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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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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起先, 聽龐大用說他那幫老夥計多麽多麽可憐時,萬商還以為龐大用是想請她出手幫助那些人。雖說她確實很同情他們,但安信侯府真的沒法再雇傭其他太監了。

萬商在心裏組織著言語, 想著該如何拒絕並安慰龐大用。

卻不想龐大用忽然話鋒一轉:“……可見他們全都沒安好心!”

萬商:“???”

等等, 話題是怎麽突進到這句的?

中間一點鋪墊都沒有!你那些老夥計可憐無比,所以他們全都沒安好心?中間的步驟請不要省略啊!像你這樣做數學大題是沒有步驟分的!學霸也不能這麽玩啊!

龐大用說:“都是千年的狐貍, 玩什麽心眼!他們幾個人湊在一塊,前朝的宮廷順利出了,前些年的亂局順利躲了, 結果現在反倒混不下去了,一個賽一個可憐?”

裝可憐裝過頭了哎!

萬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把龐大用從地上扶了起來。

見太夫人瞧著是信了自己的話, 龐大用隱隱松了一口氣。

其實龐大用心裏有兩個猜測, 一個猜測是老夥計們裝可憐裝過頭了;另一個猜測則是某些人在暗中逼迫老夥計們,這些人的來頭顯然不小。正所謂一力降十會, 下位者心眼再多也抗不過上位者的權勢。老夥計再有心眼, 該混不下去還是混不下去。

龐大用心裏清楚, 第二種猜測的可能性更大。

知道老夥計們被人算計、被人逼迫了,他同情老夥計們嗎?同情的。

但龐大用會借用安信侯府的名義去庇護老夥計們嗎?不,他不會。

“自打我們挨了那一刀, 都說我們太監身體上都殘缺了, 心性上肯定比不過正常人。所以啊,我就是這麽自私自利性子!”龐大用咬牙切齒地想,“老夥計們就算真被權貴算計到死了, 但歸根究底又不是我害的。冤有頭債有主, 我這心裏坦然得很!”

龐大用不打算在萬商面前提到他的第二種猜測。

因為那些前朝的老太監們身上還有什麽利用價值?幾乎是沒有了。如果有人盯著他們,只能說明那些人真正想算計的其實是安信侯府。太夫人本就心善, 要是知道那些老太監都是因為安信侯府受了磨難,她心裏肯定過意不去,甚至還會飽受折磨。

龐大用不希望萬商飽受折磨。

所有的罪孽就由他龐大用一人來背吧!如果那些老夥計果真被人逼死了,那這些命都算他頭上吧,他下輩子當牛做馬還老夥計。一輩子不夠還,那就用幾輩子還。

所以在萬商面前,龐大用就咬死了第一種猜測。

他的老夥計都是裝的!他的老夥計人品低劣!

當然,怕自己隱瞞太過,反倒是叫太夫人沒了警惕之心,龐大用又說:“肯定有一些人瞧不得咱們府上好,老夥計們本就心思不純,被人一挑唆,竟想賴上來了。”

萬商聽明白了:“你的那幫……舊友們是瞧見你如今日子好過了,所以也想被安信侯府雇傭?但這個……這個事情確實不太行啊,雖然府裏和你簽的是雇傭契……”

龐大用是太監,普通人家裏誰用太監啊?

用最嚴重的說法來類比一下,普通人家裏誰藏龍袍啊?

但幸好就是龐大用此人最開始是被烏嬤嬤介紹來的,而烏嬤嬤是皇上的探子,所以皇上知道所有的起因經過,也明白安信侯府確實很需要這麽一個專項人才。更為重要的是龐大用沒有賣身,他只是受到了侯府的雇傭,在律法上他還是一個自由民。

因為龐大用的身份不是“仆從”,所以也談不上安信侯府“用”了太監。

要是觀察龐大用的每日工作,他在安信侯府裏確實從來不做端茶送水這種伺候人的活兒,他都是正經地在盤點庫房,再傳授些古董文玩的知識。這身份更像幕僚。

所以府裏留下一個龐大用,問題真的不大。

但要是留了一堆太監,哪怕全都簽的雇傭契,而不是賣身契,也還是很微妙。

聽了萬商的話,龐大用立馬說:“我心裏有數。所以說他們其心可誅,滿腦子只想著他們自己,絲毫不考慮咱府裏的處境。這種狼心狗肺的,以後再不是我朋友了,我回頭叫人送一些銀子給他們,幫他們在鄉下置辦下兩塊地,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這話說得有水平啊!

太夫人心善,見不得人吃苦。龐大用就表示和老友絕交前連地都幫忙買好。有地了,再苦都苦不到哪裏去。太夫人肯定就放心了。如此太夫人不用背任何良心債。

萬商卻提起另一件事:“這就是你忽然提出想認黑黑做幹孫子的原因?”

被老夥計們這麽一算計,龐大用雖知道自己身份無礙,但為了在安信侯府裏待得更穩妥些,就打算在府裏認一個幹親。

幹孫子黑黑是安信侯府的仆從,是亂世中父母雙亡後被安信侯府買了的,在那種情況下,侯府不買他,他活不下去,那牽強一點來說侯府算是救了他一命。

龐大用打算認了幹孫子之後,順勢把這份活命之恩認下。

他想要替幹孫子報恩!

自古以來,老太監出宮後都是可以被“親人”奉養的。沒人能從這事上挑出錯來。而被親人奉養後,老太監難免會因為親人與周圍的人產生交際。這同樣挑不出錯來。

認了幹孫子,龐大用的親人就是黑黑。他從此以後就該由黑黑奉養。又因為黑黑年紀尚小,被侯府救過,龐大用這個人心裏有恩義啊,他表示我幹孫子既然是被侯府救了的,哪怕我現在有銀子幫他贖身,但我就是不贖,我要等幹孫子報完恩了再幫他贖身。同時,我本人也要參與到報恩中,打算為這份活命之恩在府上做幾年幕僚。

龐大用嘿嘿一笑:“我倒也是真心喜歡那個孩子。”

萬商點了點頭。她忽然問:“你覺得這背後是誰在算計?會是世家嗎?”

也有可能這事背後不是世家,但安信侯府只得罪了世家,萬商就當背後是世家了。即便不是世家,估計繞上幾個大彎子,也能和世家聯系上,索性直接鎖定世家。

龐大用陡然一驚。

萬商自顧自地說:“在世家心裏,我是個什麽人?能站在順天府門口和平民百姓對話,意味著我毫無貴夫人的威儀;能為了傷殘老兵去開技堂,意味著我見不得有人吃苦;能提高府上仆從的待遇,意味著我毫無階級立場、毫無底線地發揚著善心。”

但其實萬商是這樣的人嗎?她不是。

她固然有著在現代社會裏培養出來的三觀,但她並沒有聖母情結。

只是世家過分高高在上了,不拿底層人當人,才會覺得萬商是無原則心善。

而真正與萬商接觸過的人,比如被萬商善待的龐大用,他知道萬商心善,也相信萬商的這份心善,甚至私心裏還想要去守護這一份心善,但無論是萬商送那個放印子錢的管事去衙門,還是弄出了資格考試,龐大用十分清楚萬商一直都是有底線的。

只是有底線不意味著心硬如鐵,這根本就是兩碼事。

叫太夫人瞧見許多無能為力之事,她心裏肯定要難過的啊!

龐大用不想叫太夫人去背負這一份難過。為此,狠心犧牲幾個老夥計也無妨。

萬商說:“世家應當知道,只為著幾個太監,他們其實沒法把安信侯府拉下馬。所以他們現在就只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地使勁,只要能成功砸進一枚釘子來,力氣就不算白費。若我們府上真用了你的舊友,世家不會現在就把事情捅出去。等未來某個時刻,若安信侯府犯了其他大事,他們再把事情顯露出來,正好叫我們罪加一等。”

別小看了“罪加一等”。僭越一事可大可小。

本來只是降一等襲爵,罪加一等後就有可能被貶成平民。

本來只是流放八百裏,罪加一等後就有可能變成流放三千裏。

沒想到最終還是被太夫人猜著了,龐大用苦笑:“瞞不過您去。但我還是想說我那幫老友不無辜。他們分明能猜到咱府裏的處境,卻依然佯裝不知情地要扒上來。”

萬商道:“他們就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想活著的這份心是沒有錯的。”

但就算老太監們沒錯,安信侯府也不能明知前面是一個陷阱還要一腳踩下去。

“世家又一次算計了我,我得算計回去啊,不然還當我好欺負呢。”萬商十分平靜地想,“雖說不指望靠一些小打小鬧的算計就能弄死世家,但能惡心死他們也不錯。”

萬商問龐大用:“說說你那些老夥計們吧,他們在前朝的宮裏是做什麽的?”

龐大用只得介紹起來。有兩個在前朝的禦膳房裏幹過;有一個擅長泡茶差點混到了末帝的茶水房裏去,但終究沒見過末帝的面;還有一個是負責教導小太監的。龐大用表示,這樣的人真不能進府啊,進來了讓他們做什麽呢?要是做老本行,那豈不是就是做做飯泡泡茶調教調教下人?這怎麽看都不像是幕僚,就是下人們會幹的事。

哦,你家雇了好幾個太監,名義上雇傭,其實全當下人使,這不就是僭越麽!

龐大用整顆心都懸著。萬商卻一臉高興:“宮廷裏出來的大廚?龐管事你這兩天再抽空去看一回那些老友們,問問他們手裏有沒有前朝宮廷的菜譜。不是一般的簡單的菜譜,而是那種覆雜的,越覆雜越好。要是他們菜譜多,未必沒有前程給他們。”

迎著龐大用擔憂的視線,萬商道:“放心,那前程肯定是和我們府裏無關的。”

龐大用便又去了一次外城。

這次他不裝了,也開門見山地叫老夥計們不要裝,大家開誠布公地談一談,要是談得攏,那他有一場前程送給他們;要是談不攏,那他以後都不會再管老友們了。

確實是一群千年的狐貍,見龐大用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老友們瞬間收起了可憐表情,各個變得嚴肅起來。他們不怪龐大用冷情,因為他們若處在龐大用的位置上,他們也會這麽做。他們絞盡腦汁地想菜譜。那擅泡茶的也絞盡腦汁地想泡茶的花樣。

別看這幾個老太監已經落魄得比乞丐都不如了,但他們肚子裏真有東西。

擅做菜的說前朝宮廷裏有一道珍珠翡翠湯,其實就是豆腐白菜湯,看著非常簡單,但其實一碗湯要用五只雞十條魚去配。擅泡茶的就說他會泡一道四時花茶,要收集春天桃花、夏天荷花、秋天桂花的花蕊露珠和冬天梅花上的雪,再用這水去泡茶。

想要覆雜的菜譜還不好搞嗎?

不說宮廷菜本來就不會特別簡單,老太監人精似的,還能直接往覆雜了編!

想多覆雜就給你編多覆雜。

龐大用對著這些花樣心知肚明,但這是萬商想要的,他便沒做聲。等他帶著菜譜回到侯府裏,萬商才見過執行層高級員工高小小,從高小小手裏拿到了一份資料。萬商看看菜譜,再看看那份資料,看看菜譜,再看看那份資料,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高小小送來的資料和世家有關。

萬商記得很清楚,《紅樓夢》的賈府才富了幾代人,在吃上面就很有講頭了。比如說劉姥姥就見識過一道叫茄鮝的菜,聽名字是用茄子做的吧,結果又是雞油,又是雞脯,又是雞爪,恨不得用十來只雞去配,驚得劉姥姥搖頭吐舌,直喊我的佛祖。

那還是只富了幾代人的賈府!

富了幾十代人的世家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此時各個世家的家族菜譜都是不外傳的,他們習慣用宴客時擺出來的菜品來彰顯他們的底蘊。有非常親近的好友,見你好像很喜歡某道菜,才可能贈送一二方子。

但好友也要面子,你送給了我,我自用就好,不會給你外洩出去。

所以在外頭的酒樓裏根本見不到世家菜。

但因為人們心裏向往世家,便又有關於世家菜的流言傳出來。

高小小收集的就是這些流言,也有文人墨客寫的詩句。雖然聽了流言、讀了詩句,依然不知道某某世家的某某菜具體怎麽做,但知道小小的一碗裏好似把天下鮮味都包含了。又或者某一道甜點,用上了幾百道工序,入口即化,好吃得如同仙人食。

萬商只要看到“天下鮮味”、“幾百道工序”的字樣,就知道自己的計策肯定能行。

她又去給皇後寫信了。照樣找的烏嬤嬤代筆,照樣用的大白話。

她在信裏對皇後說:

“我一個鄉野婦人,想問題總是過於簡單,若哪裏沒想對,萬望皇後原諒。

我瞧著那些從前朝宮裏出來的太監實在太可憐了,但他們一個個有手有腳的又有技術在身,其實本應該能養活自己。就這麽看著他們淪為乞丐,是不是太浪費了?

不知道皇後您想不想做生意,他們既然有手藝,就開個酒樓唄,打著前朝宮廷太監手藝的名義,肯定會有很多人進店品嘗吧?到時候,一道菜賣它個六十六兩銀子、八十八兩銀子。”

萬商心說,這種酒樓一旦開起來了,就不是沖著做窮人生意去的。和現代社會的奢侈品行業一樣,一雙鞋賣大幾萬,普通人確實舍不得買,但肯定還是有人會買。

皇後收到信時,看了個開頭還沒覺得怎麽樣,只想著這樣的酒樓要是真能開起來,真賺到錢了,似乎可以充盈一下內庫。皇後並不覺得宮廷菜被宮外的人吃了,皇家的威儀就被冒犯了。更何況那不是“前朝宮廷”麽,和我們新朝的皇室有什麽關系?

而當皇後看到後面,她竟是直接笑噴了。

這安信侯府太夫人啊,實在太過促狹了。

信裏說,前朝驕奢享樂,所以他們滅亡了。酒樓一邊叫前朝太監賣手藝,一邊還要叫這些太監批判前朝,告訴百姓說:“這道八十八兩的珍珠翡翠湯,只一碗湯就要五只雞十條魚去配,但最後成盤時卻要把雞和魚挑出去,湯裏見不到任何葷腥。”

皇後放下信紙,指尖在信上輕點了一下。

尋常百姓平日裏想吃到一只雞都難,結果前朝皇帝吃一碗湯就要五只雞去配,最後這五只雞還要撈出去丟掉不要?暗中再引導一下輿論,百姓只會徹底厭了前朝。

“酒樓可以開,還可以再開一個和酒樓配套的善堂。”皇後的思維發散開來,“就說每日覆雜工序裏撈出去不要的那些食材,最後全送善堂了,其實一點沒浪費。如此進酒樓花銷的人可以義正言辭地說他們不是去享受前朝宮廷菜的奢侈,而是為善堂出了力,給他們一個往酒樓裏砸錢的理由。而善堂確實又能憑此養活一些老弱孤寡。”

前朝宮廷菜如此奢靡,世家菜也不遑多讓啊。

當百姓習慣了去厭惡前朝皇室的奢靡,忽然某天聽說了某某世家一道包含天下鮮的巴掌大的小湯盞裏不僅配了雞鴨魚肉,還配了山珍和海魚,還配了熊鹿蛇虎……

百姓究竟是會羨慕世家底蘊,還是會厭惡他們窮奢極欲?

再看那些讀書人,只要想做官,他們還敢寫詩詞歌賦去讚揚世家的“天下鮮味”、去推崇世家的“幾百道工序”嗎?怕不是他們前腳寫了,後腳就被人打成貪官預備役。

更說不定未來能見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樣的好詩,去批判世家排場!

萬商一邊高高興興地過問龐大用的認親宴,一邊想:不歷州縣不擬臺省這話不好從我口中傳出去,真以為我好欺負?我是一時半會兒幹不掉世家,但我會惡心人啊。

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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