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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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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惑

北穆王被拘禁在大宸的會同館中已一年有餘。

大宸一直自詡為禮儀之邦,確實未曾苛待過他,也不曾有過羞辱之舉。但這看似溫和的拘禁,卻比嚴刑拷打更讓北穆王痛苦。

這些時日,除了大宸承武帝偶爾召見,他只能在會同館內北穆別院中活動,被圈禁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祁婧惠踏入北穆別院時,北穆王正呆坐在廊橋下,熾熱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直射在他的眼睛上,他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不閃不避。

聽見有腳步聲傳來,北穆王如死水般的眼珠才微微轉動。看清來人是嘉陽長公主祁婧惠時,他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有厭惡,有憤恨,而後又冷漠地收回視線,重新望向那刺眼的太陽。

“北穆王,近來可好?”祁婧惠毫不在意北穆王對自己的無視,笑意盈盈地問好。

北穆王似乎沒聽見她的話,依舊仰頭看著太陽。

會同館的下人搬來椅子,祁婧惠坐在院中。金色的陽光灑在她華麗的服飾上,反射出點點光暈,暖意洋洋。

她用手輕輕撫了撫自己的發絲,心情頗好地繼續說道:“今日本宮來此,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呵,”北穆王冷笑,“長公主殿下的好消息,恐怕對本王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可不能這麽說,”祁婧惠見北穆王終於有了反應,嘴角微微上揚,“你的女兒娜塔孤身一人前往蒼荻國都,與蒼荻簽下盟約,要來救你呢,你說,這算不算好消息?”

北穆王緩緩閉上眼睛,若是大宸對此事一無所知,這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如今,大宸的嘉陽長公主就站在面前,既然她已經知曉,那大宸皇帝必然也得知此事。

這哪是什麽好消息,說不定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祁婧惠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北穆王不用擔心,據我們所知,蒼荻王和國師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他們連自己國內的局勢都難以掌控,更無法對大宸出兵。所以,我們大宸不會拿你祭旗,你還可以在雁京好好活著。”

“如此茍活於世又有何意?”北穆王冷笑,重新閉上眼睛。他堂堂北穆王,如今卻像一只喪家之犬般被囚禁在此,沒有尊嚴,沒有自由。

文攸禮真是沒用,這麽久了,居然還不能想出辦法將他解救出去。

“好了,好消息說完了,現在來說一個好壞參半的消息吧。”祁婧惠端起會同館下人送來的茶盞,輕飲一口,茶香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她看向北穆王,玩味道:“北穆王,你覺得兒子死了和你從來就沒有過兒子,哪個讓你更好受?”

北穆王猛地睜開眼睛,目光直直地看向祁婧惠,“長公主這是何意?”

“好像都不是很好。”祁婧惠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嘴角依然掛著那抹笑意,可在北穆王看來,那笑容中滿是惡意。

北穆王自然知道祁婧惠是在故意戲弄他。

自從這女人知道他曾想將兒子和明安郡主配冥婚後,她和她的丈夫就經常來此找他的茬,變著法地折磨他。

而對此,大宸皇帝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似乎默許了他們的行為。

他心中憤恨,卻也知道不能沖動。既然嘉陽長公主特地來此,就不會只說一半,他強壓怒火,等待祁婧惠繼續開口。

祁婧惠剛要開口為北穆王解惑,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別院門邊露出一只精致的繡鞋,再往另一邊看去,杏黃色的衣角若隱若現。

她失笑搖了搖頭,這些孩子,偷聽都不知道藏好。

別院外,寧玉瑤和祁暉玨正趴在墻上,耳朵緊貼墻面,光明正大地偷聽。

秦熠聽力極佳,不需要像他們這般就能將院內的說話聲聽得一清二楚。原本他提議站遠一些,由他來探聽,之後再轉述給二人。可寧玉瑤不願意,非要自己親耳聽,便和太子一人占了半邊門框。

會同館的侍衛們無奈地將門口的位置讓給太子和明安郡主。他們很想對太子說,殿下,您若想聽,直接大大方方地進去便是,何必如此偷偷摸摸?

但看到太子和明安郡主趴在墻上樂在其中的模樣,侍衛們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誰也不敢多嘴去打擾他們的興致。

經寧玉瑤和祁暉玨這麽一打岔,祁婧惠不再拐彎抹角,直接了當地說:“北穆王,林鴻軒並非是你的兒子。當初那名舞姬在被送去北穆之前便已經懷有身孕。”

二十餘年前,蒼荻國師便開始布局。

他暗中挑選一批女子,著人使她們懷孕,再用蒼荻秘藥,隱藏這些女子的孕象。而後,他將這些女子分批送往大宸和北穆的達官貴族府上。

等到這些孩子長大成人,蒼荻國師便以這些孩子的身世作為要挾,讓他們為蒼荻效力。

林鴻軒便是其中一枚棋子。

他的生母原本被送去北穆,準備被送進王宮獻給當時的老北穆王。然而宮宴上,當時還是王儲的北穆王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於是她被帶出王宮,養在了宮外。

沒過多久,王儲妃發現了她的存在,本欲將她杖斃,以絕後患。

舞姬得知風聲,拼盡全力逃出來。她一路南下,來到當時正在內亂的大宸,隨著流民四處漂泊,最終在荔州停留。

一個大著肚子自稱死了男人的可憐女人,為了生存,嫁給了當地的一個農戶。

林鴻軒艱難地長到十一歲時,考取了童生。這一消息傳入了蒼狄人耳中,蒼荻國師得知他的存在,改變原有的計策。

一方面,國師派人暗中教導林鴻軒,另一方面,又將他的存在透露給一直無子的北穆王。

北穆王得知這個消息後果然欣喜若狂,他立即安排北穆在大宸的暗樁,想盡辦法聯絡上林鴻軒。兩方人馬一起努力,讓林鴻軒登上了探花之位。

之後兩國都想利用他來為自己謀取大宸江山。但大宸也並非毫無察覺,最終在大宸的雷霆手段下,林鴻軒被處死。

不過……

寧玉瑤偷偷從門框邊探出頭,朝北穆王的方向望去,仔細打量他的臉色,卻見他面部微微抽搐,表情扭曲,沒有一絲欣喜若狂的樣子。

祁婧惠輕咳一聲,寧玉瑤連忙將頭縮回去。

北穆王沈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並未察覺到異樣。他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冷笑,“嘉陽長公主,你不必編出這麽蹩腳的故事來羞辱本王。”

“信與不信都在你自己,只是本宮在蒼荻偶然得知此事,不忍堂堂北穆王一直被蒙在鼓裏,特前來相告,若林鴻軒是你兒子能讓你好受些的話,那便如此吧,本宮也只是一番好意。”祁婧惠笑容依舊優雅從容,絲毫不受北穆王態度的影響。

說完,她緩緩起身,整理一番自己的裙擺。今日她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至於北穆王是何想法,是否能接受這個事實,便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了。

祁婧惠轉身走出別院,剛走沒幾步,身後便傳來瓷器砸在地面碎裂的聲音。

她嘴角上揚,心情愈發好了起來。她側首看向門口的侍衛,“太子和郡主現在何處?”

“回殿下,太子殿下與郡主往竹園去了。”侍衛躬身回道。

祁婧惠頷首,調轉方向朝竹園走去。

會同館的竹園在館內東南方,這裏竹子修長挺拔,節節向上,竹葉在冬日裏微微泛黃。

此時,竹葉上落滿了白雪,像是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裝,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有些纖細的竹枝,不堪積雪的重負,被壓彎了腰。

寧玉瑤披著裘皮鬥篷,戴著鬥篷上毛茸茸的兜帽,在竹園裏蹦蹦跳跳。她眼睛一轉,瞧見了一枝被積雪壓得低垂的竹子,頓時心生一計。

她偷偷跑到那枝竹子後面,握住竹枝用力一拉,那竹枝猛地向上豎起,原本安靜地堆積在竹枝上的積雪瞬間失去依托,簌簌地往下掉落,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紛紛揚揚砸向了毫無防備的秦熠和祁暉玨。

好在祁暉玨亦戴著兜帽,那些落下的積雪只是在他的兜帽上堆積了一層。旁邊的內侍見狀,連忙上前將他兜帽上的積雪拍落,便無大礙。

可秦熠仗著自己身強體壯,出門時既沒披鬥篷,更沒有戴兜帽。冰冷的積雪順著他的脖子往下鉆,刺骨寒意瞬間傳遍全身,凍得他打了個激靈。

寧玉瑤看到秦熠這狼狽的模樣,頓時放聲大笑,清脆的笑聲在竹園裏回蕩。

秦熠本就不會對寧玉瑤生氣,現在看她開心,裝模作樣地又打了幾個哆嗦。

看到他這滑稽的模樣,寧玉瑤笑得愈發歡快。

“阿姐,外面冷,我們先進亭子吧。”祁暉玨看著這兩個傻子,無奈道。

聽到祁暉玨說冷,寧玉瑤總算收起了玩心,拉著祁暉玨快步進入觀景亭。秦熠拍掉身上的積雪,跟在他們後面走了進去。

觀景亭四周用厚厚的簾子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將寒冷阻擋在外。亭內一盆盆炭火正燒得旺,用的是頂級的紅羅炭,沒有半點煙氣。

會同館主事恭恭敬敬地給太子和明安郡主請安,便識趣地退下,不敢打擾幾位貴人。

“阿姐,你事先就知道此事?”等身上暖和了,祁暉玨才開口問道。

阿姐帶回來的信件和名冊上並沒有對此事的詳細記載,他們原本知曉林鴻軒聽令於蒼荻,以為只是簡單的利益驅使,沒想到林鴻軒的身世居然另有隱情。

方才在北穆王居住的院子外偷聽時,祁暉玨就註意到,寧玉瑤和秦熠臉上並無吃驚之色,那模樣顯然是早就知道了大概,只是單純來湊個熱鬧罷了。

寧玉瑤輕輕點頭,她將手伸到炭火旁取暖,說道:“我們在蒼荻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林鴻軒不是北穆王的兒子,至於他的親生父親是誰,我們也不清楚。也不知道娘親有沒有查出來。”

就在這時,觀景亭的簾子被掀開,一陣寒風吹進來,讓亭內的溫度瞬間降低了幾分。

“參見長公主殿下。”秦熠立即起身,恭敬行禮。

寧玉瑤眼睛一亮,迎上去,歡快地叫道:“娘!”

祁婧惠微笑著走進亭子,拉著女兒的手一起坐下,看著眾人,溫柔問:“要娘查什麽?”

“姑母,”祁暉玨微微欠身,“我們在好奇林鴻軒的親生父親。”

祁婧惠沈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此事久遠,誰也無法探尋其中真相。不過這些棋子真正的身世並不重要,只要他們有利用價值,蒼狄便會賦予他們相應高貴的出身。

“就拿林鴻軒來說,他既是大宸探花,又被北穆王認定為王儲。這樣的身份地位,決定他的生父必然要是位高權重之人,如此,蒼荻才能夠在他心中占據一席之地,讓他心甘情願地為其所用。”

“那當時國師給他安排的身份是什麽?”寧玉瑤眨了眨眼睛,顯然沒有完全理解其中深意,追問道。

祁暉玨卻是眉頭微皺,稍作思考後,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應該是先蒼荻王。只有這樣,才配得上林鴻軒的地位,也能讓他在蒼荻的計劃中更具價值。”

“可這樣不會混淆王室血統嗎?”寧玉瑤不解地問。

“一枚棋子罷了,”祁婧惠微微一笑,笑容中卻透著冷意,“於蒼荻而言,只要他們的目的能夠達成,這些便不是問題。屆時他們想要換一個王,還不是輕而易舉?”

既然蒼狄的計謀已經無法實現,寧玉瑤便不再糾結此事,她轉而想起另一件事:“可他們已經有林鴻軒這枚好用的棋子了,為何還要找祁暉瑉?他們與祁暉瑉勾結的時候,林鴻軒還沒出事呢。”

祁婧惠並沒有直接回答寧玉瑤的問題,她嘴角含笑看著祁暉玨,祁暉玨瞬間明白姑母這是要考校自己。

他微微皺眉,腦海中快速梳理著過往所了解到的各種信息。

片刻後,他緩緩回道:“五年前,那時林鴻軒還未進入殿試,一切都還是未知數。蒼荻也並不確定林鴻軒是否能夠高中。即便一年後林鴻軒中得探花,但大宸科舉前三甲不知凡幾,一個小小探花,又怎麽能輕易靠近父皇。

“況且父皇年富力強,對朝事把控嚴格,想要從正常途徑影響父皇的決策近乎毫無可能。所以他們只能想出一些下作手段,一旦父皇……”

祁暉玨說到此處,停頓片刻,才繼續說道:“屆時,蒼荻和北穆就會同時對大宸發起進攻。而大宸又有祁暉瑉這樣的內鬼暗中協助他們,裏應外合。即便大宸有再多的忠臣良將,也難以抵擋得住這些奸佞之人在內部作祟。

“一旦蒼荻和北穆的軍隊占領了雁京,局勢就會完全失控。到時候,不管蒼荻之前對祁暉瑉許下過什麽樣的承諾,他們都不再承認,定會直接將祁暉瑉除掉。”

寧玉瑤聽了祁暉玨的分析,憶起前塵往事,許多疑惑之處此刻都迎刃而解。

林鴻軒在娶了她之後,孤魂確實協助他在仕途上平步青雲,但她也清楚,僅僅憑借這些,林鴻軒彼時並無那般權力,能夠一手遮天阻攔定北軍的糧草。

現在想來,若是有祁暉瑉從中作梗,便說得通了。從最後登上皇位的人是林鴻軒來看,上一世祁暉瑉恐怕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確是如此,祁暉瑉太過愚蠢。他手中並無兵權,居然敢相信蒼荻這些狼子野心之人。”祁婧惠看著寧玉瑤沈默的表情,驀地想起女兒曾經做過的那場林鴻軒登基後屠城的噩夢。

若蒼荻國師的計謀得逞,恐怕最後便會如瑤兒夢中所見那般可怖。

不過幸好,瑤兒的那場夢讓他們對林鴻軒早有防備,也是瑤兒敏銳地發現了春玉婭的不妥之處。

想到春玉婭,祁婧惠道:“當初暗中教唆二公主的人便是蒼荻國師安排的。後來祁暉瑉與蒼荻勾結上之後,也是祁暉瑉費盡心思培育了這些毒草,提供給祁夕瀅。”

“祁暉瑉真是壞事做絕,”寧玉瑤眼中滿是嫌惡,“娘,他當真得了癔癥嗎?”

此事發生之時,祁婧惠並不在雁京,其中具體情況她並不清楚,母女二人一同轉頭看向祁暉玨。

祁暉玨點頭道:“此事做不得假,多位太醫都已確診,應該不會有差。”

“哼,便宜他了!”寧玉瑤仍是滿臉不悅。

“無礙,他就算裝瘋賣傻,陛下也不會放他出來。在天牢中關一輩子,比死了更難受。”祁婧惠輕拍女兒的肩膀安慰道。

如今所有事情都已塵埃落定,她不願女兒因此影響心情,便笑著轉移話題:“你們今日去哪玩了?”

寧玉瑤想起醉仙樓中關於自己的離奇故事,她並不想回答,可祁暉玨卻笑意盎然,將那些故事繪聲繪色地又講了一遍,祁婧惠被逗得合不攏嘴。

“我們瑤兒這麽厲害。”祁婧惠親昵地摟著寧玉瑤。

寧玉瑤反倒有些擔憂地說道:“娘,百姓們如此誇大,是不是不太好。”

“沒什麽不好的。”祁婧惠微笑著安撫女兒。

她沒有告訴女兒,這些皆是承武帝授意,陛下有意讓民間傳頌寧玉瑤的事跡,只是為了給女兒造勢。

至於陛下到底想做什麽……

祁婧惠笑而不語。

日子一天天過去,坊間關於明安郡主的故事越傳越廣。

就在外面對於寧玉瑤的稱頌達到頂峰之時,蘇德茂手捧詔書,在儀仗侍衛和宮廷樂師的伴隨下來到長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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