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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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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耿金妹暫時在侯府住下了。

原先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原先計劃著拜見太夫人後就在京城裏賃個小屋, 沒想到太夫人直接叫人收拾了院落,留耿金妹和她兒子陳實住在了侯府裏。太夫人話說得好聽,說陳實和府裏三爺都要參加明年三月的會試, 本就是親戚, 又都是年輕舉人,住得近些方便交流學問。

耿金妹自然感激不盡。

萬家的族人們倒是沒多留。他們這次進京, 說是給萬商送些土特產,順帶著送陳實進京,其實真相是以前一直沒借口進京, 這次正好拿了陳實當借口。他們畢竟有個十年沒見萬商了,見面才有三分情,見萬商還如以前一樣, 就放心地回老家去了。

等這次回了老家, 萬家族人肯定會死抓族裏小孩的學習。

一方面呢,萬商給族裏的回禮中有很多科舉參考書。這本來就有督促後輩上進的意思。另一方面, 萬家族人盼著下次進京時最好是自家出了一個舉人, 而不是像這次似的沾親戚的光。一個家族能不能長長久久地安穩富貴, 還是要看後輩出不出息。

在侯府長住的便只剩下耿金妹和陳實母子。

白日裏,陳實要做學問。而做學問最忌閉門造車,他偶爾會被詹木舒帶出去參加一些文會。耿金妹留在府裏無事可做, 許是怕她寂寞, 萬商時不時找她過去聊天。

並非是聊些家長裏短的東西。

萬商主要問朝廷的一系列惠民政策在鄉間推行得如何了,老家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附近的其他村落又是什麽情況, 物價是怎樣的, 婚姻嫁娶方面又有什麽說頭,鄉親們閑暇時愛做些什麽, 縣城裏經濟如何,從老家到京城的這一路上有什麽見聞……

放在半個月前,耿金妹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在太夫人面前侃侃而談。她那會兒還絞盡腦汁想了很多道聽途說的“禮”,比如坐時不能坐滿一整張椅子,得有半個屁股是懸空的,雖然這樣確實是累了一點,但好歹叫太夫人知道她耿金妹是個識禮數的人。

結果這些所謂的“禮”通通沒有用上。

耿金妹住得很自在。

因為太夫人和耿金妹聊得好,見她說話不急不緩、有理有據,對民間之事知曉頗多,太夫人還問耿金妹能不能給家學裏的姑娘們上一堂課。耿金妹一開始嚇得連連擺手,雖說她確實認得幾個字,幼年時也讀過兩本聖賢書,但哪敢給人當先生去啊!

太夫人卻說:“世事皆學問,您和她們講講這一路的見聞,便是她們的福氣了。”

早先只隱隱約約知道侯府裏有個只招收女孩的家學,等被迎進家學裏給女孩們上了兩堂實踐課,耿金妹才知道家學裏的助教竟然是萬茍兒和詹花花的女兒萬喜樂。

萬茍和詹花花住在京郊的金泉村。

耿金妹母子是跟著萬家族人一塊兒進京的,進侯府之前,他們先去金泉村見了萬茍,又休整了一日,之後才見得萬商。因為只知道萬茍住金泉村,不知道他具體住在哪一間屋子裏,到了金泉村,他們就舉著萬茍寄回老家的信,在村頭找了人問路。

村頭大樹下坐了一位腿腳不便的老人,聽說是萬茍的親戚,熱心地指點說你們進了村子先朝北走,然後再往西拐……這話裏的東南西北叫萬家族人聽得暈頭轉向。老人也急了,正巧有一群小頑童跑過去,老人喊道:“孩兒們快領他們去村長家裏!”

村長?哎呀,沒想到萬茍兒竟然當上村長了。

結果到了萬茍家裏一看,村長根本不是他,而是他婆娘詹花花!

萬家族人都覺得不可置信。

雖說朝廷裏早兩年就有女官了,但他們自認為朝廷大事離著他們很遠。在他們小小的生活圈裏,村長也好、族長也好,都得是有威望的人才能當,就沒出過女的。

萬茍很是驕傲地說:“老村長去世了。花花是上個月被推舉成村長的。我特意寫信寄回老家,叫族老千萬記得在族譜上添一筆。正趕上你們出門,估計是錯開了。”

詹花花能當上村長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因為金泉村本來就是一個混居的村子,村裏的大多數住戶都是前朝末年各處逃難來的。村裏姓氏龐雜。如果是那種單一姓氏的村子,那在推舉村長時,大家肯定都幫親不幫理,只會推舉自己族裏的人,哪怕這個族人並不一定比外姓人有能力。

二是因為詹花花確實憑著自己的本事掙下了諾大的威望。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們是安信侯府的親戚,如果只考慮這點,那完全可以選萬茍當村長啊,幹嘛選詹花花。

詹花花天生力氣大,早年逃災時,因為她這份力氣,幫大家躲過了很多危難,叫全家人得以保全。住到金泉村之後,本來村裏人和他們很有距離感,結果村裏組織上山打獵時——每年都要組織這麽一場,一來叫村裏人有肉吃,二也是叫山裏的畜生不敢輕易下山害人——詹花花配合著村裏的青壯直接把兩大三小的野豬一窩兒端了。

詹花花身上還有些俠義之氣。村裏有了不平事,好比有浪蕩子偷懶耍滑不贍養父母的,詹花花實在看不過去了,就出手管一下;再有村裏的外嫁女被婆家欺負,婆家人知道她娘家這邊是逃難來的,根本湊不出十幾二十個族兄弟幫她撐腰,越發待她不好。詹花花有一次撞見這個姑娘哭著躲回娘家,偏還不敢在娘家多留,怕婆家那邊帶著一群人把她娘家砸了,又哭哭啼啼地要回去。詹花花就忍不住出手管了這個事。

夜裏,詹花花和萬茍夫妻夜話時就說:“若妹妹不是太夫人,我是不敢這麽行俠仗義的,畢竟我也只是個普通人,做不到斷草除根。一旦遭了別人的恨,回頭咱家的平安喜樂被人盯著報覆,那可怎麽好?但現在咱們既然有妹妹撐腰,那遇到真正的不平事,能管還是要管一下的。”至少這方圓十裏內,她詹花花見不得有人恃強淩弱。

萬茍自然舉雙手雙腳地支持詹花花。

這麽著的,詹花花就在過去幾年中攢下了不小的威望。

等到平安和蒼大夫成婚後,家裏有了大夫,雖然蒼大夫忙得不行,又要寫書、又要授課,自己還要精進醫術,但蒼大夫的養父被萬茍和詹花花接到金泉村來住了。村裏人有個頭疼腦熱的,老大夫都免費給人看。久而久之,一家子的名聲越發好了。

此時的村莊多由各個宗族組成,而宗族是享有一定自治權的,所以朝廷一般不幹涉族長、村長的接替,都由著百姓自己選。村長也算不得是真正的朝廷官員。等到金泉村老村長去世,需要推舉新村長時,不知道是誰在人群裏喊了詹花花的名字。起先村民們都還有些遲疑,但轉念一想朝廷裏都有女官了,他們選個女村長又怎麽了?

詹花花就這樣成為了眾望所歸的新村長。

“你們來得不巧,花花領著村老去隔壁村商量藥材種植的事情了。”萬茍對著老家來的族人驕傲地說,“我們打算湊一筆錢,去衙門裏把附近的幾座山全都包下來……”

耿金妹收回思緒,一想到萬喜樂有那樣一位能幹爽利的母親——治理一幫目不識丁的村人可比治理一幫讀書人難多了——知道她是家學的助教,便覺得不奇怪了。

家學裏的姑娘們年紀都沒有很大。

耿金妹講述自己一路的見聞時,姑娘們聽得很認真,還追問了不少細節,原以為她們只是聽個新奇,沒想到等耿金妹講完了,她們竟然說出了好多頗有見地的話。

比如耿金妹說他們進京時,被迫在某一段水路上多停留了兩日,原因是附近一條大船上有個什麽世子,世子丟了重要的東西,懷疑那賊躲去了其他船上,就扣下了附近所有的船。便有一個小姑娘咦了一聲,然後仔細問清楚了當日的時間,又問了是哪一段水路。最後她感慨說:“那個什麽世子當真是個蠢貨,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

耿金妹忍不住想,那什麽世子確實有些囂張,但從哪裏看出來他被利用了?

一群姑娘討論起來,按照規定在一定時限內的糧食才是新糧,過了那個時限就是陳糧。而新糧的價格高於陳糧。那麽,如果有一批糧食,過了那個時限剛剛一天,從規定上來說已經是陳糧了,但把它們倒騰給商販時依然可以按照新糧的價格賣,這其中的差價……如果只有一斤糧食,那其實沒多少差價。但如果是一整船的糧食呢?

糧食入庫只會記錄到底是新糧還是陳糧,不會記錄這個陳糧是陳了一日的,還是陳了三年的。把陳了一日的“陳糧”倒騰給商販,再買些陳了三五年的陳糧入庫,差額能養肥多少藏在暗中不露面的碩鼠!而如果哪天國家出了大事,哪裏遭遇了天災,需要調用這份入庫的糧食時,陳了三五年的糧食又放了幾年,不知道要黴爛掉多少!

“真真是貪汙的好辦法!只要這一兩年沒有事發,過些年就換了一批官員,根本查不到最初的這批人頭上,最後推幾個小吏出去,只說黴爛過度是他們看管不當。”

“便是現在事發了,只要沒人追查到底,他們也不怕。”

“確實。入庫時做些手腳,表面依然放些新糧。若是被人發現好好的新糧入庫時變成舊糧,只要叫人看到表面的新糧,讓人以為糧食沒有被換過,問題就不大。然後負責運輸這批糧食的人再把問題推給那什麽世子,只要說都是被他耽誤的,是因為他要查飛賊,所以硬是把所有的船攔下了兩天。就因為這兩天,整批糧食都貶值了。”

“要是那世子經人提醒,見自己攔了押送稅收糧的官船,給官差們塞了銀子……世子這邊以為自己是道歉,扣押稅收船的罪名就平了,卻不知等事發後這就是世子賄賂他們的證據。到那時,就算被人發現糧食被調換過都不怕,因為世子才是以公肥私的首惡,其他人不過是受他脅迫……這樣砍頭的大罪,世子家裏總要幫他平一平。”

“這究竟是哪家的世子啊!簡直就是家門不幸!”

“讓我想想最近半年不在京城的各府世子好似有……”

又有姑娘朝耿金妹看來,盼著她提供更多線索。耿金妹已經嚇出一身冷汗,擺擺手表示自己不知道是哪位世子,她連世子的船都沒見到,只是自家乘坐的船被迫逗留時聽別人說這是世子下的令。害怕之餘,耿金妹心底又生出一些不可抑制的興奮。

這些小姑娘們太厲害了吧!

只是聽她三言兩語,竟然就能分析出這麽多東西!

要知道當時他們的船被迫逗留時,她兒子陳實也在船上。陳實還是舉人呢,說起來呢也是年輕有為,但陳實只說了這世子太過囂張,根本沒想到什麽新糧陳糧的。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後,耿金妹忍不住問府裏安排的伺候她的丫鬟。

這個家學的招生標準是什麽?什麽樣的女孩能入家學?

她姑娘改嫁後生了一個女孩,也就是她的外孫女,雖然年歲還不大,但已經能看出聰明勁了。耿金妹想著一定要叫閨女好好培養外孫女,日後最好能進侯府家學。

耿金妹豎著耳朵聽得認真,丫鬟脆生生地說:“要說標準,好似沒什麽標準,並不限家世;若說完全沒有標準,那又有些標準。主要是看能不能合上老師的眼緣。”

家學裏有位姑娘,她家裏是在街上賣餛飩的!

但她就意外合了老師的眼緣。

耿金妹頓時有些發愁。如果存在硬性的標準,比如讀過幾、識了幾個字,哪怕難度大一些,但有標準擺在那裏,好歹叫人知道該怎麽努力;這眼緣要怎麽弄?

半個月後,陳實外出歸來,對母親說起進京路上的囂張世子,說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那人雖然是家裏的嫡長,但其實還算不得世子,因為沒有得到朝廷的冊封。

“以後都不可能被冊封了。”陳實對母親說,“朝廷剛查了一個貪腐案子,這人雖然沒有深陷其中,但……總歸是被利用了而不自知,連累他父親都被聖上呵斥了。”

耿金妹激動地說:“貪腐案子?可是新糧變陳糧的那種把戲?”

陳實非常詫異:“母親怎麽知道的?外頭才剛傳出說法。”

耿金妹忍住心裏的激動。啊啊啊,她真的好想把外孫女送至侯府家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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