要好過的多。

他在門口勤勤懇懇的蹲著,抽幾個小時的煙,回來再假模假事兒的跟蔣沐凡吐槽編故事,什麽今天這個課任務有多繁重呀,明天又得背理論啦,考試好讓人發愁呀之類的話,仿佛他已經把自己的整個青春都投在了藝術事業上一樣。

蔣沐凡一開始還能聽進去一點,可之後慢慢的,就只能做到方黎在一邊說,他在一邊發呆的程度。

有時方黎的瞎話可以說是漏洞百出,蔣沐凡也絲毫聽不出來有什麽不對。

三院的醫生所說的“發毒”階段,在方黎看來,就是把蔣沐凡從一個頭頂帶光環的小天使,變成一個渾身只有黑白色的低智兒童的過程。

時間長了之後,蔣沐凡有時平靜下來,自己也會覺得好像自己變笨了。

記憶力減退,反應力也不夠,從而導致他在平日無邊無際的消沈中,又帶了幾分自我厭惡。

而自我厭惡就像是另外一個惡魔,讓他在墜落感中,又多了一層束縛。

原本蔣沐凡在發病時,還能在低落中掙紮幾下,結果現在是徹底的被自己給封住了。

這什麽破藥,什麽破醫生,什麽破醫院,蔣沐凡心懷怨念的想。

結果有一天,他正盯著那個曾劃破自己頭的玻璃面床頭櫃發楞,鼻子莫名好像聞到了一絲血腥氣。

那血腥氣讓他感到無比的清爽,好像是能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脈一般。

蔣沐凡的手一個沒忍住,覆到了床頭櫃的邊角,他像是在尋找什麽似的反覆在那塊兒玻璃面上摸索著。

忽然掌下有一個角度令他特別的滿意,那是一道鋒利的讓他覺得可以拿精致來形容的感覺,蔣沐凡認為他身上的那層束縛,就可以被這道棱解開了。

蔣沐凡手下一個用力,手掌的血忽得湧了出來。

像是他總是迸發不出來的吶喊一般……

蔣沐凡感覺自己像是找到了一條突出重圍的路,那是釋放的感覺。

那天,蔣沐凡在床頭的玻璃棱上,拿手掌一下一下的,癡癡的磨擦,從手掌一直劃到了手腕。

鮮血淋漓的雙手並未讓他感到任何痛苦,蔣沐凡扭曲的迷戀著那個感覺,貪戀著那個味道。

最後在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感之中,蔣沐凡坐在地上,頭枕著桌沿,嗅著讓他感到安穩的血味,沈沈的睡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蔣沐凡躺在床上,身邊坐著方黎。

方黎身子靠在床頭上,垂著頭閉著眼,大概是睡著了。

蔣沐凡的手腕被方黎緊緊的握在手裏,他垂眼看去,自己的手被包上了層紗布,稍稍勾動手指,掌心裏會有點蟄蟄的痛感。

蔣沐凡擡起了自己發沈的眼皮,見方黎眉頭緊鎖,臉上仿佛有些斑駁的痕跡。

他感覺搭在方黎的腿上的胳膊有些發麻,只輕輕的動了動,方黎就醒了。

床頭昏暗的燈光打在方黎的側臉上,蔣沐凡依稀感覺方黎的眼眶紅的厲害。

方黎見蔣沐凡還能睜眼還能喘氣兒,一個激動,蹦出了一堆問題,他聲音有些沙啞,還帶了點鼻音:“你醒啦?難受嗎?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

方黎這一句一句的,讓蔣沐凡沒反應過來自己要先回答什麽。

見蔣沐凡沒吭聲,方黎又問:“是不是還沒睡醒?我打呼嚕了嗎?吵到你了嗎?”

“那你要不繼續睡,我不睡了,就在這兒看著你,沒事兒,你睡吧。”

蔣沐凡楞了半天,對著方黎苦笑了一聲:“你在這兒坐著,不難受啊……”

方黎聽見蔣沐凡出聲兒,鼻頭忽的一酸,他笑道:“這有什麽難受的。”

蔣沐凡默了默,慢慢從方黎手裏抽回了自己那只纏著紗布的手,他不好意思的朝方黎小聲說:“抱歉啊,是不是嚇著你了。”

方黎從床上下來,蹲到了床邊,他平視著蔣沐凡,眼底是無盡的溫柔。

方黎摸了摸蔣沐凡的頭發,笑著說:“有一點,以後可不能這麽傻了。”

“餓不餓?給你煮碗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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