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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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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萬商手裏逐漸有了一些能在外頭做事的人手。本來這些人手全都掌握在詹權手裏, 先侯爺去世前把人聚集起來,叫他們要繼續幫扶府裏,平日聽從詹權的調配。萬商去了一趟順天府後, 詹權主動提出移交一些人手給萬商, 這樣不會耽誤萬商做事。

之所以沒有早早提出,是因為這種能在外頭做事的人手, 多是一些有能力的。他們雖依附侯府,也簽了契約,但不像仆從那樣徹底賣身。如果萬商不能壓制他們, 他們會對著萬商陰奉陽違。而順天府一行後,想必這些人都知道了太夫人的厲害。

萬商才接了這批人手,按例給了一些賞賜後, 就安排他們去調查木家了。

萬商這時還不知道皇上已經打算把所有事情都攬過去。她雖然給皇後遞了折子和信, 覺得這兩樣東西能發揮一些用處,但也算不到它們會這麽有用!按照萬商的謀劃, 接下來該是她自己去調查木家, 然後引著木家入局, 皇上則會安排人接應一二。

調查很快就有了一些結果,木家近些日子竟然一直在巴結一個太監!

這個姓茍的太監是京城中的熱竈!好多人都搶著去燒這個熱竈。

烏嬤嬤立刻就派上了用場。

身邊有一個從宮裏出來的高級秘書真的很好,尤其是這位秘書曾近身照顧過皇後, 近距離見到過皇上, 別人只能想象的那些宮廷秘事,她肚子裏藏了個七七八八。

最重要的是她還與你越來越交心了!

烏嬤嬤主動陪萬商聊起了茍太監。

茍太監原本不姓茍。但他自詡是皇上身邊的一條狗,所以拋棄了真正的姓氏。他原先是打算改姓為“狗”的, 就是這麽直接!還是皇上說了這姓不好聽, 才改成茍。

“和我娘家哥哥有點像。”萬商沒想到這種小概率事件都能撞上,“我娘家哥哥被過繼到我家之前, 只有一個小名叫狗兒,是他親娘給起的。過繼後,他想把親娘起的小名給保留下來,但我爹終究讀過幾本書,覺得狗兒做大名不雅,於是改成了茍。”

烏嬤嬤也覺得神奇。

但更神奇的是太夫人語氣裏全然是“這也太巧了吧”的有趣,完全沒有“真晦氣,竟然和一個太監有了相似經歷”的嫌棄。之前太夫人留下龐大用為管事,烏嬤嬤原以為那是因為龐大用看上去確實有幾分可憐。而茍太監氣焰熏天,雖說現在巴結他的人十分多,但就是那些巴結他的私底下該看不起他還是看不起他。太夫人卻不是這樣。

烏嬤嬤說:“既然茍太監放任木家與自己接觸,我的意見是咱府裏先別插進去,不如站在一旁觀察幾日。說不得茍太監奉……命打算做些什麽。”她伸手指了指天。

萬商聽勸,點了點頭。

烏嬤嬤又說:“別看這位茍太監年紀不大——今年應該還不到三十——但是他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時間長。我到皇後身邊時,茍太監就已經貼身伺候皇上好幾年了。那會兒茍太監的名聲就不好,說他數典忘祖都是輕的,好多人背地裏罵他人頭畜鳴。”

“但是他對皇上很忠心。”萬商敢肯定。要不然罵聲那麽大,皇上不會一直用他。

烏嬤嬤點頭:“有時候我也瞧不明白他那個人。對外,他那行事,哪怕我想把他往好了說,都脫不開小人行徑四個字。就是因為他這個表現,很多人與他相處過,都認定這個人沒有任何忠義廉恥。但我冷眼瞧著,他對著皇上乃至皇後都非常忠心。”

“皇後?”萬商有些好奇。她還以為皇上身邊的人會對皇後避嫌呢。這和皇上皇後的夫妻感情沒有關系,就是感情再好,下人也只能忠於一個主子,而不是左右搖擺。

烏嬤嬤壓低了聲音:“皇後現在算是熬出來了,但早些年也難。我不是說申屠貴妃不好,她就是世家培養出來的那種非常標準的世家女……哎,我也不好說……”

標準的世家女嘛,特別賢良淑德。貴妃申屠樂做皇上妻子的時候,隔三差五就要賞一些東西給當時自貶為妾的皇後吳非。她或許真沒什麽不好的想法,因為按照她自小接受的教導,正室對著小妾就是要大方的,尤其是這個妾還給夫君生下了孩子。

但是別管申屠樂有沒有壞心,她身邊所有伺候的人都是從世家帶過來的,這些人雖是下人,卻張口閉口都是規矩。他們的規矩別提有多大。申屠樂賜東西給吳非,肯定不會自己親自去,只會由身邊的下人送過去。然後這些下人每次都要吳非跪領。

吳非從不敢叫這些事被皇上知道。因為當時正是幾方勢力打來打去的關鍵期。皇上不能輸,皇上要輸了,那些附庸而來的謀士也許還能活,但邊城軍上上下下的多少將領士兵都會跟著完蛋。所以吳非三五不時地被迫給下人下跪,都自己默默忍了。

天熱的時候還好,等天氣涼了,申屠樂賞東西過來時,下人是不進屋的,只叫吳非出門跪領。外頭的地多冷啊,只要稍微拖上那麽點時間,吳非的膝蓋就要跪壞。

後來是吳非身邊伺候的老人看不過眼,但因為吳非死命攔著,也沒人敢報去給皇上知道,只好把茍太監找過來。然後茍太監就帶著人手把那幾個人強迫吳非下跪的世家仆活生生打死了。是的,全部打死,直接在花園設刑場,當著所有下人的面打。

正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呢,申屠樂當時是正妻,茍太監你一個男主子身邊的下人把正妻的仆從活生生打死了,申屠樂又不是那種無依無靠的,世家當時就鬧起來。

還是茍太監,哪怕被世家捆綁起來、棍棒加身,他依然沒後悔自己的作為,反而對著皇上破口大罵,說皇上忘恩負義,迎娶了新妻子,就放任新妻子去折磨發妻。

“啊,他竟然罵了皇上?”萬商震驚極了。

烏嬤嬤越發小聲了:“我後來自個兒在心裏反覆琢磨這件事,我覺得皇後娘娘當時瞞得很好,皇上確實不知道她在內院裏的處境。因為皇上那時在外頭打仗,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萬變,絕對沒心思去註意內院的事。只是後來世家妄圖插手進軍隊,正巧茍太監從前線回來給女人們送信……這事就被茍太監知道了,於是他自作主張……”

萬商越發覺得不可思議:“茍太監一方面確實是為皇後出頭,不鬧上那麽一場,皇後的膝蓋非徹底跪壞了不可。另一方面是想到了皇上的處境……他膽子真大啊!”

明面上茍太監罵的是皇上,其實是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世家臉上。你們世家這麽對待吳非,還想插手軍隊?邊城軍集體不答應!世家插幾只手,邊城軍就砍幾只手。

“這茍太監果然是皇上心腹。而且他還全然相信皇上。”萬商說。

在這個人與人的地位並不平等的時空,茍太監敢當著眾人的面那麽罵皇上,他心裏肯定抱有一種信念,相信“只要我為主子好,所以就算我破口大罵,主子都不會治罪”。而事實上,皇上後來確實沒治茍太監的罪,等入主京城,依然重用茍太監。

皇上與茍太監之間的這份羈絆遠比世人以為的要深。

萬商說:“我們倒是用不著巴結這位茍太監。若遇上,也切記不要把人得罪了。”

烏嬤嬤其實就是這個意思,千萬別去得罪茍太監。他對外表現得又貪財、又睚眥必報、又兩面三刀,毫無忠義廉恥可言,很多人總盼著哪日皇上不再用這個太監了,最好能把茍太監拉出去千刀萬剮。但烏嬤嬤卻知道茍太監對皇上的那份忠心。

烏嬤嬤不知道茍太監怎麽來到皇上身邊的,又怎麽變成太監的——他不是皇上入主京城後才凈身的,而是早就是太監了——卻知道皇上對茍太監的容忍度非常高。

他且倒不了臺呢!

“茍太監如今是內廷總管事,並不在皇上身邊貼身伺候。因為有時也總攬內廷采買等事,所以經常出宮。為了方便,他在宮外置辦了一處歇腳的宅子,門楣上掛著茍府二字。”烏嬤嬤說,“我與他沒什麽交情。若要需要,去茍府傳個話還是可以的。”

“不用,雖然茍總管與我們安信侯府都忠於皇上,但也不必故意去套交情。既然木家找上了茍總管,那我們就不多事了,免得壞了茍總管的安排。”萬商當機立斷。

被萬商和烏嬤嬤討論過的茍太監,此時正在茍府裏收受賄賂。

對於很多野心勃勃但又找不到正經途徑往上爬的人來說,他們雖然看不起茍太監,但是又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一條通天之路。他們就得捧著金銀來巴結茍太監。

茍太監全部收下。

不過大家肯定想不到,等茍太監回宮,他會把收到的賄賂全部掏出來給皇上。皇上有時候還勸他,全給朕幹嘛啊,既然是巴結你的,你好歹給自己留一些吧?

茍太監就說:“我吃的用的都由宮裏出,無一不精細,哪裏還需要什麽花銷?就是養老,反正我以前吃過那麽多苦,這破敗身體就不是長壽的相,日後只要死在了主子前頭,還愁什麽養老?所以金子銀子留在我這裏都沒用,還不如拿去填充內庫。”

咳,皇上的內庫啊,說不得還不如安信侯府的庫房滿當。

皇上原本是不缺錢的,但亂世裏攢下來的那些家業,基本都填到國庫裏去了。前朝留下的國庫荒涼得連老鼠都沒有。又因為是天下初定,皇上下決心免了百姓三年稅賦,國庫接下來三年沒有收入。皇上名下的土地呢,就和萬商的莊子一樣,前幾年都要盡量屯糧,不會往外賣糧,所以經營得當的話,糧食會越來越多,但銀子沒有。

皇上的內庫就非常寒磣了。

也就是茍太監這麽日日夜夜地往內庫裏填,內庫才顯得稍微能見人些。

但這些事外人全然不知道,只覺得茍太監是有史以來最貪的太監,好似往裏頭填多少都餵不飽他,怎麽就不直接撐死算了!偏他們因為有所求,還得繼續往裏填。

近來京城裏有流言,說待到來年春天,皇上要大選妃嬪。

這個流言真不是皇上自己散出來的。只是大家按照人之常情去推斷,就是小地主多得幾畝地後,都尋思著再納個小妾,何況是皇帝呢?皇帝後宮現在就一後一妃,才兩個人,肯定不夠的啊!而且,皇後年紀不小了,貴妃也是,都過了承寵的年紀。很多權貴由己推人,覺得只要家裏的女孩這次有幸被選入宮,肯定能抓住機會得寵。

茍太監就越發炙手可熱了。因為他知道皇上的喜好!

木家之所以想要巴結茍太監,也是出於這個原因。靠宣揚女人“主動”守寡的貞潔名聲得利後,他們或許是嘗到了一些甜頭,於是越發喜歡利用起家族裏的女人來了。

按說現在新朝初立,皇上肯定會選拔人才,木家男人若是有本事,趕緊去準備科舉啊!這樣振興家業就指日可待了。木家卻不。他們想的全都是如何送女人進宮博寵。

不過呢,因為木家暫時沒有當官的男人,要是靠著正常的選秀絕對選不到他們家的女孩兒。於是怎麽辦?他們就想走茍太監的路子,不是想要從茍太監這裏探知皇上的喜好,而是想要通過茍太監的手,直接把木家的女人送到宮裏去。哪怕這樣進宮就只是宮女的身份,但是不怕,只要皇上幸了她,木家在宮外幫忙造勢,木家女忠貞的名氣傳遍天下,說不得就封嬪封妃了,再努力生下個皇子,木家就徹底有靠了。

因為白日夢做得挺美,所以木家一直想方設法地搭上茍太監。

忽然聽聞茍太監近來喜歡收集田園派的畫作——其實是茍太監知道木家砸不出更多的錢了,故意給木家一個機會——木家果然就把族裏收藏的幾幅畫作送了過來。

托這幾幅畫的福,木家人終於被請進了茍府大門。

茍太監展開畫,好似喜歡得不行。又看一眼木家人,臉色立馬轉黑。木家人在心裏叫苦不疊。這太監果然吃多少吞多少,事兒卻不幫忙好好辦,真是可惡至極……

茍太監眼睛不大,看人的時候習慣用力把眼皮子掀上去,然後下巴就會微微擡起露出鼻孔,自動做出一副“咱家看不起你”的表情。他這會兒就是這麽看木家人的。

茍太監陰陽怪氣地說:“畫是不錯,但只有三幅,是不是少了一點?”

木家人:“……”

他們在心裏真就是什麽臟話都罵出來了。但面上不敢不恭敬,還得賠著笑解釋說,雖然只有三幅畫,但是您看這一幅,這是一張古畫了,是四百年前田園畫派的開山鼻祖的大徒弟畫的,這一幅呢,在前朝某大家那裏得到過極高的評價,家祖也是有幸才能收藏這幅畫,還有這一幅,瞧這個畫風,這個筆觸,這個靈動飄逸的感覺……

茍太監呵呵一笑:“別扯那些亂七八糟的,咱家一句都聽不懂。你們說這是開山鼻祖的大徒弟畫的,那到底不是開山鼻祖本人畫的啊。你們就用這個來糊弄咱家?”

木家人:“……”

忍了又忍,木家人裏領頭的那個站出來說:“明日再給您送兩幅來。”

茍太監這才施舍了一個笑容。他冷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別以為咱家占了你們多大的便宜。呵,加起來區區五幅畫,買你們闔族性命,你們可是大大地賺了。”

“什麽?!”木家人本來來是謀算送女人入宮的,結果突然聽聞噩耗。

茍太監鄙夷地說:“有人給皇上遞了折子,說你們木家妄圖光覆前朝!”

“冤枉啊!”木家人一個個立馬臉色慘白,都知道光覆前朝是多大的罪名,這絕對不能認啊。誰給皇上遞的折子?他們木家究竟得罪誰了?順著茍太監的話,木家人就以為折子是從朝堂遞上去的,因此現在滿腦子都在想姻親故舊以及可能存在的政敵。

木家人試圖辯解。

茍太監擺擺手:“咱家不聽這些,和咱家說了沒用。咱家也不過是收了你們幾幅畫而已,給你們提個醒就已經是咱家良心了。你們趕緊去找個厚道人幫忙收屍吧。”

“求爺爺您教教我們,好歹知道禍出在哪裏啊!”木家人撐不住傲氣,終於是給一個太監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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